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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的孝安堂灯火通明, 顾氏被人吵醒,正是亥时。
她被噩梦困扰, 身上浸了一身冷汗, 一如往日。
顾氏出身名门,接受不了污秽在身,想叫周嬷嬷拿些热水擦擦, 才要叫人, 门就响了。屋里一下子闯进来许多人,顾氏拧着眉, 目光在黑夜中一下子锐利起来。
“谁叫你们进来的, 滚出去。”
那群冷眼黑脸的暗卫, 佩戴的长刀个个泛着寒光, 只一动不动围着孝安堂每一个角落, 没人理会顾氏的嚎叫。
刺眼的烛光夹着凛冽的寒风, 吹打着顾氏不经寒的面门,这样的逼怂一如记忆中某天…
那天大雪纷飞,那个她厌恶的混账顶风乘寒, 红衣如血, 踏步而来, 不由分说的砍了她的神木。
如鬼魅。
犹记得当时, 她坐在树荫下, 剑的寒光擦过耳际, 神木应声而倒, 惊扰了许多人。这么多年过去了,顾氏早已经没了当时的害怕,唯独这左耳, 耳鸣无药。
她恨他, 恨不得他死,每每想起,顾氏心生怒火。
顾氏围着两床被褥,颤着古老的瞳色看去,就见无数暗卫分开一条道,抬来一把檀木靠椅,记忆中的少年褪去稚嫩,时隔多年再一次朝她走来。
他闲庭漫步,顾氏冷眼看他,口中挤出三个字。
“傅,承,昀。”
她胸口剧烈起伏,无视一众暗卫,只盯着他,“混账东西,你意欲何为?”
傅承昀缓缓走来,浑身带着肉眼不见的戾气,慵懒的靠坐在椅子上,撩袍翘着二郎腿,望着顾氏。
他脸上笑着,眼中却没有半分暖意,甚至讥讽淡漠的审视着她,“啧,祖母好似不大欢迎我的样子…”
顾氏紧抓着被褥,撑着维持着她仅剩的贵妇威严,“不要叫我祖母,我嫌脏。”
是了,在顾氏的教养中,一个妓生子是不配叫她的。
傅承昀无视她的愤怒,他就喜欢叫顾氏祖母,越不喜欢他越叫,“孙儿好些年没来孝安堂,怪想念的,特意来和祖母聊聊。”
“聊什么?”聊完就滚,每一次傅承昀踏进孝安堂,顾氏总要叫人刷地。在出身清贵的顾氏心里,哪怕傅承昀身居高位,骨子里也是流着下贱的鲜血。
他是不干净的人,是傅家的耻辱。
傅承昀讥讽的看着顾氏的嫌恶,接过飞白递来的茶,暗中示意。飞白接命,转身朝后伸手,暗卫目不斜视的抬进来一人,丢在地上。
那人一进来就惨叫着滚在地上,顾氏撑着腰,蹙眉看着那人捂着一手鲜血,看的头脑晕眩,更心疼不已。
“周嬷嬷…傅承昀,这般对待一个忠仆,你可有心。”
傅承昀这才抬头,疑惑道:“原来在祖母眼中,我还有心啊?”
“真可惜!”对轻他、贱他之人,傅承昀没心。
头发花白的嬷嬷跪在地上,不受控制的口中流着白沫,一个劲哀求着,“相…相爷饶命,饶命…”
“饶命!”傅承昀喝着茶,“那谁饶了我的姑娘,你们趁我不在可是把她欺负哭了啊!”
他不看她,兀自道:“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本相可以饶了你。”
周嬷嬷是顾氏的陪嫁,一向对顾氏忠心耿耿,听傅承昀这样说,咬着牙看向顾氏,顾氏也看着她。
“素云!”顾氏叫道。
素云,是周嬷嬷的名讳,许多年没听过了,此时明显有些恍惚,老泪纵横。顾氏的意思她知道,可十指连心,也没人代她受。
傅承昀眼神扫过她,看见地上不断增加的鲜血,眼尾勾出几分大度的笑容,“如果,你的手脚还想要的话,就说。”
他摆手补充道:“反正,我无所谓,本相审讯法子一向多的很,也惨的很,你若不识趣大可随意。”
周嬷嬷被吓的一下子咬到舌头,她自是知道傅承昀的手段,这是一个杀人不偿命的主。周嬷嬷在顾氏的情感绑架和傅承昀的威逼利诱之下,转而跪向傅承昀,“相爷饶命,老奴说。”
顾氏见大势已去,反而镇定下来。她的那些话只会让傅承昀生气,可气又如何,傅承昀总不会杀了她这个祖母。
周嬷嬷跪着,仔细思索着,心里发怵,“老夫人得知宁王与相爷夫人有旧,经人规劝,欲…欲叫相爷夫人去…去和宁王换傅家从龙之功,也叫夫人稳住相爷,改帮宁王。但——”
周嬷嬷满身冷汗,颤抖着不敢抬头,“但相爷夫人对您情深意重,不曾同意,相爷放心。”
这件事说来简单,几句话的事情,傅承昀偏头看着有恃无恐的顾氏,第一次觉得这时间,过的真慢。
听完,不知因为什么,傅承昀忽然笑了,他斜倚着伸手按住轻颤的眼尾,泛红的眼眸在黑夜中如同发光的宝石,熠熠闪光。
“很好。”
傅承昀笑说着,飞白顿觉屋子里面冷了几分。
“一,从何知?二,谁人劝?”傅承昀的目光从周嬷嬷,到顾氏,最后看向被风吹散的烛光,始终不辨喜怒。
周嬷嬷忙道:“右相苏夫人那知,二夫人劝。”
“很好,好的很。”他扣着把手,一下一下的敲。又不经想起林愉,想起她那双不谙世事的眼,就和这经风颤弱的烛光,需他护着。
在交好时,那小小的人儿,如塘里荷花不堪雨露。
她会哭,会叫,会去接纳,明明委屈还要试着回应他的癫。那样美好的林愉,他从来没有想过会被人惦记,因为她是他的妻,眼中只能有他。
他也不许人惦记,但别人帮她惦记了。不知当时,她是作何感想的?可有心动?
帝妃之尊,多么诱人。她那般单纯,要是被人哄骗了,他当如何?谁又能还他一个夫人?还他一个林愉?
这样想着,他第一次妒火横生,看向小顾氏的眼神阴冷,那种和经年相似的阴冷让小顾氏一骇,往后紧紧的贴着墙壁。
傅承昀翘着腿,金线绣起的靴子从红衣之下露出,转而双脚踩在地上。他站着,顾氏目之所及皆是他冷冽的身影,就见他嗤笑着扬起头,居高临下看着她。
“我护在心尖的人,你敢欺她。”他眼带杀意,“真当我,吃素的?”
傅承昀拎起茶壶,注清水入杯,哗哗的水声在寂静之中那么突兀,顾氏听着,难免烦躁。她注意到傅承昀眼中杀意,心里一凛,“你敢杀我,我是你祖母。”
“呵,也对。你是我祖母,我怎么会让你死呢!”傅承昀阴笑着,把水递给顾氏,顾氏不接。
傅承昀望着,“嫌脏吗?那又能如何呢?哪怕这是毒药,你也得接。”
“手别抖。”他轻呵道:“接——”
顾氏一惊,接了。
“孙儿望祖母百岁无忧,生不如死呢!”
他说完,笑意顿收,一脚踢开地上碍人的脚凳,踩着地上的鲜血,走到角落的一个针线筐,取出里面一把剪刀,在烛光上炙烤、赏析。
“谁教你不长记性,好好的命非不要呢!你恨我,刀子往我身上插,无所谓。”反正他这样的人活不活着都无所谓,可…
“你动她做什么?”
“我的人,你既然动了、想了,那就要承担后果。”冷意从傅承昀眼中流出。
顾氏贴着墙,戒备的看着他手里的剪刀,“你欲何为?”
傅承昀没理。
他逆着光,红衣被风吹的鼓起,孑然孤傲的站在门口,侧脸阴翳中惊艳,举世无双。那双看尽百态的眸子不紧不慢的望着,看着黑暗的蔓延,一切不友好都在夜里涌动。
半截神树隐隐若现,似乎被人抱着寻求安慰,仔细看时,又似什么都没有。
他盯着那树,眼神久久未动,隐隐有笑意沁出。
其实,他不适应孝安堂的光,他喜欢黑暗。哪怕是子夜也目能视物,这是常年摸索中练就的,没人知道他曾在黑夜背着尸体,从最初的滚烫,到最后枯骨。
“杀害祖母,你不怕神明厉鬼吗?”
傅承昀不屑。
“我不惧黑,亦不惧鬼,他日入了地狱,孙儿也当是厉害的索命鬼,索尽负我之人。”他活着,就是为了把每一个厌恶的人送下地狱,享受他们眼中无助的挣扎,最后憋死在发臭的泥潭。
飞白明显看到他的不耐,主动上前询问,“相爷,如何处置?”
傅承昀回头,看了一眼被顾氏紧紧攥在手心的茶杯,可惜感叹道:“叫你喝你不喝,往后…怕是难了。”
他把剪刀甩给飞白,轻轻松松道:“她舌头既污了夫人耳朵,剪了吧!”
顾氏一惊,“你敢。”
可惜没人应她,傅承昀一句话,自有暗卫上去按住顾氏手脚,顾氏瞠目欲裂,撕咬着破口大骂,“傅承昀,你个贱胚子,不忠不孝的王八蛋,我是你祖母,你不仁不义,是要遭报应入地狱的,你不得好死。”
“你以为林愉有多么喜欢你,不就是一张脸吗?等她看见你满手鲜血的恶心样子,你以为她会陪你白头吗?”即便这个时候,顾氏骨子里面的骄傲不允许她求饶,她大骂着,好似根本不恐惧。
周嬷嬷劝她,也被她一脚踢开,她只记得那些人的恶,不记得那些人的好。周嬷嬷自少年相伴,无一日懈怠,傅承昀也曾刀斩神木,留她性命。
顾氏不顾一切谩骂,周嬷嬷疲累的瘫倒,不再开口,傅承昀也望着只有一株的神木,但笑不语。
“你是没有心的,她暖不热你。等她明白了自然就会怕、会走、会厌恶,傅承昀…我等着你孤独终老,等着你炼狱折磨。”
“啊——”
凄厉的惨叫久久未断。
傅承昀眼睁睁看着徒然挣扎的顾氏,飞白本就心疼林愉,手起刀落的剪去她满嘴污秽,很快那张苍老的面容上被抹上鲜血,顾氏久病的身躯蜷缩着在炕上打滚,痛苦呜咽。
傅承昀歪头看着,眼神欣赏着炕上艳红画作,“祖母以为,你去的了天堂吗?”
顾氏闷哼着,口中的血仍在溢出,用最后一点理智死死的盯着傅承昀,诅咒他。
“你把毒药送入儿子口中,又把孙女送上老皇之塌,你以为,你去的了天堂吗?”
里面血腥一片,顾氏惨叫不止,声音在夜色之下如同鬼魅,傅承昀看着满意的很,他欣赏的看着这一切,刻意挡着门口方向。
傅承昀看的开心极了,正要进去刺激一下顾氏,手指忽然被一方柔软圈住。
不用回头,花蕊般的香气穿破铁锈,丝丝缕缕的走进鼻腔。傅承昀眼中戾色尽褪,笑意如春风化雪,反覆上她冰凉的手。
他无比温柔道:“舍得出来了?”
说着脚步暗藏玄机,敏捷旋身,遮挡住满屋污秽,看向身后眼眶微润,倔强望着他的人,好笑道:“乖,这不是你该看的,把眼睛闭上。”
女子双眸微闪,转而伸手环住他腰,一声不吭的钻进他怀里,傅承昀对此哑然失笑。
“怕了?”
他又哪里不知,她在那树后,藏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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