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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儿二人转搭档

作品: 大荒纪事 |作者:张鸣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04-28 1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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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转是东北人的最爱,但是,当年的北大荒农场,却很少能见到二人转表演。农场的人,一部分是转移官兵,一部分是山东支边青年,再加上一些盲流,后来,又有了知青。这几部分人,基本上没有会唱二人转的。要看二人转,得去属于公社的村庄。

东北的开发,黑龙江最晚,也就是说,所谓的当地人,来到这里也没多长时间,顶多两代,一般都是一代,很晚才从关内迁来的。但奇怪的是,比他们稍晚一点来的农场人,都不会二人转,而自发流过来的人,却都会,而且特别喜欢。他们中间有句话,叫做“宁舍一顿饭,不舍二人转”。这顿饭,可不是平常的饭,而是过年养猪的人家,杀猪请全村人吃的一顿。这是北大荒的习俗,养猪的人家,杀猪的时候,第一头猪,要请全村人吃一顿猪肉,自己只能落下猪头和下水。村里好些人,一年到头,就指望这顿饭打牙祭解馋,如果连这顿饭都能舍,可见二人转的魅力。

然而,后来公社的二人转也不怎么演了,尽管进行了内容的革命化改造,但改造后的二人转,吸引力不大。能唱能扭的人,在演出的时候,总会弄出点旧时代的花活儿,而且,私下里,老的二人转段子,比如大西厢、小尼姑思凡之类,总会死灰复燃。为了纯洁社会起见,干脆,二人转就被禁了。要唱,就唱革命歌曲,唱样板戏。有一阵儿,时兴用各地的地方戏移植样板戏,见过豫剧的、黄梅戏的、山西梆子的,就是没见过二人转的。也许在东北的大城市也有,但我们这种小地方没有。

不过,小地方照样有二人转人才。北大荒这个地方特怪的,别的事儿,比如说做点儿手工艺品,甚至种庄稼,都出不来好手。在还兴私人做手工业的时候,这里烧制的大缸和大碗,都粗拉拉的。但是,要论唱二人转、拉琴吹笛子,好些人无师自通,好像生下来就会似的。

二人转是两个人表演的,一般来说,都有固定的搭档,一男一女。但是,这样的搭档,大多不是夫妻。农村生活,种地、盖房子掏炕、打柴套兔子,都得会。在吹拉弹唱方面行了,别的方面就不大行。所以,两个二人转能手,一块搭伙过日子有点儿难(当然也不是不可以)。

二人转的表演,以男女之情的曲目为主,而且都比较黄。两人表演,不仅要挑逗性地唱,还要加上动作,你让这对搭档一点儿情不动,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动了情,又不是夫妻,就会出故事。哪个地方没有故事呢?有故事,才有人情和人气啊!

小芹和二蛋,就是本县远近闻名的一对二人转搭档,他们都有家室了,两家在相邻村子住着,俩人隔三岔五就能见面。俩人刚出道的时候,还都未婚,搭档起来,一登台,全场闪亮。听到信儿的,几十里地赶过来,就为看他们一眼。俩人有情,但诱惑都多,比较起来,二蛋对诱惑的抵抗力弱些,有时候难免就溜了,溜到哪个姑娘媳妇家炕上去。就为这个,小芹也没法儿嫁给他。但是,只要一演戏,俩人还是搭档,他们都好这一口,跟别人演,怎么都没感觉。

俩人各自成家之后,尽管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但农业社一有会演,这俩人还是得出山,一出山,就有故事,故事还特别复杂,若有编剧,编他俩的故事(还有其他人),都够演的了。

到了革命时期,演出没了,俩人的故事,却仍在继续。革命在农村,从来没有过高潮,消停下来之后,虽然上头不让演二人转了,但老百姓也得有个消遣的东西呀。只要有空儿,领导看不见,就有人撺掇他们唱一出,哪怕是片段,也聊以过瘾。当然,一唱,还是老一套:大西厢,小尼姑思凡。实在不行,就装瞎子,演瘸子。大家哈哈一笑,日子就觉得好过些了。

生产队和大队的干部,对这事儿,当然是不会管的。但是,一旦有好事者传到公社领导耳朵里,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俩人远近闻名,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们俩的事儿。所以,俩人时不时地会被拎到公社教育一番。反正上面下来查问,也没有人会承认有这么档子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可是,有一回,事儿弄大了。那是村里的一个老党员娶媳妇。这个老党员,资格相当老,不知怎么,没当上干部,但周围十几个村庄,他走哪儿吃到哪儿,谁家婚丧嫁娶,都得请他,公社对他,高看也不止一眼。

老党员就一个独苗,还算争气,好歹当过兵,在公社做个小干部。娶媳妇的大事,不能不办。不办的话,老党员的面子也过不去。老党员娶媳妇,规模弄的很大,十里八乡都有来的。小芹和二蛋这对二人转搭档,自然也被请来助兴。开始有公社干部在场的时候,他们唱的是二人转味的样板戏片段,后来,干部走了,夜也阑了,老党员也醉了。这时,有人就撺掇老党员让小芹和二蛋唱老戏:“别人不敢,您老人家还不敢吗?”

老党员一向是酒多了,原则就没了的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大伙兴头再起,这俩搭档,打起精神,唱起了大西厢。凑趣的人们,不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连乐器都拿来了。过后,人们都说,多少年没这样过瘾了。多少天了,还说个没完。

过瘾可是过瘾,这事儿,动静太大,知道的人太多,一来二去,就传到公社,甚至传到县里了。正好县里新来了一个革委会主任,革命热情比较高,于是,下令彻查。当初一口答应的老党员,在组织调查面前,表现得很怂,一点儿担待也没有,把责任一股脑儿都推到了这对搭档身上。公社看着他儿子的面上,又一味袒护,结果,事情被定性为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老党员被放过,二蛋和小芹俩人都被抓到了县里。到了县上,二蛋揽下来了所有的事儿,小芹被放了回来。

过了差不多两个月,二蛋也被放回来了,但是,嗓子却哑了,哑得厉害。

每年过年,小芹到二蛋家拜年,出门的时候,都会唱一嗓子二人转的胡胡腔,一个人演两个角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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