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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秋波

作品: 塞上奇缘——日食篇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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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园已经很久没有贵客光临了。厅堂里打扫得纤尘不染,桌椅和几件小古董摆件擦拭得锃亮。舒夫人特地拿出上好的官窑餐盘,让沈妈做了些点心,又在外面买了点时新干果,放在餐盘中,颜色各异地摆在桌上。茶,则按当地人和汉人的习俗,准备了砖茶和绿茶两种。她和舒富贵还特意换了件半新的棉袍。其实,为了表示尊重,应该穿件簇新的,可是哪儿有呢?

舒夫人怕碧儿闯祸,惊了贵客,特地叮嘱碧儿好好地待在房中,不准迈出一步。碧儿站在厢房前,直点头,说她帮绯儿打扮,让娘亲不要去绯儿房中了。

绯儿半躺在床上,眼刀一把把射向碧儿。碧儿也不看她,自顾自地脱下身上的夹袍,换上原先那件旧旧的皂色棉裙,神情倦倦的。

两个人各坐一边,各是一怀心思。

君问天是骑马来的,枣红色的骏马,健壮雄伟。本来就是俊美倜傥,又穿了件玉色锦衫,更觉高贵不凡。马后,四个家仆提篮拎盒,装满了各色名贵礼品。

商会会长刘爷是个胖胖的老头儿,很温和,见人就是一脸的笑。

舒富贵和舒夫人热情地迎上前,谦恭地把贵客让进客厅,沈妈带了四个家仆去偏房喝茶、吃点心。

君问天进屋前,看了看四周,嘴角浮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说起来是近邻,但因为杂事太多,一直没来拜访舒员外,是我的不敬,请见谅。”主客稍品了一回茶,君问天淡淡地说。

舒富贵一张瘦脸挤了半天,都堆不出笑来,颊骨蠕动着,“哪里的话,君堡主是忙人,这些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听说朝廷又向君堡主订购了十万件兵器的铁石,君堡主又得忙了。”

“是得操心些。兵器不比别的,铁块的质量不可怠慢。”

“君堡主和四王爷是好友,质量高点、次点,他不会在意的。”舒富贵谄媚地笑着说。旁边的舒夫人推了他一下,递过一个让他闭嘴的眼神。他一怔,察觉说错话了,脸涨得通红。

君问天冷冷地一笑,“做生意,是要靠朋友,但关键还是靠物品的质量,靠商家的信用。朋友帮你,是情意,你不能害他。四王爷确是我的好友,如果兵器质量太差,上了战场,岂不是连累了小王爷。我这银子赚得也不心安,是不是,舒员外?”

“是,是!”舒富贵羞出了一头的汗,忙不迭地点头。

气氛难堪地沉默下来,好一会儿,舒富贵才鼓起勇气抬起头,“君堡主,你在拜帖上提到,今天来寒舍,是希望我们两家有进一步的来往,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君问天掸掸袍袖,看向刘爷。

刘爷捋着胡须,乐呵呵地道:“这还不明显吗,舒员外,君堡主是想和贵府的千金结为秦晋之好。”

“刘爷指的是……提亲?”舒富贵问。

“当然了,一直听闻贵府千金贤淑大方、娇丽可人,君堡主爱慕已久,今天特地让老朽来保个媒,讨两家的喜酒喝喝。舒员外,你没有意见吧?”

舒富贵脸上露出明显的喜悦之情,和夫人惊喜地对视一眼,转过头,“这真是太好了,小女高攀了,我全心全意同意并支持这件婚事。我家绯儿可是飞天镇上最美丽的女子,女红又好,又会持家,我让她出来拜见君堡主和刘爷。沈妈!”他激动地站起身,对外喊道。

“舒员外!”君问天微闭下眼,轻轻地说:“事实上,我心仪的是舒二小姐—碧儿。”

舒富贵急了,“君堡主弄错了,绯儿才是那个漂亮可爱的……”

“对呀,碧儿是老二,怎么的,也该是姐姐先嫁。”舒夫人附和。

君问天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的茶杯,慢慢地说:“我想我没弄错,我的拜帖可能有点疏忽,没写清楚我究竟打算向你哪一个女儿提亲。实际上,是碧儿小姐。”

舒富贵喘着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君问天,“那个,那个,碧儿……她很会闯祸……也不会女红,我怕她高攀不上君堡主,还是绯儿吧!”

“我喜欢像一张白纸的女子,什么都不会,才能好好调教。”君问天嘴角勾起一缕诡异的笑,“舒员外,可否让我见见二小姐?”

舒富贵呆住了,与夫人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

舒夫人急得直搓手,绯儿嫁进飞天堡,碧儿嫁到四海钱庄,怎么能乱呢?“君堡主,要不让绯儿和碧儿一起进来,你再决定向哪位提亲?”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君问天俊美的面容一冷,神情有些不耐烦,“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如果舒员外不同意这件婚事,我会很谅解,毕竟只是填房,二小姐可能不大情愿。如果是这样,君某就告辞了。”

舒员外慌忙摇手,“君堡主误会了,碧儿怎么敢嫌弃是填房呢,能嫁进飞天堡,是她天大的福气,我们只是怕辱没了君堡主。”

君问天有点火大,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父亲吗?他扬起眉,“舒员外,碧儿小姐她现在有空吗?”

“有,有,我这就让沈妈把她喊来。”舒夫人绝望地看看丈夫,沮丧地走出客厅。

刘爷只是做的现成媒,他看看舒富贵,又看看君问天,觉得今天这亲提得有趣,想娶的和想嫁的不是同一个女子,好玩喽!

舒富贵讪讪地笑着,请君问天用些茶点。君问天漠然地闭了闭眼,手轻叩着桌面。门外光线一暗,碧儿跟在舒夫人身后走了进来。

早晨刚见过,君问天对她已是印象深刻,但此时四目相对,君问天还是吃了一惊:她从哪里找来的这件旧裙,整个人臃肿不堪,就连头发也像刻意打乱了,好像刻意地在扮丑、扮老,不说是舒家二小姐,别人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个烧火丫头!

舒富贵看不下去,气恼地别过头。刘爷掩饰不住心中的讶异,一直看着君问天,怀疑他是不是搞错了人。

君问天水波不惊地稳坐着,神色淡然。

“我让碧儿换件衣衫,这丫头说‘人还是本色自然,自然就是最美的’。”舒夫人过意不去地瞟瞟碧儿身上的衣衫,很难为情地说。

“我喜欢这种说法。”君问天浅笑着对碧儿眨了下眼,一切如她所愿,她这下该满意了吧!

碧儿向君问天和刘爷行了个礼,来不及隐藏脸上的黯然、失落,这让君问天有点不悦。

“碧儿小姐像是不欢迎我来?”他故意地说。

“不,我以十二分的热忱感谢君堡主的到来。”碧儿认真地强调。

“为了不让你失望,我以后可以常常来看你了?”

“欢迎之至。”碧儿低下眼帘,她怕自己会哭出来。那天,她和沈妈笑谈,说要嫁就嫁个富甲天下的。果真,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

“好了,碧儿,你先回屋,爹还有事和君堡主谈。”舒富贵挥手,看都不看碧儿一眼。

裙摆太长太肥,跨门槛时,差点儿绊倒。君问天看到她拭了拭眼角,像是拭汗,又像是拭泪。

“舒员外,婚事放在腊月头,离现在还有两个月。”君问天的口气并无商量的余地,他只是知会一声。

舒富贵已经没了什么兴奋劲儿,君问天要娶碧儿,对他像是一个打击似的。

“那当初的陪嫁,舒员外还兑现吗?”君问天是商人,必须谈好价码,“当然,我也会对你和舒夫人的下半辈子尽责。”

舒富贵轻轻点头,“当然兑现。”

“过两天,我会让赵管家来办理过户手续。哦,如果舒员外不介意,在婚前,我想和舒二小姐相处相处,让她熟悉一下飞天堡的环境。婚后是新年,我们要在和林住几月。”

舒夫人想说不大方便,可看到君问天不容拒绝的眼神,又将话咽了下去。

“随君堡主的便吧!”反正马上都嫁了,也没什么顾忌的,唉,就是想不通,君堡主的眼光怎么和常人不同呢?

君问天目标达成,起身告辞,临走之前,他回身又看了看舒园。

君问天说到做到,七天之后,他差佣仆过来接碧儿去飞天堡做客。此时,绯儿已经能起身下床,她瞪着与舒园形成鲜明对比的华丽马车、衣着光鲜的侍女,心里像被戳进了一根刺,狠狠地扎着,泛着莫名的痛。一种属于女子本能的妒忌从心底泛上,她撇撇嘴,转身往碧儿的厢房走去。

碧儿白着一张脸,头发随意扎成一束放在身后,穿着由舒夫人一件半旧的青色棉袍改成的棉裙,倚在门边,半面身子在阳光里,半面在屋内,表情也像是一明一暗。

“碧儿,你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了我对你的恩德。若不是我把君堡主让给你,你能嫁这么好吗?”绯儿酸酸地白了碧儿一眼,戳在门外。

碧儿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稀罕,你若后悔,现在还来得及换过去,不是还没成亲吗?”

“我才不会像你那样无耻,言而无信。我大仁大德,好事做到底。不过,日后我要求你做什么,你半点都不准拒绝。”

“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你还是少开尊口。”碧儿双目像没有焦距,不知看向哪里。

“你敢!你不怕我把你厚颜无耻地自己跑去要替嫁的事抖出来?”绯儿杏眼圆睁,一张脸都涨红了。

“你讲得我真怕!”碧儿假装抖了下。

她没换衣服,也没描眉画唇。君问天看中的是红松林那块地,又不是她这个人。她扮得像朵花似的,他也不会多瞧。再说,女为悦己者容,他还不够她为他对镜贴花黄的资格。

“你这个样子,连个使唤丫头都不如,怎么见人?”舒夫人实在看不过去。

“不怕,再不如,也没人敢对我大呼小叫,我不是飞天堡的未来夫人吗?越是低调越显得出我的不凡。打扮得漂亮又有什么用,丫头就是丫头,难不成还能飞上天?”碧儿示威地斜睨着绯儿,绯儿一张俏脸突地变得铁青。

“一定要像个大家闺秀,说话要慢点,走路要看着,千万不能闯祸。”舒夫人不放心地追在后面叮嘱。

碧儿笑,如果君问天惹恼了她,必要时,闯个小祸也不错。

“舒二小姐好!”三个家人礼貌地问候。碧儿上车时,很不小心地看到跟来的小侍女不屑地冷冷一笑。

轿帘一拉,轿内瞬时暖了起来,坐在厚厚的羊毛毡子上,侍女麻利地递过一个手炉,在她的膝上盖上一条狐裘。

碧儿抿了抿唇,她穿旧袄,盖狐裘,很有个性!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她斯文有礼地问。

“春香,是堡主夫人起的,哦,是故世的堡主夫人起的,奴婢原来叫青格,夫人说不雅气,就改了名。”侍女仰着个尖下巴,脆脆地回话。

碧儿瞪大眼,“那是不是还有谁叫秋香?”

“二小姐怎么知道?”春香惊道。

碧儿咂了下嘴,“飞天镇上有姓唐名伯虎的公子吗?”

“好像没有。”春香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

“真是可惜了。”要不然,就是一出连续剧,唐伯虎点秋香。碧儿浅笑,“春香,你是不是很崇拜你家夫人?”

“嗯,在这世上,没有哪一个女子有我家夫人那么美、那么聪慧了。”春香抬头,看到碧儿戏谑的神情,一愣,察觉失言,“小姐,我的意思是……”

“我懂,可惜天妒红颜,那种几百年才会出现的大美人,连天公都会喜欢上,凡人是无福消寿。”

“对,对,夫人曾经说,她只要挑一下眉,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会臣服在她的脚下,可是她正眼都不愿瞧他们。夫人开心的时候,就会给我和秋香讲一些男人看到她出糗的事,想想真是有趣得很。”春香把碧儿误作了知己,津津乐道起来。

碧儿小嘴半张,然后缓缓闭上,星眸微荡,呵,确是很有情趣,君问天有这样的夫人,一定不会太寂寞,不知那位夫人看君问天时,是用哪只眼?

马车穿过宽大的车道,停在飞天堡的正厅前。一溜子家仆列队迎候,君问天亲自上前掀轿帘。看到碧儿的第一眼,那挑衅的小眼神、那皱乱的衣裙,他没有一丝意外。如果她很乖,那才奇怪呢!

“路上冷不冷?”他问,等着她走近。

“我觉得,走过来会更暖和。”碧儿把手炉还给春香,跺跺发麻的脚。

“好,那下次我走着去接你。”他伸出手欲牵她,她刚好打量一园的风景,错过了他的手臂。他借势环住她的腰,“我带你参观一下飞天堡,过一个时辰,该用午膳了。”

“让春香陪我就好,不能耽误你的正事!”她的身子在他的掌下一僵,不自在地说。

“我今天没别的事。”君问天收回手臂,低头看她泛红的面容,浅浅一笑,领步向前。

左一进厢房,右一进楼阁,前一个院子,后一个园林,君问天非常细心地讲解着,每一间房、每一座院,都有一个非常雅致的名字,可碧儿瞧着就是一堆花团锦簇的华丽,没什么区别。她唯一深刻的印象,就是飞天堡富得名副其实,毫不夸张。

“从这里,就会到达后面的湖泊。”他们走过一个硕大的园林,弓着腰钻过一个拱形的小门。碧儿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狭小的河湾上,脚下是坚硬的白色圆石,她听到了湖水拍打岸畔的声音。

景色的骤变,让碧儿惊得失去了呼吸。深秋的湖水深邃得令人心悸,映着岸边的树林,越发深不可测。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说来好奇怪,不管下多大的雪,天气冷成什么样,这湖都不会结冰的。”君问天拾起一块石子,丢到湖水里。

“可能湖底有暖泉。”碧儿轻轻退后几步,像是害怕会不慎跌下去似的。

“明年三四月,春暖花开草青时,你可以到湖上坐船游玩,和你喜欢的朋友,吹笛吹笙,喝酒狂欢。”

“这是你喜欢的方式,还是尊夫人喜欢的方式?”碧儿怕冷,环着肩,走到后面的树林中躲风。

“你不喜欢?”君问天青白着脸,眼眸黑得像口深洞,令人汗毛直竖。

“在这之前,我没尝试过,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碧儿耸耸肩,听到远处传来赵管家的喊叫:“堡主,堡主!”

君问天不耐烦地回应:“我在这儿!”

“堡主,哲仁将军来了,说有要事找堡主商量。”赵管家跑得气喘吁吁。

君问天像是有些不耐烦,袍摆一甩,折身进了拱门,赵管家紧随其后。

碧儿噘起嘴,他是故意还是无意忘了她的存在?人微身也轻,商人重利轻别离,前一刻还谦谦君子样,斯文多礼,这一刻就露出势利的嘴脸。不过,她不会在意,君问天不在身边,她才可以轻松地欣赏一下四周的景色。和那种吸血鬼一样的冰人走在一起,什么好心情都会冻住。

她沿着小河湾,慢慢地走着。如果不带有成见,这飞天堡真是一个度假胜地。空气清新、风景如画,就连这深秋初冬,也有一番壮丽的美景。

岸边的树林越来越密,阳光被挡在上面,射不进来,光线突地昏暗,四周一片异样的沉寂。碧儿屏气凝神,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树林到了草坪上。望见屹立着的那一幢幢坚实牢固的楼阁,心头一阵喜悦。

围墙边一扇高大的木门半敞着,那应是通往正厅的后门吧?

碧儿抬脚,正准备走过去,忽然听到门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本能地退到一棵大树后,屏息伫立,一动也不敢动。

“新夫人是个美人吗?”低柔如丝绒般的华丽男音。

“美人?她下辈子再重修吧!一副寒酸样。堡主若不是为那块地,会看上她?”这是早晨去接她的春香的嗓音,尖利带着薄脆。

“你是不是很妒忌?你日日伺候莲儿,怎么就没学会莲儿半点儿本事,不然正夫人做不着,小夫人也该轮到你了。”

“我才不稀罕!表少爷不要拿我开心。我给你拿点儿你爱喝的贡酒去。”

“春香好乖!”

“表少爷你真坏。”

话语声没了,碧儿听到衣衫的摩擦声和重重的喘息,脸儿蓦地一红,想从原路走回。

不知从哪里跑出一条黑色的大狗,朝她站着的树边扑来,碧儿吓得大叫出声,脸上没了血色。

“阿奴!”一个紫袍男子跨出木门,正对上碧儿一双惊恐的大眼。

大狗欢跳着回到男子身边,围着他兴奋地直摇尾巴。

“请你原谅,你吓着了吗,二小姐?”紫袍男子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她,脸上慢慢挂起微笑,那种自恋到某种极限的微笑。

紫袍男人身材高大,体格魁梧,英俊之中颇带几分流气。他生着一对顾盼风情的桃花眼,那种眼睛往往使人想到纵情声色,眼袋很大,显然夜生活过度,身上隐隐还散发出一股隔夜的酒气和脂粉味。

碧儿从树后走了出来,很诧异这个男人认识她。

“但愿阿奴没有吓着你。”紫袍男人又说,“不然问天该责怪我了,初次见面,就惊着了他的美人儿。”

这男人讲话的腔调不禁使碧儿暗暗吃惊,听上去好像和君问天很熟稔,“哪儿的话,当然没有吓着。我只是迷了路,以为这儿可以走回正厅。”

“当然可以走回!”紫袍男人亲昵地上前,“这群下人真是胆大,竟敢把二小姐一个人丢在堡外。如果二小姐不介意,我带你回正厅可好!这飞天堡,我闭上眼都能分辨出哪座庭院、哪间房。”

“那就麻烦公子了。”碧儿无来由地讨厌这个男人唐突无礼的语调,那双桃花眼看着人时,像是带着钩。

“表少爷,酒来了。啊,二小姐,你怎么在这里?”春香捧着个酒壶,直愣愣地盯着碧儿。

“春香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快来替我介绍一下?”紫袍男人暧昧地对春香挤挤眼。

“二小姐,这位是堡主夫人的表兄潘念皓公子。”春香语气相当勉强,碧儿觉得她并不情愿把他介绍给自己。

“你好!”碧儿盈盈欠身。

“二小姐多礼!好了,春香,现在我和二小姐已经认识,你先忙去吧!酒,我用午膳时再喝,现在陪二小姐要紧。”

碧儿看见他朝春香丢了个抱歉的眼色,春香幽怨地瞪了碧儿一眼,身子一扭,气呼呼地跑走了。

好大牌的侍女!碧儿如是想。

“二小姐要不要逛下飞天堡?”潘念皓像是与她相识多年,两人之间亲密无比。

“不必了,君堡主刚刚已带我逛过。”碧儿生硬地回答。

他们一起穿过甬道,走进门廊,在一个空落的厢房前,潘念皓瞧四下无人,突地把两只手臂撑在墙上,将她圈在里面。

碧儿眨眨眼,幸好他长得不像周星驰,不然她真以为周星驰也穿越了。这动作是周星驰的招牌动作—搞怪、滑稽,她很好奇,他到底要干吗?

潘念皓看碧儿没有惊叫,胆大了起来。

“二小姐,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感觉是什么吗?”他挑起碧儿的一缕卷发,亲亲热热地把玩着,“你让我惊艳,眼前一亮。你的美不是那种庸脂俗粉,你美得很有个性,卷发亮眸,肌肤如雪,高挑修长,如果把发散开,披在光洁的肌肤上,那将是一种狂野得无与伦比的美,会让男人发疯的美。”

说完,他歪着头,闭了闭眼,等着她的反应。

“潘公子,你需要我做出哪种表情来配合你这番话?”这只乱展翅的公孔雀,自恋成什么样了,碧儿真佩服他胡诌的本事以及狂妄的本领。这里是飞天堡,她怎么说也是君问天的未来妻子,他竟然敢对她说出这种话,难道他以为每一个女人都逃不过他那双桃花眼?

“你的什么表情,我都会心动的。”

这男人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碧儿微笑地瞪着他放肆地握着她肩膀不放的手,突地挣脱,迎脸就是一巴掌。

巴掌声在空荡的庭院中回响着。

潘念皓眼一眯,捂着脸,猩红的舌缓缓舔了舔嘴角,眼中闪出兴奋的光泽,“二小姐,你这样我更难忘了。知道吗?你挑起了我的兴趣。在这飞天堡里,只要我想,没有一个女人舍得反抗的。我喜欢你的野性……”他突地喑哑了嗓音,用力地按住碧儿的双臂,胸膛急促地起伏着,淫笑着缓缓俯下身,“君问天还没尝过你吗?哈,处子的清香真令人神迷,那我就不客气了。”

夹着酒气的男子气息渐渐拂上脸颊,碧儿撇撇嘴,罢了,是他先无礼的,就别怪她不客气了。她突地一抬脚,对着男子的小腹狠狠踹去。虽说不是美女,但防身术,她也学了一点点,以防不测,现在还真派上了用场。

潘念皓没有设防,当然,更是没有想到,一个后仰,狼狈地、直挺挺地倒下,跌得眼前金星直冒。

“你这个疯丫头……”他迅速爬起,朝着碧儿扑了过去。

碧儿拎起裙摆,灵巧地在廊柱间窜来窜去,潘念皓瞪着血红的眼,大概体力在风月场上消耗尽了,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脸红得像个血泡,“给我站住,丑丫头!”他怒吼着,扶着廊柱,气都快接不上来了。

碧儿优哉游哉地跳到距潘念皓最远的一根廊柱边,俏皮地对他一吐舌,扮了个鬼脸,“大情圣,原来你就这么点本事呀!想碰我?你省省吧!莫谈你一个,两个本小姐也不怕的。看在你是前堡主夫人亲戚的面子,我今天先不计较。以后见到我请放尊重些。不然我对君问天说,让他把你列为拒绝往来户。”

“哼,你以为君问天会听你的?”潘念皓狞笑着,喘个不停。

“难道他听你的?”

“告诉你,君问天很习惯戴绿帽子的。你若太贞洁,他会不习惯的,哈哈!”潘念皓前俯后仰地大笑,“他以为找了你这么个祸害精,你会无人问津,谁知道你这么惹火,我一样有兴趣。”

“你可以把话说清楚吗?”

“听不懂?”潘念皓一挑眉,“不懂就算了,不过,告诉你一声,我可是君问天今天特地请过来陪你吃饭的。”

碧儿的脸色一下就变了,一言不发,突地转身,不顾潘念皓在后面高声呼喊,见门就进,见院就转,七拐八拐,她竟然转到了正厅前,还没跨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争论。

“问天,你真是疯了,怎么能娶那个祸害精呢?我上次去舒园,一见到她,就被她的秋千架撞得鼻青脸肿。若是让她进飞天堡,你日后只怕没好日子过,我和你大嫂都觉着你应三思而后行。”

“大哥你不必再说,我已经考虑好了,婚期都定了,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外出,留在堡里帮我准备婚事吧!”

“大哥没和你开玩笑。那块地再好,也犯不着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这堡主夫人,怎么也该选个闺誉良好的小姐!”

“这是我的事,我合意就好。”语气已是冷得不能再冷。

偏偏劝的人还不大识相,“你真是病急乱投医。”

“说不定这乱投的就能治病。”

“二小姐在外面不冷吗?”赵管家像个幽灵似的,不知何时站在碧儿的身后。

“太阳这么好,怎么会冷?”碧儿特地提高了音量,厅中的争论声一下消失了。

赵管家抬头看看被云彩遮得严严的日头,默默无语。

先出来的是君问天,口中说着“抱歉”,脸上却没任何歉意,“正准备去接你呢,能自己找回来,看来已经对飞天堡很熟悉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碧儿没好气地说道:“熟悉谈不上,有你请来的好向导,我怎么可能找不回?”

“进屋喝杯热茶。”看来是得罪了二小姐,听听这火力十足的语气。舒富贵在教女方面真不是一般的无能。

碧儿迎着他的目光,寸寸视线都是愤懑。

“问天,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府。”君仰山不知碧儿有没听到刚才的那番争论,虽然无须在意,终究有些不自然。干干地和碧儿打声招呼,忙不迭地告辞!

“君大少慢走,请代我向夫人问好。”碧儿笑靥如花地朝他挥挥手。

君仰山表情讷讷,没有回应,像是不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赵管家识趣地走了,把花厅留给君问天和碧儿。君问天冰冷的面容稍稍解冻,和声问道:“是在气我刚才没顾上你?”

碧儿想笑,又觉着鼻子酸酸的。原先就不该抱有什么希望,他又不是韩江流,怎会关心她、呵护她?

“我们是那种可以生气的关系吗,君堡主?”

君问天闭紧了嘴唇。

“我不是娇气的小姐,扔在哪里都不会丢掉。君堡主,请问你对我今天的表现满不满意?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自己,没有必要的。好了,君问天,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不好奇。反正以后的一两年,你我和平相处,井水别犯河水。我这个名义上的堡主夫人,明里暗里都不会给你丢脸,你不要花心思再找人试探我。那种事,实在是对我的侮辱,让我觉得恶心。飞天堡我参观过了,现在,我要回去了。不要找人送我,我自己走。”她一口气吼完,抬脚就走。

“碧儿!”君问天冷凝地伸手抓住她,“你到底在讲什么?我确实有急事要处理,不是故意丢下你的,更不是试探。”

“请叫我‘舒二小姐’。”虽然她对于“碧儿”这个名字也很陌生,但他没资格随意地喊出口。

“那么谁有资格?”本来就冷冰冰的人,再怒了,就慑人到极点。

碧儿仰起头,拼命地眨眼睛,直到把泛滥的泪水一点点地压回去,“如果可以,真的好想悔婚。”她嗫嚅低语。

“是吗?”君问天冷笑,“我记性不算太好,可还是记得,当初这婚约可是你主动提的。”

“所以才说如果可以,因为这是不可以的。”肩耷拉着,她黯然打量着窗外一幢幢楼阁、一簇簇树木丛林,这里的每个人都好像不大正常,富丽背后处处隐藏着诡异,传说那么多,人与人之间很复杂。两年后,她还能活着吗?

可是,只要还在呼吸,就要努力让自己过得快乐一点!如果对明天没有要求,牵牵手就当去旅游。就把这两年,当成去了海外战场,做了回战地记者!做堡主夫人一定不会比做战地记者更艰辛。不去希望,也就没有失望,更不会绝望。对于你的合伙人、小伙伴,合则来,不合则散,最坏不过成路人。像“穿越”这样匪夷所思的事都能接受,协议婚约能有多挑战?

退一步,海阔天空!碧儿狠狠地甩甩头,自我宽慰成功!

“君堡主,以后请多关照了!在婚礼之前,我们就别挑战世俗,不要见面为好!洞房花烛夜见。”她挣开他的手,闭了闭眼,纤细的身子一转,像放飞的鸟儿,欢快地跑出他的视野。

君问天追着她的身影到厅外,伫立,呆愕。

大学时,碧儿—哦不,那时候,她还是林妹妹—同宿室有位同学来自大草原,她曾向碧儿描绘过草原的冬天。中午还是灿烂的阳光,天突地一阴,刮起一阵大风,然后就是分分钟进入冬天。到了傍晚,一场鹅毛大雪浩浩飞扬。雪大风猛,迎着风走,寸步难行,眼睛睁都睁不开。瘦弱点的妹子,一不留神,就被风雪刮没了。

碧儿当时觉得她太夸张了。但是今天,飞天镇真的像分分钟入了冬。天空中原先就很惨淡的日头,现在更是昏暗无力。从草原深处吹来的风,让飞天镇漫天飞起了尘埃。天越来越暗,像是要下雪的样子。薄袄宛若一层轻纱,碧儿抱着双臂,冷得整个人都僵硬了。很热闹的街头,看不见几个行人。每个人都缩头缩脑,脚步匆匆。

也许不该那么清高!自己固然讨厌君问天,但飞天堡的马车还是很不错的。碧儿不禁恨起自己的清高来。冷得真心吃不消,她抬头看看还有多远到舒园,就这么看到了韩江流,牵着马,一手捧着个大大的包裹,包裹上放着一大束梅枝。赶了那么远的路,梅枝却清新得像刚折下,嫩黄的花苞缀满了枝杈,香气随风四散。轻轻一嗅,满鼻清雅的冷香。

泪,瞬间流满了脸;脚,像有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

“你……你是来找我的吗?”风那么大,她的声音低不可闻,他却听到了,轻轻点了点头,神情痛苦不堪。是的,他来找她的,但是晚了。

她拼命地咬住嘴唇,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

“这些是给你的书,也许你以后用不着了。这梅枝,是我从和林城的梅园中摘的,路上颠落了许多花苞。你若不喜欢,一并扔了吧!”韩江流低下眼帘,递上包裹。

“不,我要,我要!”碧儿将包裹紧紧抱在怀中。

“听说你年底要大婚了,恭喜你!告辞。”他眷恋地用目光抚过她的脸庞,然后,黯然转身。

碧儿追上去,他没有回头,飞快地上马,一拍马背,马撒开四蹄,向远处奔去。她痛哭着,看着他的身影,往前追,不慎踩到了裙摆,重重地跌倒在满是灰尘的官道上。脸上沾满了泥土,包裹扔出老远,梅枝也折断了,她一一捡起,哭着仍向前追去。

韩江流的身影成了远方的一个小黑点,她快看不见了。她没有停下脚步,哭着、跑着,进了茫茫的草原,直到没有一丝气力,才瘫软在地上。单薄的双肩微微颤动,没有阻挡的北风刮在湿湿的脸上,像刀割一般。但这怎么比得上她心里的痛呢!她只知道韩江流不理她了,对她那么冷,这种痛像是生不如死。

不知哭了多久,喉咙沙哑得发不出泣声,泪,仍止不住地滚落。天地,慢慢昏暗,草原上的寒气加重,她瑟瑟哆嗦着,却不愿起身回家。

“嗒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着她奔来,碧儿眼都没来得及眨,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力拉起身。她跌进了一个怀抱中,她的鼻子接触到暖暖的狐裘,痒痒的,不禁连打了几个喷嚏。

“为什么要这么傻?不知道现在是冬天吗?”韩江流痛苦地拧着眉,轻轻环住她的腰,掏出一块布巾替她拭去脸上的尘土和泪水。

“我在等你。”碧儿仰起脸,无限委屈。

“如果我不回头呢?”他已经被她要嫁给君问天的消息折磨得要崩溃了,硬撑起最后的理智想逃回和林,可她还哭着在后面紧追,让他拿她怎么办?

“你回头了。”她紧紧抱着他的腰,因欣喜又流下了滚烫的热泪。

韩江流心疼地替她掸去身上的尘土,捡起地上的包裹,解开,从里面取出一件雪白的狐裘斗篷,披在她身上,系上绑带,然后拢了拢,把她抱上马背。

“还有梅枝!”她指着地上散落的梅枝,急得大叫。

韩江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张清秀的丽容,狠狠地一再撞入他早已无法抵挡的心。他叹息地捡起梅枝,和包裹一并扣着,递给她。她宝贝似的抱在怀里。他跃上马,拥住她的腰,任马缓缓地向草原深处行去。

没有人开口说话,她感到他有力的心跳,听到他一声一声的叹息。

“我想着,你年岁还小,而且我们认识也不久,我想让你……慢慢地了解我。”很久之后,他艰难地说道,“上面不是还有长姐吗,为什么先是你嫁?”

碧儿重重吸了好几口气,才有勇气接话:“韩江流,我又没有杀人放火,最多只是没什么出息,你说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韩江流低下头,埋在她脖颈间,声音轻轻的、低哑的:“你想回到梦里吗?”

“能回去,我一定要回的,这里不属于我。韩江流,我只是一个过客。”她低喃,允许自己任性地窝在他怀中。

“如果我当初收留你,不让舒家人见到你,你也要回去吗?”他的手臂不禁带了力,把她紧紧地拥进怀中。

“不知道。”她突然地来,有一天,说不定也会突然地走。所以她不敢承诺,不敢憧憬。

“为什么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的心吗?你博古通今,那么聪明,听不懂我的暗示吗?可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你都要嫁进飞天堡了,而且是嫁给我的好友。老天就爱这么捉弄我,我才走了几日,一切就变了。早知道这样,我在草原上捡到你时,就带你走得远远的,不让任何人看到你……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先遇见不代表就必定拥有……以后,我再也没有理由照顾你,甚至有可能连多看你一眼都是不合礼节的,我们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相处。碧儿,恕我无力自控,但以后我一定会管住自己,今天这是最后一次。”

嘴里说着要放手,手臂却是把她拥得更深、更紧。他想对天吼问,想肆意地流泪,心情是那么的痛楚,又是这般的无奈。

心中如果有一根弦,这根弦此刻被狠狠地敲击着,回音颤颤。心底如果有一面湖,这面湖荡起一圈圈的涟漪。碧儿仰起脸,长睫如蝶翼,扑闪个不停。

“韩江流,你……是不是有一点喜欢我?”她弱弱地问。

“不是一点,是很喜欢很喜欢。”不想矫情,无法否认,再不说以后再也没机会说了。他不去想朋友情谊,不在意礼节伦理,这里只有他和她,就像当初他在草原的晨光里,与她初见,她瞪大黑白分明的双眸,揪着他的衣袖,恳求他让他不要丢下她,要他对她负责任。他同意了,她却不再是他的责任了。

碧儿闭了闭眼,马好像认识路,来到了他们上次散步的小山前。韩江流跳下马,把她抱下来,轻抚着她红肿的双眼,深情地凝视着她冻得通红通红的小脸,想吻遍她,想吻暖她。

在这里的日日夜夜,她一直想着如何求生,如何生存,从没想过任何风花雪月。但是,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的痛,那么直接,那么坦诚。看在她眼中,有触动,有感动,有心动。

“韩江流,我也喜欢你。”她毫不扭捏,坦荡地与他对视,“可以这样说,在这里,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比我的家人还要高。”

“真的吗?”他紧锁的眉宇突地舒展了,“那么,我去找问天,我和他说,请求他取消婚事,现在应该还来得及。你不要担心,所有的事都让我来办。”

碧儿绞着双手,无奈地摇了摇头,“婚事不能取消。”

“呃?”韩江流错愕地看着她。

“我不是自愿嫁给君问天的,他想娶的人也不是我。我和他的婚约其实只是一个协议,没有实质意义。最长两年,他就会放我回家。如果你愿意等我,如果我没有回到我梦里,到时你娶我好吗?”

“碧儿,我听不懂你的话。”

“你就当我借住在飞天堡好了,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家人,不然不会有什么婚事的。我真的很讨厌这里,只有你,是我唯一的留恋。韩江流,我也没谈过恋爱,可是我真的是喜欢你的,想到你,心里就暖暖的。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我很感动。两年可能有点长,你不想等,我也不怪你。不管我在哪里,我都不会忘了你的。”还是害羞,但她对他表白了,红潮热浪浮上她的双颊。这是她的初恋。

“真的只是协议?”韩江流仍然听不明白,可是他不想明白了。

“只有夫妻之名,不会有夫妻之实,因为是关于家中的隐私,我不好说给你听。但是,韩江流,在这两年里,我一定会恪守本分,不能和你……花前月下。我只能把你放在心里。”她俏生生地从眼底偷瞄他,长睫颤动,樱唇微张。

韩江流深呼吸,突地吻上她柔美小巧的唇瓣,“我等,两年也等,五年也等,十年也等。只要你不回到梦里,我就紧紧抓住你,让你做我的妻子、妹妹。”

所有的怦然心动都难以叙述,那么就用行动来代替。她缓缓闭上眼,一双小手攀着他的肩头,任他在唇间辗转、吮吸。

韩江流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缕微笑,心头一块重压的大石也像移开了,他把自己的狐裘展开,连着她一齐包进来,俯身与她额头对着额头,眸光柔柔地罩着她,“我会做个君子,这两年里,不会做出对不起问天的事。但是我要常来飞天堡做客,我要经常看到你,我怕你会忘了我,问天很优秀的。”

“他优秀与我没关系,反正我们是冤家。来看我倒是可以,但是不能玩眉目传情,也不可以搂搂抱抱。”她的心情也突地云开雾散,一下又调皮起来。

真是个率直又可爱的姑娘!“这点分寸我还是懂的。不过我真的好奇,是什么事必须要以婚约做协议呢?哦哦,别皱眉,我不问。我要等你恢复自由身后,再光明正大地和你谈情说爱。”他学她的话,惹得她的脸绯红一片,“在你的梦里,男子若想和女子成婚,要怎么做?”

“这个呀,一般是先恋爱,相处个两三年,觉得性情合得来,然后在某个月夜、花树下,男子跪在女子面前,拿出一枚戒指,请求女子嫁给他。怎么,你要学吗?”她揶揄地睨着他。

“那也得两年后喽。”韩江流稍稍有点遗憾地撇撇嘴角,“不过,这两年就当是我们的恋爱期。妹妹,绝对不可以对问天动心,好吗?”

“就算太阳有可能从西天升起,我都没可能对他动心。韩江流,你怎么会交上那种朋友,明明是两类人。说实话,我很瞧不起他。想到我要和他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两年,我都替自己委屈。”

韩江流刮了下她的鼻子,“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问天是一个把一切埋在心中,对自己很苛刻,对别人则很包容的男人,他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

“不信!那个飞天堡非常的诡异,每个人都像奇葩。不说他们了,你这次来可以住几日?”

“本来是要住三四日的,但现在,我好像明天就要走了。”

“为什么?”

“待在这里,我就会控制不住来看你。若是让别人看到,会影响你的闺誉。我舍不得你被别人乱说,妹妹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子。”他有一些疼惜、有一些宠爱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可是真不想走,现在你还是舒二小姐,是我的妹妹,成婚后,要想这样,就得两年后。我若是哪天控制不住,来把你抢走,怎么办?”

“你才不会,你是君子。你刚刚不是为了君问天,连和我多说一句话都不肯吗?我哭了很久才把你哭回来的。多留一天,好不好?”她小小声地恳求,“我好想你……”

他扳起她的脸,眼柔如丝,“那我按原定的计划住四天,你若不方便出来,就在舒园里走走,我远远地看到你就行了。如果能出来,我就带你到这里说说话。”

“嗯!其实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不需要在意别人的八卦。我们彼此喜欢,又没有把快乐建筑地别人的痛苦之上,担心什么呢?我成婚的时候,你来吗?”

“一定要来的,我想看到你做新嫁娘的样子。”虽说新郎不是他。

“韩江流!”她挽住他的胳膊,“幸好这里有你,不然我真的不是闷死,就是要疯掉。奇奇怪怪的事好多,一大堆规矩章程,烦死了。”

“要和我说吗?”他亲昵地拥住她,两个人不顾天已傍黑,不顾天寒地冻,悠闲地在风中踱步。

她着迷地凝视着他发光的面孔,突然觉得两个人的心好近!真的要感谢上天,在她最无助的时候,与他认识,他这么宠她、知她,还答应一直陪着她,她再也不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不自觉,她将身子全倚向了他,这宽阔的肩是她未来的依归。就是在二十一世纪,她也不一定会幸运地遇到这样的男子。

“韩江流,你一定要等我哦!”她柔柔地再一次叮嘱。

他低吟了声,轻轻咬住她的唇,印下了他的承诺。

午夜,碧儿依依不舍地由韩江流抱下马,目送他走远,才轻手轻脚地走进舒园。

“碧儿,你这个疯丫头去哪儿了?”冷不防,舒夫人从门里钻了出来,揪住她的手臂,压低嗓音问。

“娘亲!”碧儿吓了一跳,眼珠滴溜溜一转,“我……我今天不是去飞天堡了吗?”

“啪—”后背被掴了一掌。“你还敢说,我真的快被你气疯了,你快给我进去。你身上这件狐裘哪里来的?”舒夫人一双小眼就要瞪出眼眶。

“这个、这个……人家送的呀!”碧儿暗暗咬唇,进门时应该脱下狐裘的,可是穿着好暖和,她给忘了。

“这个人家是谁?”

“娘亲,以后告诉你好不好?现在我好累,也好饿,沈妈有没有给我留吃的?我去厨房看看。”她夹好怀中的包裹,拔腿就想跑。

“先去客厅。”舒夫人一把揪住她,“你一会儿给我放乖点,天哪,我的心悬悬的,千万不要出什么事!”

“发生什么事?”碧儿由舒夫人推搡着走进客厅。

微弱的烛光下,舒富贵忐忑不安地在屋中走来走去,不时小心翼翼地抬一下眼。君问天悠闲地两腿交叠,捧着个茶碗,一口一口地抿着。

碧儿生生打了个冷战,伸进客厅的腿突地又缩回,君问天怎么会在这里?她询问地看向舒夫人。

“来了快两个时辰了,什么也不说,就坐着。你爹爹吓得两腿直发抖,请他吃晚膳,他也没点头。碧儿,飞天堡今天没出什么事吧?”舒夫人耳语道。

碧儿惊惶地摇头,难道他发现她和韩江流出去,来兴师问罪?心中不由得一阵发虚。可是她没犯罪呀,现在又不是婚后,她这样子又不叫出轨,怕什么?想到这,她站直了身,深呼吸,然后凛然地跨进客厅。

“碧儿,你终于回来了。”舒富贵像遇着救星,堆起一脸的笑,悄悄拭去额头的冷汗。

君问天淡淡瞟了她一眼,又把视线放在茶碗上,像是研究上面那一抹浅水远山。

“对不起,碧儿让爹爹担心了。”碧儿毕恭毕敬地回答,悄悄从眼底偷瞄君问天,他的面皮怎么没一点波澜?

“爹爹还好,倒是让君堡主久等了,快赔个不是。”舒富贵对着碧儿使眼色,连声催道。

碧儿咽了咽口水,清清喉咙,很乖巧地欠身,“君堡主,若是知道你大驾光临,我会哪里都不去的。其实,你有事让家人传个话就行,这大冷天的,会冻着你尊贵之躯,按理,婚前,我们是不……”

“请问,我来看我快要过门的夫人触犯哪条天理?”君问天放下茶碗,“当”的一声,水泼出了半盏,屋内的另三个人齐齐哆嗦了一下。

“那倒没有。”碧儿强作镇定,“多谢君堡主关爱。现在你见到我了,请问有事吗?”她也还以十足十的冷漠,谁怕谁呀!

“我还没用膳,一起出去吃个晚膳吧!”他打量了她几眼,盯着她身上雪白的狐裘,还有她怀中的包裹和手中的梅枝,脸色突地黑了。

“我不饿。”

“舒员外—”君问天抿嘴一笑,高高抬起下巴,“二小姐身上这件狐裘毛色不错,请问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这……这……”舒富贵张口结舌,刚才惊慌得没顾上多看碧儿,现在君问天这一说,他才发现碧儿身上多了件雪白的狐裘。这是哪里来的?舒家人还是在碧儿没出生前穿过狐裘。

舒夫人慌得眼珠转个不停,大气都不敢出。

屋内气温陡然降到冰点。

“爹爹、娘亲,麻烦二老去厨房让沈妈准备点晚膳,我陪君堡主先坐着。”碧儿抢先说道,神色很严肃。

舒富贵夫妻俩对望一眼,如蒙大赦地退了出去。

一等父母离开,碧儿轻轻掩上门,迎着君问天冰寒的视线,“好了,现在我爹娘走了,君堡主想问什么直接问吧!这件狐裘是我朋友送的,君堡主不会连我的交友自由都要管束吧?”

君问天高傲地眯细了眼,盯了她好一会儿,“那也要看什么样的朋友,若是闺中之友,我会赞成的,若是别的……舒二小姐,你好像应该有个交代给我!我突然有个古怪的想法,你今日在飞天堡中提出悔婚,是不是为了你那位朋友?”

碧儿很讨厌他这种居高临下的暗讽语气,“你也清楚,我们的婚约到底建立在什么之上。若不是为那块地,你愿意娶我吗?我们只是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你当然无法和我的朋友相比。不过,我答应过和你成婚自然就会成的,婚后不让你丢脸,我也会做到。你还想怎样?”她冲动地对着他嚷道。

君问天眼中掠过一丝危险的寒光,他慢慢地走到她面前,狠狠地瞪着她。碧儿情不自禁往后退着。她退他进,退到无处可退,她抵住墙角,头抬着高高的,壮着胆怒视着他。

“舒二小姐,你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要抓紧时间,在婚前狂欢一场,这样我就无权过问了?”他抬起双臂,按住她的肩,他的身影将她笼罩在黑暗之中,她看不清他,他却将她清丽的面容全部收入眼底。

“我又没有做出格之事,你凭什么语气这样凶?”她直觉他的眼神很危险,音量不由自主放低了。

“凭什么?凭你是我未来的夫人。舒碧儿,既然是你要嫁进飞天堡,那么,不管是婚前还是婚后,你都要给我安分守己!”他一字一句,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碧儿刚想反驳,他突地一下拉开狐裘的系结,粗暴地把它扯落在地。碧儿想去抢,他抬起脚,重重地踩在上面。雪白的狐裘上立刻印上两个大大的黑渍。

“你这浑蛋!”碧儿恼了,用力去推他,可惜他像是根铁钉钉在地上,碧儿根本无法让他动弹一步。君问天反手又抢过她手中的包裹,腾空一抖,书“哗啦啦”地散了一地,梅枝被书一压,折断了好几枝,花瓣碎落在狐裘上。

“嫁进飞天堡,你想穿什么样的狐裘、想看什么样的书,都会有。不要露出这副寒酸样,为了一件破裘和几本破书就像要与我拼命似的。”君问天冷笑地看着舒碧儿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

碧儿被华丽丽地刺痛了,“你的什么绫罗绸缎、奇珍异宝,不要在这里显摆,我不稀罕。我不是心疼这件狐裘有多贵重,在我心中,它是无价的,它是我朋友的一番心意。只要是出于真心,哪怕一枝花、一本书,都赛过你那些价值连城的珠宝和狐裘。君问天,你一个大男人,凭天生的蛮力,抢走我喜欢的东西,这算本事吗?哼,不要让我瞧不起你。即使你现在把我打倒,我的心一样对你不屑。这些脏了、碎了又怎样,它们在我心中是永恒的,你能抹去吗?”

君问天的面容突地痉挛,渐渐变得狰狞,他突然抬起两手,掐着碧儿的脖子。碧儿的脸唰地白了,惊恐地看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两只手拼命地拉扯着他的手臂。他咬着牙,手臂加力。

碧儿感到空气越来越稀薄,眼前开始模糊,脑中一片空白,两行无助的泪从眼角滑落。

她再也回不到2013了!

就在她以为她快要死掉的时候,君问天突然松开了她。她一下瘫软在地上,咳得眼泪、鼻涕双管齐下。

原来,那些不是传说!君问天真的是一个心狠、残暴之人!她一边咳,一边惊魂未定地看着他。

“不要激怒我,下一次,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和别人有什么牵扯,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松开我的手掌。”君问天漠然地背过身,抑制住双唇的颤抖,“从明天开始,飞天堡会派老妈子和丫头到舒园伺候你,免得你婚后不适应。”

碧儿拭去脸上的泪水,扶着墙慢慢站起,什么伺候,就是赤裸裸的软禁。

“要我对你说谢谢吗?”

他冷冷地回头,她不服输地和他对视。

“君问天,我很庆幸我们的婚约有期,很庆幸我们是协议成婚。不幸的是,我生在这样的家庭。知道了,以后不会激怒你,我会一天天数着日子,等着分离的那一天到来。好了,君堡主,我想,舒园粗劣的食物不会合你的胃口,请移驾你的尊贵之躯回你的城堡中吧!”

“永远不要和我对立,舒碧儿,乖乖地等着做你的新嫁娘,或许我还会愿意对你好点。”

“我敬谢不敏。君堡主。我送你出去。”她咬着牙,不愿和他再多待一分钟,越过他,拉开了门。

昏黄的灯光下,他清晰地看到她纤细的脖颈一片青紫。刚才,他的力道太大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句也没说出来。换作别的小女子,现在一定抖如筛糠,她却一如方才的倔强、不驯,对他的轻蔑一点都不少。

她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脸上逐客之意明显。

他抬步走向门外,挺直的脊梁微微僵硬。他突地产生一点怀疑,娶一个仇恨他的妻子,好吗?

这一夜,碧儿厢房的烛火一直亮到天明,她很不习惯地用毛笔写了一封长达数页的信笺。隔天,让沈妈悄悄地送到一直在草原上等候的韩江流手中。

沈妈回来说,韩少爷拿到信后,脸就沉了,眼红红地离开了。

飞天堡派了四个丫头和两个老妈子来到舒园,舒园的空房反正很多,收拾下住进去,专门伺候舒二小姐。

舒二小姐以后就没出过门,整天看书、写字,眉眼淡然,不管绯儿如何挑衅,都不回一句话。

一个月后,草原上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飞天堡给舒二小姐做嫁衣的各种绫罗一匹匹送进舒园,从和林特地请来的绣娘也住进了舒园。

舒园中整日笑语不断,人来人往。

碧儿像木偶似的试衣,眼睛却瞄着窗外的天空。

再过几天,就是她的大婚之日。她对着铜镜撇撇嘴角,自嘲地一笑,不觉有些期待。她已做好了准备,不知君堡主是不是也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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