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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陷入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周佛海不动声色，眼睛里闪烁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梅思平瞠目结舌，惶然地看着孟翔和汪精卫，陈公博则被激得满脸忿色，显然他认为孟翔是欺人太甚、故意刁难，顿时想要拍案而起，但汪精卫用眼神制止住了他。汪精卫的神情和眼色都没有太大的波动，他用古井不波的真诚目光看着孟翔：“我的这一生，如履薄冰、坎坷多桀，但我矢志不渝所致力的都是为了救国，为了保民。只要能实现这个目的，我愿意做出任何牺牲。孟将军，请说说您的合作设想，我洗耳恭听。”
孟翔义正词严地道：“汪先生，我不得不承认，你刚才的那套‘谬论’确实也有几分可取之处，但是追根溯源，你的‘曲线救国’仍然是不值一哂。看看你吧！汪先生，你当初是国民政府的副总裁，和蒋委员长一样都是中山先生的继承者，你是国民党的元老，辛亥革命的功臣，当年你勇闯虎穴刺杀满清摄政王的义举更加让你赢得了全国上下的敬重和巨大的威望，但有一句话，叫做‘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这样的人投敌叛国，对全国上下带来了多么巨大的负面影响和多么恶劣的连锁反应，你想过吗？你只想到苟安一时，却没看到你正在让全中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在你投靠日本人之前，全国（不包括关外）的伪军只有十万人不到，但随着你的变节，投敌叛国的伪军陡然间暴增至近百万，认贼作父的汉奸走狗更加是层出不穷，为什么？就是因为你给他们竖立了一个极其恶劣的榜样。这些汉奸伪军在准备投敌时或投敌后，都能振振有词地说‘连汪先生这样的人都和日本人合作了，更何况是我们呢？’至于你发明的‘曲线救国’一词，更加成了这些汉奸们自我美化的遮羞布！百万中国人随着你一起做了日本人的走狗，让整个中华都为之蒙羞！这么多的汉奸伪军充当日本人侵华的鹰犬爪牙，让大量的日军能够抽出手来继续进攻国统区，而你的南京政府也成为日本人以华制华、以战养战的工具，帮助日本人在沦陷区内搜刮了不计其数的财富，这样的罪行，简直是史无前例！汪先生，你让我们的本来就艰苦卓绝的这场战争更加雪上加霜！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道反悔吗？堂堂中华，汉唐时期曾万国来朝，数千年来，中华一直雄踞于世界东方；而如今，我们却沦落到了要去做东瀛倭寇的马前卒！汪先生，我们把炎黄先祖遗留给我们的中华山河败坏到这个田地，让华夏九州的万里江山尽皆沦为东瀛倭寇的殖民地，让四万万五千万同胞手足尽皆成为东瀛倭寇的奴隶，让中华民族传承了五千年的社稷神器从此断送在我们的手里，那我们死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我们的列祖列宗？即便我们一时能苟活于世，我们又如何面对我们的后代子孙？试问，我们怎么向我们的孩子们解释他们生下来就要做日本人奴隶的这个问题？”孟翔的情绪也激动起来，话语掷地有声、声震屋宇。
这番黄钟大吕般的喝问令汪精卫等人尽皆振聋发聩、面露愧色。汪精卫嗫嚅着嘴唇：“毕竟，时代已经不同了...印度领土百倍于英国，如今不也成了英国人的殖民地吗？李鸿章也曾说过，‘我们身处的是中华三千年来最险恶的时代，而我们面对的也是中华三千年来最强大的敌人’。昔日的辉煌都已是过眼云烟，当前的困境则重如泰山。我们实在也是迫不得已啊！”
孟翔冷冷地道：“汪先生，你还想为自己狡辩吗？醒醒吧！敌人的强大，绝不是我们屈膝投降的借口！汪先生，你当初追随中山先生进行反清革命事业时，革命军的力量和清廷的力量相对比，是不是也是悬殊巨大？革命起义难道一下子就成功了？黄花岗七十二烈士是怎么死的？面对十倍于己乃至百倍于己的清军，那七十二烈士为什么不投降？他们明知没有胜算，为什么还死战到底？同盟会举行了多少次起义？难道靠着一个辛亥革命就一蹴而就了？中山先生等革命先驱们不就是靠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顽强精神才取得最终的成功的吗？既然汪先生你继承了中山先生的革命衣钵，那此时为什么却被日本人给吓得直接不敢抵抗了呢？汪先生，百年之后你见到中山先生，倘若中山先生问你‘中华民国怎么样了？是否实现富强了？’，你怎么回答？你是不是会这样说，‘何止富强啊，甚至都和日本一起实现大东亚共荣了！’，是不是啊？”孟翔讽刺道。
汪精卫顿时脸色苍白。汪精卫虽然投靠了日本人，但对中山先生却是发自肺腑地尊敬，甚至可以称为是中山先生和三民主义最虔诚的信徒。孟翔的这番话，无疑刺中了汪精卫内心最敏感的地方。
孟翔其实也知道，汪精卫实质上绝非奸猾投机之徒，他只是由于性格过于懦弱和自卑，对中国的抗战前景严重缺乏信心，再加上对战争局势的预测错误，最终才失足称为中国近代史上最大的汉奸。但汪精卫本人除思想出了严重的错误外，他自身倒是廉洁奉公、两袖清风。如果他投靠日本人是为了做个儿皇帝从而可以穷奢极欲、骄奢淫逸，那说明他本质上就是个自私贪婪的人。可事实上，汪精卫并不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他也忧国忧民，不然他也不会去投身革命和刺杀满清摄政王载沣了，他只是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罢了。看到汪精卫被自己抨击得哑然无言，孟翔知道，自己该乘热打铁地说些软话了。
“汪先生，早在七七事变之前，蒋委员长和先生你为了维持中日和平，可谓是四处奔波、呕心沥血，对日本也是退避三舍、委曲求全，但日本政府呢？鲸吞东北在先，蚕食华北在后，真可谓狼子野心、欲壑难填。掠夺了我国东北和华北的大片土地后却还得陇望蜀、贪得无厌，最终悍然发动了全面的侵华战争。先生，这场战争的本质是什么？我相信以先生的渊博学识，怎么可能会相信日本人所谓的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等自欺欺人的鬼话？这场战争的本质，就是日本人想要独霸亚洲、争霸世界的第一步，他们想征服中国，让中国变成他们的殖民地！这场战争，是日本民族为了奴役中华民族而挑起的侵略战争！而其他的，说得再好听也都是虚伪的谎言！汪先生，难道你忘了南京城内那三十万具白骨了？日本，是为了彻底灭亡我们；而中国，则是为了不被灭亡，这就是这场战争的本质！汪先生，只有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才会自欺欺人。勇敢地面对现实吧！别再沉迷于你一厢情愿自我编织的梦境里了！”
汪精卫神色麻木，沉默不语。
孟翔接着道：“汪先生，我在这里，可以百分之百有把握地告诉你，这场战争，我们是必胜的一方！而日本，必败无疑！抗战已经五年半了，我们虽然丢失了大片国土，但也屡屡给日军以重创。日军并非不可战胜，中国军队也并非不堪一击。日本人当初不是狂妄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吗？可如今，五年半了，我们灭亡了吗？汪先生，日本绝非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不可一世，它根本就是一个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泥足巨人。对华开战，耗尽了日本国内的战争储备物资，迫使它不得不孤注一掷地发动对美英法的战争。汪先生，你觉得小小的日本能打得赢中美英法四国吗？特别是美国，这个国力雄厚的超级强国，绝非日本招惹得起的！珍珠港事变后，日本虽然逞凶一时，但现在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日本正在迅速地走下坡路，正在不可抗拒地滑向败亡的深渊！去年六月份的中途岛海战，日本海军四艘主力航空母舰被美军击沉，从那一战开始，日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就已经全面转攻为守了。而在东南亚战场上，第二批远征军已经成功重返缅甸；日军在华战场也无力继续展开大规模进攻，当然，这次针对我的全面围剿除外。但汪先生你也应该看到，日本人在军事力量上已经是捉襟见肘，不得不从关外调动关东军入关参战。汪先生，如果我能打赢这场战事，那么大半个华北和半个华中都能在今年之内光复。而这，也是你的最后机会了。”
汪精卫神色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不错，历史的真谛就是成王败寇。”孟翔继续道，“如果日本人打赢这场战争，那么坚持抗战的蒋委员长将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一早就选择跟日本人合作的汪先生你，则会成为曲线救国的‘国家英雄’。但幽幽青史在百年后又怎么描述你？石敬瑭投靠契丹后成功当了后晋的开国皇帝，刘豫叛宋降金后确实也做了七年的伪齐皇帝，秦桧位极人臣，张弘范叛宋投元，成为蒙古人的镇国上将军，范文程忠于后金，成为满清的四朝元老，吴三桂叛明降清，成为威震一方的平西王，不错，他们活着的时候确实是风光无限，但他们死后呢？他们背负的骂名随着时间烟消云散吗？不，遗臭万年仍然是他们注定的结局！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也是他们绝对更改不了的命运！汪先生，你好好掂量掂量。扪心自问，等日本失败的那一天到来后，你怎么办？即便你死了，后人怎么看你？历史书又怎么写你？你的后代子孙将会因为你而永远地抬不起头来！甚至你的骨骸也逃不了掘坟鞭尸、挫骨扬灰的下场！你难道就真的不害怕吗？”孟翔语气如冰。
汪精卫的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两手无意识地搓着衣服下摆。
“汪先生，回头是岸，别再执迷不悟了。”孟翔用缓和地语气道，“抓紧你最后的机会，否则，你真的要万劫不复了。因为日本肯定是会输掉这场战争的，倘若你再不知悔改地跟着日本人一条路走到底，只会玉石俱焚。你回去后可以好好地想一想，想想我究竟说得对不对。”
汪精卫艰难地喘息着，他用颤抖的手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孟将军，我究竟该怎么办？”
“跟我合作。”孟翔目光真挚地看着他，“我和我的袍泽们即将迎来日军的全面大围剿，而你的南京政府的部队也会参加。你能做的事情，有很多。我可以保证，此战如果我们赢了，那华北和华中的日军都会元气大伤，我们就能趁势收复大片国土，重创在华日军。而接下来，局势就会急剧地倒向我们，我们会越来越强大，收复的国土也越来越多，直到和美国等盟友们最终彻底战胜日本并把青天白日旗插在东京的上空！汪先生，接下来的这场战事，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没有你，我会非常艰难地取胜，有了你，我会艰难地取胜。这对我来说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对你来说也是最后的赎罪机会。我知道，你在政见上跟委员长素来龃龉不和，但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干，而不是去选择日本人。沦陷的国土，是要用刺刀夺回来的，而不是靠卑躬屈膝乞讨来。况且，我们的最终目的难道仅仅是收复所有的沦陷国土吗？不！我们还要报仇！把日本人自甲午战争后欠下我们的所有血债，在这场战争胜利之后连本带利地全部讨回来！南京那三十万冤魂，全国各地千千万万惨死在日本人屠刀下的同胞，都没有瞑目！汪先生，你即便能讨回部分国土，那么你能讨还这些滔天的血债吗？你口口声声要保全民众，那么惨死在日寇屠刀下的民众，你怎么去给他们讨还公道？”
“这...”汪精卫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汪先生，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孟翔神色肃穆地站起身，“你要跟我合作，我已经给了你合作的条件和方式。回去之后，请你好好想想。何去何从由你自己决定，我敬候佳音。”
汪精卫吃力地站起身，用飘忽不定的眼神看着孟翔。陈公博三人也急忙都站起身。
“告辞。”汪精卫向孟翔轻轻弯了弯腰。
“不送。”孟翔点点头。
走出门外，汪精卫一行重新坐上汽车，急匆匆地返回。孟翔则站在外面注视着汪精卫离去的背影，陷入思索。
“总司令！你刚才骂得真是太痛快了！”赵海军兴高采烈地走过来，“妈的！我早就想把这几个大汉奸骂个狗血淋头了！总司令你帮我骂得真是解气啊！”
“总司令！”舒国生靠过来，“你确定能说服汪精卫吗？”
“但愿吧！”孟翔嗟叹道，“他其实并不坏，只是糊涂了点，希望他能被我的这顿话给当头棒喝惊醒。如果他能幡然悔悟，那真是善莫大焉啊！一旦他弃暗投明，南京政府就会土崩瓦解，日本人以华制华的阴谋也宣告破产，意义是无穷的。而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这场战事，也能因此而增加几分胜算。”
“但愿吧！”舒国生的神色也有些感叹。
“对了，老舒。”孟翔嘱咐道，“你们在南京有人手吧？”
“南京是汪伪的老巢，是我们长期工作的重点，我们在那里当然有人手。不过，那里的工作向来也是最艰难的，因为我们在那里的兄弟不但要对付日本人的特高课，还要对付七十六号（汪伪情报机构），同时还要避免跟军统、中统的摩擦。”舒国生回答道。
“你马上派出最好的人手，监视住陈公博、周佛海、梅思平这三个人。”孟翔命令道。
“总司令你是怕他们有人一只脚踩两条船吧？”
“两条船？不止。”孟翔冷笑，“他们中不管有人去向日本人告密，还是和重庆方面暗通，我们和汪精卫的这次会谈就会招来巨大的麻烦。你给我看紧点。”
“明白。”舒国生凛然领命，“对了，汪精卫本人要不要派人监视？”
“这倒不必，汪精卫恰恰是最不可能一只脚踩两条船的人。”孟翔肯定地道。
“明白！”舒国生心领神会。
“但愿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能说服汪精卫吧！”孟翔满腹思绪地仰望着细雪纷飞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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