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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宫门总是异常凄冷, 今日还下着大雨。
漫长的甬道,傅承昀是一个人走出来。在他身后凡是官员, 总是有着一两个同僚结伴而行。
清凉的雨丝滑落, 他忍不住抬头,眼中墨色是连宫灯都无法照透的黑。
“傅大人,夜路走的多了, 还是提个灯的好。”
身后有人笑声传来, 傅承昀回头,就见右相苏文清和兵部尚书薛知水在身后撑伞而立, 说话的是薛知水。
“薛大人说笑了。”
傅承昀任由雨水淋着手上干涸的血迹, “这手上人命不少, 如今…我且活着。”
“可见, 只要我够狠, 小心的就是别人。”傅承昀说着, 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您说是吧!薛大人?”
“希望傅大人,能一直这么狠。”薛知水看着他, 皮笑肉不笑的讽刺。
“那是自然。”
傅承昀状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苏文清, 戾气稍敛, “傅某有事, 先行离开。”
说完傅承昀不等他们有任何反应, 拂袖远去。
“傅承昀这般乖张, 御书房竟敢提剑砍人, 当真不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中,他迟早会有报应的。”薛知水说着,转头看一动不动的苏文清。
若说满朝上下傅承昀还忌惮什么人的话, 这个人非苏文清莫数, 也不是官职右在左尊,而是苏文清…他是苏叶阳的父亲。
“报应?”
苏文清站于宫墙之下,出神的看着走远的身影,好似透过傅承昀看别的什么。
“如傅承昀所说,他手上人命不少,我的儿子,你的儿子,但凡随他去战者,焉有命在?”
苏文清一贯温雅,世家大族出来的掌门人,无论多大风雨都是处变不惊,今夜雨色戚戚,他骤然提高的音量让薛知水有些意外。
不过,想起早年苏叶阳文采兼备,死后魂骨未归的悲壮,倒也可以理解。
就连他,也不曾忘记——
那个大雪纷飞的雪天,丧钟久响不断,哀恸的哭喊,随着从高处洒下的骨灰哀嚎。这场战争胜了,可对着死去的子孙,他们输的彻底。
“他还活着,活着的…是他傅承昀。”苏文清闭眼,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薛知水也沉默了,一把白伞,外头小雨欲断不断,落在每一个急归的人身上。
飞白披着蓑衣坐在车辕上,习武的他透过雨雾清晰的看到走来的傅承昀,跳下去放好脚凳,正要说什么,傅承昀黑着脸打断他。
“回去说。”
“相爷,里面…”
飞白话没说完,车帘被傅承昀一手挑开。
四角烛光昏昏,露出角落里面那张入睡容靥,下意识的傅承昀放下透风的帘子,回身瞪了飞白一眼。
“您不让说,掀的又快。”飞白无奈。
好在傅承昀只是瞪他一眼,很快掀帘而入,轻声道:“回府。”
马车嗒嗒而行,里面林愉是才睡不久,嘴角尚带着未净的糕屑,秀气的眉眼被烛光照出淡淡的光晕,整个人缩成一团。
犹记得今早他离开时,她也是这样睡着,乖的不行。
傅承昀刚归朝,积压事务极多,恰巧遇上一个贪墨的兵部侍郎,因为是薛家的旁亲,处决一直压着。他烦的不行,提着剑给殁了脖子,薛知水就死揪着他不放。
一天下来,饶是他也身心疲惫。
只是这一刻,他从黑夜中来,看到她细腻的眉眼,忍不住伸手捻过那糕屑,动作之间轻柔小意的,含笑的眼底没有过多情意。
他这双手本就是提剑而生,抚上林愉显然没那么自如。隔的近了,甚至可以闻到淡淡的糕香,他享受林愉带来的这种慢时光,再多的也就很难说。
林愉睡的不安稳,察觉到有人扰她,睡梦中毫不犹豫的伸手去打,抗拒道:“莫挨我。”
马车里面一片昏暗,傅承昀逆着光,晦暗不明的盯着胆大妄为的人,沉声一叫。
“林愉。”
不冷不淡的嗓音,从稍偏的嘴里出来,半明半暗之中,他旋身坐在她身侧,靠着车厢幽幽望着林愉。
林愉被盯的浑身阴冷,只得从睡梦中转醒,一眼撞进他狼一样漆黑的漩涡,里面深不见底。
“醒了?”傅承昀嗤笑着,舌头抵了一下侧脸,试图让林愉看见上面的异样。
但林愉才醒,没顾的那么多。
只见傅承昀穿着暗红的官袍,广袖微垂。他下颚微抬凝她,眼中流露几分内敛的狂傲。
这是她第一次看他穿正服,刻意中雅致,慵懒中不羁,这样看着不仅呆滞。
他怎的就这么好看呢?
傅承昀就笑着,甚至换着姿势给她看,唯独脸始终对着她。
“好看吗?”
“好看的。”
傅承昀牵唇一笑,“看清了吗?”
“看清了。”
“我脸上有什么?”
“脸上有…”林愉一愣,合着手指悠悠滑落,顿觉马车静了许多。
他脸上有浅浅的印子,沾着小小的糕屑,这让林愉想起方才梦里那一伸手,不会…是她打的吧!
林愉唇角微颤。
她想说什么,又在傅承昀犀利的眼神里面呜咽一声,出口的话弱的浑浊不清。
虽说不是有意,可动手的是她,林愉睫羽微煽,恍惚中藏着湿意,就跟清晨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欲落不落。
傅承昀蹙眉,凶道:“不许哭。”
打了人还有脸哭,他不是也没怎么样吗?
“没,没哭。”林愉抹了抹紧张沁出的水花,小心的往他那边移了一点。
傅承昀只垂眸并没有厌烦。
林愉便攒着手掌站起来,轻轻旋身,裙摆如落英飘散,垂连在他的腿边,绷着身子坐在他腿上。
她只依稀记得,傅承昀是喜欢她坐的,现在他不高兴,她便要他喜欢。
林愉伸出手,环在他双肩,傅承昀自然的伸手扶她,淡淡的薄唇没说喜欢,也没让离开。
林愉望着他,不安的捻着手指,软糯道:“相爷,阿愉方才睡着做错了事儿,您不要生气,好不好?”
傅承昀揽着她,眼神倏的一紧,把头看向别处,“不好。”
“要我不生气,这样就够了吗?”他把头磕在林愉肩上。
一巴掌,和一句话,自然是不能对等的。
他把头在肩窝蹭了蹭,林愉只觉得耳畔低沉的声音挠在心里一样。
“相爷。”
她被压着的肩膀不敢动,想了想用另一只手在袖子里面掏,终于掏出那条绣了半天的帕子,递到他眼前,“帕子,送给相爷!”
帕子?
傅承昀嫌弃的看了一眼,在她的手心躺着一张雪白的帕子,靠近指尖的那个地方绣着血红的豆子,在一簇嫩绿的叶子中间。
这样一张帕子,简直是他收到最寒掺的礼,傅承昀刚想出言嘲笑两句,就见她葱玉的指尖有两个红点。
也许因为时间久,周边带着淡淡的青。
若是别人手上,这些是微不足道的,可偏偏林愉娇,伤口在她手上,太过明显。
“怎么弄的?”他蹙眉,抓住她的食指抬到眼前,“针扎了?”
林愉被他擒着手,帕子抓不牢遥遥落在他的腿上,看着他的脸色道:“我不疼的,真的。”
“不疼?”傅承昀稍一用力,按在她指肚,“这是不疼?”
他睨着林愉。
“我…我疼。”林愉被按的倒吸凉气,眼睛微润,叫一声疼带着颤颤尾音,竟让抓着她的人手上酥麻。
傅承昀也就凶不起来了,热气轻轻吹在上头,“呼呼风,不疼了。”
这些话林愉不是没听过,以前受伤阿姐也经常这样说,只是从傅承昀嘴里说出来,总是带着那么几分致命的悸动。
奇迹般的,林愉真的不疼了,只是红着脸嘴角怎么也放不下了。
外面马蹄踩在水上的声音异常清晰,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他极尽温柔,林愉忍不住靠近他,手臂自然而然环住他腰,傅承昀索性带她靠在软垫上,欣赏着林愉脸上有趣的变化,时不时伸手戳两下。
他发现林愉此人,真的是有趣的很,同样的一张脸、一个笑容,在林愉的脸上总能变幻出各种各样的委屈和隐忍。
这是林愉独独给他的小心翼翼,也是他愿意纵着林愉的原因。
许久,林愉伸手,捡起落下的帕子,“这个,相爷还要吗?”
傅承昀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给我的,为何不要?”
这话充满了占有欲,霸道的很。林愉丝毫没有意识到傅承昀的蛮横,只是觉得该是他的,期间没有任何欢喜。
“给。”
傅承昀抬手,“放进去。”
林愉听话的把手伸进他的袖筒,带着暖意的指尖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傅承昀屏着呼吸,身子绷的厉害就是不愿松口。
他就乐意于为难林愉,也为难自己。
“来做什么?”
“送伞的,”林愉不好意思说:“后来,不小心睡着了。”
“谁带了来的?”
林愉感觉到他不再生气了,往他怀里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解释道:“母亲领我的,本来可能出不来。”
她一五一十的解释了一遍,末了又和他强调,“当时许多人,我怕给你添麻烦,就没有开口。不过母亲好厉害的,就说了几句话,我就出来了。”
傅承昀名声并不好,那些官家夫人不乏御史台,小顾氏到底是名义上的长辈,她怕那么顶撞回去,傅承昀明日就要遭受弹劾。
“母亲还和我说,让我不要听二婶的。”
“母亲…”
傅承昀沉默的听完她叽里呱啦的一大堆,趁她不注意把一枚小小的玉印绑在她腰间,恹恹道:“行了,没完没了的,吵的我头疼。”
母亲母亲她叫的不累,他听的也累了,就从没听她叫夫君叫这么热切过。
见他厌烦,林愉果然不再说这些,转而勾着腰间玉印,“相爷,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玉印是给你出门用的,下次有人拦你,尽可巴掌呼上去。”他舔了舔牙槽,自己都受的巴掌,总要别人也尝尝才好玩儿,“小姑娘家家的,想那么多作甚。你家相爷这么大的官,难道没有让你凛于人上的底气吗?”
“你疼了就说,委屈了就叫,谁挡着碍着你就给我巴掌抽上去。我又不怕那些,你自然也不用顾及。”
傅承昀敲她一下,和教自家孩子一般,“就像方才你呼我那样,我你都不怕,他们算什么鬼。打他们一定要比打我更狠,知道吗?”
林愉哑然,眼大如珠,原来还可以这么玩吗?她有些激动,带着从未有过的期盼,笑着点头,“好,我知道了。”
“还有啊!下次惹我生气了,别这么蠢,”他慵懒的撩眼,屈腿挡着林愉,似是害怕她再和上次那样跌出去,“明明一招可致我命,何必绕一大圈?”
林愉不解,心跳的却是厉害,在他刻意的引诱之下,问:“哪一招呀?”
“这一招,你若使了,”傅承昀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把林愉带到眼前,一指之间的距离,眼光旖/旎,深处却不带深情。
“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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