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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亲宴办得热热闹闹, 虽然定亲只需请一些很亲近的亲友参加，但最后由于家里姻亲关系复杂、还有姜白芷徒弟众多, 还是足足有百多个人参与。
大家都知道姜白芷主理这个大医院, 杨二郎也开了自己的作坊，两人都忙得不怎么回村里的家，所以这次定亲, 大家送的祝福, 就是希望他们能早日成亲。
毕竟两人年纪都不算小了。
姜白芷自己也想早点正式拜堂成亲啊，可成亲是人生大事, 她至少得离开医院三天吧。目前徒弟的水平, 还不能让她放心请假。
“搞不好要拖个一两年, 快到二十三岁时才能真正结婚了。”姜白芷无奈地想。
姑娘家到了二十三岁才成家, 是极少有的大龄出嫁, 要不是她口碑太好、众人都晓得她为什么抽不出时间来完成自己的人生大事, 就有人会拿这件事来说她闲话了。
姜白芷自己做好了“晚婚晚育”的准备，没想到事情突然有了个意想不到的转机。
“姜姑娘，我师父他被铁锹铲了小腿肚子, 只是用热水烫洗过了, 后续我们处理不了, 求求姜姑娘出手救救我们师父吧！”
正值金秋, 医院里围绕着院墙种植的灌木落了一地的枯叶, 就在这个时候, 镇上易大夫的几个学徒, 慌张地用担架抬着易大夫，把人送到了医院来。
姜白芷没想到会需要自己给易大夫治疗，但医者父母心, 听了学徒们的话, 她立刻掀开盖在伤口上的布，发现布都跟伤口发生粘连了，里头的伤口原本是被铁锹铲出来的一个弯月形口子，里头的血肉还是规整的，可被热水烫了一遭，就搞得乱七八糟的，表面的肉跟被烫熟了一样，里头却还在往外渗血水。
而易大夫本人，因为受了这些罪，被抬着一路颠簸到这里，人已经糊涂了。
姜白芷用手臂靠了一下他的额头，“在高热。”
来不及跟这些学徒们多说什么，姜白芷让护工赶紧把擅长外科手术的郭子仪、赵玉兰、丁农、还有一个叫余七毛的十八岁男弟子喊来，“严重外伤加烫伤，致伤物是铁器，病人正在高热，准备加急手术。”
她问过易大夫的学徒，让人觉得麻爪的点，除了他们选择了用热水烫伤口这种消毒方式之外，还有那个伤到易大夫腿的铁锹，是生锈、还带着脏泥土的。
易大夫前一个媳妇是死于产后破伤风，这毛病，即使易大夫自己是大夫，也没能将媳妇的命给留下来，只能加倍对她留下的儿子好。后面再娶了一个，也是等大儿子有七八岁了，才让这任媳妇生孩子，而且他对后面的二儿子、小女儿不是特别宠爱，攒下来的家产，他早说过，六成都只留给大儿子一个人，剩下的才给现在的妻子跟儿女分。
这个导致易大夫大儿子亲娘死去的破伤风，是分娩时消毒不严格，伤口被污染导致的。在姜白芷这个医院办起来之前，曲陵镇有不少产后破伤风的例子，有些人本身身体素质不好，生产时不顺，出血多，又受到感染，最终就被这个病带走了性命。
另外，被生锈的铁器割伤，也有很大的概率会得破伤风。
易大夫这个情况，得严肃处理。
“师父，一号大手术室已准备完毕，”赵玉兰过来，一边说着，一边让易大夫的徒弟，把易大夫抬到推床上，跟姜白芷一起把人推到了第二栋楼一楼的大手术室。
胡嘉鸣留在前面应付今天来的其他病人。由于几个优秀的门诊大夫都被喊去做手术了，其他病人不得不全到胡嘉鸣这边来排队。
不过，没有人为此闹事。他们都认识易大夫，知道是易大夫出了事，心里大多都不太好受。
而且，即使不是易大夫，若是其他人出了严重事故，医院优先处理有性命之忧的病人，无可厚非。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遭遇到类似的危险，要是那时候，有人闹事耽误大夫治疗，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死了都憋屈有怨气。
姜白芷带着几个徒弟，经过消毒后，进入手术室。
“伤口上的布跟血肉粘连了，直接连着肉割掉，”姜白芷戴好口罩，严肃吩咐道。
今天进手术室的，都有大手术的助手经验，跟小手术的主刀经验，谁都没有慌。即使是跟易大夫有过十多年师徒情谊的郭子仪，此刻也保持了冷静，一言不发地将易大夫的裤腿整个剪掉。
心细的赵玉兰，则是按照姜白芷的吩咐，用消毒好的剪刀，将死死黏住血肉的布片，连着那层肉一起割掉。
众人这才完全看清伤口的样子。
伤口是在下腿，在腿肚子下面，幸运的是没有伤到脚筋，若是能恢复，不会影响行走。
麻烦的是，伤口呈现弯月型，还被学徒们用热水烫过。
郭子仪都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他们怎么能直接浇热水？”
这种情况，应该先用清水冲洗干净，然后立刻送医院来，怎么能用热水去烫？
易大夫这会儿发烧，或许是受烫伤的影响更多，不然，他这会应该还有点清醒的。
“肉已经烫死了，而且伤口是铁锹造成的，有破伤风风险，表层可能跟铁锹接触过的肉，全部要割除。”姜白芷一边观察着伤口，一边在脑子构思要怎么完成这个手术。
现在没有抗生素，光靠消炎药，是抵御不了破伤风的。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可能被污染的肉还有坏死的肉割掉，然后统一进行消毒处理，再缝合。
几个徒弟没说话，默默地准备着。
郭子仪作为主要助手，帮助姜白芷一起，用剪刀细细地去除那些肉。
医院如今有十套钢质的手术工具套装，足够使用了。
还有一个跟进来的是陈家四姑娘陈如桃，她主要做手术记录，还有给大家擦擦汗。
剔肉这一环节，就足足耗费了将近半个时辰。他们要尽可能为易大夫多留下一些完好正常的血肉，利于缝合后的恢复。
完成剔肉后，姜白芷再检查多次，才点头，示意丁农开始给这伤口消毒。
伤口没有很深，没伤到脚筋也没有触及骨头，已是万幸。
消毒完毕，后面的事情就简单了些，郭子仪将易大夫的伤口给缝合了起来。
里面少了些肉，这缝合自然只能密集一点。缝好后，给缝合后的伤口再次消毒，铺上一层浸了有助于伤口生长的药水的纱布，然后铺上干净的干纱布，进行包扎。
整个手术完成的时间，不到一个时辰，可后续还有很多麻烦。
“子仪，给易大夫安排个单人病房；余七毛，让陈如莲跟你一起，负责易大夫。”余七毛是陈家五姑娘陈如莲给自个找的对象，让他们一起照料易大夫，男的本就擅长外科，女的心细一些，搭配着合适一些。
“易大夫这个情况，还是很危险。”姜白芷叹气，“子仪，你去准备口服的退烧药、注射的消炎药。葡萄糖备用，看情况再说。”
“好。”郭子仪应下，先行出去准备。
不过，他出去后，就有护工去跟在外头的胡嘉鸣打了招呼。胡嘉鸣也看到了易大夫的情况，知道肯定要用到哪些药，早在给其他病人看病的同时，抽空开了药方，让护工煎药去了。
郭子仪心中颇为感激，让护工把药送到二号楼一楼的十五号病房，自己去配置注射药剂。
易大夫被送来时，还是上午，做完手术后不久，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他的几个学徒没心情吃饭，一个个守在病房里。可病房里有陈如莲跟余七毛，他们懂得不够多，不敢乱插手，只能僵坐在空病床上。
直到傍晚，易大夫才退了高热，停留在正常的一个低烧状态。他本人也清醒过来，睁眼看看周围环境，就知道自己是在哪了。
他谢过又端来一碗药汤的陈如莲，喝完后，看见自己的几个学徒，跟缩头乌龟似的，挤在另一张床边，一个个不敢说话，心里头有气也有无奈。
不小心摔倒，被家里铁锹弄出个伤口后，他自己就晓得要不好，赶紧就地坐下，唤来学徒们，让他们准备干净的水给伤口冲洗。
他跟这些学徒们提过，很深的伤口、铁器造成的伤口，都有极大可能造成破伤风，以前遇到这种情况，只能拿火烧。导致破伤风的脏东西被烧死了，伤口那一块的肉，也不用想要了。
但如今有了姜白芷，易大夫当时想着，自己把伤口清理干净，再去请姜白芷治疗，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操作，这只脚指不定能保下来。
万万没想到，他几个徒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干净的水，理解成烧开的水。
滚烫的热水浇在他本就很痛的伤口上时，他当场就痛厥了过去。偏偏学徒们不懂，愣是将伤口里头浇了个遍，易大夫晕过去又痛醒，没一会，就发起了高烧。
他知道不能靠自己的这些没真本事的学徒们，在烧糊涂之前，急忙吩咐，让学徒立刻、马上把他送去姜白芷那去。
现在看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易大夫稍松了口气，想着学徒好歹把他送过来了，这会儿就不跟他们多计较别的了。
他试着动了动伤到的那只脚，发现那条小腿跟脚都是僵硬、麻木的，心中一阵悲凉。
“我的腿？”他看向陈如莲。
陈如莲将病床调整了一下，上半段被调高，使易大夫可以倚靠着，看到腿的状况。
参与手术的余七毛解释说：“你那伤口已经被烫的不成样子了，再加上是被铁锹弄得，我们只能削去一些肉再缝起来。用了麻醉，这会儿虽然麻醉退了，但你那个伤口很影响血液循环，这段时间不太好活动。”
“我刚刚试着动了下，是觉得很僵硬。”易大夫挣扎着，想用手去触碰一下自己的伤口附近。
余七毛急忙拦住他，“您想做什么，让我们来就行了，您现在比较虚弱，不要乱动。”
“我想看看伤口附近的知觉怎么样。”易大夫自己也是干这行的，要是触碰伤口附近没有知觉，基本就确定这条腿废了。
余七毛猜出易大夫的想法，干脆在边上坐下，轻轻给易大夫的脚部揉按起来。
“您这个伤口不太好恢复，估计得养两个月才能正常下地走路。刚开始腿脚发麻发木都是正常的，我们会每天帮助您活动一下这只脚。”
易大夫仔细感受着，脚虽然真的很麻木，但并不是毫无知觉。这就是有恢复的希望。
在外科上，他对姜白芷的水平很有信心。
心里安定下来，他才问：“今天是姜姑娘给我做缝合的？”
“对，我师父跟大师兄一起操作的。”余七毛回答道。
易大夫一阵恍惚。
当初在他手下，只能配配药材、看懂一些常见小毛病的郭子仪，如今竟然都能做这种手术了。
在医术上，他不如姜白芷；在带徒弟上——尤其是在无私方面，他更不如姜白芷。
难怪愿意来这个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多。
易大夫想着自己那个医术天赋并不顶好、还不乐意听他话的大儿子，不由得心想：若是让他跟姜白芷学习，是不是会不一样？
他作为亲父亲，对大儿子过于宠爱，导致真正要教育孩子的时候，根本下不了狠手。对儿子，他是不藏私的，可教了这么久，大儿学的还不如当年的郭子仪。
易大夫倚靠着床，看向窗外，发了许久的呆，然后又转头看向自己的那几个学徒们。
学徒们低下头，不敢跟易大夫直视。
易大夫无奈地摇摇头，心想：“这曲陵镇，论医术，以后还是姜白芷的天下啊。我那个医馆，迟早会被淘汰掉。”
与其等过些年落寞地退出，还不如在现在，选择加入姜白芷的阵营。
姜白芷开这个医院，虽然抢了易大夫的生意，但易大夫其实并没有埋怨过什么。早在发生今天的意外之前，易大夫就有多次想过，如今姜白芷的徒弟们还不能独当一面，她一个姑娘家，还没成亲，一个人挑大梁支撑这个医院，肯定很不容易。在这种时机下，他要是加入，肯定能获得不少感激跟好感，他再提出让姜白芷指导他的大儿子，就好开口一些。
只是，他没想到，郭子仪跟着姜白芷，已经学到了这种程度。
易大夫有些不确定，他现在跟姜白芷说，他可以关停镇上的医馆，来做这家医院的一个大夫，姜白芷还会不会同意教导他的儿子？
心里犹疑着，他又想起，当初他跟姜白芷不过几面之缘，姜白芷就肯将她如何处置外部伤口的方式告知，而她对于这么多的徒弟，都没有藏私，估计即使他不加入这个医院，姜白芷也不会拒绝带个徒弟。
“唉，她才是真正的医者父母心啊。”易大夫感叹道。
陈如莲跟余七毛不知道易大夫为什么突然这么感叹，两人对视一眼，陈如莲开口说：“易大夫，你如今还有点低烧，不过，刚受过伤，有些低烧是正常的，估计晚上再睡一觉，明天基本就好了。师父吩咐过，如果你醒了，我们喊她过来，再给你把个脉，我这就去喊她？”
“啊？哦，那便麻烦这位小姑娘了。”易大夫点点头。
陈如莲这才出去，到前头那栋楼喊姜白芷。
到了傍晚，医院里基本上也没什么来看病的人了，只有住院楼的病人在外头散心或者在食堂等待吃晚饭。
姜白芷听到易大夫醒了，就放下手边的活，去住院楼看易大夫。
郭子仪也跟上来了，带着一托盘的药物。
给易大夫把过脉之后，姜白芷点点头，“目前看来还好，需要再观察三天。子仪，消炎药。”
郭子仪掀开托盘上的遮挡布，取出针筒，又给易大夫注射了一针消炎药。
“从明天开始不用注射了，调整一下药汤。前三天，断续汤早晚两次、滑膜炎方中午一次，消炎药换肛用消炎栓；第四天将药汤换成单一的桃红四物汤，消炎栓继续用。拆线之后，再换看情况别的。”
姜白芷吩咐着，郭子仪点点头，将药方记下来。
“如莲、七毛，你们俩这些天多费心些，易大夫不能下床，教教他的学徒怎么用药、以及怎么照顾病人。你们留在这七天，七天之后，即使还不能拆线，也基本脱离危险期了。”
“好的，师父。”陈如莲跟余七毛应道。
吩咐好之后，姜白芷才笑着对易大夫说：“易大夫，您放宽心修养，心情好一些，伤口长得也快一些。对了，您这是外伤，虽然不能下床行动，太油腻东西的吃了消化不好，但您还是要多吃些好消化的好东西，我建议是多喝黑鱼汤、鸽子汤之类的，每天吃碗炖鸡蛋，然后搭配着吃一些比较粗糙的主食，比如说玉米。蔬菜也得多吃，如果有什么水果搭配着更好。”
现在又没有四季供应的香蕉，想让术后长时间卧床的病人能顺利排泄，只能让他们适当吃些粗粮了。好在现在是秋天，易大夫家里有钱，去弄点果子还是比较容易的。
“诶，好，我让我徒弟回去跟家里人说。”
前些天易大夫媳妇带着三个孩子去文赋城买东西了，估计是今天回来。回家看到没有人，心里肯定也慌。想到这，易大夫喊来年纪最大的那个学徒——这是当初比郭子仪晚五年进医馆的二师弟，不过现在不能称师兄弟了。
“小河，你师娘估计快回来了，你赶紧回医馆，告诉他们娘几个，我在姜姑娘的医院里。”
“诶，好！”小河正要出门，挠挠头又转过来问，“师父，要是师娘他们要过来看您……”
姜白芷笑笑，“易大夫对我们子仪也有恩情，我特意吩咐过了，这间病房暂时只让易大夫一个人住。若是夫人不嫌弃，可以带着孩子们过来歇一晚。只是，这样的话……”
易大夫的学徒们知道，要是师娘要住这病房里，他们就成碍事的了，“那……我们回去看医馆？”
“也行。”易大夫觉得自己这几个学徒实在是都不怎么聪明，不然也干不出用热水烫他伤口这种事，“你们都回去罢，让婉娘跟孩子过来照顾我就行。叫他们收拾些换洗衣服，我这不知道要住多久呢，对了，还得多带些银两过来，现在天晚了，叫他们找马车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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