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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时候起了风,及至薄暮,豆大的雨点子啪嗒啪嗒砸落下来,窗外疾风骤雨,天色昏沉得厉害。
“这雨还真不小。”老张看着窗外踱来踱去,明显有点坐不住了,“早上看天气预报还说是个晴天,这也太不准了。”
楚毅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转着笔,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等着吧,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
老张踱过去,给他指指腕上的手表,叫他看时间:“你看看。”
楚毅投去一眼,手上的笔转着没停:“劳力士啊。”
“去,别打岔。”老张愁眉苦脸,倚着办公桌说,“我奶奶慢阻肺发了,人在明慈医院住着,我妈晚上有事去不了,让我过去照应一下,老太太这会儿估计正嗷嗷待哺呢。”
楚毅淡淡一笑:“怎么没住到我们医院啊?”
说起这事,老张实在是一言难尽:“哪有床位啊,呼吸科全住满了,我过会儿去食堂打点饭给老太太送过去。”说着,他又想起了一件事,神色缓了缓,“你知不知道,呼吸科刚招了一美女,美国回来的。”
楚毅微仰着头看他,神色间全是男人之间的那种恶趣味:“有多美?”
老张摸摸下巴,还挺腼腆:“像年轻时候的张柏芝。”
楚毅忽的停下转笔的动作,丢了笔,口气像是在开玩笑,又显得有那么几分正经:“怪不得,我说孙志强最近怎么老往呼吸科跑。”
“那小子,油腻。”老张冷哼,“哄女人一套一套的,私生活实在不敢恭维,前阵子不是还有女的闹到医院里来了嘛。”
楚毅对八卦不感兴趣,拉开抽屉翻了翻里头的东西,想找份前几天刚打印好的指南,“看不出来。”
“他个老狐狸,藏得深。”
正说着,一阵铃声传来,楚毅摸到桌上的手机看了眼,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他按下接听,神色跟平常大差不差,以至于老张以为是他哪个病人家属打来的,隔了会儿,男人说:“外面下雨,改天吧……后天我轮休……嗯,到时候再联系。”
电话挂断,楚毅继续翻他抽屉里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好不容易找了出来,翻开扫几眼,随即又给塞了回去。
老张问他刚才的电话谁打来的。
楚毅起身去饮水机前接了点水,喝了几口,润完嗓子才不紧不慢地回他:“朋友约我吃饭。”
“男的女的?”
楚毅拧好茶杯盖,随便将杯子往桌上一搁:“男的,长得像年轻时候的古天乐。”又看看老张,“还不走?”
老张说:“这就走。”提上饭盒,离开了办公室。
等雨停的当儿,楚毅闲着无聊,给办公室的花花草草浇了水,无意间发现窗户没关严,留了条洇水的细缝,他伸手把窗玻璃往里拉了拉。
身后传来湿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楚老师,还没走啊。”是值夜班的医生来接岗了。
楚毅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等雨停了。”
“这雨来的太不是时候了,紧赶慢赶,喏,还迟了七分钟。”值班小大夫抖落掉身上没化形的雨水,抽了几张纸巾擦了擦头发。
等着雨渐渐小了,楚毅打算回去,恰逢电话响起,他没看来电人是谁就直接接了:“喂。”
电话里是陈嘉泽的声音,语气略有点俏皮:“楚医生,你们神外在几楼啊?”
“嗯?”楚毅疑惑,下一秒随即反应了过来,“你在哪儿?”
“我反正在家也闲着,还不如到你们医院来找你。”陈嘉泽像个初尝爱恋的小年轻,无时无刻不想着与情人腻歪,他在电话里笑了两声,“电梯来了,几楼啊?”
楚毅看着外面的天色说:“十二楼。”
很快,电话再次响起,楚毅举着手机往外走:“出了电梯直接右拐……我看见你了。”楚毅挥一挥手,“这边。”
陈嘉泽放下手机,笑着走过去,神色狡黠:“千万别告诉我,你已经在单位吃过了。”
他的发梢上沾了些许水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楚楚可怜而又明媚照彩,有点像以前的松松,不过,眼前的陈嘉泽要比松松看着机灵许多。
男人稍有愣神。
“还没吃。”楚毅挪开眼,转身往回走,“我去换下衣服。”
他一边解白大褂扣子,一边扯领带,腰背挺直,走起路来从容潇洒,步态稳健。
这副样子叫身后的人看迷了眼。
陈嘉泽亲昵地跟在后面,一路有同事朝他们打量过来,有人好奇便问:“老大,这是你朋友啊?”
楚毅“嗯”了声,脚步顿住,想着正好是个介绍的机会,便把陈嘉泽拉到了自己身侧,指着他对那人说:“叫嫂子。”
那人愣了下,紧接着笑嘻嘻道:“嫂子好。”
陈嘉泽有些羞赧,低了头没应那人。
楚毅把人领到办公室,拿了包纸抽扔给他:“把头发擦擦,坐这儿等我。”
陈嘉泽望着男人的身影,又想起了刚才的“嫂子”二字,一时心头微热无所适从,只顾着傻愣愣地瞅着面前的办公桌。
桌上有台台式电脑,旁边凌乱地叠了几份病历,还有几支笔——典型的散漫做派,不知他家里是个什么样儿。
“等楚医生啊。”有人走过接了杯水,“他去换衣服了,马上就来。”
很快又有人过来搭腔:“楚医生可是我们科的头牌,但凡科里需要采集什么工作照,全拿他的。人帅就这点好,上镜率高。”
一个,两个……后来是七八个,有男有女,医生护士也皆有。
陈嘉泽还算脸皮厚,不免也有点尴尬,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坐上了车,他叹了口气,感概道:“早知道我今天不过来找你了,招架不住啊,都赖你。”
楚毅俯身系安全带,很随意道:“我又怎么着你呢?”
陈嘉泽指出批评:“你害我像个猴子似的被你们科里人看。”
楚毅系好安全带,点火发动:“谁让你非要过来。”
他说这话时,脸上没笑,陈嘉泽拿不准他是生气了还就单纯是句揶揄的话。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对什么都漫不经心,交往快一个月了,除了自己偶尔有意为之的肢体接触再无别的进展,他有一种被人当枪使的窘迫,也许自己只是男人为了应付长辈催婚还迫不得已的选择。即便真是如此,他也压不下那份心动。
是不是人骨子里都有犯贱的基因,就喜欢这种不解风情的坏男人?
车内安静,楚毅不着痕迹地撩了他一眼:“想什么?”
陈嘉泽摇摇头,心不在焉道:“没什么。”他侧头看着楚毅,“为什么人永远不知道满足,总想得到更多?”
楚毅轻打方向盘朝右拐,沉声说:“适当的降低期待值,就没这么多纠结了。”
这话犹如碎石投河,河面涟漪阵阵,陈嘉泽没说话,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楚毅停了车问。
陈嘉泽还没能从方才的情绪中抽身,随便指着对过的一家火锅店,说:“就那家吧。”
楚毅顺着看过去,一句话没说,直接将车开到了附近的地下停车场。
从淫雨之下进入无声昏暗的地段,陈嘉泽的心也跟着忽明忽暗,他依着不甚分明的光线偷偷打量了男人几眼——
无论何种角度,那永远是一张好看到叫人忽略掉所有薄情寡义的脸,只是好看背后往往都有一笔风流债。
三十多的男人,总会有点故事,那是他不曾有机会参与的过去。
火锅店里,王平川一家和林小松也在,两孩子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玩。
周玥瞅着乐乐就说:“孩子啊,还是得多带到外面来转转,老闷在家里,她肯定见谁都怕生。”
林小松笑,给乐乐喂了一小块豆腐。
王平川一吃火锅就爱出汗,这边又正对着空调出风口,他觉得冷热夹击感觉起来挺爽,吃得十分带劲儿。
“赶紧擦擦你这汗。”周玥把纸抽推给他,又侧过头问两孩子:“你们俩儿冷不冷啊?”
柚柚摇头说:“不冷。”
乐乐没说话,朝林小松那边蹭了蹭,低头看着小碗碟里的调味酱。
林小松轻声对孩子说:“阿姨问你话呢,你冷不冷啊?”
乐乐抬头看着周玥,点点头。
周玥鼻子一酸,陡然间心疼起这个胆怯自卑的孩子,她拍拍吃正香的丈夫:“你去车上把柚柚的那件薄外套拿过来。”
王平川很听他媳妇的话,一声令下立马去办。回来的时候跑得急,不小心撞到了门口一人,他赶忙跟人说“对不起”,却在抬头的瞬间愣住了。
陈嘉泽没注意到此刻的剑拔弩张,堪堪稳住了后,说:“不要紧,没事儿。”
王平川突然冷下脸色,目光从面前的两个男人身上依次掠过,看明白关系后露出了点微不可察的讽意,然后大步流星地绕了开去。
陈嘉泽暗忖这人真奇怪,抬头见楚毅一直盯着那人离去的方向看,心中狐疑:“你认识刚才那人啊?”
楚毅像是没听见,此刻眼里只有那对父女的影子——王平川坐回去说了句什么,林小松和一个陌生女人同时朝这边看了过来,那女人的手还维持着帮孩子穿衣服的动作。
他孩子的妈?
这是楚毅当下仅有的意识。他收回目光,淡声道:“以前的一个同事。”
陈嘉泽倒是很好奇,觉得那人不像是当医生的:“是你之前待的那家医院吗?”
楚毅言简意赅:“不是,我以前在饭店后厨干过。”
陈嘉泽听笑了:“开什么玩笑。”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男人,话唠似的继续问,“那你说说看,你一个学医的怎么会去当厨子?”
服务员领着他们来到一张四人桌,拿出平板划拉了几下,让他们先点锅底。
“鸳鸯锅吧。”陈嘉泽点了下单,挨着楚毅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去当厨子了。”
楚毅拿着平板在看菜单,很敷衍地回了句:“练刀工。”
陈嘉泽闻言噗嗤笑出了声来:“敢情手术刀和菜刀是一样的啊。”他还算懂得察言观色,不会刨根究底揪着不放,笑一笑便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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