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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早已沉淀进心底深处的人和事被这番追溯搅动,抑制不住地翻涌上来,此起彼伏。
时光乱七八糟地想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也许是因为心事满怀,又睡在陌生的床上,时光这一觉睡得昏沉,却并不踏实。
古怪又模糊的梦一个接着一个,梦里不知从哪钻出一股混着阴湿霉腐味的酒气,始终萦萦不散,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湿湿凉凉,越睡越觉得难受,不等晨光穿进房间叩开她的眼帘,时光就再也睡不下去了。
混沌的意识一点点清明起来,梦中那股让她直反胃的气味非但没有消散,反而越发清晰强烈了。清晰到时光还没彻底醒过来就能轻易地分辨出,在这股酒味和霉腐味的混合气味里还混杂着一点药味和一缕时轻时重的血腥。
时光没等睁开眼睛就下意识地往身下摸了摸。
冰冷梆硬,粗糙湿凉,这不像是客房里那张铺着柔软床垫的大床,甚至压根就不是床,倒像是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的潮湿混凝土地面……
她身上没盖被子,穿的也不是那条裹身裙,而是一套衬衫长裤,手感和剪裁并不熟悉,却又似曾相识,好像……就是她在行李包里看见的那套职业装。
怎么回事?!
时光在错愕中蓦地睁开眼睛,却从一片黑暗陷入进另一片黑暗。
周围没有一扇像样的窗户,只有靠近天花板的墙壁顶端横着开了两道细长的透气窗,借着从那里透下来的有限的光亮,时光一点点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她是睡在了一堵墙下的地面上,昏暗到一眼看不见边际的空间里摆满了装载着酒瓶的架子和看起来年代久远的酒桶、酒坛子。在她手边不远的地方立着一只红酒瓶子,里面的酒只剩瓶底的一点儿了。陈腐的霉味和混合的酒气就是从这些东西上散发出来的。
这里是……酒窖?
她这一觉睡得很浅,浅到好像根本就没有睡过,虽然还是想不起有关星期一的任何一个边角,但是昨天睡前发生的每一件事都清晰地贮存在她脑海里。
她明明睡在西雁山别墅二楼的客房里,怎么会醒在这么个地方?
周围一片死寂,令人憋闷的空气中只能听见她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既然是酒窖,那就一定有进出的地方。
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
视线渐渐适应了眼前的昏暗,惺忪的睡意也一扫而空,时光在惊愕中勉强定下神来,正准备站起来寻找出口,转头之间,目光掠过身后没有半点光亮的墙角,一下子定住了。
那里还有一个人,只是一身黑西装和周围的昏暗几乎融为一体,差点被她忽略了。
这是个浑身水淋淋的男人,一动不动地歪坐在墙角,左手被一副锈迹斑斑的手铐锁在了墙角的下水管道上,右手垂在身旁,混了水的血液顺着这只骨节修长的手在地上淌成一片,头颅像折断了一样无力地低垂着,看不见面貌。
即便如此,时光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霍明远?”
时光一步跪到他身旁,愕然捧起这张毫无生气的脸。
苍白,汗水涔涔却触手滚烫,鼻息微弱但是还算平稳,时光揪紧的心头松下些许,忙拍着他的脸颊唤他:“霍明远!霍明远……你醒醒!”
眼前的人没给她任何回应,她的呼唤声却在昏暗中忽然惊起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
“啊——别、别杀我……别杀我……”
时光惊得浑身一颤,转头朝声源看去。
声音是在那一架葡萄酒桶的方向传来的,昏暗中看不见人影,只能听见一声声颤抖破碎的呜咽。声音很陌生,虽然被回音模糊了一重,时光还是能确定,这声音她以前从没听过。
时光小心地站起来,屏住呼吸,循着渐渐低弱下去的声音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终于在一排酒桶后面看见了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
一个穿着黑色西服套装的女人背靠酒桶缩坐在地上,几乎把身体蜷成了一个球,披肩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抱紧双腿的手臂和深埋在两膝之间的头颈。
“你是……”
“啊——别杀我!别杀我……”
时光强忍住想要跟着她一块儿尖叫的冲动,蹲下身来,大着胆子伸手扶上她抖如筛糠的肩膀:“你别怕,我不杀你,你抬起头来……抬起头来看着我,看我。”
这副颤颤发抖的身体在时光蹩脚的安抚下稍稍平缓了些,像生锈的机器一样一卡一顿僵硬地抬起头来。
这是一张最多二十出头的年轻面孔,轮廓甜美可人,只是惊恐满布,整张脸一片惨白,泪痕斑驳,看得时光心里一寒。
“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出什么事了?”
“我是……不、不是我……我不是——”那双好不容易把焦点对到时光脸上的眼睛在疯狂摇头间又失去了方向,慌乱中忽然越过时光的肩头落在她身后的一处,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整个人猛地一僵,像被碰到了柔软身体的蜗牛一样慌忙缩了回去,颤抖着失声尖叫。
“啊——死!死……别杀我!别杀我……”
时光筋骨一绷,就地转身,一个格挡的姿势已经架了起来,却发现那个让这可怜人再次陷入无边恐惧的方向只有一片悄无声息的昏暗。
时光凝视着那个方向缓缓站起身来。
随着视线角度的变化,昏暗中忽然出现一汪边界参差的光亮。光亮中央有一个人体趴伏于地的轮廓,连同空气中一阵浓过一阵的血腥,不用走近就能猜到那里发生了什么。
时光心里骤然一沉。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趴在那里的人,她应该并不陌生……
时光竭力克制住自己手脚的颤抖,一步比一步沉重地走过去。
趴在地上的是个男人,以他左背上的那个血窟窿为中心蔓延出的血已经把他穿着白衬衫的半边身子染红了。不用伸手检查鼻息脉搏,只看那个僵硬的肢体姿势就知道,人早就已经凉透了。
一片昏暗中,时光屏住一口气蹲下身来,咬紧牙根,伸手猛一用力,一下子把这副已经变得冰凉僵硬的身体翻了过来。
一张沾满血污的娃娃脸蓦地映入眼中,时光倒吸了一口气。
“韩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一夜的功夫,短短几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时光愕然僵在血泊旁边,还没回过神来,昏暗之中忽然传来一阵厚重的“吱呀”声。对面的墙上缓缓打开一扇门,一束耀眼的光亮伴着一股清新干燥的空气瞬间倾泻进来,时光抬头逆光看去,就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像神明降临人间一样站在金灿灿的光束中。
光束中传来的嗓音无比清晰真切,足以让时光顷刻间想起那张温文腼腆的面孔。
“怎么样,婷婷,可以了吗?”
这副温和的嗓音惊得时光浑身一颤,也惊起了她一个闪念。
她记得宗亮说过,西雁山别墅的地下就有个酒窖,昨天拿酒的时候宗亮也邀请她一起下去看看,是霍明远没让她跟着,以等客户为由把她和秦晖都留在了上面。
这个酒窖,就是那个酒窖?
他们还在西雁山?
可是他们怎么会在酒窖里,还有,韩照怎么会在这儿,昨天跟来开车的不是秦晖吗?
时光在一波更甚一波的错愕中僵硬地站起来,在昏暗中磕磕绊绊地朝着光束走过去。
光束中清瘦的身型和温文清秀的面孔渐渐在视线中清晰起来,一道忧心忡忡的微笑挂在他满是疲倦的眉眼间,看着她走过来,笑意自然地在那副金丝眼镜后面缓缓加深了。
门外的灯光把酒窖内外割裂成两个世界,光明中的人好像一点也听不见黑暗里声嘶力竭的尖叫,时光站在分界处一时有点恍惚,不知眼前是真是幻。
“宗亮……”
宗亮伸手牵住她,用一个柔和的力道把她从黑暗中彻底牵了出来,顺势拥住她微微颤抖的肩膀,把她揽在自己身旁。
时光怔怔地看着他。
她昨晚睡前最后的记忆就是回想了她记忆中有关宗亮的每一个画面,无论是从前还是昨天,宗亮和她面对面说句话都是拘谨腼腆的,两人之间从没有过这样亲密的举动。可是不过一夜的功夫,他就把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好像发自本能一样自然,还能同时从容地问她:“怎么抖得这么厉害,哪里不舒服吗?”
时光无意识地摇头。
她身上和手上都沾满了不知是韩照还是霍明远的血,宗亮的目光落上去,只浅浅地皱了下眉:“时间还来得及,先去洗漱一下再说吧。”
时光混混沌沌地顺着宗亮的牵引朝前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铁门关闭的声响,时光一惊回头,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出了酒窖。
关门的是两个山区农民打扮的陌生男人,一左一右站在酒窖门口,乌亮的枪就大大咧咧地别在腰间,好像随时准备拔出来用一下,又好像刚刚用完随手这么一收。
她从没见过这两个人。
这不像霍明远的人,霍明远身边的人总是穿一身平平整整的黑西装,皮鞋上都能映出人影来。这更不像是便衣警察,再怎么便衣的警察都不会把枪别得这么随便。
“这是——”
宗亮拥紧了她绷得发僵的肩膀:“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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