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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迫, 哪儿能这么快找到合适的人家?”吴举人眼神阴鸷, 沉声道:“婉儿放心, 那程岩既不知好歹,爹一定令他后悔, 一定叫他跪着来求你!”
既然程岩给脸不要脸, 就休怪他无情。
哪怕日后程岩娶了婉华,也休想得到他半分助力,他要让程岩一辈子当他吴家一条狗!
被吴举人恨上的程岩并没有回社学, 而是改道去了铜陵县辖下一个名为大庆村的地方。
程岩并不在意吴举人的威胁, 虽说想要考院式得有廪生作保,可他手中有县令名帖, 一旦拿出来,别说廪生, 就是举人都能找到。
但吴举人敢用前程来要挟他,已经触了他的逆鳞,加上又担心吴家会对程家不利, 程岩便决定先下手为强。
之所以会来大庆村, 是因为他想起雷剧中提过,原主发现吴举人为夺人房产曾逼死过一户人家, 后来原主做了官,就借由此事害得吴家门殚户尽。
可惜程岩不知事发的具体时间, 便想去碰碰运气。
但他万万没想到, 此行收获居然这般大!
于是当天, 程岩直到深夜才回到社学, 并直接去找了海夫子。
没人知道程岩对海夫子说了什么,反正第二天,海夫子又许了程岩一天假。
此时,程岩已来到了武宁县。
县城外的难民已不见踪影,临时搭建的棚子和茅厕都被拆掉,一切恢复原状,好像之前的危机只是场梦,转眼了无痕迹。
因他手中有县令的名帖,很顺利地被请入了县衙。
一位中年管事将他带去茶厅,又为他掀起门帘,程岩便看见主位上端坐一人。对方年约三十,国字脸,尖刀眉,尽管身着常服,依旧威严赫赫。
此人,便是武宁县的赵县令。
程岩整整衣衫,微垂着头走了进去。
他此时还是白身,见了县尊大人当然要跪,但他刚掀起衣摆,就听赵县令道:“不必多礼,请坐。”
程岩谢过对方,恭谨而不失礼数地走到一旁落座。
从程岩一进门,赵县令便不着痕迹地打量他,见他虽略有拘谨,但仪容端正、举止合宜,心中暗暗赞许。
要知平头百姓见到自己,无不是战战兢兢、唯唯诺诺,就连秀才、举人也少有比程岩表现镇定的。
然而赵县令并不知道,就连那分拘谨也是程岩装出来的,后者一身是戏,正竭力想刷他的好感。
程岩前生就做过十来年官,自然懂得为官者的套路。对于赵县令的种种问题,他看似回答得真诚,实际上却是在心底拐了好几个弯,经过深思熟虑才开口的。
不过一盏茶时间,赵县令已“套”出程岩不少事。当得知程岩的生父是位秀才,且耗费数年时间整理出赈灾策的纲要时,他心中不禁惋惜,若陈秀才还在世,以其才学多半已是官身。
赵县令自认对程岩了解得差不多了,便说:“今次武宁难民之危能够平稳度过,你送来的赈灾策功不可没。”
他见程岩似要说话,忙抬手制止,“本官素来恩怨分明,你有恩于我,若你遇上了难事,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本官定会竭力相助。”
程岩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眼中的犹豫一闪而过,最终低下头。
他这般造作,赵县令又不是瞎子,当即开口,“尽管直说。”
话音一落,程岩“噗通”跪地,惊得赵县令心里一突,直觉不好。
可程岩根本不给他反悔的机会,悲戚道:“大人!学生想要代人伸冤!”
他假装没看到赵县令便秘的表情,兀自滔滔不绝,“大庆村有位老童生……”
老童生家里有一百亩地,历来都是租给本村农民来种,倒是不缺米粮。前一阵,老童生得了场大病,需要上好的药将养着,老童生的独子没办法,只有卖地。
可村里没人能一口吃下几十亩地,独子只有将地便宜卖给铜陵县的一位举人。哪知老童生的病就像无底洞,独子又陆陆续续卖了几次地,等到老童生病愈,家里的土地已被卖个精光。
“他们没钱没地,可身上还背负着沉重的赋税,独子便找上买地的举人想要租地来种。”
程岩说到此处,不忘给自己加戏,故意带上颤音,“可他从未种过地,一次意外摔伤以至昏迷不醒,老童生想求举人借银子给独子治病,哪知举人竟看中他家祖宅,想要他用房契来抵。”
“老童生当然不愿意,他苦苦哀求,却被举人家的管事一阵羞辱,急怒攻心之下旧病复发……”
赵县令呼吸一窒,“……人死了?”
程岩缓缓摇头,“还没有,但已瘫在床上爬不起来了。”
赵县令松了口气,心里对那位不修仁德的举人已非常恼怒,但他面上不显,只问程岩:“你为何要代他们伸冤?”
程岩眼一红,“因为老童生的独子,正是学生的同窗!”
这件事他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原来当初的苦主之一就是他的前舍友姜平潮,要不是姜家出了事,庄思宜根本不可能和他一间寝舍。
程岩当即为姜家请来郎中,待姜父缓过气后才搞清楚来龙去脉。
他估计在雷剧的发展中,姜家父子就这样没了命,才会被原主抓到吴家的把柄。因此,他一回社学便将此事告诉了海夫子,希望夫子能助姜家度过难关。
赵县令沉吟片刻,说:“这件事并不好办,一来,他们都是铜陵县人,不归本县管辖;二来,若你所说属实,那举人虽乘人之危,但并没有直接谋害人命,细说也算不上什么罪。”
程岩心里也清楚,毕竟目前姜家人都还活着,但他早有准备,直接祭出大招。
“大人所说,学生何尝不知?”程岩饱含热泪,“学生上告此事,并不仅仅为同窗不平,更为此前的诸多灾民鸣冤,为大安千千万万失去土地的百姓鸣冤!”
赵县令心中一凛,以眼神示意程岩说下去。
程岩:“家父的救灾纲要上还有一句——此策乃治标,而非治本。”
“本在何处?”
“土地兼并!”
赵县令脑子里“轰”一声响,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程岩只说了四个字,可赵县令身在官场,瞬间便想通关节!
大安建国不足百年,农民手里的土地已越来越少,很大一部分都被士绅豪强运用各种手段占去。
正所谓“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些人想尽办法逃避赋税,严重侵蚀税基,导致国家财政运作十分艰难。
如今朝堂上,改革一派已初具规模,他的恩师早在前年就提出了土改新政。
具体措施暂不多提,但只要土改施行得当,土地兼并就能得到有效控制。
到时国库可以有钱,农民可以有地,即便遇上天灾也有足够的粮储银储支撑,无需离散四方。而其中将“人头税”并入土地税一项,意味着农籍无地可以免税,也能避免类似姜家这样的悲剧发生。
很完美有没有?
但此举影响了众多上层阶级的利益,朝廷上反对声很大,皇上也一直犹豫。
赵县令意识到,他完全可以好好运作姜家之事,或许会对推进土改有一定作用。
他再次看向程岩的眼神里多了抹慎重,从对方奔涌的热泪中,他看见了一颗友爱同窗、心系百姓的赤子之心。
于是,他亲自扶起了这位老实孩子。
晌午时分,县衙附近的人都瞧见县令的管事客客气气地送出一位少年,那少年身着粗布衣衫,看上去无权无势,不知为何这么受重视?
“赤子”程岩回望县衙大门,想着在前生,恩师就是找了一户侵吞农民土地的人家为例,给皇上算了笔账,最终让皇上决心土改。
他今天来这一遭,不但能帮助自己和姜家,或许还能助老师一臂之力,何乐不为?
等回了社学,程岩立刻迎来了庄思宜的逼问,“吴家为难你了?还是出了大事?否则海夫子为何连许你两日假?”
庄思宜本以为程岩会和昨天一样守口如瓶,哪知程岩很干脆地说了吴家逼他娶妻一事。
尽管庄思宜早有猜测,但依旧感觉荒谬,“姓吴的也不照照镜子,居然想让你娶一头猪?”
得,庸脂俗粉又降级成猪了,试问猪又做错了什么?
程岩:“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不必管他们。”
庄思宜怀疑,“吴家人是那么好说服的?”
程岩神叨叨地说:“何须说服他们?我昨日一观,见吴举人印堂发黑,不日就有大灾。”
庄思宜:“……”
此时两人尚且不知,在程岩离开县衙的同时,赵县令就派人去了大庆村。等衙差收集到足够的证据,赵县令又往京城送了一封加急信。
数日后,京中户部尚书关大人面见皇上,亲自为皇上算了一笔账,据说皇上当场掀了御案,墨迹洒得到处都是。
前朝末年,时局动荡,民生不安。
饱受苦难的百姓纷纷揭竿而起,壮美的华夏山河陷入了长达十余年的战乱。
眼看大厦将倾,当时的庄氏掌权人审时度势,决定将宝压在一名周姓男子身上。九年后,被庄家选中的周永率军杀入京城,最终黄袍加身,登基为帝。
就在人人都以为庄家将青云直上时,那位掌权人却婉拒了永帝的封赏,带着族人悉数退出朝堂。
不久,永帝亲下恩典,将庄家嫡宗一个五岁的小孩接到宫中抚养,并择其为太子的伴读。
这个幸运的小孩,正是庄思宜的曾祖父——庄敏先。
此后,庄敏先在宫中住了整整十三年,深得永帝宠爱。
永帝驾崩不久,庄敏先入朝为官,先后辅佐文帝与今上两任君主,稳坐内阁首辅之位整整十二年,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正是鲜花着锦时,庄敏先却效仿先祖选择急流勇退,以此换取庄氏一族更长久的利益。
今上再三挽留无果,只能同意庄敏先致仕回乡。
然而仕途上无往不利的庄敏先,回乡后才发现留在老家的独子庄世熙,已经长成了一棵歪脖子树。
“我祖父从小长于妇人之手,耳根子特别软。”庄思宜神情淡然,好像非议家中长辈只是件很平常的事,“以前曾祖父在京中,曾祖母也走得早,但我祖母还能管着他。后来祖母去世,他娶了继室,就彻底没人管他了。”
“我祖母就我爹一个儿子,继祖母生了我二叔和三叔后,就一直把我爹当作眼中钉。我祖父根本不管,要不是还有族长暗中看护,我爹估计都熬不到娶我娘那天。”
“后来爹娘生了我,终于稳住了大房一脉。哪知我爹送我娘回家省亲的途中又撞上天灾,两人都……”
庄思宜说到这里,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但他很快克制住,“那时候我还小,族长为了保护我将我接走,一直到曾祖父回乡,才送了我回去。”
“曾祖父对我还好,但除此之外,家里没人拿我当回事。”庄思宜自嘲地笑笑,“在继祖母眼中,我就是大房留下来和她抢东西的,祖父听多了她的枕头风,也看我很不顺眼。”
程岩还是头一回听庄思宜说起家里的事,心里大为震惊。怪不得前生庄思宜只提过他曾祖父,从来不提家中其他人……
“那你的曾祖父,就坐视不理吗?”
庄敏先那样的人精,不可能看不出家里的暗潮汹涌,难道会随意放任?
“曾祖父有他的无奈。”庄思宜语气平平,听不出半点怨怼,“在他心中,不论是我,还是庄家任何一个人,包括他自己,都比不上‘庄’这个姓氏重要。”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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