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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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烟装到运动裤口袋里，李见微又买了杯关东煮，结好帐，走到玻璃窗前，把纸杯放到叶知萌手边。看到李见微，叶知萌略不自在地擦了擦眼泪，问：“你怎么没回家？”

李见微坐到她旁边的高脚凳上：“你不也没回家。”

叶知萌抬手指了指窗外不远处的那栋楼：“我家离这儿很近，马上就回去。”

李见微点了下头，没再说话。

许是刚刚在外头吸了冷空气，叶知萌接连打了几个嗝，她用竹签戳了戳纸杯里的丸子，迟疑了一下，问：“你能给我买杯热咖啡吗？我手机关机了，周一到学校就还你钱。”

李见微起身买了两杯热咖啡回来，递了一杯给李知萌：“不回家睡觉了？”

吹凉后，叶知萌吞了一大口，分七次缓缓咽下，见她两腮鼓鼓地认真默数，李见微忍着笑、低头喝自己那杯咖啡。

刚咽到第六口，叶知萌又打了一个嗝，只好重来一次，终于压下去后，她才答：“我不回去，我爸爸回家后发现我不在会着急的，就让他着急好了，谁让他大半夜把我一个人丢在家。”

从李见微的脸上看出诧异，意识到自己有点任性的叶知萌脸红了一下，小声补充道：“我爸爸发现我不在家，手机也打不通，会吓得立刻跑下楼找我，我坐在这儿，他一出来就能看到，我只让他着急一小下。”

李见微收起诧异的表情，点了点头：“你很懂事。”

叶知萌疑心他在说反话，噘了下嘴：“我妈妈去世的时候，我爸爸抱着我向外公外婆保证这辈子绝不另娶，绝不让我有后妈。这两年外公外婆一直劝他再婚，劝他别再耽误下去了，他还说在我念完大学、结婚离开家前不会考虑这件事呢……我生气并不是因为他恋爱，是他居然瞒着我。”

对上李见微的眼睛，她支吾了一下，说了实话：“也有一点点吃醋和伤心，我爸爸特别爱我，我说什么他都答应，在这件事之前，他从没骗过我，我就是希望他只爱妈妈和我……”

“你父母感情很好吧？”

叶知萌点了点头：“我爸爸又顾家又温柔，对我和妈妈特别好，妈妈生病去世的时候他特别特别伤心，比我和外公外婆还伤心，才过了六年零八个月而已……”

叶磊顾家、温柔……李见微实在想象不出，但妻子去世后能单身六年的男人，在他的周围，半个都没有。他看了眼一脸落寞的叶知萌，只有在幸福温暖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才会像她这样，理所应当地认为父母应该把孩子放在第一位。而他，如果他妈的恋爱对象不是人见人烦的叶磊，听说这件事，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

“你爸妈为什么会离婚啊？”叶知萌观察着李见微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如果你妈跟我爸在一起了，你爸妈就没机会复婚了，你肯定不希望那样吧？”

“半年前和我妈离婚的那个人不是我爸，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还没满周岁。”

“……”

叶知萌傻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这句话，她敛住错愕的表情，小声道歉：“对不起。”

许是觉得尴尬，说完这句，叶知萌抱起纸杯小口小口地喝咖啡，再没说过话。李见微出去抽了根烟，再回来时，喝光了整杯咖啡的叶知萌已经趴到桌子上，睡着了。

……

叶知萌在便利店睡到六点多钟才回家，一进门，她便推开了爸爸的房门，昨晚他一直没出来找她，该不是根本没回家吧？

叶磊睡得浅，听到门处的动静立刻醒了过来，坐起身看到立在门边的女儿，他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问：“怎么起这么早？”

往常的周六周日，叶知萌是要睡到中午的。

见女儿不说话，叶磊趿上拖鞋，站了起来：“早饭想吃什么？爸爸出门给你买。”

叶知萌怔怔地看了叶磊半晌，皱起眉头说：“不用了，我去奶奶家吃。”

两边的老人都很宠她，周末两天，叶知萌习惯一天在奶奶家过，一天在外婆家过。

爸爸竟然没发现她昨晚不在家，自觉被忽略，叶知萌心情不佳，同在奶奶家度周末的姑姑猜出与刘雨薇有关，走进书房，笑盈盈地对正写英语试卷的叶知萌说：“都用功这么久了，出来吃点水果，放松放松。”

写完手上的这题，叶知萌放下笔，跟着姑姑去了客厅。

叶磊再疼女儿，也不如女性细心，平时照顾不到的地方，都是让妹妹代劳，早晨看出女儿在赌气，叶知萌一出门，他就给叶鑫打了电话，让她替自己和女儿聊聊，问她为什么不高兴。

作为妹妹，叶鑫很希望单身多年、又要照顾女儿又要忙工作的哥哥早日找个伴，便自作主张地和叶知萌聊起了刘雨薇：“你是不是在跟你爸爸闹别扭？”

“没有啊。”

“没有？”叶鑫递上剥好的橙子，笑着说，“你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还能藏住事儿？是不是和刘阿姨有关？”

“姑姑，你怎么会知道……我爸爸带她见过爷爷奶奶吗？”

“她和你爸爸是中学同学，我也上那个学校，认识她。她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上学的时候，男生女生都喜欢她，如果以后真和你爸爸成了，绝不会欺负你。”

叶知萌噘了噘嘴：“我爸爸中学的时候喜欢她吗？”

叶鑫无奈地看了侄女一眼：“怎么可能，你爸爸对你妈妈一心一意的，你妈妈走后他伤心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又遇上合心意的，你可不许胡闹啊。”

叶鑫一直很疼叶知萌，想着她没有妈妈，平常待她比对儿子都好，可哥哥实在太惯孩子，女孩子再怎么娇养都行，但不能不体谅父亲。

她二哥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多不容易，等侄女上大学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孤孤单单，连个能说说话的人都没有，晚几年侄女结婚了，更成孤寡老头了。

这两年不止是她，连侄女的外公外婆都劝他另娶，可他怎么都不肯去见相亲对象，不知道错过了多少机会，这次好不容易重新动了心，听到侄女反对，又说什么先这么相处着，等女儿接受了再想结婚的事。

孩子可以疼，但不能过分惯，等侄女过了叛逆期，懂事了、知道心疼爸爸了，他就彻底耽误了。

叶知萌愣了愣才说：“我什么时候胡闹了？”

“你没和你爸爸说过你绝对不同意？”

听到这句，明白自己不讲道理的叶知萌有点难为情。

“萌萌，你放心，就算你爸爸再结婚，你也一样是他、是爷爷奶奶、是姑姑心里最疼的人，刘阿姨不会分走你爸爸的关心。”

“姑姑，是我爸让你劝我的吗？”

“你爸爸不但没让我和你说这些，还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不能被他的事儿影响情绪。你爸爸那么疼你，那么把你放在第一位，你是不是也该为他考虑考虑？”

叶知萌没作声。

叶鑫耐着性子进一步劝说道：“萌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好好想一想，你堂姐你表弟的爸爸哪一个能做到你爸爸这样？你爸爸之前瞒着你，也是不想你高考分心。他暂时没有再婚的打算，只是先和刘阿姨相处一下。就算他真的再婚，你也不用担心，如果继母对你不好，你爸爸肯定向着你，姑姑和爷爷奶奶也向着你。”

叶知萌低着头不吭声，隔了一小会儿才说：“我知道的，我不担心。”

见姑姑欲言又止，她小声补充道：“姑姑，我不会再反对了。”

看到侄女委委屈屈的模样，叶鑫又心疼了，小姑娘一时间转不过弯也是很正常的，她本想再和侄女聊几句，宽慰宽慰，科室突然打来了电话，说她负责的病人情况恶化，她顾不上吃午饭，和叶知萌的爷爷奶奶交待了一句就回医院了。

姑姑离开后，叶知萌捧着橙子坐在沙发上发呆，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了爸爸的另一个改变——过去的周六，爸爸习惯和她一起在爷爷奶奶家从早待到晚，周日她去外公外婆家过，爸爸也时常过去吃晚饭，帮外公外婆搬搬抬抬，再接她回家。

而最近这半年，每个周六周日爸爸都“有事”，几乎没再过来吃过饭，应该是和那个刘阿姨约会去了……

心中刚刚泛起酸楚，她就立刻对自己说，爸爸谈恋爱没有错，她不可以再任性，要为他着想，装也要装出大度来，不让他有心理负担。

可是真的就，好难过啊……

吃过晚饭，叶知萌写完剩下的卷子，正要收拾书包回家，叶磊来了。他放下给父母带的东西，聊了几句，看向女儿：“萌萌，回家吧？”

叶知萌“哦”了一声，慢吞吞地收拾好书包，跟爷爷奶奶道过别，跟着爸爸离开了。父女俩坐进车里后，叶磊清了清嗓子，问：“想不想出去逛逛？”

周末晚上，父女俩经常会去百货公司买买东西，吃点夜宵再回家。叶鑫是医生，工作忙，休假少，不可能随时有空，妻子去世后，过去最讨厌逛街的叶磊只好硬着头皮带女儿买衣服买鞋子。

叶知萌昨晚一夜没睡，白天写了一天卷子，又困又累，摇头说：“不想去。”

叶磊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只提醒女儿系上安全带。

父女间近来总是尴尴尬尬的，叶知萌知道是自己的问题，她咬了咬嘴巴，说：“爸爸，你和那个刘阿姨，我没意见的，我之前是因为你瞒着我才生气，你要是保证以后什么都和我说，我就不反对了。”

叶磊愣了一下，略不自在地说：“也就是朋友……就算以后有别的打算，爸爸也一定先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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