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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院子里,郎雪童跟君圭坐在石椅上,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令人浑身舒畅。
“嗯。”君圭点点,透露出的是对朋友的信任。
“我想走出去。”郎雪童望着院子中的一棵大树,“让京剧走向年轻人。”
京剧式微似乎已经是一种趋势了,很多年轻人认为京剧是老年人的消遣,然而老年人总有一天会离开,但是京剧的传承不能断。既然大家不了解京剧,那么就由他来做这个引导者吧。
事实上,这个想法在郎雪童的脑海里盘旋了很久,而真正促使他下定决心的,是不久前网上网上那件事。他不仅为自己的搭档被诋毁心痛,也为京剧在年轻人心目中错误的认知心痛。
“最迟明年年初,京剧申遗结果就会出来,我对京剧有信心。”郎雪童坚定地说道:“所以,明年是一个不容错失的好时机,借着申遗的东风,让京剧在世人的心目中留下一个新印象。”
郎雪童知道孟晨凯虽然生气,但是最终一定会理解自己,因为他在做的是跟自己一样的事情。
“嗯。”君圭虽然没有太多话语,但是心底对郎雪童是支持的。
曾经京剧盛极一时,辉煌鼎盛,但是戏子却被视为下九流;如今京剧演员能被称一声老师,京剧却逐渐没落。真真是矛盾的存在。
“你有什么计划吗?”君圭低声问。
“我打算成立一个工作室,除了演出,还要走进高校。”郎雪童的声音低沉,但是目光投射出的是一股为了理想可以舍弃一切的坚定。
郎雪童跟君圭和孟晨凯这些自小生长在戏曲氛围的人不同,他幼时考进入戏曲学院,不过是因为戏曲学院能够免除一切学杂费,这样既能继续上学,又能减轻家庭负担。然而曾经有一段时间,他对戏曲实在是谈不上热爱。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戏曲成为了刻印入他骨血里的东西,曾经的厌恶和排斥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日益增长的热爱。他相信,连曾经的自己都能被戏曲的魅力折服,这世上定然存在许多热爱戏曲而不自知的人。
“万事有我们。”君圭轻声说道,声音虽低却是掷地有声。虽然郎雪童辞了职,看似孤军奋战,但是他们一群人会永远守着,相信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想法。
“那当然。”郎雪童丝毫不知道客气地说道:“以后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看戏,听戏,甚至是学习,哪样都离不开你们。”
郎雪童对于未知的路虽然迷茫,但是从未感到害怕,正是因为背后有一群人。无论他走多远,若是他出现了差错,他都相信会有人能够及时拉他一把。一群人走,才有可能真正永远地走下去。
“哼,你想做就做了,关我们什么事。”一个带着不满的声音从大厅由远及近,不用看都知道是孟晨凯出来了。
自从知道了郎雪童的决定之后,孟晨凯就再也没有给他一个好脸色看了。
“这是节目的编排,你看看。”孟晨凯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君圭和雪童之间的石椅上,将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资料放到了君圭面前。
往年的春晚也有戏曲的节目,但是更多出现的都是为了春晚新编的节目,而且七八个人,每人各唱一句,甚至出现了合唱,传统曲目甚少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
孟晨凯今年在编排上下了苦功夫,力求展现出京剧的原汁原味,虽然也是采取了联唱的方式,但是选取了各大流派的经典唱段,而且大都是西皮流水唱段。
西皮流水节奏紧凑,曲调活泼,唱腔刚劲有力,更加适合短时间的演出,节奏更快更贴近未接触过戏曲的人群。
而岑派选取的唱段,是《穆桂英挂帅》中捧印一段。
“嗯,挺好的。”
“那是,绝对要让人们眼前一亮。”孟晨凯得意洋洋地说道。对于这个节目,除了选段是精挑细选之外,舞美设计方面更是不容忽视,不仅要符合春晚热闹的气氛,也要符合京剧的特点,更不能丧失美感。
虽然距离春晚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然而节目一早就已经开始排练了,就是为了在举国欢庆的时候,带给观众们一场视觉盛宴。
初秋的阳光撒在庭院,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子里的如意柿树迎风摇曳着枝干,仿佛在向天地诉说着人们最美好的祝愿。
回到家的君圭坐在沙发上,眼神放空盯着面前的茶几,虽然他知道郎雪童的决定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下的,但是心中不免存有一丝担忧。
时代已经不同了,一个自由的时代,允许人们为心中的火焰做出种种看似出奇的行为,也允许人们因为心中的梦想而跌的头破血流。君圭深呼出一口气,也许是郎雪童的举动让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像是一个枯井,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水花。
此时,门外传来的门铃声忽然打断了君圭的思绪。
听到门外的声音,不知为何,君圭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高大健硕的身影。打开门一看,果然是隔壁的越尧。
“越先生?”君圭疑惑地看向对方,站在门口却没有请他进来的意思。
越尧并不在意,“上次喝的红茶,爷爷见你喜欢,让我带一点给你。”
君圭看着越尧手中包装精致的茶罐,虽然上次在剧院越老先生确实随口提过,但是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放在心上,还特意让越尧送过来。
“爷爷说的对,好茶要配好手艺,不知道今晚我有没有荣幸再喝一次你泡的茶呢?”还没等君圭开口,越尧径自说道。
“客气了,请进吧。”君圭侧过身子,让开了一步。
越尧长腿一跨,走进了屋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一模一样的户型,却有截然不同的装修风格,君圭家里的装修以原木色为主,加上角落和阳台生机盎然的绿植,比起他隔壁的屋子看起来多了几分暖意。
明明是一样的房子,越尧竟然有些嫌弃自己那间黑白为主的房子了。
“随意坐吧。”君圭将越尧引到了沙发前,便准备将茶具摆出来。
虽然这间屋子极少有人踏足,但是待客该有的东西却一样没少,茶具也是齐全的,在君圭看来,这只是一种礼仪。
“等等,先别忙了。”此时打着喝茶的旗号进来的越尧却忽然说道,只见他狐疑地看了君圭一眼,“你吃晚饭了吗?”
君圭一愣,明显没有想到对方突然问这个,于是摇了摇头。
越尧按住了君圭正在摆茶具的手,颇为无奈地说道:“没有吃饭就打算空腹喝茶吗?”
“明明是你先说的喝茶。”君圭张了张嘴,还是没有把心里的这句话说出来。
“好,好,我的错。”越尧却仿佛心有灵犀般地知道了君圭心中的想法,笑着认错,“我可以去你厨房看看吗?”
虽然不明白厨房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君圭还是点了点头。
越尧站起身子,绕过了君圭,轻车熟路地走向了厨房。
不一会儿,越尧的声音就从厨房那边传来,“我可以借用你的厨房做顿晚餐吗?”
越尧从厨房走出来,带着笑意望向君圭,“作为报答,我可以免费给你做一碗面?”
“不,不用麻烦了。”君圭知道对方肯定不是特意来自己家做一顿晚餐的,更有可能的是因为听到自己没吃饭所以一时意起,君圭自然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了。
“不麻烦,我也没有吃饭。”越尧摇摇头,“我刚搬来,厨房里暂时还什么都没有。”
“您自便吧。”只是君圭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越尧穿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
“谢了。”
不一会儿,越尧的声音就从饭厅传来了。“可以吃饭了。”
君圭走到了饭厅,只见饭桌上摆着两碗面。
虽然君圭的冰箱里还有一些食材,但是着实是不丰富,只有一些青菜,几个鸡蛋和一把面。好在越尧最拿手的,也不过是煮面。
在饭桌前坐下,君圭望向那碗面时却一时愣住了。
圆圆的瓷碗还冒着热气,最下是一层面,然后是一个煎蛋平铺在上面,黄瓜切成菱形摆在鸡蛋蛋黄上面,而周围是烫熟的青菜围绕着碗沿摆了一圈,最最上面还撒上了一些葱花。
望着这熟悉的摆盘,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忽然涌入了脑海,君圭抬起了头有些震惊地望向了越尧,“你……”
“怎么了?”越尧关切地问道,他不知道为什么普通的一碗面,让君圭看起来竟然有些失常。
“没,没什么。”君圭不自然地说道,“这面摆得真好看。”
“嗯,这可是我独创的,这样看起来让人特别有食欲对吧。”越尧顺着君圭的话题说道,不过这句话越尧自认没有夸大,第一次自己下厨煮面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里就浮现了这么一碗面的模样,自那以后他也习惯了将每一碗面都做成这样。
“嗯,看起来挺好吃的。”君圭点点头,拿起筷子,轻轻拨散了上面的黄瓜。
而对面的越尧也刚好拿起了筷子,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步,看起来特别的和谐。
将黄瓜混入面中,一口咬下去,就有面的劲道,又有黄瓜的清香。
这是君圭上辈子从那个人身上学到的吃法。
越尧看着对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君圭,是在想不明白,为何一碗面就惹得他神不守舍。偶尔抬起头看向自己,却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向记忆深处的什么人。
这种感觉,真是令人不爽。
“你,今天……刚刚见你的时候好像有点不高兴,今天发生了什么吗?”为了不让自己不爽的越尧开口问道,下定决定将深思不宁的君圭拉回来。
“嗯。”君圭咬断口中的面,点了点头。也许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不太礼貌,也许是因为一碗熟悉的面让他勾起了过往,人也变得脆弱起来,君圭此时忽然有了倾诉的念头。
“我的搭档辞职了。”
“是姓郎吗?”说起搭档,越尧立马想起自己昨晚看过的视频,还没有经过大脑思考,问题已经脱口而出了。
“嗯,你怎么知道?”
越尧心口一闷,只感觉心情比起刚刚更不爽了。于是决定转移另一个话题,“你在担心什么?”
“不,我并不是在担心。”君圭摇摇头,虽然否定了但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要怎么说?说自己看着郎雪童为梦想而奋斗时,壮志踌躇的样子,忽然就很嫌弃现在的自己一潭死水的模样?然而他却真的无法像郎雪童那样说出自己真心热爱着京剧的话。
在前世,京剧不过是谋生的一个手段,虽然戏台上看似风风光光,事实上没有人会看得起下九流的戏子,即使每一场演出座无虚席,簇拥者无数,到了最后还不是任人欺/辱,无人施以援手。
而今世,踏上戏曲之路似乎是成了命中注定。当遍寻不到满意的男弟子的师父遇到了天赋异禀的徒弟,所有人都认为他就是为京剧而生的。事实上他也做得很好,足够努力,不负众望,但是二十几年的人生,他似乎从来没有问过自己,是真的喜欢京剧吗?
“快吃面,再不吃就坨了。”见君圭脸上有些迷茫的神色,越尧心中竟浮现了一丝怜惜,虽然不知道君圭是为何迷茫,但是每个人生的交叉路口,都要靠自己想通,才能走得一路坦然自在,这是越尧过去三十年总结出来的经验。
君圭重重点了个头,提起精神奋斗眼前的这碗面。
可能是越尧的手艺太过高超,又或者是这碗熟悉的面勾起了君圭久违的食欲,今晚的君圭难得地吃完了一整碗面,吃到自己撑住了。
然而这样的食量在越尧的眼中却依旧不达标,“吃这么少,怪不得这么瘦。”
越尧伸出长手,捏了捏君圭的胳膊,有点嫌弃地说道。
原本还想反驳的君圭看到越尧短袖下露出的肌肉,讪讪地闭上了嘴。
“去消消食,待会别忘了还要给我泡茶。”越尧好笑地看着君圭的样子,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去客厅坐着。然后自己便手动收拾起饭桌上的碗筷。
“我来吧。”饭是越尧做的,作为主人再让他收拾碗筷,君圭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于是动手抢到。
“就当是我蹭饭应付的报酬了。”越尧眼疾手快地躲过了君圭的动作,一个转身就往厨房走去。
“……”蹭饭的好像是自己吧,走回客厅的君圭想到。
也许是因为有了晚饭的好感度加成,这泡茶君圭泡得极其顺手,十分心甘情愿。
似乎是感受到了君圭投桃报李的心态,越尧端起茶杯掩饰住了嘴角的笑意,真是太好收买了。这要是上了战场,绝对是分分钟被敌人感动啊。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子的心态,虽然喝茶过程中两人交谈的话不多,但是气氛却意外和谐,夜晚静谧得让人觉得十分的舒心。
直到送走了越尧之后,君圭的好心情依旧没有退去。他跟越尧应该也能算得上是朋友了,虽然见面不多,但是能够找到一个相处起来如此舒服契合的朋友,实在是人生的幸事啊。
而君圭心目中的朋友回家后,面对嗷嗷待哺的巴西,残忍无情地掀翻了它,任他扑棱着四肢,就是无法翻过身来。
弄好巴西的宵夜放到盘里里,越尧才良心发现般地将他翻过来,看着巴西慢吞吞爬到了盘子边吃起宵夜,越尧索性蹲下来,伸出食指一下一下地戳着巴西的脑袋,嘴里喃喃自语道:“真可爱。”
巴西忍无可忍地挪了挪位置,颇有自知之明的它才不会以为主人在说自己。
“茶真好喝,下一次再带些其他的。”越尧自己下了个决定,丝毫没有想过老宅里抱着空空如也的茶罐捶胸顿足的越老先生的感受。
虽然今晚有些小波折,但是总体而言越尧心情还是十分愉悦的,带着这份好心情进入了梦想的越尧却做了一个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的梦。
戏班租住的地方在一条小胡同里,胡同里人来人往,三教九流,这是少年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但是他仿佛没有任何好奇心,从不东张西望,只是步履匆匆地向前。
因为刚刚他才知道,自己新交的好朋友,因为练功出了差错,被班主毒打了一顿,此刻正在屋子里养伤。
他听说过戏班的规矩,打人向来手不留情,此刻恨不得自己有一双翅膀,立刻飞到了他的身边。
走进他的好朋友的房子,空间逼仄,照不到阳光,而他心心念念的好朋友此刻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趴在床上,手上还不停地练习着京剧的手势。
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少年开口问道:“疼吗?”
听到这个声音,床上的小少年高兴地转过身来,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到了伤口,脸上顿时呲牙咧嘴。
正懊恼自己问了废话的少年被他的动作逗笑了,心里既心疼又觉得好笑。“我给你带了特好的伤药,抹上了就不疼了。”
“谢谢你。”床上的少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仿佛自己身上的伤是不存在的,“班主说,等我伤好了就可以登台了。到时候你一定要来看啊。”
“知道了,现在你还是先养伤吧。”
“咕噜……”突然一阵肚子响的声音传来,只见床上的少年羞红了脸,低下了头。戏班的人都出去演出了,没有人给他准备饭,他的肚子已经饿了很久了。
“你想吃什么?”少年问道,“我去帮你弄来。”
“想吃面,还要一个大鸡蛋,上面铺满了胡瓜,还要撒上葱花。”单是这样想想,床上的少年就觉得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馋猫。等着。”少年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身走出房门。
跨出门槛的时候还能听到床上传来傻乎乎的笑声,少年心中无奈,嘴角却勾起了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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