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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天空悄悄派下了洁白|精灵,一片片薄雪落下,亲吻少年的脸颊与绒狐领子。
林稚水惦记着白天小孩说的事,轻手轻脚往徐吟想的家里去。比皮靴子更保暖的皮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微弱的嘎吱声。
徐吟想是孤儿,家中亦无仆人,他死后,屋子被官府用布条封门,还没来得及把里面的东西搬空。
林稚水轻易就找到了书房,从腰间摸出尖刀,把封条一挑,推门走入,门外雪花飘飞,门内四季如春。
林稚水动动鼻子,从角落里找到了一盆白炭,上盖铜丝罩,“一斤十文的白炭?”这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的。他们大多用一斤三文的黑炭。
打眼扫去,整间书房贵气十足。
“那是……有价无市的《烟雨图》?古物?”
“一寸紫檀一寸金,紫檀木做的一套桌椅?真敢用,幸好现在不是前朝,紫檀木也不是皇家木了。”
“王羲之用过的风字砚?”
各个角落都翻了一遍,没有任何收获,林稚水取出包公同人,“包待制,麻烦你了。”
写了文章的纸笺在书房里穿梭,再窄的缝隙它也能划进去,游视一圈后,包公:“主家敲一敲地砖?”
“多谢!”
徐吟想书桌上放着他的笔床,整块暖玉雕琢而成,林稚水握进手里掂了掂,手感不错,拿着它去一砖砖敲地板。
某块空心地砖被发现了。
林稚水用手指抠着砖缝,一施力,那块砖便被搬了起来。下面的小空间里果真放着漆红木盒,用黄铜小锁扣好,林稚水物尽其用,暖玉笔床往锁上砸,三下五除二打开了盒子。
放着几张记录,粗略一看,有些像账本。
庚寅年,冬。
余初试【】,捕获一下羹羊,送往【】,得赚不过千文,贱于犬豕。
辛卯年,夏。
捕获,饶把火,叁 。送往【】。
壬辰年,冬。
捕获,下羹羊,伍。送往【】。
……
乙未年,整年,大丰,唯手熟尔。
捕获,饶把火,壹拾贰。
捕获,下羹羊,壹拾捌。
捕获,和骨烂,叁拾壹。
送往【】。
奇肉味,私留一和骨烂,合牛羊肉煮而啖之,软烂入味,赛过羊肉。
……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林稚水的阅读量都不少,尤其史料笔记,翻起来最有趣味。林稚水记得自己读过的书里,有一本名为《鸡肋编》,南宋文人所撰,其中,有这么一段——
“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之下羹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
账本下垫着的软巾,此刻却像殓尸布那般,渗透森冷。
“畜生!”林稚水低骂,手指将纸页捏出褶皱。
下面几张纸不是账本了,而是徐吟想和不知道是谁的通信。林稚水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强逼自己逐字逐句看完。
是最近两天的信,徐吟想还没来得及处理。
从信里,林稚水知道了那个被特意留出空白的地址,是妖族皇城——万妖城。
徐吟想祖上的确辉煌过,然而,一代不如一代,到他爷爷那时,意外成了妖族豢养的宠物,被养了两代,养熟了,就把当年才十岁的他,放到人族的城镇中,负责去给妖族抓人吃。
谁会防备同族的小孩呢?只需要仰着头请人帮忙,将那好心人诱到偏僻角落里迷晕,可以呈给自家的妖族,也可以偷偷卖给别的妖族。
鼻翼间环绕着白炭的暖味,林稚水扭头,干呕了几声。
徐吟想的书房之所以能如此奢华,一厘一寸,皆是踩在同胞的骨血堆上起来的。
林稚水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五天前,徐吟想偷了十几个小孩,连夜关进囚车里,送去万妖城。
林稚水抓着信纸,按照信中时间排序,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看它个十来遍,松了口气,“太好了,看信里说的,那些孩子们正在路上,没到万妖城。还来得及。”
也不管现在是半夜,人或许已经安睡了,林稚水拿上信纸和账本,拔腿跑到陆县令家门口,哐哐哐砸门。
*
陆县令随便披件外袍就出来见了林稚水,等看过账本和信件后,陆县令亲自将林稚水送到大门外,冷风中的声音十分坚定:“你放心,这事我会处理的,你只管安心念书。”
“眼神飘忽,情绪平静,屋内和你交流时言辞闪烁,从未给过你肯定的处理方案。”林稚水耳边响起包公的声音,沉稳有力,“他在说谎。”
陆县令当然听不见包拯对他的判断,依然说着自己的话:“此事你切莫声张,你知我知,若有第三个人知晓,容易打草惊蛇。”
等了四五个呼吸,没等来回应,陆县令一扭头,被那双哪怕在灯笼下,也黑沉沉的眼睛惊到,“林稚水?”
林稚水眨了眨眼睛,扬起笑容:“我知道了,陆大人,我绝对不告诉别人。”
同时,他又在心里回应包公:陆山是位好县令,他在任时为金光县做了不少实事,我想,我可以试着相信他。
“溟海城作为去往万妖城的中转,运送的妖族只停留在那里五天,算算时间,后天他们便可以到达溟海城。”也就是,他们有七天的拦截时间。
陆县令:“好,我会安排的,你别再挂念这事,认真学习,可不能浪费了图南书院里的名师教导。”
林稚水就当真不挂念了,每天准时上学,准时放学,顺便应付那些过来打听他是怎么请出包青天的同窗和老师们。
“我是真的不清楚,写之前,我哪里想过这个,这不是异想天开嘛。”林稚水诚恳道,“写包大人的原因?我那时候被冤枉,满脑子想着,如果能有人帮我申冤那该有多好。所以才借着故事,编造了一个科举舞弊案,让包大人在故事里替那考生洗刷冤屈。”
见林稚水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他人才慢慢放过他,不再纠缠。
今年的冬天实在有些冷,林稚水算了算家里剩余的钱财,决定给妹妹再添上两件冬衣。
妹妹裹紧了身上的棉袍,疯狂摇头,“我的衣服够了!哥哥拿去买纸笔吧。”
想来是那天买纸笔的价格吓到她了。
林稚水硬是把人拽到了成衣店里,“店家,你看看,我妹妹穿什么颜色的冬衣合适?”
店老板是位女郎,杏核眼将小女孩上下一打量,抬手慵整颊边发丝,“小姑娘适合穿得有朝气些。”拉着人往后面去挑衣服,林稚水则在店面中四处观赏。
新来的是一撩厚帘子,“店家!”
林稚水:“店家去后头了。”
那人看他,友善地点头:“林公子,是来买衣服的?”
“陆大人,你也是?”
“嗯。”他让开身,扎双丫髻的小女孩怯怯地抬眼看林稚水,“你、你好。”
“这是我最小的女儿!当然,闺名不能对你说。”陆县令开玩笑:“除非你还愿意和我做一家人。”
和对方稍谈了一会儿,里面的试衣就结束了。妹妹不太适应地穿着新衣服走出来,林稚水眼睛一亮:“好看!店家,这套衣服我买了!”
妹妹走到林稚水跟前,嘴唇嚅动:“太贵了……”
“贵吗?我还打算按季买衣服呢,每季换两三套新衣。”林稚水笑道:“我能赚到钱,别担心,我也不乱花钱,这些都是必要的。”
陆县令插话:“女娃儿,你兄长如今名声可大了,有的是人上赶着给他送钱。你不穿好一些,别人可就知道该如何讨好你兄长了。”
妹妹眼神一震,再不说推辞的话了。
“诚惠!”店家笑容更灿烂了,转头招呼新客人,“陆大人!陆姑娘!”
陆县令矜持地点头:“你们店里新季的冬衣款式,都来一套。”
林稚水将钱付了,“县令大人,那我们就先走了。”
出门前,林稚水还听到身后陆县令隐隐约约的对店家说话:“之前送去我家的归送去我家的,现在我来这儿,就是想要亲自给小女挑一挑。”
按照华夏古代的环境,能亲自陪女儿到成衣店试衣服,这陆县令是个疼女儿的。
林稚水怎么也没想到,第二天见到陆嘉吉时,他是被家里家丁推着轮椅来上的学。
问他,他垂头丧气:“我妹妹失踪了,肯定是拍花子干的。我想请假,我爹不肯,我逃课出来找人,没想到那么巧被我爹碰到,他气我逃学,把我腿给打断了。”
尽管没伤筋动骨,养一段时间就又可以活蹦乱跳,陆嘉吉仍是闷闷不乐。
这事还只是开始,随着丢失孩子们人家越来越多,县衙的人巡街越来越频繁,陆县令更是重启了宵禁制度,晚上不许县民们出门。
忙来忙去,似乎妖族的事,也只能暂时搁置了。
某天深夜,林稚水又去找了陆县令,“大人,丢失的都是七岁往下的小女孩,你不觉得有些耳熟吗?”
陆县令似乎才发现不对:“你是说,也是为妖族做事的人干的?”
信上写了,妖族好人族稚儿,男女之间,尤其好女童,肉质更为细嫩。
林稚水幽幽盯着陆县令,“这两天,我一直在观察,比起搜寻,你更多的是把人手放在防护上。”
陆县令抚了抚胡子,“我只是在亡羊补牢,已经丢了不少孩子,不能再丢更多了。”
乍一听,仿佛的确是这么个理儿。
“你的手指怎么断了一根?”
林稚水的突然发问打了陆县令一个措手不及,条件反射地将手缩进袖袍里,“没什么。”他含糊道,“心血来潮进厨房,不慎切断了手指。”
“你断的是右手。”
“我是左撇子。”
“你左手没有茧。”
陆县令失了声。
林稚水:“我猜,大人的手指,是断在妖兽嘴里吧。”
陆县令沉默片刻,端起桌上茶杯,小抿一口。
林稚水:“你明明和妖兽|交手,清楚是妖族掳走你的爱女,带走金光县的女童,为何假托拍花子?并且故意误导所有人?”
陆县令放下茶杯的动作不小心大了些,断指磕了上去,手一抖,杯底重重落到桌面,发出沉闷重响。
林稚水直视他:“我要知道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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