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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姐姐(1)

作品: 好吗好的 |作者:大冰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1-01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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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看着《阳光快车道》长大的山东小孩儿吗?

你今年多少岁了?现在过得好不好?

这个故事也是写给你的。

星光不问赶路人,时光也不问,故事讲完了,一个时代也就结束了。

很荣幸,能陪着你一起走过那些旧时光。

很荣幸和你一起,给那段岁月画上句号。

当那些无话不说,渐渐变成无话可说。

我的老朋友,你是否理解我的频频举杯,或偶尔的沉默。

(一)

帽檐压低点儿,再低点儿。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可那条胡子拉碴的大汉依旧盯着我瞧,满脸谜之微笑。

……看什么看!看得我不要不要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乐早就喝空,吸管却一直啜个不停,丝丝的凉气摩擦着牙缝,微微的无奈摩擦着焦虑的人生。好吧!来吧!那个重复了快1000遍的场景要发生就快点儿发生。

果不其然,兀那汉子一个箭步蹿过来,咔嚓一把薅住我,气贯长虹高声怒喝:大冰哥哥!

他满脸狂喜,扭头喊:我×!真的是他!

话音方落,三五条黑影蹦将起来,踹翻椅子迈过桌子雀跃而来,狩猎羚羊的狮群一样,抓捕逃犯的便衣一般……将我团团围住,七手八脚摁住了我。

汉子忙着介绍:这是我爸,这是我老婆,这是我小舅子,这是我大小子,这是我大姐夫哥……

我苦笑,撒手好吗?我不跑,别摸我头发好吗?不要用手指戳脸……是的是的是活的。

汉子他小舅子摁着汉子他大儿子的脖子往我怀里塞:快快快,快喊大冰哥哥!

他儿子刚有桌子高,特别听话特别乖,不仅一顿老拳捣在我肋骨上,还用指甲盖掐我……

除了默默地受着这一切,我没有别的办法,这是命哦。

汉子深情地看着我,猛地吸了一口气,虎目微睨,晶莹的泪光闪烁,好似即将展开一场感慨万千的追悼演说。

好了,冷静。用肚脐眼儿也能猜出你要说什么,来来来我和你一块儿说——大冰哥哥,我们全都是看着你的节目长大的。

好的,你们……终于长大了。

喊我冰叔的基本是读者,喊大冰哥哥的一定是观众——大都是山东的。

我在山东台当过15年的主持人,在那个中国综艺节目尚未泛滥的年代,我和我的节目生生毁过整整一代山东孩子的三观(参见@大冰2014年8月23日的微博)。

这些孩子成年后遇到我,都感激地说:从小看你的节目长大,成年后遇到啥变态的事儿都不觉得污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欠下的三观也是要还的,多年后每逢老观众,总要接受因果报应,总要耐着性子回答一系列拷问:

大冰哥哥,你怎么沧桑成个中年胖子了?

因为心里有事儿,不好瘦……

大冰哥哥,你怎么不像当年电视上那么天真活泼了?

因为我37了,不是21……

大冰哥哥,你这两年为什么不主持节目了?

因为……

大冰哥哥,我们家当年电视是黑白的,频道只能收到两个,我每周六都苦等你的节目呢。大冰哥哥,你是我的童年啊,一看到你就觉得无比心酸啊……

我不是艺人,没什么偶像包袱,但轻微的抑郁症还是有一点儿的,面对连珠炮一样的问题,除了嗯嗯啊啊实在也说不出些别的什么。

老观众们的热情不能拂,但肉身必须要撤了,不是不给面子,而是按照常规剧情,接下来的问题中,他们一定会提及那个名字……

一个从来也不愿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名字。

是个女生的名字。

大半个青春里,我和她的名字总是连在一起出现的,无数人以为我们是一对儿,或者希望我们是两口子。

……

晚了一步,眼前一黑,那条汉子热情地抬手,狠狠一巴掌呼在我背上。

他终究还是问了:大冰哥哥,刘敏姐姐还好吗?你们后来有没有在一起?

他们一家人都热切地看着我,好像下一秒我就能把刘敏从背包里拎出来一样。

他们喊:回来……别跑啊……大冰哥哥你跑什么跑……

第1000次遭遇这个提问,第1000次落荒而逃。

面对无法回答的问题时,我只能跑。

(二)

跑得出追问,跑不出追忆。

如果回忆拴不住,就用文字追上它,再把它捉进故事里。

这个故事的女主角叫刘敏,中国有13,000多个人和她同名,光我手机通讯录里就有3个,普普通通的一个名字而已,不是恋人不是情人不是爱人不是家人,却像纳鞋底子一般,大锥子捅进去穿回来,结结实实纳在我心底。

刘敏是个武汉姑娘,超级养眼,画里爬出来的一样,不是杨家埠年画,而是北条司《城市猎人》漫画中的美少女,大眼生生,尖俏的下巴,甩啊甩的松松的马尾辫。

那个年代的女主持人们尚流行国字脸,唯独她是开麦拉face(cameraface,比较上镜的脸),脸也小腰也细,个子也不矮,胸也……那个凑合吧,我最初很奇怪她干吗要来当主持人啊,她去当个平面模特该多好啊。

15年前我初见她,她蹲着,捧着一个巨大的玉米,仓鼠一样地啃着……真能吃啊。她抬头看看我,眯起眼笑,两肘一沉,咔嚓一声把玉米棒子断成两截。

秋风萧瑟,我们捧着玉米棒子咯吱咯吱,并肩蹲在演播室门口的台阶上。她含着满嘴的玉米粒粒儿,含含糊糊地说:大冰,你的这个艺名起得不太好……

她说:如果你叫大腿的话,可能早就红了呢。

她啊哈啊哈地笑,然后用胳膊肘子戳我:你怎么不笑?!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嘴里的玉米慢慢地嚼。

我那时遭遇职业排挤,岌岌可危地站在下岗边缘,心情抑郁,塞满了火药,一点就炸。同事们谁见了我谁躲着我,没人愿意和我开玩笑……唯独她愿意觍着脸问我:怎么样大腿,你现在心情好一点儿了没?敢不敢笑一笑?

我说不敢!

她完全无视我的冷脸,她说你看,我会斗眼儿!

她说你看,我能用鼻孔眼儿把玉米粒儿喷出两米远……

……我没和她单挑,因为她告诉我她当了十几年的兵,擒拿格斗还是会一点儿的。她说她弟弟和我同岁,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让哭就哭让笑就笑。她说,不就是被人穿小鞋吗,多大点儿事。好了马上就要上台录节目了,不要苦着一张脸了,来,笑一笑。

她说你笑得怎么这么难看?要笑就笑得彻底一点儿好不好,来来来,重新笑一次,12颗门牙全露出来……

我把脸别过去,她揪着我耳朵又给正了回来。我别,她正,我别,她正,烦死人了。

我和她认识的第一个小时就腻歪死她了。

好好的一个漂亮姑娘,怎么初次见面就动手动脚的,而且话痨,而且自来熟,而且人来疯,而且如此之不注意形象。

那天她站起身来,触目惊心的一双拖鞋,早市上15块钱两双那种。高跟鞋倒也带了,用发带拴在一起,她褡裢一样往肩上一撂,然后大步流星叭叭走,左手一个装满化妆品的塑料袋,右手一个拉不上拉链的行李箱,大裙子小熨斗露着角……这是来录节目的还是来甩货的?

她扭头冲我笑:跟上,快点儿跑,趁着观众还没进场。

跑也不好好跑,她说你看,我会单脚跳。

跳来跳去跳掉了拖鞋,我帮她捡起来,发自肺腑地苦笑——搞什么搞,这头蹦蹦跶跶的大丫头当真是来当主持人的吗?

说也奇怪,苦笑归苦笑,心情却莫名地好了一点儿。她好像有种很神奇的能力,不知不觉中就能把人头顶的乌云撕开一线天。

神奇的还在后面,一场节目搭档着主持完,我整个人都放晴了。

散场时我拽住她的行李箱不撒手,我不管,我从未有过这么默契的搭档,你下期节目必须还来,你下期节目还来好不好?

她背着手笑,她说:那你做个斗眼儿给我瞧瞧。

她说:看吧,这不是笑了吗,心情好一点儿了没?

她掏兜,两个玉米粒,自己鼻孔眼儿里塞一个,帮我在鼻孔眼儿里塞一个。她说,如果你能赢,我就不走了。

……

她输了。

她后来和我搭档主持了200期节目,那个节目名叫《阳光快车道》。

(三)

主持人行当讲究默契配合,俗称场上如夫妻。

但十几年前的综艺节目没有制作宝典,制作流程尚粗劣,有台本,但主持人的台词往往不被细分,谁先说谁就多说,谁语速快谁就多表现。

卫视主持人是个竞争激烈的职业,工艺流程的不健全,导致当年一大批主持人为了自保拼命抢话,搭档往往是冤家,明争暗斗往死里踩。

说是场上夫妻,实则分居;说是默契,往往冷暴力。

但山东台的大冰和刘敏例外。

那时一度有人开玩笑,你们俩怎么一上了场就像过日子一样,怎么这么相敬如宾啊?

是啊,为什么一个眼神扔过去就能明白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呢?语速我快她也快,我减速她也不超车,所有抛出去的梗都掉不到地上,所有互相扔的梗都能翻出花儿来。别人录节目都盼着早收工,我们的节目录起来就没完,完全不觉得累,只觉得舒坦和融洽。

这种融洽从化妆间就开始了。

那时每个台的节目经费都少,有一个时期,主持人普遍没有专职化妆师,经常需要自己捯饬舞台妆。化妆间灯光暗,她打完一层粉底问我一遍:匀吗?我说你问镜子行不行问我干吗。她冲我吼,镜子又不会说话!我也吼:脖子!还有耳朵后面!都还黑着呢!

她近视,却不爱戴眼镜,画眉毛时每成功地画了一笔,就自信地高喊一声:嘿!

嘿什么嘿啊,又不是胸口碎大石……

我那时经常帮她夹眼睫毛,她那时时常帮我做头发,满手的发蜡揉啊揉半天,然后喊:嘿!当当当当,榴梿!

她帮我设计过各种奇异的发型,榴梿、菠萝、花轮同学、周润发……一边弄头发一边告诉我,她弟弟的发型,也都是她设计的,她家喵喵的造型,也都是她设计的。

……那个时候的观众保守,我没少因为发型问题挨骂,副台长也损过我。他远远地冲我叹气,浓郁的济南腔:小抹子(小破孩儿),你过来,脑袋上是个么行行子(是什么鬼东西)?豪猪吗?盛开的菊花吗?

若干年后,留那种发型的人都成了“皇族”,人们把那种发型称为杀马特。

当年网络还不流行,观众来信每天都厚厚一摞,除了骂我发型变态的,还有不少是打听她台上穿的裙子是哪儿买的。哪儿都买不到,大都是她自己设计、自己裁缝的,样子都很漂亮,但都经不起细瞧,针脚之宽恨不得一寸一针,动不动就刺啦露肉了。

恨死我了,那时候每次上台前,我都要蹲在她背后当义工,吭哧吭哧帮她别半天别针,一边别我一边骂。这是衣裳还是被面儿啊!你的裁缝手艺是跟着鞋匠学的吗?

她尥蹶子,高跟鞋后跟乱戳。

我吼:老实点儿,别乱动,回头别针别进肉里了可不赖我。

导演三番五次地催场,我急她也急,最后救急的,往往是宽条的透明胶带。

狗撵兔子一样地跑,候场门前齐齐一个急刹车,我脸都白了。我说刘敏,你你你好像有东西掉了。她倒也大方,二话不说手往怀里一塞,理呀理呀调呀调呀掏呀掏……

我那时年轻,纯净如玉,我哀求:你尊重我一下好不好?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的。

她说屁,破孩子,你比我弟弟还小半岁呢。

开场音乐已经结束,观众的欢呼已经响起,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往台上跑,一抓就抓成了习惯,后来那么多年的那么多场节目,每次我们都是手牵着手上台。兴冲冲的,像两个闯进教室的孩子一样,每次都一样。

手心里暗暗用一下力,节目也就正式开场了。不论是1500平方米的演播大厅还是15,000人的市政广场,有她站在身旁,多大的领导坐在台下我都不慌,多牛的明星来当嘉宾我都不紧张。

忘词儿了也不怕,抛过去的眼神她总能会意地接住,小嘴一张突突突突,好似马克沁水冷重机枪。

话题尺度跑到了下水道也不怕,她总能笑嘻嘻地三言两语拨乱反正,一只手捏着话筒面朝着摄像机,一只手藏在背后掐在我大腿上,两个指甲钳住一点儿肉,作死地,旋转着掐。

全国观众看着呢,哑巴亏是吃定了的,我疼得额头冒汗只能哈哈哈。

她也哈哈哈,唇语无声,我却读得懂:掐死你掐死你,又说不能播的话了。

她语速快,反应也快。

那时我们远征CCTV,当时央视不知抽的什么风,召集全国各省的主持人大搞七天连续直播,这可苦了他们本台某些习惯了端着架子说话、只会念台本不会说人话的主持人,他们编导第一天就快哭了:哥们儿,你反应速度别那么快行吗?搞得我们的主持人说的话连十句都不到,再怎么说人家也是“金话筒”,你给点儿面子好不好……

我说知足吧你,为了照顾你们那位只会背稿子的“金话筒”,我已经降速30%了好吗?他不信,依旧说我故意抢话,我气笑了,我说好,那你明天等着瞧。

第二天那位优秀的“金话筒”得主最终只说成了一句话:观众朋友们大家好……

和他搭档的地方台主持人叫刘敏,是当时全国地方卫视第二快嘴的女主持人,第一叫李湘。

那时流行女主持人穿“恨天高”,不穿不行,男女搭档身高悬殊的话,镜头上看起来会很奇怪。但鞋跟太高的话,节目录制时间稍一长,脚会肿得像馒头一样,半天也拔不下鞋来。我懒得每次收工后帮刘敏拔鞋,于是把自己登台的鞋全部换成平底匡威。

话说,在舞台上驼背的这个习惯也是那时候养成的,驼背一点儿好,两个人站在一起,能显得大家差不多高。

很多艺人上完我们的通告后都很开心,奶奶的,显得他们都挺高。

后来整理场记照片,发现当时大红大紫的蔡依林和我们一样高,刚出道的张含韵和我们一样高,同样刚出道的刘亦菲倒是比我们矮一丢丢,但风头正劲的张娜拉居然比我还高……男生们就不用说了,在那个增高垫还不为大众熟知的年代,他们哪个都比我高。

上述皆为浮光掠影,做节目嘛,口碑和品质才是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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