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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闻川在街头给人画像的第八天, 因为要符合大众审美,他不得不收起他那‘莫名其妙’的画风。
闻川不是不会画写实风, 只是不愿意、不喜欢。他看一个人, 只需要一眼就能记住他的长相,五官的形状、比例、具体位置, 然后准确地画出来,这种与生俱来的造型天赋,却被他活活地浪费了二十多年, 偏偏走了‘歪门邪道’。
闻川的生意相当火,最多的一天,他画了快二十个人, 挣了上千。
其实那些职业街头画工里不乏比他有经验、有套路的, 可是闻川长得帅啊,光是往那一坐就是个吸睛的风景。即便他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 不大好接触, 有些小姐姐小妹妹还是借着画画的机会要他联系方式,拒绝了一个还有下一个, 源源不断。
可是闻川很不喜欢这样, 被一群人围观着, 讨论、拍照、调戏, 仿佛自己是个宠物一样。
他回家闷了好几天,再出来时一直戴着帽子和口罩, 把自己武装的严严实实。挡了桃花的同时生意也冷清了许多。
就这样, 闻川白天出来接活, 晚上回去画自己喜欢的东西,又过了半个多月。
…
今年冬天雨特多。
闻川抱着画具到一家快餐店门口躲雨,老板娘见他站在屋外,雨沾湿了裤脚,唤他进来,“来里头躲躲吧。”
闻川拒绝了,“我能在这画吗?不挡住您的门。”
“你画吧,没事。”
闻川出来接单时总会带个速写本,没人找他画画时便就地写生,不浪费一点儿时间。
快餐店生意不景气,老板娘闲坐了一天,见门口这人不吃不喝的就这么画了一天,嗑着瓜子倚门看他画画,“你这画的啥?”
闻川不停笔,“树,和车。”
“这是树啊?”老板娘惊诧,倏尔又觉得没礼貌,明明并未看出树和车的形状,却还是说,“还真是欸。”
她勾着脸睨他,只看到一对好看的眼睛,“你不饿吗?一天没看你吃东西。”
“不饿。”
“神了。”老板娘嘿笑一声,嗑光了手里的瓜子,进店端出一碗热粥来,“喝点暖暖吧,你手都冻紫了。”
闻川没有接,所谓无功不受禄。
“快接着吧。”
“不用,谢谢。”
“客气什么,一碗粥而已。”老板娘硬塞到他手里,“喝吧。”
闻川握着温热的碗,仰视着老板娘,“谢谢。”
他一口气喝了个光,老板娘笑了,接过他的碗,“还要吗?”
“不用了,谢谢你。”
闻川没有钱付给她,走的时候将这幅画送给了老板娘,承了这一粥之情。
…
除夕前夜。
最近城管查得严,闻川前两日还被罚款了。
他已经很久接单了,没生意就代表没有钱,没有钱就没有吃的。所以他基本上一天只吃一顿,要么是煮点粥,要么是煮点面,要么是一两个馒头解决掉。每天饿的头晕眼花,过得忘了日子。
可是再饿,再难过,他也始终没有动慕有哥给他的那笔钱。
下午,天色不太好,阴沉沉的,照最近的天气来看,不是要下雪就是要下雨。
闻川还是抱着侥幸的态度带着画具出了门,找了个偏僻点的地方摆上,以免被城管抓。
天太冷了,大家又忙着过年,直到黑了天,也没有一单。
闻川戴着帽子和口罩,冻得浑身冰凉,他已经快两天没吃东西了,再不填填胃怕是这个年都过不去。
周围的店铺接二连三关了门,世界渐渐暗淡下来。于是,他把画具搬到一个有光亮的地方,继续等。
等啊等,等到了夜深。
街上人更少了,路过他时,有的漠视而去,有的多看两眼,却无一停留。
天上忽然飘起了雪,一瞬间,远处传来阵阵的欣喜声。
这是宁椿的初雪呀。
可闻川一点也不觉得高兴,饿的喝水充饥,倒了倒杯子,却连水也喝光了。
他干咽了口气,收起杯子,仰头看了看天,帽子掉了下去,露出他长长的头发。
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一片比一片大,应该是场不小的雪。
老天都不给活路啊。
雪越下越大,闻川不想等下去了,刚要收画,面前逗留一个孩子,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
他停下动作,看这男孩半蹲着看自己的画,询问了声,“要画一张吗?”
男孩抬头,视线没有在他脸上久留。他站了起来,踟蹰片刻,又不舍离开,最终从棉袄口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黑色小钱夹,把一张两寸照片展示给闻川看。
那是一个模样温婉的女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
应该是他的母亲。
男孩底气不足,弱弱地问了一句,“画她多少钱?”
闻川看他年级小,没有开价,“你随便给点吧。”
男孩手插进口袋,只摸到了一个硬币,与他说:“我没钱,算了。”
他把照片装进小钱包里,揣进口袋就走了,人还没出十米,又返了回来,一脸的忐忑和期待,“十块行吗?我还得回去凑一凑。”
“行。”
“今天太晚了,我爸还在等我,你明天还在这吗?”
“在。”
男孩算了算时间,“下午四五点你在这吗?”
“在。”
“好,那说好了。”男孩走了,高兴地朝他摆了摆手,“那我明天来找你。”
“好。”
“你等一下。”闻川忽然叫住了他。
男孩转了身,看着夜色下的黑衣男人。
他坐在小椅子上,雪累在乌黑的头发上,这片化去,那片又来。
“给我一块面包吧。”
男孩垂眸,看向手中塑料袋里散称的几块面包,讶异道:“面包?”
“不要你钱,给我一块面包就好。”
男孩提着袋子朝他走过去,“只要这个?”
“嗯。”
闻川微笑了笑,口罩挡住了表情,雪花却挡不住他眸中的温柔,稀长的睫毛上落了一粒雪花,融化了包裹着它们,“可以吗?”
男孩把袋子打开,举到他面前,“当然可以。”
“你拿吧,我手不干净。”
男孩掏出一块面包递给他,闻川小心地接了过来,放到身旁的素描纸上,“谢谢。”
“这个很便宜,再给你两块吧。”男孩见他一手的冻疮和裂痕,有些心疼,又掏了一块给他。
“不用,够了。”
“你拿着吧,我不能占你便宜啊。”男孩悬手坚持着,“你不拿我也不要你画了。”
闻川接了一块,“两块够了。”
“那好吧。”
闻川抬手,掸了掸男孩头上的积雪,“下雪了,我们去那边的屋檐下。”
“行。”
男孩帮着他一起把画具搬到了廊下。
闻川一边画着,他一边看着。
“我妈妈很漂亮吧。”
“嗯。”
“她过世了。”
闻川顿了下,看向孩子。
“都过世好多年了。”
“我妈妈也过世很多年了。”
“你经常想她吗?”
闻川点点头。
“我每天都想她,你呢。”
“有时会想。”
“你多大了?”
“快二十七。”
“那你有孩子了吧?”
“没有。”
“你还没结婚?”
“没有。”
“你不会连女朋友都没有吧?”
闻川手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我也有。”男孩一直蹲着,麻了脚,扶着他的肩站了起来,使劲跺了几下,天真地笑了起来,“是我同桌。”
男孩又蹲了下来,“可是我不敢说,怕她不喜欢我。”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太优秀了,很多人喜欢她。”
闻川说:“我喜欢的人也很优秀。”
“那你也要好好加油啊。”
画快完成了,男孩看着画纸上的母亲,“你画的真好。还有那张彩色的也好看,感觉很特别。”
闻川突然心里一阵酸楚,这么多年,除了慕有哥,就只有他夸过自己,“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男孩笑了笑,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背,“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大画家。”
“谢谢。”
“谢什么,我谢你才对。”
男孩推了推他的手臂,“快画呀,我爸还在等我回家。”
他笑了笑,手上放快了些。
后来,男孩拿着画高兴地走了,闻川一个人坐在屋檐下,拿起那块面包啃了起来。
雪越下越大,被风带着落到他的脚边。他收了收脚,吃完了面包,看着漫天大雪,突然很想她。
闻川掏出手机,看着她的号码,迟迟没有动作。他把手机收回去,想了想,又掏了出来,打了四个字。
【我想你了】
他看着这几个字,默默地又删掉,看着屏幕渐渐黑掉,又赶紧摁亮,重新打了几个字。
【除夕快乐】
可惜,短信没发出去,号码欠费了。
他还没钱交。
…
慕有哥在晚会彩排,她要演一个小品,搭档的都是圈内顶尖大腕儿。
乘着休息,她溜了出去,想给闻川打个电话。
可惜,电话没打通,他欠费了。
这个混蛋。
她给他的号码冲了钱,看着他的名字发呆,等了五分钟都没有拨出去。
“哥哥,你怎么跑这来了!导演找你呢,快来。”
“来了。”她收起手机,小跑着跟了过去。
…
闻川睡了整整两天。
初二一早,他被敲门声惊醒,出去一看,是隔壁的老太太。
他一脸苍白,头发又长又乱,有气无力地唤了声,“奶奶,怎么了?”
奶奶端着一盘包子,“小川啊,这是我包的包子,比外头的实在,我看你一个人住这,也没怎么吃好吧,来,拿着,三种馅。”
闻川没有拒绝,他再不吃东西怕是得饿死,只拿了一个包子,“谢谢您。”
“不用谢,那么多年邻居了,客气什么。”老奶奶心疼地看着他,把几个包子全塞到他手里,“都给我拿着,看看你瘦的,脸都凹进去了,要多吃饭啊。”
“谢谢。”
白拿了人家包子,闻川心里过意不去,“我没什么好给你的,要不,我给你画张相吧。”
“行啊,还没有人给我画过相呢。”
“那我拿一下纸笔,您等一下。”
“哎,不用急。”奶奶拽住他的毛衣,“你先去吃饭,等中午暖和点再画,一大早上这么冷,手都伸不出来。”
“好。”
“快进去吧,那么冷的天也不多穿点,到底是年轻人啊。”老奶奶把他往里头推,“多穿点,快去快去。”
“好。”
闻川饿的已经顾不上刷牙,边走边吃,坐到桌边,还没尝出是什么馅,已经塞进肚一个。他没忍住又吃了一个,把剩下的四个包子收好,去倒了两杯水喝下,肚子还是空空的。
今天几号了?
闻川翻了翻衣服和床,没看到手机,索性不找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过年期间,大家还在走亲戚,应该接不到生意。
他把米袋从柜子里拿了出来,倒出最后半小把米,只够煮一碗粥。
哎,还好有包子。
四个包子的话,可以吃两天。
闻川又去看了看颜料和画布,幸亏攒了那么多,不然这日子可怎么过。
他披件衣服,开始画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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