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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惜策】
后来林惜忆起, 她最早遇见萧策是在七岁。
当时她要哭,萧策硬塞给她一个栗子糖。林惜忘了在林家的很多事, 却唯独记得——
那日黄昏, 日落西山,有个哥哥坐在台阶上和她说:“哥哥给糖吃,不哭啦!”
当时的林惜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竟真听话的不哭, 那是她童年难得美好的回忆。
林惜回忆往昔,萧策和她十指紧扣, 并不说话。
与林惜不同, 萧策记住的…却是儿时霞光落下, 她靠着他清浅的呼吸, 以及至今温柔岁月的恬静面孔。
(1.初遇)
萧家几代出不来一个女娃, 到了萧策这辈, 无论旁支嫡系清一色男丁,萧策是幼子,却极喜欢当哥哥, 萧家并无他的用武之地。
崔显心与萧家有亲, 难产亡故萧家前去吊唁。
出门前萧将军拉着他的手, “儿啊!”
萧策浑身鸡皮疙瘩, 一个抖擞道:“作甚?”
萧将军望着他嘱咐:“林家不比家里, 有两个漂亮的女娃娃, 你要是再爬高踩低欺负人, 是会吓到妹妹的。”
“可千万记得,到时候给爹老实些,啊!”
萧策本来恹恹的, 觉的给人吊唁无聊的紧, 闻言顿时眼睛一亮。
“爹——”
一声久违的、亲昵的爹喊的萧将军一个激灵,心想:这小子要作妖。
萧策却笑眯眯的拍拍老将军的胸,俨然一副哥俩好的痛快样。
“您老放心,儿子是谁?最老实不过的人,我一定老实。”
萧将军看着他扑闪扑闪的眼睛,可怜肚子里面没有多少墨水的萧将军,只能用喇叭开花来形容儿子。瞬间脑壳一疼,老子信你个鬼喽!
等萧策迫不及待的蹬上马车,老将军转身焦急的嘱咐靠谱的大儿子,“阿清啊!今日…给我死盯着老二。”
一身清风,如皎月当空的公子萧清,登时尬笑,“…我,我尽力。”
只是不知这次回来他的孤本要损失几何?
萧清那个忧啊!
萧将军也是愁!
可萧策作乱多年,岂能在他们这两个阴沟里翻船,到了林家没多一会儿就把老的小的甩了,干脆利索的爬上林家的内墙。
彼时林惜刚失去母亲,抱着膝盖,孤零零的坐在阶梯,乌黑的头发上簪着一朵雪白的花,衬的小姑娘愈发安静。
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是要叫他哥哥的。
萧策小手在身上擦了擦,乌黑的眸子瞬间盛满了亮光,他走了过去。向来跳脱的萧二公子,第一次小心翼翼的站着,紧张的没敢动。
林惜知道有人,她歪头等啊等等啊等,这人就是不走。
小姑娘这才抬眸,乌溜溜的眼眸带着水色,看着他,也不说话。
“哎…你是要哭吗?”萧策蹲下去问她,比她矮了半个头。
“我不哭,我没有娘亲了。”林惜低着头,眼眶像兔子一样红。
软声软气的几个字,萧策并不明白。哭和娘亲有什么关系呢?他就从来没有娘亲。
但看着林惜,萧策就没来由有些难受。
“没关系,你有爹啊!”
林堂声当时正是年轻,比他爹生的好看多了,萧策以此安慰林惜,“你爹会接着疼你的。”
但林惜并没有因此高兴,她想到了林堂声让她叫别人娘,第一次吼她没教养的样子,这下就连鼻子也红了。
她说:“我不要他疼。”说着脸一撇就要大哭。
萧策见状知道坏事了,也是心急,转身抓着特意带来的栗子糖,不由分说的塞到她嘴里,“哥哥给糖吃,不哭啦!”
许是栗子糖像极了娘亲的味道,又也许是萧策当时笑的太傻,小姑娘冲他眼睛一弯,哭就成了笑。
林惜含着糖脆生生道:“谢谢哥哥。”
那个时候的难过、伤心,陌生和熟悉就是这么简单,两人并排坐着,萧策试探的挨着漂亮的妹妹,见林惜反过来笑了,才大大方方坐下。
他们看着天空流动的云朵,太阳慢慢隐下西墙,残晖散尽,冷风吹起,外头早已为他乱成一团。
及到夜幕降临,灯笼盏盏亮起,怒气横生的萧将军抓着一个鸡毛掸子寻来,远远的就见一个女娃歪在萧策的肩头上,依稀有几分故人模样。
萧将军愣了,复杂的看着他那皮实儿子放低肩头,一双爪子无比温柔的放在小姑娘头顶,他忍了又忍,最后带着嫌弃和某种骄傲,去见了林堂声。
等林惜醒来,身边空空如也,她却记得那栗子糖的味道,是她难过时最甜的东西。
林堂声有了新的生活,林惜在继母的闹腾着偏居一隅,艰难中也算安稳度日。
于林家而言,林惜就像是一股泉水,曾在双亲尚在时甘甜滋润,又在一夕变故下苦涩难捱,慢慢的被人遗忘,然后迅速成长。
她累过,苦过,难过的熬不下去总会想到记忆中那句“哥哥给糖吃,不要哭了”。
虽然她再没见过他,就像是一场梦。
每天睁开眼看着阳光依旧,她知道即便是梦,甜还在,就要熬下去。
就在她日复一日熬着的时候,林愉开口说话了。
林愉叫的第一个字是“娘”,抓着林惜的手她叫娘。那天许久没哭的林惜忽然就哭了,在那个不属于她的年纪,听到了太过沉重的呼唤。
林惜想,无论如何…她得活着。
(再遇、赐婚)
魏三十六年冬月的时候,林惜追随众人看大军归来,渡山一场延续多年,尸横遍野的交战结束了。
晋王、傅承昀、萧策…
这些人的名字瞬间传遍魏国的每一寸土地。
林愉闹着要去看,许久未归。
林惜担忧去寻,在那条通往城门的大道上,看见了她毕生难忘的一幕——
满地青石被鲜血染红,少年白衣墨发,惨白的手中挽着长剑,赤足染血,双目枯寂又状似癫狂。他坐在轮椅上,剑端玩弄般挑过那些人的手筋脚筋,即便他们…已经死了。
完了之后,他推动的轮椅逶迤满地红痕,比之最艳丽的水墨画也毫不逊色。
林惜不敢动,看着他走来,也看到他腰间的玉佩是萧家的专属。
萧策…吗?
那一刻,林惜以为自己要死了,脚不听使唤的定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
谁料他竟笑了,“有帕子吗?”
说着抽走她手中的帕子,毫无顾忌的当着她的面叫人收拾尸体,林惜不敢看,多年体弱让她克制不住轻咳。
街上的人都在城门,这里的人动作寂静,林惜的咳嗽显的突兀,她看着这人看她,低着头感觉害怕,浑身冰凉。
终于等她咳完,看着暗下来的天色,惶恐想说什么时,他才开口,“走吧!”
说完阖上了双眸,里面嗜血的腥红一并不见。
林惜不知他是何意,袖中的手忍不住攥起。
沉默之中,她听见他开口说了第三句话,“不走,你想留下?”
林惜像是得了赦免,转眼便拎着裙子走了。
这件事林惜不敢说,每天天一黑就要窝在被褥了,抱着几个汤婆子身上才能暖和。
她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直到一封赐婚圣旨骤然降临,捆绑了她和…萧策,据闻上京无人应声,是林堂声主动请旨的。
说难听点,林堂声卖了她。
林惜安静了十几年,她的一生,她的命运,忽然就因为一点利益被交换,多么荒唐。
小院站满了人,对她从未有过的重视,可…她只觉的冷。
她不在乎萧策是不是残疾,是不是将军,她可以陪着任何一个人白手起家,前提是这个人安全。
但萧策危险啊!
他杀人手起刀落,眼睛漆黑如墨,有无尽深渊,那就像一个不要命的刽子手,跟着他看不见希望和未来。
一辈子这么长,她害怕啊!
所以她不愿意,她哭,她闹。
第一次不顾一切的去争取一个东西,得到的就是林堂声十几年…忽然的一巴掌。
林堂声说她若死了,陪葬的就是林氏满族,问林惜是否为了一己私欲害所有人性命,包括林愉。
林愉是林惜的软肋,她一贯容不得别人欺辱分毫,正如圣旨来的那天林愉对上林堂声,掷地有声说:“我不怕,阿姐不愿我就陪着她。”
林惜焉能放林愉不管。
她去了祠堂,看见林愉跪在地上和她说:“阿姐,你逃吧!别管我。”
林惜蹲下去,抚着她的脸,泪就流了下来。
她不想哭。
可那么多努力,在看见唯一心疼她的人被折磨至此,不顾性命给她一份想要的安稳,她怎能不哭。
那天她抱着林愉,笑着说:“阿姐不逃了,如果这是命…”
她看着林愉道:“我认了。”
林愉是她妹妹,十几年相依为命,如果一场高嫁可以换林愉余生舒心,至此之后幸福安康,那就认了吧!
林愉叫了她娘,就注定了这一辈子的挂念。
逃不掉。
(成婚)
成婚那天正是冬月第一场雪,林堂声不相信她,林惜被狼狈的束缚双手,丢进了萧家的轿子。
锣鼓声声,她只听见林愉追着轿子的声音。
林惜被压着跪下站起,再站起跪下,一天如此,也想开了。既然没有回头的余地,那么无论如何要迎上去,没有过不好的日子,萧策再可怕,总有心不是。
她嫁了他,这就是一辈子。
等到又一次坐下已经是很久之后,没等她缓一口气盖头天光大明,一阵吸气声传来。
新娘子眉眼清灵,面容精致,脸上带着未干的眼泪,就像是一种讽刺,很快有人议论——
“呵,新娘子哭的这么伤心啊!”
“不会是看萧将军残了,不愿意嫁吧!”
萧策今非昔比,许多落井下石的人看热闹,林惜手被束缚着,早前流的眼泪未擦,她知道…她叫他丢人了。
林惜想解释什么,可对上萧策仿佛藏冰的眸子,她说不出来。
萧策坐在轮椅上,墨发高束,似乎笑了一声。
有人眼尖,瞧见林惜手上束带,“哎呀”一声,引人来看,“她是被绑着的,不会寻死觅活…”
话没说完,就被萧策一个掌风拍到在地。
“滚出去——”
声音阴冷,带着杀意。
林惜听着,冷意自脚底爬上,下意识挣手上束带。
…
所有人都走了,屋子里面只剩两个人,安静的只剩呼吸声,萧策盯着她的腕子,本就挣不脱的林惜瞬间不敢动了。
这样过了许久,他自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慢慢拔出,白色的刀光照着林惜惨白的面颊,让她无端想起那日满地鲜血。
没等林惜轻咳,刀光向她而来。
他眉眼寡淡,林惜心沉湖底,叫是不敢叫,索性闭了眼睛,倒真像一副宁死不嫁的样子。
但疼痛并没有来临,一声嘲讽轻笑之后,反是手上束缚去除。
林惜睁眼,就见他眼中不耐。
“你可以滚了。”
萧策手搭在腿上,眼中的嫌恶和嘲讽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圣旨非我所愿,看来也非你所愿,那么…滚出去。”
林惜是不愿,她争取过,没有遗憾,也认了。
进了萧家门,她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毕竟她还有妹妹。被人看见她哭实非她本意,叫他丢人是意料之外,本是等着晚些泪就干了…谁知他直接掀了盖头。
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他有气也是应该。
“对不起。”
林惜看着他,勉强让自己笑着,“叫夫君难堪,对不起。”
出口的声音是女子特有的温柔,带着几分小心,轻轻的落在萧策心口。转身的萧策动作一顿,手就停了。
她叫夫君?
可…那又如何?
萧策抓着的腿没有一点知觉,让他清楚的知道他废了,留不住更给不了,跟着他更是玩命的日子,不如走了好,能好好活着。
萧策的愣神只在只在一瞬恢复,很快又要往前。
林惜看着他还要走,忽然站起来,攥着他的衣角,“我原本没想过嫁给你,但往后…我会待你好的。”
年轻的姑娘穿着一袭嫁衣,长裙飘摇,腰肢纤纤,姣好的身姿带着鲜活的朝气,哪怕哭过一样容颜俏丽,那双湿漉漉的眼中带着晚来的笑意。
站在他跟前,竟让他不自觉想起儿时,她靠在他肩头,夕阳落在她同样乖巧的脸上。
这样的林惜,跟他…天差地别。
屋子里面一片死寂,落日的余晖被黑暗取代。
林惜站在空荡荡的屋子,轻咳起来。
他还是走了。
(相处)
许多年前的萧家门庭若市,但随着老一辈逝世,才子萧清出家,百年名门在萧策残疾后,没落了。
萧策是个将军。
但是…是一个没了腿的将军,就好比龙搁浅滩,呈颓然死气。
他拒绝人的靠近,更厌烦人的施舍,固执的坚守着最后的骄傲。好几次林惜看见他坐着轮椅练武,高速旋转的轮椅将他甩出老远,有人要扶他都被他一声高喝骂走。
林惜躲着,看见他用手撑着一点点挪过去,最后满身狼狈的坐上轮椅,手骨都是沙石扎出来的伤口,他仍旧满脸傲拒。
林惜就会悄悄回去,给他书桌上放一瓶药。
林惜是真心想要把日子过好,无论衣食住行都对他尽心尽力,慢慢的萧家人都愿意听她的,只是林惜身子不好,操劳的多了难免生病。
这天夜里,林惜晚间就觉的头晕。
本没怎么在意,到了熄灯没多久谁料腹重一阵绞痛,竟是胃病犯了,来势汹汹。
林惜夜里独立惯了,屋子不会留人,她又不愿意麻烦隔壁的萧策,在家时忍着忍着也就过去了,林惜就像没事的,这次也一样。
但她高估了自己,林惜身子单薄,入了萧家都是精心养着,喝的汤药是萧策暗中请的名医,这么多天早已不是以前的林惜。
慢慢的林惜有些忍不下去。
漆黑的夜里,只剩她一个人,这种无力和疼痛叫她忍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夜色渐沉,睡着的萧策忽然听见几声哽咽,凝神细听。他耳力极好,本以为委屈一会儿就没了,怎知还愈演愈烈了。
“叫走你不走,如今还委屈上了。”
萧策一阵窝火,愤而坐起身,“哭死你算了。”
没多一会儿,等到看见她单薄的身子缩在床脚,脸上被汗沁湿,倔强的咬着唇发抖,连来人都不知道,萧策几不可察的皱眉。
林惜恍惚之间,忽听熟悉的声音传来——
“哪里不舒服?你疼了不知道叫人吗?”
萧策被烛光照着,脸上半明半暗,看着她的目光带着不满。他就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从进来至今,被吼不知道哭,疼了不知道叫,是有多能忍。
林惜身子一怔,慢慢睁开眼,对上他的不满,心里一惊,“对不住,吵醒你了…”她已经很轻了。
“呵,对不住?”萧策淡淡看她一眼,“你倒是会说。”动不动对不住,她对不住谁了?
他似乎是生气了,等人走后林惜松了一口气,这次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就在天人纠葛的时候,门又一次开了。
“夫人,大夫来了。”是惯常伺候她的嬷嬷。
“大夫?”林惜倏的睁开眼。
有些意外,方才唯一进来的…就只有他。
自这次生病,林惜身边多了很多人,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对萧策的性子也有了些认识,慢慢也敢大着胆子往他身边凑凑。
很多的时候就是萧策在书房写着字,林惜做了糕点送进去,不管他吃不吃,然后顺势坐在靠窗的坐席上,手持卷书,静静的陪着他。
“我看会书,这里光好。”
萧策懒得理她,后来竟也习惯了。
又或者,林惜看着看着睡着,他也会给她盖件衣裳,“病了吵的慌。”
这样你来我往,日子渐渐好了。
(犯错)
这天下了雨,萧策腿疼,多喝了点酒。
回到正院时已经深夜,所有人都睡了,林惜那屋竟然亮着灯。她身子不好,动不动就生病,竟还这样熬夜?
萧策有些气恼,不知怎的就推着轮椅靠过去。
雨声盖过了轮子声,没人看见他。
顺着门缝往看,就见她被嬷嬷陪着,在绣什么东西。
“夫人时辰晚了,明日再绣,费眼睛!”
林惜摇摇头,笑道:“不用,我还不困。”
嬷嬷无奈,“就是晚几天将军也不会怪你的,何况府上不缺这些。”
萧策这才知道,林惜是绣给他的,心中郁气就此消散,想着还是不要叫她知道他来过。
“不是的,必须明天给,我想求他件事,晚不得。”
欲走的萧策一下子顿住了脚步,原来…是求他啊!
怪不得。
他再看着里面瘦弱的姑娘,脸上带着憧憬的笑意,总觉得有几分刺眼。
萧策推门进去,林惜没料到他会来,有些意外。
“您怎么进来了?”
用的是“您”,还是问句,这样的话听着叫他忽然很不舒服,他怎么就不能进来。
萧策的不满和隐忍被嬷嬷看在眼里,何况她在萧策身上闻到酒味,嬷嬷眼神在两人之中转了一圈,有些激动还有些犹豫。
她大概知道两人没有圆房,又怕吃醉酒的萧策把人伤到,“将军…”
“出去。”萧策盯着林惜,叫人出去。
林惜以为是她,拧着眉往外。
萧策瞧着她扭动的腰肢,忽然伸手抓住她,林惜身子单薄,自然踉跄一下,看见他皱眉。
她的手腕很细,甚至骨头清晰的印在掌心,却又出奇的软,萧策觉的他醉了,“你好像很意外,我进来。”
他一直觉的,林惜该和所有人一样,厌恶他。
嫁给他就是毁了一辈子,她之所以不走是因为林家没有萧家好,取舍之间留下并非因为他。
林惜“啊”了一声,“没有,这是你的家,你的屋子。”
“那你呢?”
林惜被他拽着,不敢直视他,声音虽轻但还是坚定的传到他耳中,“我…我自然也是你的。”
“你的妻子。”她朝他笑笑。
萧策松开他,走过针线筐目光微凝,继续推着往前,最后停在床榻边,撑着坐了上去。
林惜犹豫着还是走了过去,问他,“将军喝酒了?我去给你拿醒酒汤吧!”
“不用。”
萧策叫住她,朝她招手,林惜只能回去。
林惜站着,离他有两步的距离,萧策不喜欢这种感觉,“林惜,我不喜欢仰头看你,往后记住别让我仰头。”
林惜一愣,攥着手道:“好。”
他拍拍边上的位置,林惜不知他今日是不是喝醉了,怎么忽然就…但两人是夫妻,她想要和他好好过,有些事情是必须的,就做了过去。
“你有事求我?”他执起她的手,摩挲着。
林惜也没有瞒他,“恩,我离家久了,想要回家看看妹妹。”
“回家?”萧策笑了,看着她稀松平常的眸子,心里没来由一堵。
他得知道,纵使林惜留下,她还是没拿这里当家。
他眷恋的一切,其实根本就不属于他。
“林惜,要不…你还是走吧!”
林惜一顿,“我不能走的。”
是不能,而非不想。
萧策就忍着,“那你留下,是要吃苦的。”
“我不怕吃苦。”林惜看着他,烛光下她的眸子好像亮的能摄人心魂。
萧策伸手,林惜想退,自然没退成,被他摩挲着脸颊,袖中手羞的绞成一团。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哪怕我不好,你也不怕,我很坏的…”
坏到残了想着她,但哪天战事起,他仍会随黄沙埋没疆场。
“我是残疾。”
“我不怕,没关系。”
萧策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准备,放她走,林惜不走。这样傻的人叫他恼火,萧策瞪着她道:“好,那你求我,我不要你做衣裳,我要你脱衣裳。”
他看着她笑,“敢吗?”
林惜望着他,哪怕知道早晚要这样,以这样的方式还是伤心,她不自觉发抖。
“不愿意,那就走…越远越好,找个人嫁了,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你的嫁妆,萧家半数资产,都会如数随你而去。”
萧策松开她,拉着轮椅要坐,林惜按着他。
林惜忽然抱住他,她走不了的,一个女子走出去并非钱财那么简单,何况…她心里走不了。
她的身子很软,和他的僵硬形成对比,瓦解了他全部的理智,早前入口的酒涌上心口,萧策重重往她腰上一揽,她在发抖。
“林惜,你这般聪明…”
怎么就看不清,他不留她,是为了她好。
“你图什么?”
林惜图什么,图她出去是什么光景她自己知道,妹妹还小,她没有选。
图心里那么一点不甘和委屈…
“林惜,你不走我可就真的睡你了。”
“一定要这样?”
萧策醉意上来,心中烦闷,“是。”
谁料林惜凑上去,吻住他。
“林惜——”
他抓着她,一个姑娘他竟然推不开。
林惜其实不会,但他一说话她来不及收回,就阴差阳错的进去了,他的舌头碰上那娇软,察觉到她的生涩和颤抖,心中困着的兽在咆哮。
不可否认,他念着这人好些年,如果没有意外,他会娶她,十里红妆。
萧策平静之下眼底一片汹涌,他大概知道对于林惜,他算是放不下。
既然放不下,那就一起入地狱好了。
那样的林惜叫人无法拒绝,萧策虽残,但功夫尚在,要一个姑娘的本事还是有的。只是林惜的滋味太好,加上她心里几分难过,弄的过程有些不顺。
刚开始他忍着,后来从没哭过的林惜哭了,他被哭的头疼,一个心急反而把她弄得…疼的厉害。
雨声淅淅沥沥,随着她无助的哭泣,勾疯了上面的他,足足折腾了半夜仍是不愿撒手。
他得到了林惜,林惜也如愿回了趟家。
夫妻做成了真的,但总觉得什么不一样了。
这样的事情就像阀门,一旦有了开始后面就顺理成章,林惜只要有事就会主动亲他,他一开始没有解释,拉不下脸,后面越错越远。
(好好过,行吗?)
两人浑浑噩噩的在一起,过了一天又一天。
日子久了,就连萧策都忘了当初为何开始。
等到有一天林惜不再是林惜,萧策才发现,他原本是要待她好的。
可林惜已折颈。
她说话会蹲下去,求他会亲他,有事来没事走,他的靠近只会让她惶恐,就连他受伤后送的药膏都渐渐减少,再到没有。
年少不知情滋味,伤到深出自然疼。
萧策回不去了,但他又想回去,林惜每一次生病他陪着,林惜每一次出门他去接,她要什么给什么,偶尔她多看一眼他就笑着醒。
那简单的三个字他练习了无数次,说不出口。
直到上京,一切回到开始的地方。
林惜要他派人去傅家,他看着她瘦弱的身子,声音比往常少了冷意,“你要我帮忙?”
林惜折颈,点头。
但刻意低下去的头颅藏着两个人都知道的耻辱,求也就意味着给他夜里留门。
五年过去了,她有了白发,他没有多少个五年。
“林惜,你这么聪明,怎么就是看不懂我呢?”
萧策看着她单薄的身子,甚至不敢朝她走过去。
“对不起——”
为了逼你走,对不起。
因为醉酒失态纵欲,仍旧对不起。
这么多年,说不出这三个字,叫她青丝成华发,还是对不起。
他试探着拉过她,握住她的肩头。
他抚上她的脸,“你别怕,我又没说不帮。”
他第一次那样抱着她,瘦弱的姑娘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坐在他腿上,他哄着不安的人,“累了吧!我抱你走,下也歇歇。”
林惜搂着他,看着他费力往前,说不出一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有了阅历,很多事情都已经明白,只是迈不出那一步。
“惜儿,你不必这般小心翼翼,以后我都仰头看你。”
林惜的泪忍不住就下来了。
她想了想…似乎看见刚刚进门的自己,看见他一个人别扭的往前,似乎看见许多个夜里他偷偷过来抱着她,等她看他,再讪讪松手,“我不抱你,睡吧!”
她似乎看见了初初怀孕时他从轮椅上跌下来,朝她傻傻的笑。
嬷嬷问:“将军想要夫人生男孩还是女孩。”
他望着她,说:“女孩吧!”
“女孩像她,我喜欢。”他喜欢她。
他会偷偷趴在她肚上听,会去很远买一口酸橘给她,会在病时拽着她不松,也会在她剩下棠棠亲着她哭的像个孩子。
过往幕幕闪过,林惜再回神看他咬牙往前,累的出汗都要一只手护着她,林惜忍不住伸手给他擦汗。
他感觉到,就埋首在她脖颈,带着些许哀求。
“好好过,行不行?”
她说:“行。”
(后来)
后来说开了,彻底放下了,林惜又生了一对双生子。
萧策身为将军,常年在外打仗,但更多的时候他都会带上妻子一同前往赴任。
这一年他们去了南方,海边。
萧棠领着双生子玩闹,萧策牵着林惜沿岸散步,林惜会捡贝壳,要萧策帮忙拿,萧策就跟着她直到手里拿不下。
“这样岂不是牵不了你。”萧策举举手里的东西。
林惜就笑着踮脚亲他,挽着他的手,“我牵你呀!”
她就挽着萧策,在海滩上踩下一个个脚印,海风吹在两人的面颊,送来身后孩子欢快的呼唤,萧策看着她,眼中缀满星辰。
林惜走累了,两人肩并肩靠着。
慢慢的远处一轮红日隐没海上,耀眼的光芒暗淡在水面,林惜不知何时靠在他肩头睡着。
孩子们过来,说话的声音在看见林惜时嘎然而止,萧策很满意。
他把贝壳交给双生子,揉揉萧棠的头。
“回家吧!”
萧棠点点头,帮两个弟弟用衣裳把贝壳包好,双生子对于他们做苦力,姐姐不用这件事看开了,甚至说:“阿姐走前头,我们看着你。”
姐姐太笨,还是他们看着好。
萧策点点头,伸手抱着林惜走在前头,林惜自然而然的搂着他,萧棠牵着他的袖子。
隔着几步,双生子在后头,跟着萧策高大的身影。
太阳已经落山,但他们走的路仍旧温暖。
等到后半夜,月亮升起,顺着紧闭的门窗隐隐照入,就见满地衣物凌乱一片,床帏轻轻摇曳。
不小心飘起的一角看见十指紧扣的手被按在绵软的被褥,青丝缠绕。
此夜,月色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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