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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她一世如孩子般天真,仿佛从没受过伤那样。
【1】
二队淘汰掉了一半的人,自然意味着很快就会有新鲜血液补充进来。
只是林格看到自己宿舍新补进来的那位“新鲜血液”时,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居然是朱珠!
来就来吧,还一个宿舍,杨教练是故意的吧?
朱珠不是二队正式队员,而是按照以前的惯例,为了准备亚青赛从省队临时提上来到国家队做赛前集训的。
林格当然知道朱珠实至名归,也早做好了朱珠会来集训的准备,只是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和她住在一个宿舍,这就很尴尬了。
“好久不见啊,林格。”朱珠的表情倒是很淡定。
林格僵硬地笑了笑:“是啊。”
“伤势怎么样了?”朱珠的目光扫向林格的右手。
“好了。”林格晃了晃右臂。晃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像个智障,讪讪地又放下了。
“那就好,”朱珠勾了勾嘴角,“要不然资格赛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是在欺负人。”
“……”林格怔了怔,不要这么瞧不起人吧大姐?
朱珠果然有备而来。
生活中两人话都不多,维持着表面和平,可一到了冰道上,朱珠就刻意挑衅似的,一定要和林格一较高下。
林格被她的挑衅给惹毛了,欣然应战。
于是乎一场训练赛,搞得像正式比赛似的,居然破了全国纪录,看得杨致全都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这是朱珠给全队的下马威,可谓一箭多雕。
只是她赢得了教练的另眼相看,却输了人缘。
一下冰道,她就成功地和林格一起,成为最不受欢迎二人组。
不过朱珠并不在意,反而主动找到林格示好:“一起吃饭吧。”
林格有些不习惯,但也不好拒绝。
吃饭的时候,气氛沉闷,又是朱珠主动打破了沉默:“平时你在队里,也不好过吧?”
林格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没关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理解。”朱珠笑了声,低头继续吃饭。
林格:“……”那我谢谢你咧。
“刚进体校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你个性会圆滑些,没想到还是这么没长进。”朱珠停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林格无语,这到底算是表扬还是嘲笑?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吗?”朱珠盯着她。
好吧,机会过时不候。林格喝了口汤,思忖了一下,才抬头看向朱珠:“其实我想了这么多年,也想不通你那时候为什么那么讨厌我。就因为高恺对我好点?”
说着说着,她又觉得很好笑,摆手摇头道:“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
朱珠讪笑:“那时候不懂事,对不起了。”
林格愣了一下,没想到朱珠会跟自己道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其实我一直想这样平静地和你面对面,说声对不起的。”朱珠真诚地看着她,“可惜一直没机会。以后好了,咱们是队友了,以前的事就不提了。”
“嗯。”林格笑了笑,“是都过去了。”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奇妙,时过境迁之后,好像一切都开始变得不太一样了。
最近宿舍楼里的陌生面孔有点多。一个赛季即将结束,各个项目都有为下个赛季挑选后备军的计划,各省队调上来集训的人开始变多。
只是没想到这些陌生的面孔里,居然有白雪。
楼梯口狭路相逢,气氛并不是很美妙。
印象中总是娇滴滴俏生生的大美女,此刻目光阴冷带刺。
林格不记得自己当面得罪过她,于是挤出一丝笑,算是打了招呼。
白雪却嗤笑了声,对身后跟着的其他花滑队员满脸讥诮道:“认出来了吗?大明星哦!”
身后的小姑娘们纷纷“哟”了一声,然后放肆地笑了起来,让林格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被人围观的大猴子。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好在白雪没再说什么,而是梗起漂亮的脖子,带着一群小妹下了楼。
朱珠视线追了白雪好一阵儿,直到拐弯看不见了,才笑出了声:“这谁呀,这么嚣张。”
林格抿抿唇,没吭声,一脸淡定地继续上楼。
她已经猜到自己哪里得罪到白雪了,所以她才格外坦然。
好吧,她能理解。这个东西,叫嫉妒。
不过她不在乎。反正聂迟已经是她的了,其他的,爱谁谁。
只是从那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她和白雪在楼梯上遇见的次数越来越多,多到她开始有点烦躁。
朱珠劝她不要在意,速滑队在二楼,花滑队在三楼,偶尔碰见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林格却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她的生活中还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每次碰见,都是各种冷嘲热讽,总有本事把人惹毛,让人恨不得冲上去一架泯恩仇。
但林格知道她不能这么做。也许这正是白雪所期待的。
估计是因为白雪家庭背景的关系,林格总感觉她那样子和太妹头头没什么两样,身后的其他队员亦步亦趋的,就像是她的小跟班。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白雪,在聂迟面前能装出那么娇俏玲珑的乖巧模样,也是难为她了。
这样的烦躁和不快,随着亚青赛选拔的临近而渐渐被置之脑后。
她可是夸下海口要拿冠军的人呢,什么事都赶不上比赛更重要。
亚青赛,全称亚洲青少年锦标赛。只是一般国家队一线队员不参与这种规格的“游戏”,主要是给第二梯队的小将们练手。
但其他国家却不一样。不是每个国家都像中国这么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他们往往都在年龄限制内派出实力最强的选手争金夺银,所以实际比赛规格也没有那么低。
比如这次,韩国就派出了上届的奥运银牌得主金玉晶。这对中国这些很少参加过国际大赛的孩子们来说,压力骤然变大。
能拿到参赛资格,就等于拿到了一次极好的锻炼机会。
万一夺得金牌,那成色也是杠杠的。
就在人人摩拳擦掌,争取这几席宝贵资格的关键时刻,也不知是不是压力过大的原因,林格居然感冒了。
简直雪上加霜。
“不行就吃点药吧,”朱珠劝道,“这样强撑也不是办法。”
鼻塞加上咳嗽,这对竞速类的比赛项目简直是致命的。林格无奈,只好求助队医。
赵主任亲自开了药,列出单子让林格去拿。
只是配药的小队医看着实在眼熟。
林格定睛一看,惊讶地喊了声:“唐筝!”
小队医抬头,还真是唐筝。
“你怎么在这儿啊,”林格很意外,又为她感到高兴,“什么时候调过来的?”
唐筝笑笑:“就年后。也不是调过来,就是这边暂时缺人,过来打杂帮忙的。”
“那也很好啊,”林格开心道,“好好表现就有留下的机会。”
“嗯。”唐筝笑着把配好的药递给林格,不无担心道,“你没事吧?”
林格刚想说话,喉咙突然一阵发痒,剧烈地咳了好几声,咳到唐筝都担心地皱起眉头了,她居然还倔强地摆摆手,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
拿了药出来,朱珠挺好奇:“这人你认识?”
林格点点头。
她觉得唐筝大概是对她有点意见,表情不像之前那么自然了。不过想想也对,当初她那么期待地央求自己帮忙,自己却没有尽力,想必是让她失望了。
但又能怎么办呢?她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啊,哪有那样通天的本事。
“很熟吗?”朱珠又问。
林格奇怪地看向她:“你怎么好像对唐筝很感兴趣啊?”
朱珠笑了笑:“没什么,就是上次看她和白雪关系也很近。”
林格愣了愣。
“当然了,花滑也是她的服务范围,笑脸相迎是没错的。”朱珠打着哈哈,勾住林格的肩,“我看看赵主任都给你开了什么药。”
林格把药袋子给朱珠看。朱珠看了两眼,点点头:“挺好。可以放心吃。”
林格无语看着她:“怎么着,你还担心赵主任害我们啊?”
朱珠挑挑眉:“高恺告诉你警惕有人动冰鞋,就没告诉你警惕大赛前自己吃的喝的啊?”
林格嘲笑她草木皆兵。
朱珠却认真道:“别不信。我们队就有人被有心人害过,结果被停赛一年。”
林格被她说得心头一凛,头皮发麻,忙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药袋子,开始思考到底是应该吃药,还是应该硬抗。
林格选择了硬抗。
于是就在鼻塞加咳嗽的极端情况下,她居然依然在500米选拔赛中拔得头筹,看得朱珠都不禁为她鼓起了掌。
这人关键时候就是这么靠谱。
当不再是竞争关系时,朱珠深深觉得,她越来越喜欢林格这个队友。
亚青赛正式开幕。
出于身体状况考虑,杨致全只给林格报了500米和接力,倒是给朱珠报了全项。
赛前,杨致全召开了一次分析会,把主要对手韩国队分析个底儿掉,还特别强调要注意韩国名将金玉晶。
金玉晶名气很大,年纪却不大,满打满算十八周岁。但她从十五岁起就已经出征国际成人赛场了,被韩国誉为天才型选手,也是韩国女队未来的主力,被韩国各界认为超越Lewis指日可待。
如果谁能拿下金玉晶,谁就能在亚洲一战扬名,为国争光了。
分析会变成了动员会,林格被杨致全这番话激得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朱珠忍不住侧目:“我好像知道我和你的差别在哪儿了。”
林格难受地擤了下鼻子,顶着红鼻头笑眯眯看着她:“终于承认你腿短了?”
“嘁。”朱珠真羡慕她这时候还能开玩笑,“我是说,压力越大,你状态越好。这点我不如你。”
林格嘚瑟地笑笑,倒也不谦虚:“嗯,我知道,要不然你也不会连续几次败给我。”
“找死啊你!”朱珠被戳到伤心事,咬牙活动手腕,磨刀霍霍。
林格笑嘻嘻走开,还哼着歌,气得朱珠真想冲上去揍她两拳。
尽管林格身体不适,但发挥却非常稳定,一路平稳冲到决赛。
而朱珠500米就梦断半决赛。原因很简单,运气不好,半决赛分到金玉晶那组,于是就被金玉晶和她的队友联合起来,灭了。
“你要小心,”500米决赛的时候,朱珠特意过来观战,告诉林格,“韩国人战术很成熟,配合得很好,我觉得你唯一的办法就是卡住好位置绝对领滑,否则你也没有机会。”
林格点点头。看朱珠比赛时,她就已经发现了。金玉晶不愧是名将,绝对实力摆在那儿,不管是能力还是经验,都毫无争议。何况她还有一个队友联合作战。
“不过我觉得你要在金玉晶手里抢到好位置有点难。”朱珠实话实说。
林格点头再点头。决赛赛道是根据半决赛绝对成绩来排的。金玉晶比她快,所以占据了最好的内道。她的队友比自己慢一点,占据了右边的赛道。等于从一开始,她就在两者夹击中。
“而且他们国家比赛风格一直都是那样式儿的,你懂的。”朱珠笑了声。
林格耸耸肩。韩国队一向作风强悍霸道,而且小动作格外多,只能自己更谨慎些了。
可谨慎本来就和短距离比赛相悖。所以她的处境确实挺困难。
正说话间,唐筝背着背包过来了,扬手朝林格打招呼。
朱珠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唐筝笑笑说:“不放心格格啊,正好决赛,过来看看。”
说着,她坐到林格身边,亲昵地把手搭在林格肩膀上问:“感觉怎么样?”
“还好。”林格刚说出两个字,就被唐筝身上的香水味给刺激得打了个喷嚏,鼻子痒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忍不住瞪着唐筝:“你最近怎么开始喷香水了?”
唐筝有些尴尬地抬手闻闻:“很明显吗?”
朱珠在旁边不失时机地哼了声:“春天来了呗。”
唐筝脸色有些难看。不知道是不是多想了,她总觉得从一开始朱珠就一直刻意针对她,对她总是冷嘲热讽。但她能怎么办呢?除了忍气吞声,避让三舍,也没别的办法。
林格挪了挪身子,离唐筝远了些,鼻子和喉咙才舒服了些。
唐筝不无忧心地看着她:“不如喝点水吧。润润。”
说着,从背包的水壶袋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水,拧开了,递给林格。
林格接过,刚要喝,就被朱珠一把夺走了,笑嘻嘻道:“我也渴了,我先来!”
林格挺无语地看着她:“幼稚啊你。”
“马上要上场了,喝什么水呀。”朱珠说着,拿着水一边走,一边和认识的人打招呼。
“有病啊这人。”唐筝愤愤地瞪着她的背影,咬牙骂道。
林格失笑,劝她:“她就这样的人,你别介意。”
“我哪有资格介意啊,”唐筝轻轻叹了口气,“说不定下礼拜这赛季一结束,我就要回原单位了。”
林格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能安慰道:“想那么多干吗,车到山前必有路,说不定能留下呢?”
“谁知道呢。”唐筝无奈地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一脸暧昧地看着林格,“聂迟来了吗?他肯定在的对不对?”
林格脸有些发红。
她知道他一定在,只是他依然选择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身份,隐藏在现场,让她找不到罢了。
每次比赛结束,都能收到他的祝贺短信,还有一些用长镜头拍摄的照片,证明他就在其中。
一想到这里,她就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心态也格外放松。
见林格羞涩不回答,唐筝笑起来:“一看就知道他来了。真羡慕啊林格,他对你这么好。”
“胡说什么呢。”林格揉了揉脸,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在赛前不要起伏太大。
“她没胡说啊,我也都快羡慕死了。”朱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站在唐筝后面说道。
唐筝回头看了看她,见她正在举着瓶子喝水。
朱珠见唐筝看自己的眼色有些奇怪,便挑了挑眉说:“怎么着,这水还只能林格喝呀?小气鬼。”
说着,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水递给林格:“喝一口吧,要不然你好朋友不会放过我。”
林格也觉得说了这么多话后喉头有些发干,便接过来抿了一口。
决赛正式开始。
金玉晶显然并不把自己身边这个陌生的中国女孩放在眼里。她身材高挑,有174cm,是典型的朝鲜长相,细长的单眼皮,眼角上挑,鼻尖扁平。倨傲看人时,就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就这样一个在中国人看来很朝鲜的长相,在韩国本土却备受追捧,小小年纪就已经多次登上韩国各大时尚杂志的封面,超模范儿十足,被封为韩国的国民女神,是已经成名的体育明星。
而林格这种青涩的连一次像样的国际赛事都没拿下的小女孩,显然不在金玉晶的视线范围内。在她的眼里,半决赛时的手下败将朱珠才算得上是个对手,毕竟从资料上看,朱珠的参赛经验足够丰富。这个林格能混到决赛,在她看来,多半是运气好罢了。
运动员开始热身,向观众打招呼。金玉晶和自己的同伴轻松得如同逛街,搭着彼此的肩,冲看台上为她疯狂欢呼的韩国冰迷致意,那神情仿佛已经在庆祝夺冠。
林格放松呼吸,命令自己冷静。越是遇到这样的强手,她就越要冷静。
运动员起跑准备。
直到和林格站在一起,低头准备时,金玉晶才不经意间扫到了林格脚上的冰鞋,神色微微吃惊,视线越过林格,和她的韩国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
ICS的冰鞋,而且是定制款。
虽然故意贴满了小猪佩奇,但是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
只是ICS怎么会穿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孩子脚上?怎么回事?
林格不是没注意到这两个人的眼神交换,但她不允许自己分心。这次裁判都是国际水平的,一举一动都在高科技的监控范围内,她必须让自己少犯错,再谈防止别人干扰。
想到这里,她晃了晃脖颈,尽量放松,全身心集中精力,自动屏蔽掉一切现场和内心的杂音。
在这一刻,她的世界里,除了眼前的跑道,再无其他。
发令枪响,起跑开始。
金玉晶到底是金玉晶,尽管林格已经使出了洪荒之力,金玉晶依然轻松地凭借内道优势和大长腿,拔得头筹,领先了林格一步。韩国队另外一个选手和最外道的日本选手分别位居第三和第四。
现场尖叫声开始爆棚。因为主场优势,满场都是“林格”“林格”的奋力呼喊声。
林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早就做好了被抢先的心理准备,毕竟金玉晶实力摆在那里。
只是林格并不悲观。
500米起跑固然非常重要,但并不是就此便定了江山。能攻能守,才是一名合格的速滑运动员。
她因出色的起跑,大多数时间已经习惯了500米项目上的“守”,那么现在,就是考验她“攻”的能力的时候了。
她要向世人证明,在技术上,她已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全面。
林格心态前所未有的沉静。她全神贯注盯着金玉晶。
不得不承认,单从实力上说,金玉晶确实是奥运银牌的水准,速度非常之快,蛮力超越显然是不明智的。她必须寻找对手的破绽,然后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及时上位超越。
当然,这并不容易。金玉晶这样的名将绝不会轻易给别人这个机会。何况,她还有一个队友打配合。
林格要做的,不仅仅是要超越,同时更要阻止被另一名韩国选手联合夹击。
瞻前还要顾后,不容丝毫疏漏。
这当然更不容易。饶是朱珠,半决赛就已因此而马失前蹄,她必须更加谨慎。
赛前,她已经在内心演算过无数次这场比赛可能面临的各种情况。此时此刻,她决定拿出起跑失利后的另一个应对方案——提前加速,先打乱韩国队的节奏,尽早摆脱掉身后的威胁。
这么想着,林格骤然加速。
金玉晶没想到林格刚起跑就加速,心中一凛。
就在她心乱的瞬间,一个千载难逢的破绽出现在林格面前。
林格迅速斜插进内道,试图超越。
金玉晶没想到林格如此果断,心中一慌,下意识做了个十分细小却非常有失大将风度的小动作——伸手阻挡超越。
这绝对是犯规行为,但如果侥幸,就可以逃过惩罚。
林格不想和她硬拼。比起两败俱伤,她宁可再找机会。毕竟如果真发生了肢体接触,到底最后会如何判罚,谁也说不准。与其冒着被取消成绩的风险,还不如稳妥地拿个银牌。强行超越并不划算。
又一圈过去。
刚逃过一劫的金玉晶此时已冷汗涔涔,她绝不能再给林格第二次机会。她必须用速度尽快甩掉所有后来者。
于是,从第二圈开始,速度就已经被拉到不可思议的水平,四名选手很明显开始拉开距离。
只是金玉晶并没有如愿以偿。她低估了林格的跟滑能力。眼看着自己的队友和另一位日本选手已经被甩出了十米开外,而林格却仿佛牛皮糖一样,就是粘在她的身后,怎么甩都甩不掉。
真是阴魂不散。
金玉晶心下一沉,开始感到不妙。联合夹击已经不可能,形势反而对林格更有利了。
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中国女孩居然有这么强的实力。
就在她分心观察战局的瞬间,机会再次出现。林格连上几步,居然转眼之间,便从外道完成了超越。
金玉晶心一凉。在这样的速度下,还有能力从外道超越,这还是人吗?
本以为速度拉到这种地步,只要控制好内道就十拿九稳了,外道超越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可谁知,林格偏就剑走偏锋,做到了。
资料不是说她赛前一直感冒吗?感冒还能这样?
大意了。
金玉晶追悔莫及。她根本没想到在亚青赛上能碰到这样顽强的对手,导致她竟然判断失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但她绝不认命。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哪个能笑到最后。
金玉晶怒眉赤目,竭尽全力提速,只求还有机会力挽狂澜。
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林格超越之后,便展现了她无可挑剔的控线能力,让金玉晶在正常规则下根本无计可施。
她开始着急了。她的奥运光环绝不能毁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
最后冲刺。
林格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体能的极限,鼻子难受得让她崩溃,大脑因为高度紧张而处在半缺氧状态,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变得恍惚又混乱,她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所有的意识,全都集中在前方的冲刺线。
——冲吧,林格。
——冲过去,你就是冠军!
——冲过去,你就能大声地对聂迟说,看,我夸下的海口实现了,我滑赢了金玉晶,我离娶你的目标更近了!你能看到我有多努力,对不对!
在这个时候,林格无比感谢杨教练。如果不是习惯了在屏住呼吸大脑缺氧的状态下还得继续滑行的魔鬼极限训练,她想她现在一定倒下了。
好在,她的腿还没倒下。她的意志成了支撑她坚持到终点的最后一根稻草。
金玉晶知道一切都完了。
一个小小的亚青赛,居然在最后关头让她声誉扫地。输给谁都不可怕,输给一个连中国国家队正式队员都算不上的替补,那才是奇耻大辱。
输了这一场,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把她捧到天上去的韩国民众。
下个赛季就是奥运周期,如果没有意外,这个中国选手将会是自己下个赛季的最大挑战。
金玉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最后十米。
林格显然已经锁定胜局。金玉晶尽管只有一步之遥跟在她身后,但超越是再也不可能了。现场冰迷们已经做好了庆祝的准备。
可谁料,就在冲刺的瞬间,金玉晶突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她竟然不管不顾地伸手,对着林格做了一个十分明显的拉扯动作!
好低级的犯规!自杀式的两败俱伤!好不要脸的阴暗比赛心态!
现场观众们纷纷不由自主站起了身,发出了鄙视的惊呼。
林格此时正处在超高速滑行中,突如其来的拉扯让她瞬间失去了平衡。
就在所有人为她感到遗憾的时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明已经被拉扯得失去了平衡的林格,尽管身子已经倾斜,明显要摔出去的趋势,可她的脚,却依然保持着冷静的冲刺姿势!
她冲刺着摔了出去!
按照短道速滑的规则,未到冲刺线摔倒,肯定是失败无疑。但如果摔倒时脚尖依旧保持着冲刺的姿势,且顺利地通过了终点线,那么,依然可以算是冲刺成功。
所以,按照这个规则,如果裁判够公正,林格的这次冲刺应该是成功的。尽管她冲出终点线后,整个人连带着抓着她的金玉晶一起摔在了挡板上,力量之重,连挡板都被冲变了形。
现场一片混乱。
在最终的裁定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敢断言金牌花落谁家。最后的速度实在太快,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肉眼很难判别到底是谁先犯规。
观众们交头接耳,裁判团凑在一起开大会,两国教练亦是焦虑不安在等待。与此同时,现场的队医们迅速上前,检查金玉晶和林格的伤情。
好在两人都无大碍。金玉晶很快起身滑走,而林格则倒在地上半天没起身。
她只是太累了,需要缓一缓。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判罚结果总算出来。金玉晶取消成绩,林格成绩有效,第一个冲线,是金牌。银牌是另一个韩国选手,铜牌是姗姗来迟的日本选手。
金玉晶对这个结果显然早已预料到,在裁定出来之前,就已经提前离开了赛场。
她太低估林格了。
能在这种情况下依然出脚冲线成功冲刺的,全世界历史上只有过一次,还是N年前速度还没突破44秒的年代。
林格的表现,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犹如神助。
迟来的欢呼声响彻整个体育场,很多冰迷的眼睛已经湿润。
杨致全仰天深呼吸,拼命逼迫自己压制住眼底的潮湿。当着这些小家伙们的面,他才不要失了一贯严师的尊严。
太不容易了。
他难掩激动地看着缓缓从冰上起身的林格。这丫头,太不容易了!
朱珠第一个在出口等着,扶了林格进来。
杨教练跑过来狠狠抱着狂咳不止的林格转了一大圈,放下之后又重重地拍了两下她的肩膀,嘴里激动地念叨着:“臭丫头!行啊!我没看走眼!”
林格控制不住地脚下虚软,站都站不稳。
朱珠忍无可忍道:“杨教练,让她休息会儿行吗?等会儿还有颁奖典礼呢。”
“行行行,你照顾她一下。”杨教练激动地搓搓手。
等林格终于缓过神来时,才发现朱珠两眼发红。她心里感动,但还是沙哑着嗓音笑话她道:“又不是你得金牌,激动什么?”
朱珠没好气地哼了声:“谁激动了?瞎说!”
“行,是我看错了。是你眼红我的金牌了。”
“是是是,我眼红。”朱珠真是服了,这丫头这时候嘴上还不饶人,“赶紧准备一下颁奖礼,这一次,你可是代表中国的。”
“嗯。”
“你是不知道,你最后一下真是把我吓傻了。听到全场的呼喊声了没?林格,你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最重要的是,你打败的是金玉晶!你把她拖到不得不犯规的地步!你真是太牛了!”
能听到朱珠发自内心的肯定,林格不禁有些鼻酸。竞技体育就是这样,只有出成绩,才能赢得别人真正的尊重。
她伸出双手抱住朱珠,轻轻叹了声:“谢谢你,朱珠。”
颁奖礼随后举行。
在林格看到国旗冉冉升起的那一刹那,她才终于明白,作为一个能代表自己国家出战的运动员,是多么的幸运和荣耀。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她绷紧了唇,强忍住内心的翻涌,暗暗告诉自己。
以后还有更长的路,比现在更艰难的路,她一定要好好地走下去。
为了所有为她付出的人。
【2】
接受完记者采访,林格刚到休息室,就看到聂迟的消息:“恭喜你,离娶我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她不禁红了脸,抿唇偷笑。
朱珠帮她套上羽绒服,看她一脸荡漾,忍不住吐槽:“差不多行了啊,刺激单身狗啊。”
林格瞅了她一眼:“好好准备你的比赛。等你拿到了你的金牌,我就把高恺嫁给你。”
“滚!”有事没事就拿高恺调侃自己,这丫头也真是够了。朱珠凶巴巴瞪了她一眼。
两人正笑闹间,远远看见了白雪的身影。
“她怎么来了?”朱珠奇怪。
林格撇撇嘴:“谁知道呢?”
“不至于这么关心你吧?还忙里偷闲跑来看你比赛。”朱珠冷笑了声。
林格耸耸肩,还是那句话:“谁知道呢?”
决赛日过得很快。1000米金玉晶没有报,朱珠比较顺利拿了个金牌,1500米金玉晶当仁不让,一举夺魁,并没有多大意外。最激烈的看点在接力上。虽然过程辛苦,但最后冲刺阶段是林格这一棒,几次连续超越成了最大看点,最后险胜韩国队。
比赛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场是短道本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比赛完了,就代表着终于可以休息放假了。
亚青赛中国队基本达到目标,特别是500米能从金玉晶手里拿到金牌,绝对是值得庆祝的一件大喜事,连冬季运动管理中心的领导都亲自过来表扬,整个速滑队喜气洋洋了好一阵。
杨致全终于不再板着一张扑克脸,准许大家好好放松一下,该探亲探亲,该度假度假,到时候按时归队就行。
朱珠这些从省队来的队员,也将回归地方。眼看又要各奔东西,林格不免有些伤感。
“得了,别再这张脸了,都有百度百科的人了,苦哈哈的给谁看呀?”朱珠走到坐着的林格面前,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林格伸手环住了朱珠的腰,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你请我吃饭吧。我想吃烧烤。”
“行,”朱珠笑了笑,“总算解禁了,咱敞开了怀吃。”
“我还想喝点酒呢。”林格抬头笑。
朱珠挑眉看她:“我十八岁了,你满十八岁了吗?未成年少想这些事儿啊。”
“嘁。”林格忍不住笑出声。
两人刚走到宿舍楼门口,正好看见唐筝拎着行李箱往外走。
林格忙喊住了她:“唐筝!”
唐筝猛地一怔,目光有些闪躲。
“你干吗去呀?回老家休息吗?”她想起这几天也是唐筝工作该确定的时候,便想关心一下。
“不是,”唐筝低头看着自己的行李箱,低声说,“我回康复中心。”
“啊?”林格愣了愣,“赵主任那边……没通过?”
唐筝摇摇头,顿了顿,又点点头,但就是一直不肯抬头看林格。
“别在这儿傻站着了,”朱珠看着俩人别别扭扭的样子,笑着插话道,“我俩去撸串,一起呗。”
唐筝连忙摆摆手:“不了,我……”
“去吧!”朱珠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行李,“有什么话咱酒桌上好好说,在这儿多难看啊。”
三月底的天气,夜市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这些让他们平时口水滴答却丝毫不敢碰的东西,一朝解禁,便像刚放风的犯人似的,点了一大堆。
只有唐筝格格不入。
林格理解她的心情,尽力调节气氛,但唐筝却一直不在状态。
林格看了朱珠一眼,朱珠却一脸轻蔑的笑,和之前的热情大相径庭,让林格不由得感叹这人真是间歇性精神分裂。
三个人默默吃了一会儿,朱珠突然主动向唐筝开口:“说说吧,我们听着。”
唐筝反应慢了半拍,怔怔地抬头看了眼朱珠:“说?说什么?”
朱珠啧了一声:“就说你该跟林格说的啊。你这次走了,应该这辈子也不会再碰面了吧?不把有些话说出来,你这辈子能睡好觉吗?”
唐筝脸色立刻大变,吃惊地看着朱珠。
朱珠慢条斯理地啃着羊肉串,慢悠悠地说:“论成绩,我不敢说比林格强。但是论混社会的经验,我可比林格强多了,毕竟我的故事写出来也够出一本书的。怎么让自己活得更好,怎么让自己有捷径可以走,不怕你笑话,我干过的坏事绝对比你多。这点林格可以做证的。对不对呀,林格?”
林格没想到她居然主动提起这些敏感旧事,一脸蒙圈:“……啊?”
“我啊,以前别的不说,对林格就做过不少不厚道的事儿。”朱珠居然说起这事儿还挺坦然,“比如藏起聂迟给她写的信啊,散布一些流言啊,最过分的一次,是动了她冰鞋的螺丝钉,害得她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差点颈椎受伤,终身残疾。”
林格:“……”
唐筝:“!”
“我承认,我小时候真不是什么好人。不过也没办法,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这样。谁让我想出头呢?我妈为了我付出那么多,我不得不出头啊……”朱珠喝了一杯酒,重重放下,又重重叹口气,双手伸出食指,比画了一下,比出一个“11”的字形,“这条路,就这么窄。为了自己上来,就必须让别人下去。这就是竞争法则,忒残酷。”
林格觉得她一定是喝醉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小声说:“哎,你别说了……”
“我没醉。”朱珠笑着一掌拍开她的手,眼神确实挺清明,定定地锁住唐筝开始躲闪的目光,“我故意犯规,我干扰别人,我做那么多连我自己都不齿的事,动机很明显,就是想赢,想争取机会脱颖而出。就算当着林格的面,我也敢这么说。可是你呢?唐筝,你的动机是什么?林格挡着你了还是碍着你了?你怎么能忍心害她呢?”
“?”
林格这会儿总算听出点味儿来,一脸迷惑地看看唐筝,又看看朱珠:“你们在说什么啊?”
唐筝脸已然涨红,咬紧了唇,躲避着林格的目光。她的这种表现,无疑证实了朱珠并没有冤枉她。
林格脑袋都快爆炸了,转头又疑惑地看向朱珠:“到底是什么啊?”
“笨蛋!”朱珠鄙夷地冲她嗤笑了声,“像你这种笨蛋,活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到底怎么回事啊?”林格都快急死了。她好像明白了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又不清楚。
她想让唐筝自己说,于是,她的视线转向唐筝:“唐筝,你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唐筝抿着唇就是不吭声,被她问得急了,突然起身,抓起行李箱就要走。
朱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冷笑:“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谁都别想走!”
唐筝低头凝住,雕塑一般。
同时,林格看到一串串泪珠滚了下来。
似乎是隐忍的、悲切的、逃避的。
“说吧,说出来这辈子就轻松了。”朱珠还在刺激着她。
林格看得有些不忍,便戳戳朱珠:“算了,如果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过去算了,反正也没对我造成什么影响。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
“哦?”朱珠笑了声,“那我问你,什么是小事,什么是大事?我知道你这个人对很多杂事都不爱放在心上,但如果是兴奋剂呢?如果是你的这个好朋友刻意给你投放兴奋剂,想要害你一辈子呢?”
林格倏然瞪大了双眼,一脸震惊地看向唐筝。
唐筝本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等朱珠这话一出口,终于彻底崩溃,完全不计形象地突然蹲在了地上,双手遮面,失声痛哭。
林格只觉得一颗心不停地往下沉,失望得让人心痛。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啊?”林格有些木然地看向朱珠。
朱珠哼了声,指着唐筝:“让她自己说。”
唐筝掩面不停地摇头,不停地哭。
林格皱皱眉,看着朱珠:“还是你说吧。”
“样儿!”朱珠鄙视了声,才接着道,“还记得你500米决赛前她热心肠过来看你吗?”
“嗯。”林格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记得她劝你喝水吗?”
林格愣了愣。
“就那水,有问题。”朱珠颇有些自得地笑了声,“还好我对她早有防备,拿走换了另外一瓶才回来,要不然我也不敢给你喝。”
林格瞬间觉得后背都在发寒,忍不住开始后怕。
这种国际大赛上如果发生了兴奋剂丑闻,不仅仅事关运动员个人的荣辱,更是关系到整个短道队,乃至整个国家的荣辱。唐筝怎么敢这么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心底里,她一直认为唐筝是上进的、积极的、努力的。这种一旦查出来就毁一生的事情,她怎么敢呢?她怎么敢!
“是真的吗?”林格说出这句话时,连声音都在颤抖,“朱珠说的都是真的吗?”
唐筝不再摇头,但哭声越发悲切。她似乎整个人都已经稳不住身子,摇晃得几乎要坐到地上了。
“别问她了,她没脸说。”朱珠瞥了一眼唐筝,冷声说,“我之前不是和你说吗,她和白雪走得特别近,鞍前马后的,都快成白雪的私人助理了。原因嘛,你也能猜到。白雪通过关系把她搞进来,她就对人家感恩戴德。可白雪的目的就是你,她的价值就在于她认识你。她们俩的交易内容就这么简单,她替白雪害你,白雪替她转正。”
林格难以置信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唐筝,神色已经冷了下来。如果唐筝真做了这种事,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
“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格看着唐筝,话却是对着朱珠说的。
朱珠嘚瑟地哼了声:“我可不跟你一样,天天心里就只有训练这一件事。我一个人在S省混那么多年,可不是吃干饭的。嫉妒我的人不比你现在少,可我能活到现在,靠的可不是傻白甜。唐筝和白雪走得近,我是提醒过你的,是你自己不当回事。后来她穿着打扮也跟上来了,跟花滑队那帮小妖精一样花枝招展的,就更可疑了。还记得她那香水吗?跟白雪身上就是一个味儿的!你以为她能买得起那种东西?”
“……”林格终于有些崇拜地看向朱珠,这人果然心细如发,八面玲珑。
“那天,她喷着香水来,还带着水。她一个学医的,难道不知道你现在喉咙经不得刺激吗?她就是刺激你咳嗽打喷嚏,好劝你喝水,好让一切顺理成章。”
林格听着朱珠的分析,感觉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她狠狠搓了把手臂,只觉得一阵恶寒。
当时她在干吗?她在准备比赛。
她甚至看到唐筝过来时还高兴得不得了,拉着她亲热地聊天。她甚至没从唐筝的表情里看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人心之险恶,让人不寒而栗。
后来的事情,她大概可以明白过来了。安全起见,朱珠抢了那瓶水过去,晃了一圈,把那瓶水掉了包。
现在想想,朱珠做这些事是真果断。如果一个差池,真被她算计了去,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还真是不敢想象。
“说吧,”朱珠冷冰冰盯着唐筝,“我的话对还是不对?”
唐筝紧闭双唇,不敢出声。她知道这种事一旦承认,就连康复中心也回不去了。
这不是小事,这是抹黑国家的大事。天知道她看到朱珠和林格一起喝下去时有多害怕。这两人可是这次中国代表团女队的两大主力,如果两人同时有问题,那中国全队就惨了,搞不好被韩国人抓住把柄,在国际上能有多大就闹多大。
当所有人都在为林格欢呼时,她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吓得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她后悔得快要死了。
她承认,之所以答应白雪,不光是为了转正,更是出于对林格的埋怨和嫉妒。她埋怨林格明明可以却偏不通过聂迟的关系出面帮助她,她更嫉妒聂迟怎么就对林格那么好,嫉妒林格有那么顺利的职业生涯,有那么光明的未来。当初她们明明起点都是一样的,为什么现在却差别就这么大?
可当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却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事情的严重性,也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狭隘、无知和丑恶。
林格不欠她的,是她被嫉妒和利益冲昏了头脑。
还好林格赛后取样没有异常。
那时候她是多么感激上苍,没有让可怕的事情发生。
本以为事情终于过去了,没想到朱珠来找她秋后算账来了。
但她不能承认,死都不能承认。反正朱珠手里也没有证据。
这么想着,她便硬扛着,铁了心拒不承认。
“行吧,”朱珠看透了她的心思,笃定地道,“不想承认也行,我这人最讲道理,先礼后兵。那瓶水我留了样,上面也有你的指纹,现场还有监控,真要查起来,一清二楚。到时候你要再承认,就晚了。现在是咱们私下说,到时候那就是公开说了。向队友投毒,这件事性质无比恶劣,真要查起来,就连白雪都自身难保。你觉得以她的脾气,你还能安全无恙地离开北京?”
她话音刚落,唐筝突然弹跳了起来,一脸惶恐地瞪着朱珠:“你说什么?”
朱珠一扬脖子:“听不懂吗?我留样了,还托人做了检测,我有证据!我之所以没有告上去,那是因为林格幸运的没什么事,另外也觉得你不容易,不想毁了你一辈子!现在只想让你亲口跟林格说声对不起,就这么难吗?”
唐筝脸色瞬间苍白,目光霎时混乱。
“别这么看着我。你对不起的人是林格,不是我。”朱珠友情提醒。
唐筝的眼神简直快要癫狂了。她嘴里喃喃地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神情凌乱。
突然,她伸手抓起行李箱,夺路而逃。
朱珠这次没有拦她,而是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她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太渴望成功,太想走捷径。然而,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捷径?无非是加倍的努力,非凡的运气,还有,把自己道德底线拿出去和魔鬼做出的交易。
这些年,长大了,看开了,终于明白和魔鬼做交易的结果,无非是把自己也变成魔鬼。那种日夜纠缠的自我厌弃,让她的心再也不得安宁。
她永远都不忘掉H站重遇林格后那段担惊受怕的日子。还好林格厚道,并没有像她想象的那么睚眦必报。
她想,她到底还是个想要通过光明正大的方式收获成功的人。所以,她来了,直面林格,直面曾经可能被她伤害过的所有人。
现在,她能睡得好,笑得自在,这真的比什么都好。脚踏实地的感觉,每一步都无比痛快,踏实。还好,一切都不算晚。
看着唐筝落荒而逃的背影,林格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她伤心的不是白雪,而是唐筝。唐筝是自己诚心相待的朋友,她怎么可以这样?
“想什么呢?”朱珠戳了她一下,“是不是有点怀疑人生?”
林格苦笑,半晌才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了转正呗。”朱珠笑。
林格无话可说,这的确是唐筝眼下最大的目标。
“不过我刚刚还是诈了她一下,我哪有工夫留样化验?只是觉得事有反常,所以就防备了一下而已。没想到我还真猜对了,她们真敢这么干。我聪明吧?”
林格又苦笑了声,实在没心情去表扬她。
“对了,白雪为了什么和你过不去?现在可以说说了吧?”朱珠眨眨眼,好奇地问。
林格垂眸:“因为聂迟吧。”
朱珠扑哧笑出声:“真是蓝颜祸水。”
“闭嘴。”林格心情不好,不想再听到朱珠拿聂迟来消遣。
朱珠识趣地闭了嘴,埋头吃烧烤。
俩女生饭量这么大,风卷残云了一阵儿,看得老板都有惊讶。
等差不多吃完了,林格才叹口气:“人心真复杂。”
朱珠笑了笑:“所以你以后多长个心眼。”
“这次真的谢谢你。”她实在不敢想象,这次如果没有朱珠,她会怎样。真是想起来就后怕。
朱珠很潇洒地耸耸肩:“不谢。当然如果你真觉得非谢我不可的话,就把这次和以前我做的那些蠢事抵消了吧。以后咱们心无芥蒂地当朋友。”
林格低声笑了笑,伸手揽住了她的肩。
那晚两人聊了很久,一方面是因为分别在即,另一方面,是因为兴奋剂事件对林格的打击确实有点大,需要人安慰。
临近宿舍关门,两人才匆匆地往回赶。
就在离宿舍门口还有五百米左右的路口,两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白雪正带着总跟在她身后的几个花滑队姑娘在那里守株待兔,那架势和古惑仔差不了多少。
林格看得出她们来者不善,警惕地伸手拉了拉朱珠的衣角。
朱珠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上头了,一点也不怵,上前就喊了声:“干吗呀这是?想打架啊?”
白雪根本不理朱珠,径直走到林格面前。
“很骄傲吗?”白雪看仇敌一样死死地盯着林格。
林格不吭声,她并不想主动挑起什么事端,虽然原本应该是她来兴师问罪的。
“我真是死都没想到,会栽在你这个其貌不扬的乡巴佬手里,真是想想都觉得恶心。”白雪冷笑着说完,还十分轻蔑地顺道捎带上旁边的朱珠,“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她这话音刚落,身后的几个跟班也纷纷附和道:“就是啊,咱北京是你们来的地儿吗?也不照照镜子,跟猪八戒似的,不纯粹污染咱首都的空气吗!”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开始挑衅。
林格倒还好,但朱珠却控制不住了,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指着白雪的鼻子怒道:“你骂谁?”
“谁丑骂谁咯!”白雪傲慢地轻嗤了声,手还往鼻子上一捂,“哎哟,臭死了!”
“你说谁臭?”朱珠被她这个动作给彻底惹毛了,挥着拳头就准备上前。
林格一下子就拉住了她,小声劝道:“咱走吧,马上回不去了。”
“林格你就吧你!”朱珠恨铁不成钢地猛地推开了林格,单手指着白雪,“这女人不光陷害你,现在还敢主动来堵你,你再不还手就别说你是咱大H省的人!”
说着这句话的同时,朱珠的拳头也已经到了白雪的小脸上。
白雪还在逞口舌之快,没想到朱珠直接下了手,颧骨硬生生地挨了一拳。要知道速滑队都是实打实的力量型,这一拳下去,白雪顿时就眼冒金星,猛地后退了几步,眼泪疼得都下来了。
林格赶紧拽住愤怒的朱珠:“你别打了,要被记过的!”
“记过就记过,总比某些人用兴奋剂害人的强!”
“兴奋剂”三个字,果然一下子把白雪给镇住了。她愣了一下,突然尖叫着冲了过来,上来就揪着林格的头发,拼了命地撕扯。
她就知道,那个该死的唐筝就是耍她的!两面三刀,还好意思回来表忠心!看样子她不仅该办的事情没办成,还背叛了她,送了把柄给林格。要是林格真往上告,后果不堪设想。
白雪恼羞成怒,脑子一热,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反正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鱼死网破。她输得起,大不了不滑冰了。可林格是输不起的,除了滑冰,她还有什么?她就不信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文盲,还能让聂迟继续喜欢。
一想到本来就该属于自己的聂迟被这种水准的人给抢了,她就心有不甘。聂迟是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怎么就便宜了这个臭丫头?输给林格,绝对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林格猝不及防被她抓到了辫子,疼得头皮都快裂了。她个子比白雪高出好几公分,这会儿反而被白雪玩命似的抓着,弯着腰屈着腿,完全使不上力,别提多狼狈。
其他几个花滑队的姑娘一看这架势,也纷纷冲了上来,对着林格群起而攻之。
林格本无心打架,突然之间被围攻,就算力量再强,也顾头不顾尾,毫无还手之力,只觉得浑身都疼,特别是脸。这帮女人平时最爱美,指甲一个个留得尖细,直接上爪子就挠林格的脸,让她觉得脸皮应该都成筛子了,火辣辣作痛。
还好身边还有朱珠。
朱珠一看这群人柿子专挑软的捏,立刻冲上来拿起背包一阵狂抡,趁她们吱哇乱叫回防的时候,朱珠书包一扔,一手抓住一个,跟捏小鸡子似的,把人扔了出去。
要知道朱珠是练中长距离为主的运动员,力量本来就比林格强。再加上她喝了不少酒,下手根本没分寸,三下五除二就把几个体重不过九十的花滑选手给打得头发凌乱,哭爹喊娘。
白雪也没好到哪里去。
周边的压力骤减之后,林格双手终于得到解放,膝盖往前猛地一顶,双手抓住白雪的肩膀用力一甩,只听白雪闷哼一声,就捂着肚子被林格给扔了出去,直直地砸在附近的垃圾桶上,再狠狠地摔倒在地。
更不巧的是,这一动作力道太大,垃圾桶又偏小,被白雪这么一砸,垃圾桶瞬间失去了平衡,所有垃圾都倾倒在了白雪身上。液体固体半液体半固体,那叫一个精彩,积攒了一天的发酵后的垃圾悉数在白雪的头上、身上无孔不入,那股子恶臭让白雪立刻就恶心地呕吐了起来。而她身后跟着的那些小妹也一个个唯恐避之不及,捂着鼻子躲得远远的,谁也不想主动来拉上一把。
朱珠看到这情形,笑得直不起腰,指着白雪“哎哟”了半天:“哈哈哈哈哈,看谁臭!你都可以和垃圾媲美了,还说人家臭,活该!”
林格还算冷静,拉着朱珠就要走。
朱珠看戏还没看够,哪里舍得走?林格没办法,只好拖着她一点点后退,小声劝道:“快点,真进不去宿舍了。”
朱珠指着那几个花滑队的,大声说:“她们不也一样吗?”
林格急了:“哪里一样啊,人家都是本地人,有理由的。”
朱珠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从地上捞起背包就开始狂奔。
但还是晚了五分钟,宿舍门已经关上了。
林格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一直在门口转圈圈:“怎么办?怎么办?”
朱珠心一横:“不就是晚了几分钟吗,反正现在都没训练了,批评就批评吧,咱好歹也是金牌得主,不会怎么样的。”
“是晚几分钟的事儿吗?”林格害怕得直跺脚,“咱打架了啊!你这样子,我这样子,被宿管抓到是批评几分钟的事儿吗?”
朱珠愣了愣,看看林格惨不忍睹的脸和头发,也觉得事情有点大条。
“完了,”朱珠也有点后怕了,“打架斗殴、到时间不归宿,估计要记大过吧……”
林格这下真的掉眼泪了。刚才打架时,那是疼的,过了眼泪就干了。这会儿是真着急了,半天停不下来。她觉得太丢人了。
“这样好了,”朱珠想了一会儿,想了个招,“她们不是也没回宿舍,也打架了吗?我觉得她们不敢主动报告打架的事。比起夜不归宿,打架更严重,咱先把打架给混过去。反正咱们今天也回不去了,大不了明天就说忘了汇报外宿了,顶多就一个处罚。”
林格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比较好,迟疑地点了点头。
“走吧,去找个旅馆窝一夜。”朱珠当机立断,拉着林格就要走。
林格跟着她慢吞吞地走了两步,看样子有点不情不愿。
朱珠觉得奇怪:“你怎么了?不同意这个方案啊?”
林格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那什么……我有地方,咱们打车去那里休息一下吧。”
从进入小区那一刻起,朱珠眼睛就没舍得眨过,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样子。
林格一路捂着脸,根本不敢抬头,就怕自己这副尊容会吓到路人。直到上了电梯,她才吐了口气。不过看到电梯映出来的自己的脸时,也不免有些惊到了,一根根血红印子,看着真是壮观。
“林格林格,这是哪儿啊?你在北京还有这么豪的房子啊?”朱珠摸着金碧辉煌的电梯,眼睛晶晶亮。
“我哪有啊,”林格皱着眉捂住脸,“这是聂迟家。”
“聂迟家?”朱珠震惊了,“你和聂迟都到这个地步了?怪不得白雪恨不能咬死你啊。”
“……”林格咬紧了唇,没吭声。
这些事,原本她不想和聂迟说,毕竟白雪和他有那么多牵扯。但是,闹到了这种地步,她无处可去,唯一想到的也只有他这里了。也不知道他今天住不住这里。私下里,她是希望他人不在的。
微颤着手打开了门,室内一片漆黑。林格舒了口气,打开灯。还好人不在。
一口气还没喘匀,书房门却突然打开,聂迟竟从里面探出了头。
林格猛地一愣。
聂迟也是明显一愣,他是被林格的这副尊容给吓到了。
震惊过后,他快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心疼得无以言表:“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了?疼不疼?”
林格憋了一路的委屈到了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聂迟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朱珠连忙识趣地别开眼,自己找到洗手间赶紧把门给关上。
聂迟抱着她,任她哭了一会儿,直到情绪稳定了些,才又问她:“怎么回事?”
林格不知道该怎么说,抬起脸吸吸鼻子:“好疼啊。”
“你坐着,我去拿医药箱。”
林格坐在沙发上,聂迟拿着棉签一点点帮她消毒。看着她皱起的小脸,他的心都揪疼了。本来想着她好不容易放假了,正好可以趁机带着她到处走走看看,放松放松,谁想这么久不见,一见面居然这么狼狈,让他心里真是又疼又怒,一张脸一直铁青着,一言不发。
终于把她脸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挠痕都处理好了,聂迟脸色才缓和了些,拿了把梳子一边帮她梳头发一边柔声又问:“告诉我,怎么了?”
林格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咬紧了唇,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
不想当电灯泡的朱珠这会儿实在忍不下去了,猛地拉开门,直接就嚷了起来:“林格你是‘包子’啊?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不能说说了?”
林格还是不吭声,只是眼圈又开始红了。
聂迟抬头看向朱珠:“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是因为你的白雪吗?”
聂迟蹙眉:“什么叫我的白雪?”
“得,我说错了,就是白雪,找了一帮人群殴林格。”朱珠气呼呼地在对面的沙发坐下,腿一盘,大大咧咧地开始说,“要不是我在的话,指不定林格得被打成什么样儿呢!”
聂迟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白雪为什么这么做?”
朱珠哼了声:“还能因为什么,不还是因为你呗。”
聂迟怔了怔,居然没有反驳。
林格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许,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白雪可能真的和聂迟之间发生了什么,要不然白雪也不会突然撕掉伪装,对自己这么明目张胆打击报复。
朱珠绘声绘色地把白雪从进入集训队开始所有针对林格事迹都讲了一遍,看着聂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就越说越嘎嘣脆:“你说,多悬啊,心该有多黑啊,才能想到用兴奋剂这招!就林格这么好的成绩,万一背上兴奋剂的黑锅,这辈子可怎么办啊!要说这人是够嚣张的,害人不成,还好意思再群殴林格出气,也太过分了!”
聂迟绷紧了唇,看着林格委屈的小眼神,心疼得更是一塌糊涂。他抬手摩挲着她的发尾,把人往自己胸口靠了靠,柔声安慰道:“好了,没事了。这件事我会让白雪给你一个说法,你们先去洗洗睡,别多想了。”
林格有些不放心:“你真要去找白雪啊?”
“当然。”聂迟语气不容置疑,“错了就是错了,她必须当面跟你道歉。”
“要不算了吧,我反正也没什么事……”
“哪里叫没什么事儿?”朱珠火了,“我发现林格你现在越来越了。在队里人家都那么说你,你忍了也就算了,但是这种原则性问题能忍吗?你要是忍过第一次,后面就还有无数次等着你呢!就得让人知道你也不是好欺负的,要不然谁不都得骑到你头上来?”
林格抿了抿唇,垂下眸子终于不再发表意见了。看来朱珠真是忍了太久,这次一定要讨个说法了。
也对,她想。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朱珠也可能受到牵连,不管怎么说也得讨个说法,最好能让队里免除对她们的处罚。
“好了,去睡吧。”聂迟捏捏她的掌心,然后站起身,“我去帮你们准备房间。”
聂迟前脚刚走,朱珠就火速冲过来,凑在林格耳边暧昧咬耳根:“哎,你是和他睡,还是和我睡呀?”
“滚!”林格红着脸咬牙切齿瞪了她一眼。这女人真是不可貌相啊,脑子里整天都是什么啊!
这一夜折腾得不轻,林格前半夜怎么都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沉沉入睡。第二天一早还没睡醒,就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了。
林格迷迷糊糊接了,居然是杨致全。
他在电话那头就差咆哮了,吓得林格赶紧开了外扩,叫醒了朱珠。
“你们昨天晚上都干吗去了?”
林格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带朱珠到我亲戚家吃饭,晚了就没回去了……忘了请假。”
“屁!”杨致全吼道,“你现在还学会撒谎了?说,和花滑队的人打架是怎么回事儿!就仗着你们力气大欺负人家呢?人家教练一早就过来讨说法,你让我怎么跟人家解释?赶紧回来,接受处理!”
杨致全一口气说完,“啪”的一声直接挂断了。
林格和朱珠面面相觑了几秒,飞快跳下床,手忙脚乱地开始洗漱。
聂迟已经准备好了早餐,见两人匆匆忙忙就要往外走,忙问:“怎么这么急?”
“别提了!”朱珠嘴快,“那该死的白雪居然主动告发了我们打架的事,估计这下麻烦大了!”
聂迟皱了皱眉,但表情还算冷静:“等我一下,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朱珠一拍脑门:“对啊!我们坐公交车肯定不如专车快啊!来来来,赶紧的,教练催呢!”
聂迟转身把做好的早饭打包,一人一份放在两人手里,快速带两人去了停车场。
一路上,林格格外沉默,只是低着头吃东西。
朱珠则像个炮仗似的,一个劲儿地冲聂迟告状:“你说白雪是不是脑子有病啊?她自己破罐子破摔也就算了,怎么能把跟她一起的几个小妹也拉下水啊?打架这事儿又不是我俩自嗨的,是她们先找事儿的啊!恶人先告状,什么人啊这是!”
聂迟一路听着,手一直沉稳地握着方向盘,一言不发,面沉似水,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到到了目的地,俩姑娘急匆匆下车,他才温声喊住了林格。
林格红着眼圈站在他面前,看得出紧张又害怕。
聂迟轻轻叹口气,伸手抱住了她:“别担心,有我呢。”
林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推开了他,低声说:“我进去了。”
“好。”聂迟笑笑,揉揉她的发,“你放心,我会让白雪给你一个交代的。”
林格拉着朱珠飞快地跑进去。她知道这只是聂迟安慰她的话。他何德何能,可以让白雪轻易屈服?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已经是最坏的结果,到底怎么处理,她只能听天由命了。唯一能确定是,她不能连累朱珠。
到了领队王队的办公室,里面的气氛显然很凝重。杨致全正一劲儿地和王队在争执些什么。一见两人进来,他立刻站起身,脸色很不好看。
林格下意识地低头,试图挡住自己那颇为壮观的脸,结果被杨致全一把拉开,皱着眉问:“你这脸是花滑队的人给挠的?”
林格咬着唇很是羞愧地点了点头。
“爪子挺厉害啊。”杨致全哼笑了声,转身坐回沙发上,二郎腿一跷,眯缝着眼看着俩姑娘,“说吧,到底是谁先挑的头?”
“当然是她们!”林格还没出声,朱珠就忍不住怒道,“明明是她们一群人看准了时间堵我们,结果还反咬我们一口,真是太无耻了!”
“行了,”杨致全威严地呵斥了句,“别乱找借口。我就问你们,谁先动的手?”
朱珠愣了一下,脾气瞬间熄火。谁先挑头是一回事,谁先动手又是另一回事。虽然她喝得有点头大,但依稀记得是自己先动的手。
“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打架,就双方都有责任。现在主要问题是,白雪被你们打进了医院,要求你们赔偿医疗费,还说是你们先动手的,要求从重处罚。说吧,到底谁先动的手?”
林格怔了怔:“她住院?”
朱珠直接一副遭雷劈的表情:“住院?还要赔偿?搞笑!我们被围殴成这样都没说什么,她跌了一跤就这么多戏,太夸张了吧?”
“注意态度!”王队严肃地敲敲桌面,“现在就问你们,到底是谁先动的手?”
朱珠心一横,决定好汉做事好汉当,正要开口承认,谁料被林格抢了先。
“是我。”她一脸镇定,“是我没能在她们言语侮辱下控制好情绪。”
“不对,我记得是我!我记得你还劝我来着!”
朱珠见她是认真要背锅,立刻就急了。她是省队的,大不了回省队,可林格可是正经的二队成员,如果受处罚,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什么叫你记得?你喝了那么多酒你能记得什么?”林格瞪了她一眼。
“不是……”
“你们还喝酒了?能耐了啊!”杨致全怒气冲冲打断了朱珠的争辩,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两人的鼻子,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汇,“特别是你,林格,你说你平时挺冷静的一个人,怎么就能犯这种错误呢?好了,现在白雪的父母和教练都要求从重处罚主动动手者,你让我怎么交代?”
王队也紧锁双眉,脸上一片惨淡愁云:“要是这么着的话,这事儿就难办了。白雪家里在上面是有关系的,这可是直接投诉到中心领导那里去的,我们想帮都不行啊。现在花滑队那边舆论都传开了,说什么冠军仗势欺人,都在质疑咱们速滑队的管理制度呢……”
林格没想到白雪居然会如此赶尽杀绝。原本她为了保住白雪最后一丝颜面,还想息事宁人,想着各打五十大板也就是了。现在看样子是要重罚。如果再演变成舆论事件,她恐怕要被开除出二队了。
这么一想,她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了下来。她不怕开除,不怕丢脸,就怕会让韩冰失望,怕离聂迟越来越远。
“哭有用吗?”杨致全拧眉,“刚王队也说了,白雪是打算把事情闹大了。为了速滑队的整体声誉,恐怕你在接受中心领导的正式处罚之外,还得向白雪赔偿道歉!”
林格努力抿紧唇,吸了吸鼻子,冷静了一下才一字一顿道:“我不会向她道歉的。”
“这可由不得你!”
“我可以接受队里的任何处罚,但是向白雪赔礼道歉,我做不到。”林格抬起眸子,倔强地看向杨致全,“分明是她有错在先。”
“有些事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啊林格,”王队叹了口气,沉吟道,“白雪可不是个普通的运动员啊……”
林格当然知道白雪不普通。她已经被白雪先发制人,打击到无力还击。本想把兴奋剂的事情原委和盘托出,但到了这个份上,空口无凭,也难以让上级领导信服。何况,这件事不是小事,如果证据不确凿,最后很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过来害队里连带上扯不清的责任,到时候只怕更麻烦。
所以,此时此刻,林格只能沉默。
朱珠也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努力向林格使了几下眼色,见她依旧无动于衷,急了:“杨教练,我还有话说。”
杨致全烦躁地看了她一眼:“有话回头再说。你们先回去,先让我们讨论一下。”
两人就这么被赶了出来。
一走出办公室,朱珠就抓着林格的手道:“你干吗呀,明明是我先动的手!”
林格平静地看着她:“可你都是为了我。”
“那你也不能替我背锅啊!”
“明明是你替我背锅。”林格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兴奋剂的事情,是你救了我。这件事,起因也是因为我,和你本来就没关系。以你的成绩,下赛季肯定是可以入选二队的,如果这个节骨眼上被罚,今年肯定就没机会了。”
“那你不也一样吗!”朱珠跺脚。
“不一样。”林格淡淡地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我好歹已经是二队的了,大不了记过吧,应该没什么的。”
“真的记过就能混过去?”朱珠有点不相信。看刚才杨致全和王队的表情,她直觉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能过得去。
“肯定啊,”林格笑容更轻松,“人家不都说,实力越强,特权越大吗?不至于更严重的。只是你,没事别乱插嘴就好了。”
“你真有把握?”朱珠还是觉得林格过于乐观了。
“当然。白雪有背景,我就没有吗?”林格语气悠然。
“哦,对,你还有聂迟呢!”朱珠这么一想,心就放宽了。白雪有背景,聂迟也不差啊。有聂迟做靠山,这件事应该也不太难解决。
“对啊,你也听到了,聂迟都向我保证过的。”
朱珠终于放下心,笑着捏捏林格的脸:“那你还掉什么眼泪啊?吓死我了。”
林格笑笑:“条件反射。我最怕被批评了。”
朱珠露出一个无语的表情。
“你不是都订好今天的票了吗?赶紧收拾一下,准备休假吧。”林格催促。
朱珠点点头,刚走几步,心里还是觉得不踏实:“实在不行,就把兴奋剂的事情说出来。我就不信这世道还没有是非黑白了。”
“我会的。”林格笑了笑,“不过这件事不适合当着领导的面说,你明白吗,这件事很敏感,必须要有真凭实据,否则被白雪反过来以诽谤罪倒打一耙都有可能。你现在既不能证明那瓶水真有问题,也不能证明那瓶水和白雪有关系。就算找来唐筝做证人,也是空口白说,没有用的。你放心,这件事我私下会处理,一定会没事的。”
林格条理清晰的一番话,让朱珠不得不闭了嘴。
她不得不承认,林格虽然年纪比她小一岁,但关键时候,往往比自己更冷静。兴奋剂的事情确实不能随便说出口,一旦说出口,就不是那么好收拾的。到时候万一演变成更大的事件,可真就比打架斗殴什么的要严重得多得多了。
“还好杨教练把我赶了出来,要不然我就真说出来了。”朱珠后怕地吐了吐舌头。
林格笑着摸摸她的头:“放宽心吧,假期愉快,回头咱们国家队见!”
【3】
朱珠本身就是S省队的,这件事又不负有主要责任,在林格的极力劝说下,她也和其他人一样回归本省队。至于这件事的处罚结果,等冬管中心往省里下就好。
等朱珠终于走了,林格才舒了一口气。这件事,本来就是她的事,她就该一人承担后果。
白雪还在坚持要林格向她道歉,林格依然强硬坚持,坚决不肯,弄得队里十分头疼。
杨致全单独又做了一次林格的思想工作,结果非但没做通,反而越劝她就越无所谓,表情淡定,悠闲自若,该干吗干吗,好像一点压力都没有了,似乎当初紧张得掉眼泪的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最后杨致全真着急了,就对她道出了最严重的可能后果,结果这丫头轻飘飘来了句:“反正我问心无愧,大不了回地方训练呗。”
杨致全气得一个字都懒得再多说,直接打了个电话给韩冰。
杨致全走后,林格全身的力气仿佛突然被抽空一般,一下子泄了气。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白雪不知哪里得到她的电话,威胁说如果她敢在聂迟面前胡说八道,就一定让她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什么的,她是不怕的。可白雪的第二句话正中她的要害。她说,如果不向她道歉,她就会中断对聂迟的资金和关系支持,让他的项目功亏一篑。
这才是林格真正担心的地方。
聂迟何等骄傲的一个人,他对他的项目倾注了何其多的心血,如果因为这件事一败涂地,那对他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聂家父母至今仍对他的一意孤行耿耿于怀,如果他真的输了赌局,那以后他还能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吗?创业这种事,靠的是风口。如果真的把他赶回去读硕士读博士,五年之后,还有他的机会吗?互联网时代变化之快,超乎想象。错过的机会,永远不会再来。
这是他自小以来的梦想,她不想让他的梦想毁在她的手上。
可如果道歉,她又低不下头。这明明不是她的错。道歉了,就等于承认是她错了,她会让更多关心她的人感到失望的。
韩冰打来电话的时候,林格刚从洗手间洗好脸出来。
看到来电号码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调整了一下情绪,确定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潮湿的腔调,才笑着接通了电话:“韩妈,最近好吗?”
“你说呢?”韩冰显然十分不好,“你怎么现在也学会给我惹事儿了?”
林格讨好地笑笑:“没办法,人家找上门,我也躲不过。”
“躲不过就解决!”韩冰厉声说,“做事敢作敢当,你既然敢动手,就得敢于道歉!”
“对不起,”林格顿了顿,“这件事我还真不能道歉。”
“为什么?”
林格沉默了两秒,终于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告诉给了韩冰。
果然,韩冰听完,也是一时难以置信,连续确认了几次,才敢相信这种胆大妄为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这么重要的比赛里。
“我来处理,”韩冰放软了声音说,“你什么也别想,我现在就给李海峰打个电话。”
林格看韩冰生气了,怕她冲动,赶紧把心里的顾虑说了一遍。
韩冰想也不想道:“你的考虑是很全面,但这件事,不管怎么着,也不能让你受委屈。如果中心领导真就此做了最坏的处理,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格抱着电话,差点又哭了出来。以前她从没有这么脆弱过,然而现在,她觉得自己活得简直就像是琼瑶女主,随时都能掉几滴眼泪。
“我想你了,韩妈。”她撒娇道。
韩冰笑了一声:“那就回来吧,我们大家也都想你了。你亚青赛表现非常好,是我们的骄傲。”
林格含泪扬起嘴角。
“回家吧,”韩冰说,“处理的事情,交给李海峰。”
回家。多么美好的一个词,多么具有诱惑力的一个词。
林格瞬间归心似箭,迅速打包了行李,向杨致全告了假。
杨致全正好刚接到韩冰的电话,此刻也正处在震惊当中,听到林格想要暂时离队,便立刻同意了,并劝她好好休整一下,不要想太多。
一切好像也不再那么可怕了。林格自嘲笑笑,急匆匆赶往火车站。
候车的时候,她终于接到了聂迟的电话。
“你在哪儿呢?”聂迟听到背景音似乎有些不大对劲,忙问。
林格很平静地回答:“放假,回家。”
“你现在在火车站?”聂迟吃惊。
“嗯。”
“你别走,我现在去找你。”
林格听到电话那头手忙脚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算了,火车已经开了。”
聂迟静默两秒:“你是不是对我失望了?怪我还没能让白雪低头?”
林格仰头深吸口气:“不是。这件事你不用管了,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聂迟蹙眉:“你真生气了?”
“真没有。”林格笑了笑,故作轻松道,“你不要再去找白雪了。教练说按规定处理,没什么大问题。你如果真把白雪再惹火了,才会真的害了我。”
林格挂断电话,跟着密集的人流一步一步走向检票口。
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怎么处置都听天由命吧。毕竟动手是不对,不管什么原因,暴力手段都是违反规定的,队里按照规定来处罚,也没什么好争辩的。想通之后,也就没有最初那么憋屈了。
一路上,她的手机都在不停地响。
她知道是聂迟,但她却没力气再去理会。她想,她需要冷静一下。更准确的说法是,她需要清醒一下,理清楚她和聂迟之间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事情的发展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了,如果聂迟真的被她连累,她想她无法轻易原谅自己,他们也再回不到从前。
早知道这么麻烦,为什么不忍忍呢?
在接到他电话的那一刻,她甚至有股冲动,想要告诉聂迟她的真实想法,想直白地对他说,我们就这样吧,算了吧。
但她到底没说出口。或许仍旧心有不甘吧,她想。
所以,她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准备把自己藏起来,冷静思考一下未来到底该何去何从。
韩冰打开门,林格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人。
这还是那个高挑精瘦的韩教练吗?这一脸圆润是怎么回事?这明显突起的肚子又是怎么回事?
林格震惊地嘴巴半天没合上,上上下下打量了韩冰半天,突然嗷地一嗓子喊了起来:“韩妈你怀孕了?”
韩冰轻柔地把手放在肚皮上,责怪地看了她一眼:“咋呼啥啊,吓了小家伙一跳!”
“您复婚了吗?”除了李海峰,林格真心觉得这孩子的爸爸应该没有旁人,“是和李教练复婚了吗?”
韩冰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突然又板起脸:“谁告诉你我和李教练的事的?是杨致全那个大嘴巴吗?”
林格俏皮一笑:“如果是杨教练,您觉得我会到现在才知道这个天大的喜事吗?”
“那是谁?”韩冰更加觉得奇怪。
“是我师父啊。”林格吐吐舌头。不好意思师父,都复婚了,总可以出卖您了吧?
“你师父?”韩冰想了一圈,眼睛一瞪,“方世忠?”
“嗯啊。”
“这老家伙!”韩冰哼了一声,又审视般地看向林格,“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
林格局促地揪揪耳朵:“就……去年吧。”
“去年?”韩冰双手交叉,咯吱咯吱地晃动了两下,磨牙,“你知道的不少啊,嗯?”
林格马上求饶,笑嘻嘻道:“放心啦,我谁也没说,就我一个人知道……哎呀,小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呀?几个月了呀?小宝贝儿,等你出来啊,林格姐姐给你当教练!哼哼,咱就照着你妈咪训练姐姐那一套来,到时候可不准哭鼻子哟……”
林格及时转换了话题,上前摸着韩冰的肚子一个劲儿地柔声细语,弄得韩冰也母爱爆棚,眉眼里全是温柔的星光,浑身散发着难以置信的母性光辉,让林格竟有些眼睛发酸,差点泪奔。
她想,她最近实在是太感性了些,为什么泪点这样低呢?
吃饭的时候,韩冰才盯着林格脸上的伤痕,第一次问到关于这次打架的事情。
林格之前只是说了白雪和她之间的冲突,却并未提到白雪的真正动机。现在韩冰刨根问底起来,林格也不敢直说,只是简单说是白雪误会了她和聂迟之间的关系,以为聂迟照顾她是因为私情,所以才嫉妒,进而打击报复。
韩冰看起来并不相信:“真的?”
“嗯。”林格低头扒饭,连连点头。
小姑娘到底不是个会说谎的人,她的眼神和表情已经出卖了她。
韩冰心情开始变得沉重。她最怕的事情,终究来了。原本当初就不该对那个年轻人抱有什么侥幸心理的。
但她并没有再追问甚至责备林格些什么。她现在能回到这里,就已经不需要更多的指责了。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应该是时间和安慰。
“多吃点。”韩冰难得温柔地说着,给林格夹了一块肉,“这阵子就好好陪陪我。李海峰总是在忙,我一个人都快闷死了。”
“好啊!”
林格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很开心,却让韩冰无比心酸。该有多坚强才能在这个时候伪装出这种让人放心的笑容来?她想,她该出面和聂迟谈谈了。
韩冰的电话还没打出去,李海峰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告诉她冬管中心的处罚结果已经出来了,等假期一结束就全面下发执行。大致的处罚决定是,花滑和速滑两队集体打架斗殴,影响恶劣,所有参与人员均记过一次。速滑队林格系二队主力队员,又是主动动手者,且事后拒不道歉,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凸显了速滑队“唯成绩论”管理体制的问题所在,对速滑队全体管理人员提出批评,要求内部集体反省,并责令林格必须做出深刻检讨,写书面检查,并通报批评。
韩冰听到这结果气得手都发抖了,直接责问他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李海峰也很无奈:“人家上面有人,现在又没什么比赛,空得很,就是要赛后抓典型,我能怎么办?”
“可你明知道这件事错不在林格!”
“那能怎么办?”李海峰说,“林格说的那件事,咱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主动扩大化。人家就认定打架这一件事了,咱们也只能一码归一码。这也是队里内部讨论的意思。”
“可问题的关键是,林格她要是肯道歉早就道歉了!现在还要写书面检查,通报批评,这不就等于认定全是她的错吗?你说她能干吗?”
“不能干也得干!如果拒不执行,那就只能被开除了。”
“开除就开除吧!”韩冰气愤地想直接撂电话。
李海峰忙劝道:“你别动怒啊,当心影响到孩子。”
韩冰冷哼:“你要是在乎孩子,就多争取争取!”
李海峰叹气:“我真的已经尽力了。除非白雪现在肯主动承担主要责任,否则这结果谁都动不了。”
“这不等于没说吗!”
冷静地想了好一会儿,韩冰也觉得问题的症结还真的只能在白雪身上。而能打开白雪心结的人,只能是聂迟。
也就是说,想来想去,也只有聂迟能救林格了。
想到这里,韩冰反锁房门,坐在窗台前,给聂迟拨了个电话。
聂迟似乎一直在等电话的状态,迅速接了起来:“您好,韩教练。”
韩冰毫不客套,开门见山:“林格的处罚结果出来了,要被开除出队了,我想问问你怎么看?”
聂迟吃了一惊:“您说什么?”
“我说,因为你,林格终于被毁了。怎么样,开心吗?”韩冰调整了一下坐姿,冷哼道。
聂迟沉默了两秒,才低声回了句:“对不起,韩教练。”
“对不起没用。”韩冰说,“她吃了多少苦才走到今天?就因为你,被人争风吃醋惹出这么大的事,你就没点责任吗?”
“没错,”聂迟轻轻吁了口气,“确实是我的责任。我本来想尽快解决这件事的,但有些棘手,还没弄出结果,林格就离开北京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韩冰只要结果,“现在问题都出在白雪身上。只要她肯开口,应该还有回旋的余地。”
“我知道。”聂迟黯然道。
“白雪和林格的恩怨,前因后果,你都知道的对不对?”韩冰试探着问。
聂迟点头:“是,我知道。”
“那你到底知道多少?”韩冰并不想主动提兴奋剂事件,毕竟这不是可以和外人公开讨论的话题。
谁知聂迟很坦诚地回答:“我都知道,包括她联合队医陷害林格未遂的事情。”
韩冰愣了愣:“你既然都知道,那为什么不能私下和白雪沟通解决?这种事并不适合我们放在台面上来说,你明白吗?”
聂迟颓然揉了揉眉心:“我明白。只是这件事有些复杂,我需要点时间。”
“决定已经做出来了,假期结束就要下发,你没多少时间了!”韩冰激动地拔高了嗓门。
“我知道。”聂迟顿了顿,又说,“我知道林格现在应该在您那里,麻烦您先别让她知道,我会尽全力处理好这件事的。”
“看你表现吧。”韩冰不想再多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聂迟看着屏幕变黑的手机,缓了有好几秒钟,才调整完心情,推开门走进白雪的病房。
白雪依然是高傲的公主模样,毫无愧色地躺在床上装着病号。
聂迟在事发当天来医院,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白雪。她明显毫发无损,却执拗地占着一个病房,尽心竭力地演着一出她自己导演的大戏,坐等林格以最狼狈的姿态从高处跌落,最好一辈子都爬不起来。
聂迟有时候会怀疑自己这些年到底认识了一个什么样的白雪,难道真的嫉妒可以让人面目全非?
他明明已经说得很清楚,他们之间没可能,她怎么这么执迷不悟?
本想看在两家多年的交情上好言相劝,现在看来是根本不可能了。她好像已经铁了心要和林格死磕到底了,大概是已经做好了退役的准备,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
白雪可以退,但林格绝不可能。他决不允许她拉着林格垫背。
白雪看着聂迟略显疲惫的脸色,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你怎么又来了?”
聂迟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气定神闲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淡淡开口:“你还是坚持要林格向你道歉?”
白雪嗤笑:“你错了。现在不仅仅是向我道歉,还要写书面检查,通报批评。冬管中心已经做出决定了。”
“所以现在你开心了?”聂迟笑了笑。
白雪一愣。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之前我来劝你,你要求我逼着林格道歉,否则就让你爸断绝对我的一切支持。”聂迟淡笑着,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公司的股权结构。我已经连夜把你爸和与他有关系的所有份额都整理了出来。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我也只好开始着手处理这些股份,把他们全部清出去。”
白雪脸色瞬间大变:“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聂迟闲闲道:“首先,我爸有的是钱。父子之前的玩笑算得了什么,我公司现在运作得这么好,而且这么有前景,他早就等不及要把外人的投资全都清出去了。其次,就算没有我爸,外面也有无数的投资人等着见我。我现在名气并不比我爸小。”
白雪脸色发白,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没想到她给老爸闯了这么大的祸。如果老爸知道她的伤并没有电话里描述的那么夸张,还有损他和聂迟之间的合作关系,那她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她只不过是恐吓聂迟而已的,没想到他当真了。
白雪突然很懊悔。她怎么能忘了他的家世呢?他若是真下定了决心,是不可能被任何人威胁的。
从他为了林格竟然违背一贯原则,在综艺节目抛头露面,接受公众扒皮指点开始,她就该意识到,为了林格,他就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你真为了林格做到这种地步?你忘了我爸帮了你多少?”白雪企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聂迟笑了笑,手指摁在文件上:“就是没忘,所以就算提前撤资,我也给了他足够的回报。”
“这不是钱的事!”白雪声嘶力竭。
“但是可以用钱来解决。”聂迟挑挑眉,“当然,如果你觉得不需要,我也可以不给这份额外回报。”
“你……”白雪突然觉得这样的聂迟好陌生。他看起来冷酷极了。她开始有些害怕,气场瞬间溃败。
“好了,解决完股权的事,我们来谈谈你和林格之间的事。”聂迟悠闲地跷起二郎腿,“如果你坚持让林格执行冬管中心的处罚,那我就只好把你指使唐筝做的事情公布于众。”
一听到唐筝的名字,白雪就紧张了起来,但她还是很快稳住了情绪,平静地看着聂迟,静等下文。
这件事她早就深思熟虑过,他们没证据。也正因为如此,林格才不敢反抗。她不信聂迟能有什么有力的证据,只要没证据,她就不能认。
“当然,你决心要退役,可能不会很在乎这些,但你爸爸的一世英名,你大概还是要顾忌下的。这么大教练的亲生女儿爆出这样的新闻,你觉得对白教练而言,算不算很有趣?”
“你闭嘴!”白雪听不下去了,尖叫着打断了他的话,“你有证据吗?你不要听林格胡说八道!”
“所以你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聂迟逼视着她。
白雪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她怎么掉进了他的圈套!
“证据我当然是有的,”聂迟说着,慢条斯理地掏出手机,“我这里有唐筝给我的录音,她说这是你们友谊的见证,要不要听听?”
白雪猛地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聂迟手里的手机。
“这可是唐筝向林格道歉的诚意,你不听也对不住她的诚意啊。”聂迟笑了笑,手指轻轻一点,里面的声音立刻就飘了出来。
白雪刚听了第一句,就立刻疯了一样扑了过来,要抢走手机。
然而聂迟手长脚长,身子微微往后一靠,她便怎么也够不到了。
手机里的声音顽固地继续飘出来。
白雪脸色煞白。她完全没有想到,唐筝居然还留着这一手,把她们的对话录了下来。
如果聂迟拿着这段录音上报到冬管中心,那她不仅自己彻底完了,还会害得她爸爸晚节不保,在国际上声誉俱损。
这绝对是不行的!
聂迟及时停下了播放:“这样的录音,唐筝有好几段。她知道自己没权没势,一旦将来出事,她承担不起,所以就多留了个心眼,权当自保,你别介意。”
白雪吓得眼泪都涌了出来,眼神凌乱地看着聂迟,哀求道:“聂迟,我求求你,把录音删了,好不好?这个东西不能流出去,会出大事的……就当看在我爸对你那么好的份上,好吗?”
“删掉?”聂迟轻笑,“可我为什么要删掉?给我个理由。”
“我向林格道歉!我去承担责任!我承担主要责任!行不行?”白雪握紧了雪白的床单,颤抖着嘴唇诚心诚意地保证,“我反正已经没什么前途了,我给林格前途,好不好?你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聂迟终于愉快地笑了笑,“成交。”
“那……删了吧?好不好?”她恳切地看着他的手机。
聂迟却挑挑眉笑道:“你怎么会觉得源文件在我手机里?唐筝再怎么也不可能拿着我的手机去录音啊?这是我翻录的,源文件在别的地方。”
白雪好像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是不信她啊……曾经,他那么信任她,怎么短短半年时间,一切都变了呢?
“还有,”聂迟说着,从兜里又掏出一支小巧的录音笔,“今天的谈话,我也做了备份。我希望这一次,你能诚信一点,别让我失望。”
白雪看着录音笔,怔了半晌,突然苦笑:“原来你也在防着我……”
“没办法,”聂迟叹口气,“是你让我见识到什么叫油盐不进、顽固不化。我曾经那么请求你,你都无动于衷,我也只好这样了。”
“随便吧。”白雪颓然吐了口气,看着窗外,幽幽道,“反正都这样了,随便你吧。”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聂迟起身,准备要走。
白雪突然在他身后叫住了他:“聂迟!”
聂迟转头。
白雪却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盯着窗外:“为了她,做这么多,值得吗?”
聂迟耸耸肩:“无论我为她做什么,都不会问值不值这个问题。”
白雪愣住。
她怔怔地转过头,对上聂迟淡漠的视线,觉得他这句话简直不可思议。
“你就这么喜欢她?”
“我也觉得奇怪。”
“如果你真的因此断了资金,你会怎么办?”
聂迟笑笑:“那就从头再来吧。但如果我失去了她,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4】
聂迟赶到韩冰家的时候,韩冰正在阳台晒太阳。
李海峰给聂迟开了门,韩冰只扭头淡淡看了一眼,便又阖上了眼睛。
聂迟有些局促,他知道这次过来,肯定是要挨训的。
“聂总来了,你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李海峰对韩冰说。
聂迟连忙道:“不要这么叫我。从我师父的辈分算,你们都是我的长辈,叫我聂迟就好。”
“好,聂迟。”李海峰冲聂迟笑笑,“这次多亏你啊,林格才躲过一劫。”
聂迟还没回话,韩冰突然懒洋洋地哼了声:“本来就是他闯的祸,他自己收拾,怎么还要感谢了?”
聂迟很是尴尬,低头诚恳道歉:“对不起,韩教练,让你们操心了。”
“你是应该对我说对不起,”韩冰终于睁开眼睛转头瞪着他,“你不是说好了要好好照顾她的吗?请问你照顾到哪里去了?”
聂迟有口难言,无言以对。
“林格这次是大难不死,但她的心理压力你能理解吗?她为了拿下比赛,付出了多少你知道吗?你看你都招惹的什么人,差点把她一辈子都给毁了!”
聂迟对她的指责无话可说。这的确都是他的错。
“放了她吧,”韩冰站起来,高挑的身形在阳光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压在聂迟的眼睛上,“别再招惹她了,给她一个轻松的训练环境。等她达到了自己的目标之后,我会祝福你们。但是现在,真的不行。不是每次都可以这么幸运的,我不想她再受到任何干扰。”
“对不起,这点我做不到。”聂迟直接拒绝。
他的拒绝在韩冰的意料之中,她轻蔑地笑了笑:“是谁在我面前发誓一定会杜绝这种事情发生的?”
聂迟不否认:“我的确认为干扰一个现役运动员的黄金期是要坚决杜绝的,但如果是正能量呢?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对林格的训练是有正面作用的。”
韩冰差点被他给气死,这人还真会强词夺理,玩文字游戏。
“您看,她的成绩不是一直在突飞猛进吗?”说着,聂迟又看向李海峰,“李教练,您不觉得她现在的成绩足以入选奥运集训了吗?”
李海峰摸摸鼻子,保持缄默。没办法,老婆在上,他只有一个立场。
聂迟绝望。真是外面一条龙,家里一条虫。明明很想承认,却一声都不敢吭,李教练,从今天起算是看透你了。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同意。”韩冰懒得再和他废话,“你要是还坚持,我就让队里把你的项目都停了。”
聂迟失笑:“您这样公报私仇可不对啊。”
韩冰瞪他:“我不能眼睁睁让你毁了她!”
“我就算毁了我自己,也不可能毁了她啊!”聂迟看韩冰真的生气了,也终于有点急了。
“那定个目标吧,”韩冰盯着他说,“奥运会,她要是能拿到资格,我就同意你们在一起,否则立刻分手!”
聂迟:“……”
这标准是不是有点高?首先是不是得先确保进入正式国家队才行?
他求助地看向李海峰,李海峰立刻转过身进了厨房,拒绝卷入战争。
聂迟暗暗叹口气。求人不如求己。
“行,”聂迟当机立断,“不过我有个条件。”
韩冰眯眯眼。
“在那之前,我们要保持现状,否则我担心会影响她训练,对我们不太公平。”
“不行!”韩冰立刻拒绝。
“可您刚刚明明说的是如果拿不到资格就分手,言外之意不就是结果确定之前不分手?”
韩冰:“……”
商人果然是商人,一到谈判桌就会抠字眼,欺负他们体育圈的读书少吗?!
“李海峰!”韩冰决定找救兵,冲厨房喊,“你过来!”
李海峰瞬间到位,手里还端着盘切好的苹果递到韩冰嘴边。
韩冰张口咬了,嘴里含混道:“你都听到了?”
李海峰笑了笑:“嗯。”
“林格现在也算你下面的队员,你说句话。”说着,还冲李海峰使了个眼色。
李海峰笑吟吟看了眼聂迟,又看看韩冰,斟酌了一下才开口:“其实……我觉得可以试试。”
“试什么?”韩冰皱眉。
“聂迟不是说他对林格的作用是正能量吗,不如就给他个机会让他试试?”李海峰笑着说,“他也算是咱这圈子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强行分手对林格影响估计更大。不如试试看?如果真不能拿到资格,到时候说什么他们都得听着,你觉得呢?”
“李海峰!”韩冰苹果一扔,一声大喝,“你到底是哪头的?”
李海峰赶紧接住苹果,一脸紧张:“别生气别生气,我当然是你这头的!”
“那你干吗跟我对着干?”
李海峰赔着笑脸:“这也不是综合考虑嘛,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林格真的很想继续他们的感情,让她有个目标说不定更好。这是蹦一蹦就能够得着的目标,不是什么上天揽月的难事,对她说不定真是最好的激励。”
韩冰愣了愣,居然没有激动反驳。
李海峰乘胜追击:“年轻人最不能棒打鸳鸯,你越打,她就越来劲,要不然也不会有梁山伯和祝英台不是?”
韩冰白了他一眼,伸手拿了块苹果开始细嚼慢咽。她猛然想起几个月前林格那半死不活的样子。如果再来一次,林格可真是没救了。国家队可没人宠着她。
等她终于吃完了,才抬眼看了看聂迟:“那就这么定了?”
“谢谢韩教练,李教练!”聂迟喜出望外。
“但我有个条件……”
“您说!”别说一个了,一千个都答应。
韩冰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又接着啃了半块苹果,才恶狠狠地睨他一眼:“你不能碰她。”
聂迟:“……”
“她还是个小孩呢。”韩冰补充了句。
聂迟反应过来,白皙的一张脸瞬间涨红。这辈子就没这么红过。
李海峰干咳一声,表示很尴尬。
聂迟觉得脚底板都在冒火,浑身哪哪儿都不对劲,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李海峰及时救场:“你是不是想见见林格?”
聂迟如出水火:“对。她去哪儿了?”
“和周瑶、方超他们出去玩了。”韩冰接过整盘苹果,懒洋洋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去哪里玩了?”聂迟觉得韩教练实在很适合去说评书,总是留一半有意思吗。
韩冰挑着眉毛瞥了他一眼:“都出去两天了,去哪儿我哪知道?你不是有高科技吗,自己去查啊!”
聂迟:“……”丈母娘真难伺候,真的!
聂迟决定先礼后兵。这丫头自从那天在火车站之后就不再接他电话了,他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再打一次。如果再不接,那就只好突袭给她惊喜了。
拿出手机再拨。这次更绝,两个手机全部都不接。
聂迟吐了口气,仰天长叹。媳妇儿比丈母娘要难哄多了。
与此同时,距市区八十公里开外的山顶,林格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海拔一千多米的山顶,美则美矣,就是风有点大。
她悠闲地靠在山顶的一棵大松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游戏,等着老半天都没跟上来的一群弱鸡。
四月天温度适宜,满山翠色,最适合爬山。可惜闲人没有那么多,所以整座山都空得很,满山算下来估计也就他们几个反季节放假的运动员了。
运动员热血足,普通的爬山硬生生弄成了一场比赛,看谁能最先爬上山顶。
不比不知道,林格深深觉得,省队的训练有待加强。就方超这种皮囊看上去特别健壮的,居然还没有她体能好,啧啧。
又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人上来了。
来人呼哧带喘,一上来就扑到一块大石头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了。
林格收起手机,好笑地伸脚踢踢来人:“嘿,翻个面儿嘿!让我看看是哪位好汉嘿!”
方超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然而,又如何?连斗嘴的力气也没有了。
歇了好半天,他才勉强撑起身子翻了个面,双手扣在脑后仰望苍穹,开始有点怀疑人生。
国家队都是拿钢铁当正餐的吗!这才多久啊,就练就这么一副铜皮铁骨,让人怎么活?
说实话,他还真有点借机逞英雄的意思。难得走出失恋阴影,趁着这次机会修复一下友情,心想着好歹也要发挥一下强项,再怎么着也不能在她面前一无是处,被她各方面都看扁了。这下倒好,英雄没当成,成狗熊了。输得都没脸见人了。
早知道一开始他就不该主动提出这个该死的提议!
又过了半小时,又有两个几近崩溃的孩子上来了。一个是周瑶,一个是宋妍。
宋妍是被周瑶生拖硬拽上来的,所以一上来就被周瑶一顿批,指责她拖累了自己。
宋妍委屈得都快哭了。她都离开短道多少年了?能有这体能就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
周瑶骂完宋妍,又气鼓鼓地瞪着林格。
林格不明所以,笑道:“我招你惹你了?”
周瑶冷哼:“知道你现在巨牛,但也不至于这么糟践我们吧?好歹保存点实力,让我们有点信心好吗?”
林格咯咯笑:“放心,你们离成为我这样不远了。马上就要公布下个赛季入选国家队集训的名单了,我估摸着你俩都有戏。好好练,奥运赛场上见!”
周瑶和方超对视一眼,默契地无奈摊摊手。这人怎么老这么举重若轻?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奥运赛场上见,做梦呢?
几个人在山顶吃了点东西,开始往下走。
宋妍双腿像是灌了铅,一个劲儿地抱怨:“你说你们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明明爬到半山腰就行了,非要爬到山顶,现在又得往回走。”
周瑶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知道为啥你被淘汰了吗?”
“喂!”宋妍一提这事儿立刻奓毛,脸都红了。讲真的,要不是因为听说方超也在,她才懒得受这份罪。不过可惜,那小子只长岁数不长心,一点这方面的神经都没有,白让她活受罪了。
“就因为你缺少这股劲儿!不敢打敢拼的运动员,还叫什么运动员!”
宋妍懒得和她斗嘴,一路扶着大腿往下挪。
好不容易挪到半山腰的民宿,宋妍直接就废了,扑到大堂的沙发上死活不肯起来。
在周瑶的野蛮推搡下,唯一的男子汉方超没办法,只好肩负起背宋妍回房间的重任。
林格笑着刚想跟上去,却被周瑶揪住了背包。
她奇怪地看了眼周瑶:“干吗?”
周瑶暧昧地冲她眨眨眼,对着咖啡区使了个眼色。
林格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立刻风中凌乱。
聂迟怎么会在这里?
在这里也就算了,居然还有心情悠闲地坐着喝咖啡?
喝咖啡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闲情逸致举杯冲她耍个帅,打个招呼?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迟打她的电话,她看到了。但她没接。虽然猜到事情突然反转一定是他的功劳,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纠结。
这次自己给队里惹了这么多麻烦,说到底还是和聂迟的关系惹的祸。
她想起韩冰的数次耳提面命,开始尝试反省,是不是从一开始自己放纵这种念头就错了。
生活远比想象中复杂。少一些杂念,就少一些风险。
如果可能,她还想要更多的时间去好好地想一想他们的将来。
然而聂迟并没有给她这样的机会。他既然能追到这里来,目的不言而喻。
到底该怎么面对他,林格心里突然没了底。
“去吧。”周瑶笑着推她。
林格咬咬唇,有些艰难,但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只是,每走一步,心就明显颤一颤。面对他,她永远不可能做到心如止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林格坐在对面,眼睛盯着桌面问。
聂迟笑笑说:“我有定位,精确到门牌号的那种。”
林格一凛:“你跟踪我?”
聂迟悠闲地抿口咖啡:“没那么严重,就是送你的手机上设置了一下。不是什么高科技。”
林格慌忙拿出手机,找了半天,也不知道哪里被动了手脚。
聂迟伸手拿过,同时把自己的手机也放在桌面上,同时演示。
“我们是互相定位,你想找我也易如反掌。这不叫跟踪,这叫信任。”
扑通,扑通。心脏疯了一样地狂跳。
林格咬紧了牙,心说要完。他只要使出一成功力,她就经脉俱损。
“知道你在这儿,我就查了一下,断定你在这个民宿。打电话过来一问,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好吧,你赢了。
林格握紧拳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他这人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反倒让她无所适从。
白雪在电话里那么嚣张,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项目到底有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不过看他这轻松谈笑的样子,想必是一切顺利?
林格没把握。
“玩够了吗?”聂迟眸中带笑,像是在看一个调皮离家出走的孩子,温柔到了极点,也宠溺到了极点,“玩够了咱们就回家吧。”
林格表示她最受不了这种糖衣炮弹的攻击,无力地“唉”了一声,抱着头就往桌面不停地磕。
聂迟吓了一跳,站起来:“你怎么了?”
林格捂住脸:“我牙疼。”
聂迟:“……”
“你别管我,让我静静。”林格终于停止了撞头,但还是保持着双手抱头的姿势窝在桌面上不肯动弹。
明明不见他时什么都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怎么见了面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呢?
他的眉眼会说话,他的微笑能杀人。一看到他,满脑子都是桃心,其他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意志全部被摧毁。
当他用那种眼神对她说出“回家”两个字的时候,她脑子里除了想扑过去抱住他,就什么都没了。
简直太没出息了。
聂迟就静静地看着她发疯,不说话。
他能明白她心里在想些什么。韩冰肯定给过她很大的压力,白雪这件事对她的刺激也不小。再怎么着,她只是个在最单纯的环境里长大的单纯小孩,从小到大,除了训练,她别的什么都没接触过。
这次事件应该算是她此生最大的打击了。她能一个人挺下来,坚决不道歉,只能说明她仍有着黑白分明的可贵天真,和绝不肯向错误弯腰的单纯倔强。
他早放过豪言,让她只管冰上的事,其他的事交给他,然而现实很打脸,她最大的麻烦反而是自己带来的,这让他十分愧疚。
正因为这份愧疚,他才更不能放任她一个人。
世事艰难,人心复杂。人要长大总要越过许多坎,只靠单纯和天真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他必须坚守最初的承诺,必须保护她最难能可贵的天真。
他要她一世如孩子般天真,仿佛从没受过伤那样。
所以,他一刻都不能缺席。他必须站在她的身边。不管发生什么,都没办法动摇他的决心。
就在两人保持着这种奇葩场面时,平地一声巨吼打破了山间的沉默。
“迟哥!你怎么来了!”
方超揉着手臂从客房下来,一眼就看见聂迟,惊奇地吼了一嗓子。
聂迟暗暗叹口气,有那么一点点不平静。
不过他还是绽放出他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对方超笑了笑:“好巧啊。”
“是啊是啊!”方超最后两个台阶也懒得走了,直接蹦下来,兴高采烈地一步三跳过来,“怎么就这么巧!”
聂迟:“……”
“林格你干吗呢?”方超见林格半天不抬头,伸脚踢踢她的椅子腿,长兄如父般地摆谱教育,“看到迟哥你不高兴啊?你不能没良心啊,他在北京这么照顾你……喂,你干吗啊,和你说话呢!”
方超郁闷了。明明他还在说着话呢,怎么她站起来就往客房跑呢?
刚想拔腿追上,手臂却被聂迟给抓住了。
方超瞪着眼睛指着林格的背影恨铁不成钢:“怎么这么没礼貌!迟哥你别介意,她估计是逞强累傻了,她平时不这样。”
聂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长叹一声,为方超的情商叹息。
正不知道怎么摆脱方超的时候,周瑶及时出现,对着方超嚷道:“你喊什么呀,大家都累坏了,休息下怎么了?”
方超这才收住要追上去的架势。
周瑶晃着大长腿走到聂迟身边,嘴巴凑到聂迟耳根,手里给他塞了一张房卡,低低地说了句:“203。”
聂迟了悟,点点头,一切感谢尽在不言中。
他哪有什么闲工夫测试定位软件?周瑶就是他在省队的内线,一个电话,万事无忧。
聂迟推门而入时,林格以为是周瑶,仍旧呆呆地站在窗口望着外面的崇山峻岭,茂密山林。
她非常怀念大年夜时自己傻大姐一般的勇气。怎么不过短短两个月,她就变成了优柔寡断的胆小鬼呢?
“我现在特别能理解你,”她重重吐了口气,双手撑在窗台上,语气颓丧,“那时候我还教训你不该谈恋爱,现在打脸打得真响。”
“……”
等了半天,无人应答。这不太像是周瑶的风格。
她奇怪地转过身,却一头撞进一个人的怀里,被对方顺势紧紧地抱了个满怀。
她失去了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这个人的怀抱比他的微笑更有毒。
林格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印象中,他还从来没有以这样失控的力道抱过她,以致她能体会到许多他想说却没能说出的话。
眼睛渐渐潮湿,心尖柔软到一塌糊涂。
什么都不用纠结了。就是喜欢他,超级超级喜欢,愿意拿全世界来换的那种喜欢。
她抽出双手,也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贴在他的胸口,倾听着一声比一声更为急促的心跳声。
他的心跳为她而变,真好。她幸福得浑身都冒着泡泡。
“真生我气了?”聂迟在她的耳边轻声问,“故意不理我了?”
她轻哼了声,不予回答。
他低低地笑:“要对我有点信心。我比你想象的要更靠谱些。”
林格在混沌中找出一丝清醒:“她没有为难你?不是说要撤资吗?”
聂迟笑:“我差她那点钱?再说,那又不是她的钱,她一个小丫头能做得了谁的主?”
说着,他稍微放开了她些,低头直视她的眼睛:“你就这么不信任我的能力?”
林格撇撇嘴,有点小惭愧。
“我之所以给她时间考虑,是我怕她一时冲动到网上胡说八道。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我怕社会舆论对你造成影响。”聂迟耐心解释道,“所以我只能一边稳住她,一边解决她。没想到你这么心急,差点把我拉入黑名单。”
林格有些惊讶。没想到他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面对那么冲动的白雪,居然还有这份冷静。
“她没对你怎么样吧?”林格还是不无担心地问。
聂迟失笑:“她能对我怎么样?一个黄毛丫头而已。”
林格:“……”非要看不起黄毛丫头是吗?本黄毛丫头也有点脾气了呢!
“我问你,”聂迟伸手掐掐林格的小脸,表情却严肃得很,“你娶我的承诺还算数不?”
林格小脸瞬间涨得通红。
聂迟视若无睹,继续严肃地说:“不管你还算不算数,我的承诺是算数的。往后也是一样,你只管冰上的事,其他的全部交给我。听懂了吗?是全部交给我!不准再对我不信任,不准再动不动离家出走。我可是你名正言顺的监护人,小孩离家出走,大人是有责任找回来处罚的。”
林格还来不及感动,就被他的最后一句给逗笑了。
“你现在还是我监护人?想得美。韩教练早等着削你呢你不知道?”
聂迟却淡然一笑:“是吗?那我们现在打电话给韩教练,看她削不削我?”
林格一愣。谁能告诉她,他这份自信来自何方?
“冲进奥运。”聂迟突然来了四个字。
林格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只要你拿到奥运会的参赛资格,我们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林格皱紧眉头,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这是韩教练和李教练统一意见之后做出的决定。”聂迟眉眼突然柔和了下来,声音都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为了这个目标,要不要一起努力?”
这番话透露的信息实在太多,林格半天没反应过来。
意思是,她有机会参加新赛季的世界杯,角逐奥运资格了?
意思是,韩冰和李海峰都同意了?
意思是,她只要拿到奥运入场券,就能光明正大地嫁给他了?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啊啊啊啊!”
她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吓得聂迟一哆嗦。
“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抱着他原地跳跃跳跃跳跃,就差旋转闭着眼了。
怎么这么好命!怎么就这么幸运呢?!
“聂迟!”她突然一秒冷静下来,双手一伸,揪住聂迟的两颊,把他一张俊脸扯得都快变形了,眼神认真地就像结婚宣誓,“你等着!准备好你的嫁妆,等着本大爷来娶你!”
聂迟:“……”
拜托,这位大爷,能给奴家一个说话的机会吗?再这样下去口水都要下来了好吗!
有奔头当然是好事,可当林格冷静下来之后,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自己要过的关卡时,吓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确定这夫妻俩不是耍他们玩的?
赢得奥运资格代表什么?
代表她必须先要在夏训中表现优异,还要在紧接着的几站世界杯中最好拿到个人前三,最后还得在全国奥运资格选拔赛中脱颖而出,才能经过综合考量,决定是否入选大名单。
大名单意味着什么?不过意味着这最后几个姑娘有赢得最终奥运入场券的机会而已。最终能不能挤进最后的出征名单,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
真正出征的名单里,女队一般只有5个名额。就她一个连国际大赛都没怎么参加过的小屁孩,要说想成功熬过一个漫长的赛季N场比赛,最后杀出重围挤掉老将挺进奥运,别说别人不相信,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作为短道强国,中国顶尖运动员没有一个是吃素的,更何况还有数不清的二级三级梯队的优秀运动员在后面候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再冒出一个小天才把所有人都给秒了,更别提功勋卓著经验丰富的老将们了。
但凡是运动员,没有一个不把奥运会作为自己的终极梦想。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林格懊恼地抓了把头发。早知道竞争这么惨烈,她当时兴奋个什么劲儿!早该不接这战书,换个别的方法应对才是啊。
五月中旬,假期全面结束。奥运年的压力扑面而来,各个项目都为奥运做了大调整,一批新秀选拔名单陆续公布。
朱珠和周瑶都入选二队集训,林格正式调入国家队,参加奥运备战夏训。而方超也不负他爸爸多年期望,入选冰球国青队。短道队集结的第一天,作为唯一新调整入队的后辈,林格不免有些紧张。
高恺一见她面,便和她击起了掌,企图再做一次传销宣誓。
林格敬谢不敏。
高恺轻哼了声:“后发而先至,骄傲了怎么的?”
林格无语。
不过她必须承认,比起高恺,她的确是非常幸运的。高恺入选国家队六年,前两三年主要参加青年组比赛,后面才正式参加成人比赛,遗憾错过四年前的奥运会。
像她这样入选第一年就赶上奥运年的,确实是应该好好珍惜。
何况,她还肩负着能不能娶到聂迟的重任!
后悔已然没有用。既然立下了军令状,拼死也得完成,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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