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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班去体育馆一般都走综合教学楼西侧楼梯。
那天下午放学后,俞宇与苏燎一前一后下楼。身后传来“哐哐”的篮球声。俞宇回过头,只见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短袖撸到了肩头,一边下楼还要一边拍球,看那傻乎乎的绿色队服,大概是校篮球队的。
那男生热情地喊了一句“哟这不是燎哥么”,两人就勾肩搭背地聊了起来。
俞宇一个人走在前头。
“喂,前面那个同学,”篮球队的男生喊了一嘴,“你书包拉链开了!”
俞宇侧过头,才发现自己书包一侧的小口袋忘拉上了。可苏燎眼疾手快,食指中指从那口袋里夹出一本本子。小本子手掌大小,粉色封皮,上面还画了两个闪着银色亮片的爱心。苏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哟——这是什么?”
俞宇眼底闪过一丝怒色,扑了过来:“还给我!”
他激烈的反应让苏燎愈发好奇,故意踮起脚尖,把本子举高了翻开看:“干嘛,情书啊?”
那篮球队的男生闻言,便和苏燎一块儿起哄:“哎哟——粉色爱心!”
楼梯上,他俩本来就站得更高一点。俞宇跳起来抢本子,指尖刚碰上,却又被那个男生劫走。看到内容时,苏燎就有点后悔了,谁知这打篮球的二子极没眼力,直接把本子里的东西大声念了出来:“9月11日——早饭七块五。午餐,十二块——靠,不是吧,你这都记账?你是有多抠门啊哈哈哈——”
苏燎:“……”完。
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却像刀子一样把俞宇岌岌可危的自尊心捅了个稀碎。自从来了二中之后,所有的烦恼、迷茫与愤怒在那刹那一股脑爆发,俞宇想都没想,直接飞起一拳,跳起来向那个男生脸上打去。还好苏燎当时就隐约觉得要出事,侧身扑了上去。
那拳扎扎实实地打在了苏燎胸口。
苏燎往后一趔趄,差点没摔在楼梯上。他心说这下手还真黑。他丝毫不怀疑,如果这拳怼人脸上,见血是一定的,没准能断个牙齿或者鼻梁骨。苏燎一手拽住对方出拳的小臂,另一手抓住俞宇的肩膀,将人强硬地禁锢在自己怀中,低声警告:“俞宇!”
“哎哎哎——打人啦打人啦!”男生往苏燎身后一跳,嘴里嚷嚷,“这么凶干嘛?这本子能有多宝贝啊?”说着他就把那粉红本子往地上一扔。
恰好,楼梯上又传来了“哒哒”的高跟鞋声。一名女老师正抱着一叠作业本出来。那男生像见到救星似的大声嚷嚷:“老师老师——他打人!”
苏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打了谁?”
那男生像是被噎了一下,很识趣地闭了嘴。
苏燎回过头,对老师一笑:“没打架,闹着玩儿呢。”
那女老师挑眉,警告似的瞪了他们一眼,抱着练习册又走了。
俞宇还想再挥拳,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却无法挣脱苏燎的控制。他挣扎了两下,总算是泄了劲,又瞪向苏燎。走廊里光线暗,显得他眸色极深,水光转瞬即逝,像是一只受了委屈的小鹿。
苏燎心头猛地跳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篮球队的傻逼会大声把本子里的东西念出来,更没想到俞宇会是这个反应。对方的眼神让他十分不安。苏燎微微张嘴,本来是想道歉的,却不知怎么碍于面子,最终却没有把一句“对不起”说出口。
俞宇似乎又觉得挺没意思。他垂下眼,手里撤了力,苏燎也放他走了。
俞宇沉默地捡起小账本,三两步跳下台阶,转身就往远离体育馆的方向跑去。苏燎在他身后“喂”了一声:“哎——你去哪儿呢?不参加训练啦?喂——”
俞宇脚下越跑越快,往校门方向冲去。
训什么练?
他不想再看到苏燎那张脸,免得一冲动还记个处分。
俞宇在气头上,想翘了训练直接回家,可没跑出多远,他突然又想起张老师说过,今天会有省队的教练来指导训练,以及许清澜的那些唠叨。
少年又停下脚步。
省队是所有专业级赛事的门槛。一个不被省队教练看好的运动员是不会有未来的。虽然在他小时候,省队教练五次登门拜访……他好像把人咬了一口,赶走了。
算了,小时候的事不想也罢。
俞宇原地站了一会儿,又开始往回走。
从教学楼到体育馆出校门的路上,有一片宣传栏。每学期的第二个礼拜是“社团周”,这会儿宣传栏上已经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招新广告。俞宇随便瞄了一眼,却发现自家游泳俱乐部的海报被另外一个社团的海报给挡住了。
他迟疑了半秒,但很快,俞宇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大步走了过去。
更衣室里,苏燎已经换了一身运动服。
“你回来了啊?”他锁好柜门,侧过头,“今天有教练来,张老师说先去力量训练室集合。”
俞宇沉默地点点头。
苏燎一把扯开自己无袖运动背心的领口,白皙的皮肤上赫然是一块淤青:“不是我说,你这手还真黑。咱俩这算扯平了,好吧?”
俞宇冷冷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先撩者贱。”
“好好好,我贱,我贱。”苏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但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他叹了口气,又解释道:“因为你老吐槽我的粉色文具。我寻思着你自己也用凭啥就说我呢?实话和你说,我那一笔袋都是我妹的东西,她买来用几天又要换新的,只能给我回收了,要不然多浪费。”
俞宇闷闷地“哦”了一声,半晌,一耸肩:“我那本本子也是送的,网上文具店搞活动满多少送的。”
两人对视一眼,苏燎勾起嘴角:“那这事儿过了?”
俞宇板着脸,微微吊起的眼角黑白分明,眼神里大写着两个字“没有”。
*
省队教练不知被什么事给耽误了,半天不见人影。张艳明一摆手:“人还没来,一人一张垫子,先练个核心吧。”
王鹏蓬一声哀嚎。
张艳明安排学生两两一组,脚尖对脚尖做仰卧起坐,起来互相击掌才算完成一个。她随手点了俞宇与苏燎一组,可俞某人一转身,脸上黑底白字地写着“拒绝”。俞宇不太确定自己一个仰卧起来,这巴掌会不会“不小心”击到苏燎脸上去。
苏燎:“……”这人怎么比我妹还难哄。
还不等张艳明开口,俞宇扭头就找了毛凯杰。宋浩很随和,主动和苏燎搭了组。张艳明见小伙子们自行安排好了,也不再多说,吹了声口哨:“一组击掌三十次,总共四组,组间休息二十秒。”
毛凯杰从来没和俞宇说过话,有些受宠若惊,他一推黑框眼镜,结结巴巴地打了个招呼:“你你你好。”
俞宇黑着脸:“……你好。”
毛凯杰一缩脖子,更不敢说话了。
很快,训练室里击掌声此起彼伏。
运动起来,宋浩也注意到了苏燎胸口的淤青,忍不住问道:“你这怎么回事?”
苏燎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没事儿,不小心撞的。”
宋浩挺纳闷:“你撞什么能撞这个位置?”
两组男生之间只隔了一个“与胯同宽”,苏燎知道俞宇都听到。他咧开一嘴白牙,故意大声说道:“那不是我儿子不懂事么!”
俞宇:“……”
他起来击掌时,下意识用了点力,一声清脆的“啪”格外响亮。以至于毛凯杰几近惊恐地看了俞宇一眼,脱口而出:“对不起,是我起得太慢了!”
俞宇黑着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毛凯杰连忙又道了一声歉。
俞宇实在不知道这“对不起连连看”怎么接,只能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友好一点:“……”
*
人倒霉起来,可能喝口水都塞牙。这边陆上训练开始半个小时之后,张艳明那边才接到电话,说省队老师今天突然有事,来不了了,得改天。毛凯杰垂下头,显然也是很失望。
喝水休息的时候,毛凯杰问俞宇:“你从国家二级到一级,大概花了多少时间?有老师指点吗?”
游泳与田径不同。游泳需要达到国家一级运动员标准,才能在考大学时走“高水平运动员”单招。毛凯杰与宋浩其实都是游泳童子功出身,小时候在游泳馆参加长训。步入初中后由于学业繁忙,两人半路放弃,如今二中自己有了游泳馆,都想把游泳再捡起来。
听王鹏蓬说,毛凯杰其实成绩不错,主要是性格有个致命伤——他一紧张就容易掉链子。别看他一个高高瘦瘦、肩宽臂长的大小伙子,也不知怎么的,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容易紧张。听说,毛同学一紧张,大考就会翻车,所以才想通过体育特长搏一搏,给高考上个“双保险”。
“二级到一级?”俞宇挠了挠头,“我——也不太清楚。我大概是野生的。”
倒也不是故意“凡尔赛”。俞宇很小就评了二级,然后泳池里再没测过。等他长了几岁,身体发育了,成绩就稳稳当当在一级中上游。他自己也不清楚这个变化到底花了多久。
毛凯杰看向俞宇的眼神里满是羡慕。
难得与同学聊闲话,俞宇又盘算起了他那点赚钱的小心思:“对了,那个,下下周六新水市珍珠滩海洋公园,有个公开水域五千米挑战赛,你感兴趣吗?”
“新水市?”毛凯杰显然没什么兴趣,但他也不太会拒绝别人,可怜巴巴地看着俞宇,最后憋红一张脸,“……对不起。”
俞宇本来就没抱太大希望,连忙摆手:“没事没事,哥,你别整天‘对不起’了。”
毛凯杰:“好的,抱歉。”
俞宇:“……”
算了,队里这一个两个的都不乐意参加,估计也凑不成三人的队伍。俞宇心想,还是放弃吧。
可就在这时,苏燎突然从后面走来,双手很亲昵地搭在他的肩上,问了一句:“报名什么时候截止来着?”
俞宇:“?”
毛凯杰睁大眼看他:“燎哥也去吗?”
“去。那公园你们没去过吧,新建的,可漂亮了。”苏燎在两人身边坐了下来,神情诚恳而热切,“咱们最少需要三个人,现在还差一个。”
俞宇:“???”
原本已经瘫在垫子上的一团王鹏蓬突然“卷”了起,凑过脑袋:“三缺一?组的什么局?”
王鹏蓬那一大嗓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苏燎清了清嗓子,顺着话头,做了一个简单介绍。王鹏蓬听到“五千米”三个字,就又躺了回去,双手扣在肚子上,一脸安详:“希望你们不要打扰我的快乐肥宅周末,谢谢。”
毛凯杰忍不住小声嘀咕:“你怎么就想到跑这么远去参加比赛?这比赛又没用。”
苏燎胳膊肘一勾俞宇脖子,难得卡了壳:“呃——”
俞宇:“……”
苏燎清了清嗓子,发表了一段即兴演讲。他从多角度分析了参加比赛这个决定——
从个人层面上讲,公开海域挑战五千米,是一次通过游泳来探索“自我如何联结自然”的机会;从团队层面上讲,二中泳队建立的意义在于带动青少年对游泳的热爱,身为游泳队成员,大家应该积极参加游泳比赛,打开校队知名度;再从国家政策上讲,珍珠滩海滨公园是宁港亚运会帆船项目、公开水域项目的赛场,作为一个宁港人,参加这次五千米挑战,便是对亚运会的支持。
俞宇:“……”
讲到最后,张艳明都给感动了,直接大手一挥:“之前你们不是嚷嚷着要团建么?我看就珍珠滩公园一日游吧?那个游泳比赛不做要求,想下水下水,不想下水的,就当一块儿出去玩了。”
泳队众人:“……”
只见王鹏蓬同学垂死病中惊坐起,再次支棱起来。他举起自己肥嘟嘟的小手:“出去玩?你们缺车吗?我可以让我家司机把拉咱们一块儿拉过去,小陈叔叔还是持证监护人!”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峰回路转,俞宇有点懵。
*
训练结束,更衣室。
俞宇瞄了苏燎好几眼,其实他很想说一句谢谢,却又碍于下午的事,不知如何开口。
“干嘛啊,”苏燎一抬眼皮,“我发现你这人,好像很喜欢在换衣服的时候偷看我。”
俞宇飞速地别过头,显得欲盖弥彰。
苏燎蓦得笑了:“俞宇,咱俩就都坦诚点呗?”
俞宇心说好吧,硬着头皮,一句“谢谢”刚涌到唇边,却见苏燎以一个颇为“妖娆”的姿势靠在了更衣柜上,指了指自己的脸:“是人好看,还是腹肌好看?”
俞宇:“…………”那句谢谢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不行,这么盯着人家不说话,实在是太奇怪了。俞宇只好指了指对方胸口那道白纹:“我不是老偷看你——我就是在想,这是什么?”
苏燎低头瞄了眼自己胸口,沉默片刻后答道:“胎记啊。”
俞宇闷闷地“哦”了一声,心说这胎记长得还挺整齐。
苏燎又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就在那一瞬间,俞宇突然觉得——苏燎没说出口的“对不起”,与自己一直说不出口的“谢谢”——其实,他们什么都不用再说了。
回家路上,俞宇再次路过那个校园宣传栏。
他走了过去,目光落在一张花里胡哨的海报上。
沙雕社?什么沙雕玩意。俞宇揭下海报的胶带,让游泳俱乐部招新广告露出了它平平无奇的标题。
宣传栏上的海报太多,无论他怎么挪位置,终归得挡住某一家社团的招新文案。俞宇左右瞄了一眼,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悄悄地把沙雕社海报贴到了附近的垃圾桶上——还是红色那种有害垃圾。
干完坏事,俞某人做贼似的一溜烟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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