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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 【《梁祝-文武贝钢琴版》- 文武贝】
温月安侧过头,像在听什么:“早秋也来了。”
陆早秋从门外走进来,颔首道:“温先生。”
温月安对陆早秋点点头,转头对钟关白说:“阿白,来弹琴。”
这几年温月安精神不如从前好,两三年前就跟钟关白说不用去看他,钟关白已经很久没来了,再来却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几乎抬不起头来。
温月安那句“来弹琴”,跟很多年前钟关白还不及钢琴高,提着琴书来上课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楼客厅的窗边摆着一架半旧的立式钢琴,显出古朴的样子。钟关白走过去,看见琴谱架上摆着《降B大调钢琴协奏曲》的第二乐章。
钟关白翻开琴盖,硬着头皮弹了一遍。
温月安说:“再来。”
钟关白不敢回头,又抬手弹了一遍。
温月安说:“再来。”
琴声一遍又一遍在房内响起。
弹到第五十遍的时候,陆早秋走过去抓住钟关白的手,回头对温月安说:“温先生,就到这里吧。”
温月安抬眼看了一眼陆早秋:“阿白,他宠着你,你自己怎么说。”
“我——”钟关白低下头,“……再来。”
窗外的日头一点一点沉下去,房中渐渐陷入一片黑暗,温月安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陆早秋站在钟关白身侧,也静默不语。
房中只有钢琴声。
钟关白看不见琴谱,干净而流畅的音符却一点点流淌出来。
一遍一遍地重复,好像没有任何分别,但是在看不见的地方,似乎有一堵石墙正在缓缓裂开,碎石与砂砾从墙上不断脱落,细微的光从裂开的石壁中透进来。
被堵在石壁那边的琴声从裂缝中穿过,变成细流。石壁一点点瓦解,细流汇成了江河,奔涌而来。
终于,那座石壁轰然倒塌。
在黑暗中,钟关白的琴声像海水汹涌。
等他收手的时候,余音便如平静的大海,潮已退去,只余一丝已然逝去的壮阔。
房内寂静无声。
钟关白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练琴的时候。
在考进音乐学院之前的十余年,钟关白的放学与周末几乎都在这栋小楼里度过,寒来暑往,风雨无阻。
那些严寒的冬日,他把两只手缩在袖子里不肯拿出来,温月安便跟他说:“阿白,手指不动,是要长冻疮的。”
那些燥热的夏天,他汗流浃背地练琴,热得不肯练了,温月安便要他在书桌上拿着毛笔写“静心”二字,什么时候愿意练琴了就停笔。
温月安的时间好像是不会流动的,他院子里的残棋,房内的电视机、书架、钢琴,甚至许多琴谱都和钟关白第一次踏进这座房子里的时候一模一样。
钟关白从琴凳上站起来,凭借熟悉的记忆打开房内的灯。
他垂着头跪在温月安的轮椅前。
温月安说:“荒废了两年,不要想着一晚上捡回来。”
钟关白应道:“……是。”
温月安对陆早秋说:“我管不了阿白几年了,你不要把他宠坏了。”
钟关白呼吸一窒,心痛得跪在地上不能动弹。
陆早秋应了“是”,温月安又说:“阿白心软。”
温月安从不说重话,一句“心软”已经是在说他意志不坚,钟关白怎么会听不懂。他艰难地抬起头,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老师”。
温月安说:“书房的桌上有一幅字,阿白你走的时候带上。”
钟关白跪着不肯起来,温月安说:“早秋,你带他回去。”
陆早秋扶着钟关白从地上起来,钟关白看见墙上的老式挂钟已经指到十点了,他不敢再打扰温月安,只好去书房拿字。
书房在二楼,钟关白开了灯,开阔的一方桃木桌上,青纹白底的瓷镇纸下压着一幅字。
关山此行望归早
白雪落尽仍是秋
钟关白拿起那幅字,手指在“望归早”三个字的上方描摹。
温月安这是在叫他回头。
一句“白雪落尽仍是秋”是在告诉他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钟关白将那幅字仔细捧在手上,关了书房的灯。他抬步下楼,没走几个台阶脚步一顿,又返回书房,展开一张没写过的宣纸,用镇纸压好,磨墨提笔。
白雪关山虽行远
万死未敢负师恩
他太久没有练过字,写得不好看,怕温月安更加失望,于是又将那张宣纸揉成一团,丢在垃圾桶里。
等他捧着温月安的字下楼的时候,隐约听见温月安对陆早秋说:“阿白喜欢干什么,你一直是不插手的,你宠着他……阿白是个好孩子,他有时候看不清,忘了自己到底最喜欢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你啊,不能看着他乱走,要叫他回来。以前他回我这里来,以后他回你那里去。”
钟关白听了,“咚咚咚”几步跑下楼梯,差点把自己绊了一跤。
“老师?!”钟关白惊疑不定地喊。
温月安淡淡笑起来:“阿白太吵,我是老人家,不要来闹我。”
钟关白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温月安说:“你们回去吧。”
钟关白深深鞠了一躬,才和陆早秋一起出去,走出门的时候,他转身轻轻带上房门,关门的一刹,他听见温月安轻声说了一句话。
“人活一辈子,只能做一件事,哪怕负尽天下,不疯魔不成活。”
钟关白怔在原地。
良久,门内传出极轻的钢琴声,像卷着落花的湖水。
“老师在弹《梁祝》。”钟关白轻声说。
钟关白抬起头,琴声里的月光带着愁意。
他把那幅字小心展开,借着月光给陆早秋看。
“关山此行望归早,白雪落尽仍是秋。”陆早秋轻声念出那两行字,微微动容。
一关一白为头,一早一秋为尾,正是叫钟关白回陆早秋那去。
钟关白看着陆早秋,眼里是和从前全然不同的东西,他说:“早秋,我们去法国吧,就像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去欧洲巡演那次一样。”
那是他们第二次一起跟音乐学院的交响乐团去欧洲巡演,不演出和排练的时候他们都住在一起,租一台钢琴,一起练琴写曲子。
陆早秋将钟关白揽进怀里,声音低沉而温柔:“好。”
回到家,钟关白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房产证,然后给喻柏打了个电话。
喻柏接了:“白哥?”
“小喻子,赔完违约金,工作室还亏多少?”钟关白问。
喻柏:“白哥你还是要走?!”
钟关白:“你先说亏多少。”
喻柏迟疑了一会儿,报了个天文数字,钟关白又从抽屉里摸出两份汽车产权证,再算了算手上的股票:“嗯,好歹攒了点身家,赔得起,还能给你们每人再发半年工资。”
喻柏想说什么,钟关白打断他:“小喻,这么几年过来,我钟关白还是有几个朋友的,我会尽量把你们都安排好。”
“我是担心自己没地方去吗?”喻柏几乎愤怒地说,“弄了半天你觉得我们都在担心自己的出路?所有人都是在为你工作,白哥,你都这么红了,我们不能为你可惜?陆首席那种不识人间疾苦的人觉得我们在娱乐圈追名逐利,庸俗,你也觉得?好,就算我们庸俗,但是这个世界就是靠着我们这些庸俗的人运转的,你赚的钱让多少人吃上饭了?你捐了多少钱做慈善?没有名气,没有钱,哪来的这些东西?”
钟关白一言不发地听着。
喻柏一股脑儿说完,却没得到回应,于是他喘着粗气问:“白哥?你在听吗?”
钟关白说:“我在听。”
喻柏梗着脖子说:“我说完了。”
“小喻子啊——”钟关白走到琴房的书架边,伸出手,一册一册地去摸书架上摆好的钢琴琴谱,他从一头摸到另一头,手指沾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他收回手,低头盯着指尖上的灰尘,说:“有爱心的慈善家里不缺一个钟关白。”
慈善界不需要钟关白,是钟关白需要慈善。
舍不得不去当救世主,不见得比舍不得名利高尚几分。
当圣母容易,当恶人才难。
人哪,所有的境遇仿佛都是被生活所逼,受命运所迫,其实不过是舍不得。若锁腕便断腕,缚足便断足,世间哪又有什么桎梏牢笼可言。
喻柏急得口不择言:“白哥,弹钢琴的人里,也不缺一个钟关白。”
钟关白沉默一会儿,自嘲道:“是。不缺。”
喻柏还没来得及放下心来,便听见钟关白一字一句道:
“但是钟关白这个人,缺了钢琴不行。”
钟关白说完,挂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站在书架边出神。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肩上微微一沉,回过头,是陆早秋给他披了一件外套。
“陆首席,我们订机票,明天就走。”钟关白说。
陆早秋说:“不要急,慢慢来。”
钟关白摇头:“我不能让你再失望了。”
陆早秋在钟关白唇上轻吻一下:“我没有失望。”
钟关白看着陆早秋的眼睛问:“你看我弹得那么差,看我不练琴,看我变成那样,你也没有失望?”
陆早秋眼底幽深,满溢温柔:“那不是失望。”
钟关白问:“那是什么?”
陆早秋沉吟了一会儿,说:“大概是害怕。”
怕你把自己最喜欢最珍视的东西弄丢了,怕你不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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