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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怎么伤的?”
问话的是何澄光,闻川高一时的政治老师,兼任学校的心理咨询师。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班主任把闻川送到他这来,说明了情况,还带来他那张血腥的画。殊不知这两人已经是老朋友了。
“削铅笔,没注意。”
“我没看明白。”何澄光给他倒了杯茶,拿着他那张血画观摩了会,“画了什么?想说说吗?”
“没什么。”
“抽象画?”
“随便抹的。”
房间里一片沉默。
“老样子流了不少血。”何澄光转着纸,从不同方向看着这奇怪的图案,还是没能看懂,“不疼吗?”
“还好。”
“割得深吗?”
“没注意。”闻川低着头,转着手里的茶杯,“有点吧。”
“别沾水,注意点,别感染了。”
“嗯。”
“对了,你托我给你买的书到了。”
闻川顿时抬起了头,眼里有了光。
“我还没去拿,明早递给你。”
他失望地垂下脸,“好。”
“待会去餐厅吃?”
“嗯。”
“我要出去一趟,不和你一起了。”
“好。”
“那你在我这画会画?还是?”
“嗯。”
何澄光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他的速写本,“那支铅笔没用了,我扔了,黑笔能用吗?”
“可以。”闻川接了过来。
何澄光没再管他,他抽出本书,坐到椅子里看,时不时的会看闻川几眼。
还是老样子,并无大异常。
…
慕有哥与沈艺芝差了两个班,体育课却总是排在一起,她两被排进健美操项目里,虽没用什么心,却也能跳出一套完整的操来。
再过一个多月是椿禾建校四十周年的大日子。她们很悲催的被选进健美操校队,集训定在周一到周三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无特殊情况必须到,烦人得很。
这校队还挺庞大,少说有四五十人,慕有哥和沈艺芝自觉地站到最后面,跟着瞎混。
离她们不远的一列队里站了几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盘着高发的女生,沈艺芝悄声与她普及,“看到那个黑衣服第三个没?”
“嗯。”
“陈雨清,校花。”
慕有哥看过去,只见校花弯着眼睛与同伴说笑,确实长得很漂亮。
“她后面那个,沈冬楠,李帆的女朋友。”
“没听过。”
“据说,是混的。”沈艺芝一脸感慨,余光瞥着左前方,“你看看,那嘚瑟样,都要横着走了。”
“谁啊?”
“沈啊。”沈艺芝一脸无奈,“你能好好听我说话吗?”
“听着呢。”慕有哥又看过去一眼,几个黑衣服身材不错,“她们怎么不穿校服?”
“舞蹈班的,可能刚上完课吧。”
健美操老师站在前头的高台上,高声冲她们两喊了一句,“不要说话,后面的两个干嘛呢?”
目光纷纷聚了过来。
“……”
“……”
…
排练完,两人一头大汗,去卫生间冲了把脸才去餐厅。
这是慕有哥第四次遇见他,那家伙正一个人吃着饭,看着孤零零的。
慕有哥看清了人,故意坐到他面前。
沈艺芝跟着她坐下,偷偷戳了戳慕有哥,比了个夸张的口型,“帅。”
闻川看了两人一眼,没说话,也没离开。
慕有哥叫他一声,“闻川。”
他抬眼,转瞬落下眼帘。
“闻川。”
“有事?”
“没事。”
她转脸对沈艺芝说,“上次你撞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啊?是你啊。”沈艺芝更加来了兴趣,“上次赶着上课,急上头了,撞到你不好意思啊。”
不见他说话,沈艺芝理了理头发,“听说你是美术班的,上次有哥去找你,我有事,就没去。”
“嗯。”
“……”
真冷淡。
慕有哥翘起二郎腿,无意中踢到了他的小腿,“对不起。”
闻川缩了缩腿,没当回事。
她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掐了沈艺芝一下。
“疼,掐我干嘛?”
“……”
沈艺芝读懂了她的眼神,不情不愿地端起盘子,“我去看看珊珊,待会回来找你。”
“好。”
沈艺芝翻着白眼走了。
慕有哥毫不避讳地盯着闻川,嘴角带着微妙的笑意。
“看什么?”
“看你眼熟。”她夹了块红烧肉递到他碗里,“今天肉做的不错,你尝尝。”
他盯着它,半天没动筷子。
“吃呀。”
闻川把红烧肉扫到旁边去,继续吃自己的。
“我叫慕有哥。”
闻川不搭理她。
“没印象?”
还是不搭理。
“六年级,我坐在你前面,作业经常给你抄,不记得了?”
“不记得。”
“不记得正常,那么多年了。”她打量着他高挺的鼻梁,“我记得你小时候挺胖的,瘦下来像变了个人,差点没认出来。”
“你认错了。”
一个女同学快速地奔跑过去,掀起一阵风,卷走餐桌上他折住的画,正好落在慕有哥的脚边。
她将它拾起,不经意间看到画的内容,她并没有惊讶,将画纸放了回去。
闻川按住它,“谢谢。”
慕有哥瞥了眼他修长的手指,“那个,是血么?”
他默认了。
“你用血画画?”她皱了下眉,感到不可思议。
“是一只鸟?”
闻川突然抬起眼,与她的目光冲撞上。
慕有哥被他看的浑身发毛,以为自己看错了,“不是吗?”
“你看得出来?”
她看着他狭长的双眼,筷子戳着米饭,“不确定。”
闻川低下眼,放下筷子,什么话也没说,端着盘子就走了。
“画。”她拿起它,“你不要了?”
人已经走了。
慕有哥放下手,打开画多看了几眼,确实是鸟啊,哪不对吗?
沈艺芝突然趴到她身上,吓了她一跳,“看什么呢?”
“你坐下。”
沈艺芝坐到她对面,瞟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这什么?他送你的?”
慕有哥折起画,放在一旁,“他不要了,可能要扔掉的吧。”
“呦,动春心啦?”
“是小学同学,好像三年同班呢。”
“还青梅竹马呢。”
“不是,不熟。”
“还不熟,定情信物都有了。”
“定你个头啊。”慕有哥把芹菜里的生姜挑了出来,放在一边,“他小时候是个胖墩,又矮又胖,成绩不好,也不跟别人玩,天天坐在座位上拿着纸乱涂乱画,怪得很,你看这画,用血画的。”
慕有哥刚要展示给她,沈艺芝挡住眼,“咦,别给我看,变态,恶心。”
她笑着叠了回去。
“虽然有点小变态,但是长得挺帅啊。我们学校竟然有这么一号人物,我居然从来没见过。”沈艺芝咬着筷子,“不行,我要去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
“就打听……”沈艺芝一句话没说完,琢磨起她的表情,“呦呦呦,看把你急的。”
“我急了?”
“真不急?那我去追他了?”
慕有哥睨她一眼,“去啊。”
沈艺芝笑了起来,“开玩笑的,您的青梅竹马啊,我哪敢乱动。”
“快吃吧你。”
“我减肥。”
紧接着,慕有哥就去挑她盘子里的肉丝。
“你干嘛?”
“你减肥啊。”
沈艺芝立马护住肉,“算了,下次减吧。”
十分钟后,慕有哥吃完了,她看着还在奋战的沈艺芝,突然提了句,“咱们把王昀踹了吧,他穿那套真不合适,王昀虽然脸长得帅,但是腿太短,没气质。”
“短么?没感觉啊。”
“你光看人家脸去了。”
“那你想换谁?”
“就刚刚那个。”慕有哥翘起二郎腿,摇了摇脚,挑了下眉,“你不觉得他挺合适么?身材,长相,气质。”
“嘁,看上人家就直说,跟我还拐弯抹角的,扯这理由。”
“长得不好?”
“好是好。”沈艺芝幻想一番,“好像是不错。”
慕有哥提了下嘴角,“你去找他问,看他同意不同意。”
“你看上的人干嘛我去?”
“我和他沟通不来。”
“得了吧,你少坑我,我才不去。”
“上次我去的,这次换你。”
“不去不去。”沈艺芝低头刨饭,傲娇地哼哼了一声,“我反正觉得王昀没问题,腿短怕什么,脸好看就行,你爱去不去,我无所谓。”
…
闻川在宁安长大,与慕有哥的老家一个地方。他的妈妈在他九岁时过世了,给他留了笔可观的遗产。不到一年,闻志强就给他找了个年轻的后妈。
小后妈刚来不久,得知闻川手里有着一笔钱,没得手,于是对他越来不好。初二那年,他就被小姨接到宁椿来了。
晚自习到九点四十下课,回去的路上,闻川去便利店买了块面包,留夜里饿了吃。
他家离学校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但是岔路多,弯弯绕绕,前后也得走上个十来分钟。
刚到家,迎头撞上他那准备去上班的小姨,她叫林茹,在夜店工作,三十二岁的人了,还没有结婚。
“回来了。”
“嗯。”他看着林茹一脸浓妆,“今天不是休息吗?”
“给小雅代班,她不舒服。”
“好。”
林茹穿上细高跟,将短裙往下拉了拉,又提了提肩上镶着水钻的包包,“我走了啊。”
“好。”
闻川回了房间,在窗户口吹了会风,又在床上呆坐了会,才去拿着衣服去卫生间。
受伤的手指被包裹的像一个大蚕蛹,他没有听医生的话,随手将它扯掉,露出皱在一起的皮肉,简直狰狞。
他倒没当回事,脱了衣服,照常洗澡。
…
早晨,闻川站在餐车前,后来的两人都点餐走掉了,他还没叫上餐。
“奶黄包。”
慕有哥几乎与他同时说出这几个字。
她看向他,“是你啊。”
老板娘装好一个奶黄包,“最后一个了,你们谁要?”
慕有哥抢先说了句,“给他吧,我要三明治和一杯紫薯粥。”
老板娘冲闻川问,“别的还要吗?”
闻川没接,抛下一句话转头就走了,“我不要了。”
慕有哥捏着十块钱纸币,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什么毛病?
她小跑着追上闻川,把奶黄包递给他。闻川扫了它一眼,没说话,往旁边走走,离她远些。
慕有哥又靠上去,“不吃早饭了?”
他看着前方,没有表情,没有吱声。
“我吃不下的,扔掉就浪费了。”她故意大口啃着面包,手握着奶黄包又举到他面前,“三块钱,卖你。”
慕有哥隐约觉得,他一定会接。
果然,闻川接了过来,从口袋摸出三个硬币给她,把奶黄包揣进了兜里。
慕有哥接下硬币,心里突然有些乐。
“你怎么不吃啊?”
闻川没有回答她,过了几秒,把奶黄包掏出来开始吃。
怪人。
真是怪人。
两人各自吃着早饭,一同走向学校。
慕有哥始终与他保持着一米远,刚入校门,一个漂亮女孩拦了上来,堵住他的路,“早啊。”
是陈雨清,传说中的校花。
闻川绕过她,走自个的。
陈雨清跟在他旁边,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我逛书店看到的,知道你喜欢梵高。”
闻川的目光在那书上停留两秒,最终挪开,没有接,“拿去退了。”
“你就收着吧,又不贵。”陈雨清举着书,始终不放,“闻川。”
“别跟着我。”
陈雨清当然没听他的,依旧紧跟着,“听说你手受伤了,严重吗?”
闻川大步向前走,陈雨清几乎快小跑着,“闻川。”
“闻川。”
陈雨清慢下步子,没再跟上来。
踏入走廊,慕有哥与他挨的近了些,“你也太伤姑娘心了。”
闻川连个眼神都没给她,转身上了楼梯。
她白了他一眼,进了教室,把背包往桌上一扔,冲着后头的同学说:“大哥,桌子往后点,您当我纸片人呢?”
男同学拖了下桌子,“得嘞大姐。”
…
除了文化课时间,闻川基本都待在画室,不管白天还是夜晚,通常他都是最后一个走。
这周末放假,五点就放了学,闻川去画室坐了会,六点才离开学校。
就在回家的路上,他再次遇到了慕有哥。
那时,她正被三个女生堵在一个小巷子里,可光看她脸上的表情,又像没什么事。
那里头有一个女生闻川眼熟,是沈冬楠,陈雨清的好朋友。这位同学的风光事迹,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就在他走到街口的时候,又鬼使神差地折了回来。
闻川停在那巷子口,叫了一声,“慕有哥。”
几个人同时看向他,沈冬楠突然笑脸相迎,“呦,这不闻川嘛,阿清待会过来,要不要一起玩?”
闻川自动忽视掉她,“慕有哥。”
沈冬楠回头看了她一眼,一脸警惕,“你两认识?你们什么关系?”
“没关系。”慕有哥望着巷口的闻川,“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等等。”沈冬楠拽住她的背包带,“他是我朋友看上的人,你最好老实点。”
慕有哥没动弹。
“走吧。”沈冬楠松了手。
她刚走两步,又听到身后警告的声音,“学习这么好,脑子机灵点。”
慕有哥没理她,走到闻川面前,他接到人转身就走,什么也没问。
慕有哥紧跟着他的大步子,“谢谢啊。”
闻川没吱声。
“你家住哪?”
“前面。”
“南桥府?”
“嗯。”
“我家也住那。”
…
虽说在同一个小区,两人家却像是离了十万八千里,进了大门,一个要往东,一个要往西。
遛狗的阿姨嘴里叫骂着,边勒紧手中的牵引绳,边费力地拉着条大金毛从两人旁边走过。
慕有哥暂时还不想回家,跟着闻川后头溜达,“你怎么知道她们找我麻烦?”
“不知道。”
“你不问那些人找我干嘛的?”
“没兴趣。”
“……”她嘟囔了一句,“钢铁直男。”
他自然是听见了,转了个弯,直奔草地而去。
“去哪?”
闻川拿起速写本,往地上一坐,旁若无人的开始勾勒。
慕有哥拽了拽背包袋,“你不回家?”
大师没回答,掏出一支黑水笔,打开本就,二话不说就开始画眼前的景。
慕有哥站了会,坐到他旁边,“我记得你小时候就挺喜欢画画。”
“嗯。”
“记起我了?”
“嗯。”
“你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慕有哥并不指望他能回答,自言自语,“我来这四个多月了。”
“很多年。”
她顿了下,看着他的侧颜微笑了笑,拽了根身边的青草,绕在手上。
“你怎么看出来的?”闻川冷不丁地突然来了这么句话。
“嗯?”
“那只鸟。”
“那个啊。”慕有哥回忆一番,“第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没有说话。
“怎么了?”
闻川手下停顿了几秒,“只有你看懂了。”
他将画本翻到前页,将一张黑乎乎的画展示给她,“这个。”
“这是什么?”慕有哥往他旁边坐了坐,细看了看,还是没明白,“是两个人吗?”
“不是。”他没给她看第三眼的机会,迅速地翻走那页画,目光里有些悲凉。
慕有哥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扯了这么多,该进正题了。
“你喜欢汉服吗?”
闻川没有回答。
她又重复问了一遍,“汉服喜欢吗?”
“不喜欢。”
“……”
这没法进行下去了。
慕有哥沉默了会,手里摇着那根草,“诶。”
“诶。”她的脸枕在手臂上,“挺多女孩追你的吧?”
闻川没回答,继续画刚才那副画。
“是不是?”她勾着脸看他的表情,“那你有喜欢的吗?”
闻川没回答,耳根却红了。
慕有哥惊了,“谁啊?你们班的?”
他的手下更加迅速地画着,似乎想要掩盖浑身的不自在,“没有。”
“真的假的?”慕有哥八卦起来,“今天早上那个女生,陈雨清?”她歪脸看他,“确实挺漂亮。”
“不熟。”闻川合上画本,拿上包就走了。
她看着那背影愣了几秒,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服,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会师失败,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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