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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叮嘱,只希望大家记住一个规矩:江湖一脉,穷则独善,达则兼善,不论是挣是赔,都要善待每一个踏进门里来的有礼貌的歌者,有缘就收留,缘深就认作族人。
若能把这个规矩牢牢坚持,小屋不死。
酒斟满吧,自此天各一方,四散天涯。他日再聚,人或许不会这么齐了。
……
所有人都安置好了。
都懂我,都没有告别,一个接一个地走了,走时悄悄,都是单程票。
只剩下果子。
散伙饭时没喊他。
他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
比如,他并不知道,一间小小的流浪歌手根据地,盼着它倒闭的人可真不少。
你不惹事事惹你,许多年来,小屋在丽江,一直不招某些人待见。
翻白眼的有同行——生意差同行看不起,生意好惹同行嫉,没关系,都可以理解。
嚼舌头的有客栈管家——只要给酒吧带客人,全古城的酒吧都给客栈返点,就你们小屋例外?不给返点也行,凭什么不让我们装装大爷?全古城的酒吧都给我面子,就你们小屋例外?等着,网上化名骂死你丫的。
骂就骂吧,只是遗憾,骂又骂不到个点儿上……
真正不待见小屋的,是开淘碟店卖手鼓卖盗版碟的,不是所有,是某些。他们恨恨地给客人洗脑:
大冰的小屋装×,开酒吧居然不用麦克风不用音响,唱的歌能好听吗?听歌时还不让说话,装什么清高?贩卖情怀!邪教聚会!
他们恨我,我不恨他们,只不过瞧不起而已,十年如一日地坏坏他们的生意,越恨我,坏得越起劲。
喵了个咪,打着卖手鼓的名义卖盗版碟,美其名曰传播原创,多少原创歌手的生计就是这么被坏掉的。
顺道还败坏了手鼓这门手艺:
招几个小姑娘培训三五天,穿着所谓民族服装往门里一坐,一边敲鼓一边媚笑,敲他妈又不会敲,手鼓乱敲成架子鼓的节奏,还敢把路人教,教又不好好教,进价几十元钱的鼓几百上千元钱卖给傻瓜才是王道,顺便搭售盗版碟,还是黑胶。
当贼当到这个份儿上,简直让人敬仰。
为了掩盖不会敲,他们把盗版音乐放得震天响,动次打次跟着敲,还对口型跟着假唱,乒乒乓乓从中午震到午夜,从2008年震到2016年,生生毁了丽江好几条街。
几百年的古城,本不允许高音喧哗、噪音吵闹,不扰民的正规手鼓店本也不少,可大多被那些盗版碟店挤对死了——他们见缝插针铺天盖地蔓延席卷,几乎要将整个古城毁掉。
小屋也快被毁掉了。
在蚕食了四方街、七一街后,噪音终于占领了曾经云淡风轻的五一街。
小屋是古城最后一家老火塘,许多年来不用音响不用麦克风,只清唱——全古城唯一一家。
我一直以为这种低吟浅唱可以一直娓娓延续,直到我和歌手们都慢慢变老,直到丽江大冰的小屋和当年拉萨浮游吧一样,能够代表一个时代。
但肉嗓子怎能压得住音响,不被带跑调就不错了,还谈什么诠释原创?
是我天真了,老说捐精卖血也要保住小屋。
我从未料到,最终将小屋压垮的不是房租,而是门外乱七八糟的鼓声和震天的盗版碟音乐。
有人劝我:你虽是文氓,但孬好也算个作家,千万别像当年那么冲动。
……懂,明白,当了作家如果还舞枪弄棒,终归不是好宝宝。
有人说:投诉!天天投诉噪音扰民。
……投了,但这条街和其他街的经历一样,管理人员来了立马清静,人一走,音量照旧。执法不可谓不苦口婆心,也不可谓不严,但全古城那么多噪音源,总不能一个人守一家店。
也有人说:其实只要也安上音响喇叭对着干,就无所谓吵不吵,要吵大家都吵,看谁的音量高。
……拉倒吧,如果那样的话,小屋还叫小屋吗?直接叫小污得了。
我向来反对别人指责古城太商业化。
商业和商业化没有原罪,只不过,在抵达合理有序的商业化状态前,古城必经一场漫长的无序。
她不需要谩骂,需要的是时间,爱她就给她时间。
雨季再长终会晴天,但在此之前,身为一个受过她恩泽的人,必须接受这场漫长,也必须理解这场漫长。
既然理解,就要面对现实。
小屋实难熬过这场漫长,江湖事江湖了,与其等着城门被攻破,不如启动自毁程序。
辞退果子,亦与此有关。
(四)
遣散费在裤兜里焐得潮热,我潜伏在角落里听果子唱歌。
万幸,还没出两个月的试用期,感情还没那么深,可以狠下心来随便找个理由直接打发走了得了……
可找什么理由呢?说他唱得不好?
这不明显扯淡吗?
和其他人一样,果子也是背着吉他忽然出现的。
那日阳光正好,他半旧的衬衫白得耀眼,笑嘻嘻的一张脸探进门来,大声问:我有故事,你有酒吗?
我苦笑一声:换个梗吧,光这个月就已经有十几个人和我说同样的话了……
(此句的由来,参见《阿弥陀佛么么哒》一书里的《我有故事,你有酒吗?》一文,慎读,打倒QQ空间文艺青年小S!)
他倒也机灵,挠挠头,改口道:我有music,你有money吗?
我捏起一个拳头,关节嘎巴嘎巴响:再不好好说话,打哭你信不信?
他倒也不尴尬,笑嘻嘻地取出吉他,门外一坐,自弹自唱起来。
说也奇怪,他一开口,日光愈发耀眼起来,过路的人和狗都停下了脚步,有的默默眯起眼,有的默默抱起了肩,有的默默摇起了尾巴——好干净的声音。
两首歌唱完,我慢慢走出门去,拍拍他的肩:好了别唱了,留下吧,晚上一起吃烤鱼。
他笑嘻嘻地看着我,用力地捉住我的手使劲摇晃。
我以为他会说:谢谢老板。
结果他说:月薪不能低于5000元……
当着满街的人我能说不吗!除了点头我能有别的选择吗?诸位爷都散了吧,堵着家门口,我们没办法做生意……
小屋留人看缘分,并不问歌者的履历,12平方米的屋子是一方自由国度,自有其规矩。
果子的来历我们不清楚,也不感兴趣,只知他是爱说成都话的贵州人,爱穿白衬衫,歌声很干净,永远笑嘻嘻,领工资时很积极……
加班也很积极。
领加班费时更他妈积极!
比如这会儿,明明可以打烊了,他还是不舍得停止加班。
果子正在唱他的小清新:
世界上有许多奇怪的事情,就像老鼠有天也会也会也会爱上……猫咪
莫名其妙我还为你提着行李,送你上了十点半的末班飞机
她说她要离开,唉,我说我会等待,哈
可是十点半的飞机,它不再下来
她说她要离开,嘿,我说我会等待,哈
可是十点半的飞机,它不再下来
可是十点半的飞机,它不下来……
明明是一首讲离别时备胎有多哀怨的歌,却被他唱得春暖花开,一屋子的客人都嘿嘿哈哈地跟着合唱,没心没肺地灿烂成一片。
掌声过后,有人夸:听果子唱歌,像晒日光浴,心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好。
也有人开口说:就是就是,还是听果子唱歌舒坦,以前我半夜来小屋听大冰唱梵呗,听得我嘴里发苦,胆汁都倒流了。
(你尿汁怎么不倒流?!)
那人继续BB道:大冰书里写过的歌手,好像经历都特别沧桑坎坷,小屋的义工歌手好像也全都是苦大仇深的……好像只有果子例外。
(其他歌手招你惹你了?!)
那人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
听大冰吹牛B,小屋的每个义工背后都有个传奇故事。果子,你的歌忧伤又阳光,背后的故事是什么?是理想吗?
(兄台,你的嘴肥厚而繁忙,面临的事故是什么?是补牙吗?)
满屋子的人开始跟着起哄架秧子:果子果子,我们要听故事,快给我们讲讲你的故事。
他们喊:果子,你怎么走神了?
他们笑:好了,别假装调弦低着个头啦,看把你给为难的。
果子也笑:讲就讲嘛,有啥子为难……
他微微低头,理了理半旧的白衬衫,又笑着说:可是我的故事里没有理想,全都是关于钱。
(五)
故事里的果子是个投胎小能手。
故事里的果子有许多钱。
他说他上小学三年级时,手头的钱已有五万。不是过年攒的压岁钱,只是他日常没花完的零用钱。
他说他老爸来钱容易,搞建筑搞房地产,小半个城市都是他的工地。
果子的爸爸高中毕业,从工地小工一路干到包工头,再摇身变成土豪大老板。原始积累的过程像极了他盖的那些楼,平地而起几乎是一夜之间。
越有钱越想赚钱,他醉心生意,天天早出晚归,夜夜应酬到大醉。和别的父亲一样,他自然也关心儿子,每天见面必问:今天要多少钱?
要多少给多少,天天给。他养儿子的方式就两个字:给钱。
有时累了,他歪在真皮沙发上,爱马仕手包整个扔过去:儿子,自己拿。
拿得少了张嘴就骂:宝器(傻),没出息,老子的钱不都是给你挣的吗?
那时的孩子流行玩四驱车,一个车的顶配需要2000元,果子眼睛都不眨地掏出钱来,随手指了指:给我来三个车车。
玩具店的老板吓着了,别的小孩花60元买个四驱车都要父母陪着,这孩子一个人顶别人100个。老板不敢卖给他,怕钱是偷来的。
后来又卖了,旁边有人告诉了他这是谁的儿子。
这种氛围下长大的孩子,不可能不畸心。
小学没毕业,果子已是远近驰名的小恶少,年纪轻轻耍上了袍哥。
那时每天都有人代他写作业,还帮带早餐,学校篮球场只要他去了,呼啦啦让出好大一块空地。
他那时网罗了一帮兔崽子,按人头发工资,组团在校园收保护费。
钱他当然不缺,就是想耍牛×,钱不是目的,欺负人时的快感才是,高他一头的他也不惧,照欺负不误。
他常领着人把高年级同学打得满世界跑,边跑边尿裤子,边跑边捂着嘴哭,连声救命也不敢喊。
这样的坏小子,当然无心学习,上课几乎就是为了逃课,逃也要逃出花样来,在老师眼皮子底下逃走才叫有面儿。老师刚一转身写板书,他就兔子一样蹿起来,手指塞进嘴里嘀里里一个呼哨,四五个帮凶瞬间蹦上窗台,眨眼间就越过操场翻到了校门外。
帮凶们帮得很积极,因为有现金奖励。
老师的胃疼也被气得很积极,每天上课时都提心吊胆,久之,被逼出了一副侧着脑袋写板书的能耐,以及颈椎炎。
说也奇怪,旷课那么多,成绩却不见落,一直在中游徘徊。
念成绩排名时,老师摘下眼镜摇摇头:果子,你但凡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一点儿的话……
底下的学生在笑:老师,果子刚又翻窗户跑了。
又指着窗台上的人民币说:他还打赏了小费给您。
初中时,全校最富的是果子,比老师富,比校长富。
四驱车当然不玩了,什么新鲜他玩什么,架子鼓、电吉他、烧油的遥控直升机,满满一屋子高达,限量版运动鞋也是一屋子,一水儿海外代购的。别人还没混到黄钻买家时,他早就是某宝皇冠买家了。
他还组织了十几个半大小子,采购了西瓜刀十几把,学着《古惑仔》里的造型用毛巾绑在手上,按人头发完打架费就拉出校门外打群架。
最狠的一架是和高中生干,青瓜蛋子下手没轻重,伤了好几个,他自己也伤了,结结实实一钢管砸在他肩上,离后脑两寸不到。
老师根本管不动,喊家长也没用。
果子妈妈从很年轻时就开始当少奶奶,半生都活在麻将桌上,和大部分少奶奶一样,逛商场和打麻将就是人生。
如果逛街shopping分段位,她铁定是黑带九段,如果四川麻将有学位,她板上钉钉是博士后。除此之外,她啥也不懂,啥也不会。
她自己几乎也是个孩子,自然也管不了孩子。
果子惹的祸,她只会赔钱摆平,果子没被开除,全靠送礼搞定。赔钱送礼时是不出面的,她没怎么踏入过社会,人情世故不懂也不屑,于是只管掏钱,办事全靠牌友。
掏钱她不心疼,心说,反正家里的钱花不完,反正果子爸又能挣,反正挣来的钱自己家人不花,也会被外人花了去……妈皮(四川方言粗口),那个小狐狸精!
果子爸那时犯的是有钱人的通病,一周有三天不着家,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外面养了别的女人。果子那时和他爸的感情始终不深,这或许是最大的原因。
家里的东西砸碎了又买,买了又砸,一天到晚吵个不停。吵归吵,养家的钱还是照给的,包括给果子的钱也没停。
果子爸不懂怎么和家人交心,自己做下了初一又做下了十五,也没什么脸面教儿子做人,只是一味地给钱给钱,买一个耳根清净。
果子只当他是台提款机,无限透支的那种。
家不成家,爹没爹样,儿子也眼瞅着快成土匪了。
偶尔麻将桌上果子妈叹口气,身旁的牌友立马阿谀:莫操心,男孩子嘛,不怕小时候多养出点儿悍性,这样长大了才敢闯敢拼。
她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接着又叹气:天天打架,都没见他守在屋里头陪陪我……
牌友出损招儿:听说现在爱打网络游戏的孩子都不爱往街上跑,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
果子妈点赞,好主意!
果子一脑袋扎进网络游戏里,甚少出门胡闹,自此只在线上厮杀。
狮驼岭派的130级无级别限制的斧头一把三万元,他买起来眼都不眨,浑身上下都是无级别限制的装备,那个游戏叫《××西游》,他半年就砸进去近十万元。
反正家里有台人肉提款机,不花白不花。
他聪明,之前再怎么胡闹,学习成绩也一直保持中等,但自打玩上网游后,彻底给全年级垫了底。垫完初中垫高中,一垫就是三年,直到高三。
高三他念了两年,高考也考了两次。
第一次高考只考了语文就跑了,他惦记着家里电脑中的网络游戏,勇武组比武大会即将召开,他想拿那个状元,因为有面子。
果子妈懵懵懂懂,只觉得儿子终于乖了一点儿,急眼的却是果子爸,高考都翘?这可还行!
他毕竟书只念到高中,怕儿子也只能念到高中,于是没收了电脑,亲手拆成一地零件。
魔高一丈,零件被果子偷走,重新组装继续玩儿。
果子爸不常着家,果子掐着日子数规律,每次都在爸爸回家前几个小时把电脑重新拆成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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