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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清竹+傅予卿】
傅轻竹出身上京傅家, 母族姜氏。
傅姜两门朱户,注定了她一生的荣宠不凡。
事实上, 也的确如此。
身为独女, 傅轻竹并没有成长为一个贞静娴雅的闺秀,在父亲的偏爱之下她练就一身武学,尤其一根流云鞭甩的出神入化。
上京城中, 驾马长街的女郎, 不用意外一定就是傅家嫡女。
她和萧清的缘分始于初春,一次围猎。
傅轻竹于密林深处, 残阳如血中碰上一场厮杀, 在上京城中物欲横流, 但凡权贵总会遇见几次大场面, 这并不奇怪。
尸体随意横陈的地上, 刺眼的兵刃带着白光划开黄昏的暗色, 鲜血肆意流淌,在生芽的嫩草上垂涎,引来归鸟阵阵哀啼。
傅轻竹迷路, 见兵刃交接、鲜血狂流之中在众多人中, 那个儒雅的少年两年未见愈发清瘦, 穿着一袭青衣, 宽袖迎风, 在一片狼藉之中站出明月之姿。
那少年, 就是萧清。
毕竟是从小长到大的玩伴, 眼见一把长剑就要朝他劈去,傅轻竹一边挥鞭,一边朝他喊——
“萧清, 小心!”
萧清回头, 于一片厮杀中慢慢转向她。
危机时刻,他的脸上竟是从容,带着些许惊喜。
“轻轻——”
“是你呀!”
不论是儿时还是现在,他总叫她轻轻,也唯有这一人,傅轻竹并不喜欢,轻轻二字亲昵不说,听着太过柔气。
“两年未见…你还好吗?”
春天的落叶还是青色的,飘飘然落在他的肩头。
傅轻竹看着他。
当时傅轻竹就想,刺杀的时候还和她叙旧,萧清脑子…没病吧!
“我挺好的。”
傅轻竹难以言喻的看他一眼,“不过,你似乎不大好。”
那天风很大,萧清站在他前面,足足高出她一个多头,他揉着她的头,薄唇勾勒出笑,“我没事,习惯了,不过…还是谢谢轻轻。”
“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见义勇为。”
傅轻竹瞬间被他的笑模糊了双眼,那是一种怎样的笑——
未因身份忌惮,也没有掺杂讨好,只是真心的感谢一个人。
就像小时候学堂遇见蛇,她跑过去抓了,别人都忌惮的远离她,只有萧清会拿着帕子过来给她擦,也是这样笑着。
“轻轻真厉害,救了我们大家。”
他干净如初雪的微笑,似所有目光都变的安静,唯见他眼中星光闪烁,亮了原本惶然的心防。
她不是异类,是英雄。
等到杀退刺客,傅轻竹已经不负轻松,强撑着站起来,手心尽是黏稠的血渍。他见萧清不知何时拿起一把长剑,刺进别人时眼睛紧闭,却没有犹豫。
她震惊了一下,“原来你也会杀人呀!”
萧清摇头,“他要杀你。”
他要杀你,我就杀他。
萧清怪不好意思的,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但他们都不知道萧清这辈子提起的刀,全因她而起。
傅轻竹“哦”了一声,收了鞭子往回走。
走了几步发现没有脚步声跟上,回头一看萧清还站在那里,浑身僵的就跟木桩子一样。
“萧清——”
傅轻竹又叫他,“你不走吗?”
萧清抬眸,迈着脚步追上来,“走啊!”
两人并肩走着,夕阳在身后透过树枝斜照,虽然没有说话却有脚踩落叶的声音传来,走着走着傅轻竹只觉手心一热,是萧清牵住了她。
傅轻竹疑惑的看过去,“你害怕吗?”
萧清就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点头道:“恩,他们人多,我很害怕。”
这样的萧清,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方才站出从容风雅的君子模样,傅轻竹多看了一眼,没有再理他。
萧清跟着她,忍了一路,最后出林子才发现她手心血渍早已不见,而身后朝她摆手的萧清,他青色的广袖沾满了没有条理的红纹。
傅轻竹抓着手,忍不住笑了。
他牵她哪里是因为害怕,不过就是给她擦手。
萧清是个很温柔的人,因为她救了他,总是随时出现在她身边。傅轻竹武学极好,不善和闺阁之人交道,许多时候弯弯绕绕的她甚至听不懂,那些都是萧清三言两语替她化解,时候佯装无意的点透她。
他是第一教,傅轻竹愿意听的人。
傅轻竹的笑越来越多,慢慢的身上也多了些小女儿心思,她以为自己会继续幸福下去,直到三十一年夏季,傅长洲因救驾重伤,整个傅家一片愁云惨淡。
同年,她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她有一个阿弟,生在青楼年纪十六。
她引以为傲的家庭,让人艳羡的父母就此决裂。
那天傅轻竹跑出去,漫无目的的走着,等到走不动时转身,她就看见萧清跟着她,手里拿着她喜欢的吃食,像是要哄她,但悄无声息跟了一路。
傅轻竹不知怎的,看着小心翼翼的萧清忽然就很难过。
她坐下去哭。
许久,萧清将她抱在怀里,一言不发。
等到她哭完了,萧清给了银子,请一个婆婆给她收拾干净,带她出了城,去万缘寺。
万缘寺很小,甚至算破旧,里面的每一个都忙忙碌碌,但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萧清说这里的人都是无家可归的人,这个无家可归不止是身体的,更是心灵的。
“他们因战火流离失所,因天灾家破人亡,更重要的是他们泥泞中来,最后甚至愿意去忘记那些过去。他们没有家想要家,而我们有了家本身就是一种幸福。”
“其实每个人生来…他都是值得一个家的。”
“只是,他们能有什么办法?”
“他们没得选。”
那个时候傅轻竹明白,没得选——
父亲、母亲、傅承昀包括她自己,都没得选,命运推着他们往前,生活总会有些无奈,爱的同时总会诸多伤害,总要面对,也总要长大。
萧清负手站着,仍旧揉着她的头,轻声道:“我陪着你。”
傅轻竹应下了。
她尽力不去回想,和萧清每天一起游玩。
他教她字画,她带他骑马。
城外不知名的街上她抛却束缚去奔跑,无论多快,一回头萧清总在,她知道萧清不是不会,只是更多的时候在她面前,装作不会。
萧家出来的长公子,哪会是一个不会武学的人?
傅轻竹喜欢爬树,本身却害怕虫子,人总是有些缺点,傅轻竹没觉的有什么。那次她采果子落了一个虫子,吓的她从树上窜下来,萧清远远的飞身过来,甚至忘记了掩饰。
“怎么了?”
他焦急的拽住她,傅轻竹抓着他叫:“有虫子有虫子——”
“萧清有虫子。”
萧清愣了一下,看着不久前被她一箭射中的野猪,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抚着她的肩头,轻声道:“不怕,我帮你拍掉了。”
傅轻竹松了一口气,那天再不愿抬头看他。
“恩。”
难得娇软的一声,更似撒娇,落在萧清耳中,他忍着没笑。
“萧清,我也就害怕虫子,你…算了算了。”
她跑着就走了。
再过不久,傅承昀被接回来了。
那晚下了大雨,白色的闪电不要命的劈开北院的竹林,传来父母的争执。傅轻竹站在角落里,第一次看见了那个…是她阿弟的人。
他也不说话,就跪在地上。
无论是傅长洲还是姜氏,傅家没有一个人看见过他的存在,所有人都说他是罪人,拆了一个家。
傅轻竹走过去,把伞落在他头顶时,明显看见他的错愕,那双漂亮的不像话的眼睛,里面闪烁的雨花瞬间刺痛了她。
他又有什么错呢?
不是他要来,是重伤的傅长洲需要给妻女留下一个保障,所以接他来的,是她们对不起傅承昀。
“起来吧!”
傅承昀没起,他们一个跪着,一个站着,整整一夜。等傅轻竹次日醒来,她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去的,问了才知是傅承昀抱她回去的。
“他呢?”
傅轻竹问。
这个他大家都知道是谁,傅承昀把晕倒的她抱回来,自己又过去跪着。再后来傅长洲昏迷去了南阁,二房和老夫人联手要二叔袭爵,关键时刻姜氏请来外家,强制划傅承昀于姜氏名下。
傅承昀以姜氏嫡子之命入住北院。
外人的嘲弄,二房的挖苦,一切都让姐弟两人陷入困境,但傅承昀从没倒退,他就像一头兽,不要命的去攻击每一个伤害他的人。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终于在一次傅承昀累垮之后,傅轻竹提着鞭子冲出去,把门口辱骂的人乱抽一顿。
她第一次涌出无限热血,抓着傅承昀的手说:“这是我阿弟,骂他…你们试试。”
傅轻竹说着,看见人群中急赶过来的萧清,泪水忍不住就留下了,她不顾一切厮打着。
“叫你们欺负我阿弟——”
萧清看着她哭,最后亲自出面善后,散了众人。
那夜傅承昀来寻她。
他说:“我想回家。”
傅轻竹说:“你就在家啊!”
他摇头,“傅家不欢迎我,这里是你的家,我不知道哪里有家。”
他说他不会争什么,留下只是因为傅家救他于水火。
傅承昀不适合上京,等一切稳定了,他果真离开了,去了战场,傅轻竹对此很是伤心。
萧清拼命让她开心,想尽法子讨好她。
有一回他带她出门,傅轻竹被人流冲散,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傅轻竹忙着救人,一时忘记了找他。
萧清在混乱中拼命呼唤,挨个找过来人都要急疯了,等到看见她好好的,抓着她往怀里抱,这是一贯从容的萧大公子从未有过的失态。
等他平复,傅轻竹看他,他像是哭了。
“我没事。”
萧清盯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那天两人分开,萧清说他要忙碌一阵,叫她等他,傅轻竹说好。就这样安稳了几天,再见已经是夏天,那天她误入小院,看见满庭青竹。
萧清穿着青衣,浑身带着说不出的别扭。
傅轻竹走过去,疑惑的看着他,眼神询问。
萧清悄无声息的凑过,素日从容的脸上带着些许薄红,风雅之中稍显慌张。
他试探着牵住她,目光小心翼翼的落在她的眼中,一眨不眨,笑道:“轻轻,我…我喜欢你,我会待你好的。”
“嫁给我,好不好?”
傅轻竹凝视着他,“你…”
萧清心里忐忑,但说出的话却坚定无比,“本来没想这么快…”
毕竟傅长洲重伤,萧策和傅承昀都在战场,“但我不想松开你,再丢了你。我总觉着,要时时刻刻牵着你才能放心。”
萧清是个很好的人,这些年虽未明说,但洁身自好,对她上心。想着过往种种,傅轻竹就笑了。
“好。”
她的眼睛明亮,就像雨后的天空,澄净透彻,望进人的心里。萧清几乎是不受控制的靠近她,先是触碰,见她没有抗拒,这才是亲吻。
他很温柔,即便得了允许也没有深入。
“等往后吧!我娶你。”
那天之后婚约就印在了两人心上,相处的愈发自在。
上京许多人都去了渡山,战争一直是大家关注的热点,作为傅承昀的长姐,傅轻竹总会受邀聚会,是打探的对象。
这天不知怎的在行宫被截住,几个世家姑娘说:“听说傅承昀当了先锋,不知傅家有何本事,一个青楼出身的儿子也能当先锋,傅姑娘给说说呗!”
这些人瞧不起傅承昀,傅长洲病后更是挑傅轻竹的刺,最后更是说:“傅家教出的不过尔尔,以色取胜。”
“是吗?”傅轻竹横眉冷对,转身上马,“那便让你们看看,什么是傅家教出的。”
傅轻竹驾马扬长而去,一骑绝尘只见红光闪过,后面尘土飞扬,吸引了远处御驾。
“那是谁家姑娘?”
傅轻竹对此一无所知。
她拼尽全力争脸,跑了一圈又一圈,居高临下道:“够了吗?”
那些姑娘被她震慑,话没说出口傅轻竹轻蔑一笑,又是远去,接下去循环再三。
“够了吗?”
…
等到萧清闻讯而来,傅轻竹直接从马上瘫倒下来,萧清接住她,没有一个敢开口说话。等到众人回神,有人要上前询问,萧清一个回头,就朝那人呵斥一声——
“滚。”
他一贯温文尔雅,在外和声细语,第一次疾声厉色,吓的人不敢上前。
傅轻竹也骇住了。
她搂着他想说话,就见萧清垂眸凝视着她,那嘴巴动了又动,最后压抑着沙哑说出:“轻轻,你乖些吧!好好等他们回来,好好做我的萧夫人。”
“你赌一口气,置生命于何地?”
傅长洲不顾颜面为她求后路,姜氏忍气吞声接受傅承昀,不过是为了叫她日后有所依仗。
但傅轻竹没有做成萧夫人…
渡山乱了,苏叶阳阵亡,萧策残疾,晋王遇火,傅承昀一人入敌阵厮杀,形势严峻。
萧清临时召集萧家军,一介书生穿战袍前往营救,他走的那天傅轻竹送他,两人没说再见,也没有珍重。
因为这条路他们知道,只能胜。
哪里是他们的至亲。
傅轻竹焦急的等待,等待他们的归来,消息没等到就等到了宫里的传话,魏帝说:“她若愿,傅承昀归许她入主中宫,若不愿,嫁人朕自许她一世荣华。”
“她的意愿,随她任意选择。”
魏帝的一句任意选择,谁又给她任意选择?
傅轻竹不愿。
没过多久,傅承昀负棺而归,在满朝无兵无粮之下他们带着煞气而归。
庆功宴上,魏帝坐在上面,笑的满面春风。
一封封赐婚圣旨压向他的儿子,他的将军,最后到了傅家嘎然而止,魏帝无奈的看着她,摇摇头。
一个帝王,看似包容的凝视,就这样堂而皇之不加掩饰。
所有人的打量徘徊在她和帝王之间,那一刻傅轻竹才明白,这就是光鲜之下让人作呕的帝王之术。
他的逼迫不是让你嫁,而是许你不嫁。
傅家头顶的刀,握在她的手里,魏帝只需一个理由就可把这战争的丑陋斩杀,傅家满门,尘归尘土归土。
那天萧清也在,傅轻竹没有看也知道他的想法…
她不要命的喝酒,一杯又一杯。
回去老夫人求她,“傅家百年,人命重多,养育之恩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覆灭,你若不嫁,明日傅家、萧家的抄家圣旨就会降临,除了你自己谁记得你来过。”
“人活着,不止为了自己。”
到了晚上,那个曾经漂亮的不像话的弟弟,他满身狼狈的过来寻她,第一个告诉她:“没关系,你可以不嫁。”
傅轻竹看着这个阿弟,第一次搂着他哭。
她看着不似以往的傅承昀,咬着牙说:“你得活着…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凭什么胜的不是英雄?凭什么努力没有结果?
她知道她败了,傅长洲和姜氏疼她入骨,傅承昀拼着命回来,这些人她不能看着他死。
当晚趁着酒醉,傅轻竹跑出去,去了曾经的竹园。
萧清果然等着她。
天上落着雨,他长袖微长,玉腰折下——
“对不起。”
几乎和他同时,傅轻竹留下眼泪,声音沙哑——
“对不起。”
为了他们的弟弟,也为了更多人…
他不能娶。
她必须嫁。
萧清弯着腰哭,他怎能不哭?
这是他想了多少年的姑娘。
傅轻竹走过去,想要扶他,却不敢,怕这么一扶就再也放不了手。
她落着泪,雨落在他们身上。
她这一辈子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还没开始就这样结束,她想和他在一起,可有千万只手拉扯着不让他们在一起。
她看着他,叫他。
“萧清。”
萧清颤抖着。
“我们在一起吧!”
她望着他,“我把我给你,就今晚好不好?”
可萧清怎么允许她这样伤害自己,比起对她的珍视,看着她远去算得了什么?他舍不得,这是他的珍宝,哪怕不为他所得。
那夜,他们穿着红衣裳,她为他带冠,他为她描眉,两人拜堂结发,躺在一张床上,然后一整晚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做。
她把结发埋在土里,笑着说:“忘了我,我也会忘了你,明日我出嫁,以后遇见一个人…你也娶了吧!”
萧清不说话。
傅轻竹转身,“再见了。”
“再见。”
他们都知道,也许再也不见。
帝后大婚,礼乐齐鸣。
热闹从街头到街尾,那一天唯有一个青衣少年,带着一个歪斜的玉冠,深一脚浅一脚跟了一路,等到关了宫门,他都未曾离去。
繁琐的礼仪折腾了一天,等到了夜里魏帝过来,傅轻竹已经无悲无喜。她像一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动,她劝自己可以的,她可以的…
魏帝长她良多,也没有刻待她,甚至主动遣散众人,亲自取下她的发冠,温柔的褪她衣裳,他说:“皇后,朕是皇帝,往后也是你夫君,朕会对你好的。”
但傅轻竹没有感动,曾经有一个人感动了她,后来他们走不到一起,再感动就难了。
傅轻竹闭着眼,任由他作为。
直到床帐放下,他年老的身躯压下,带着昂贵的龙涎香味,舔吻在她的肌肤。傅轻竹只觉得血肉模糊,一股肮脏的腐朽撕扯开来,腥臭扑来,提醒着她即将发生什么。
她看着魏帝贪婪垂涎的目光,没有忍住,推开了他,随之干呕。
傅轻竹上吐下泻,几乎是上一刻好好的人,下一刻发起了高热,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年轻的姑娘娇嫩的跟花一样,即便是哭都带着楚楚可怜,更何况是傅轻竹这样的傅家嫡女。
魏帝呆愣之下请了御医,御医说有病。
长冬心疼她,将计就计说傅轻竹有顽疾,求魏帝降罪。魏帝哪能降罪,他一眼看上的姑娘,自然舍不得。
傅轻竹昏迷了几天,消息没有传出去,萧清在宫门口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最后回到萧家,看见了残疾的萧策。
萧策毁了,谁的话也不听,以前总对他不说重话的萧清第一次把他踹倒在地,掰着他给他灌了药。
萧清抓着他说:“你是丢了腿,可是我呢?”
“我丢了她…这一辈子,回不来了。”
“萧策,好好活着吧!”
萧清笑了,萧策看着他慢慢坐起来,没有再闹。
等到萧策渐渐好转,有一天萧清忽然走出来,说要出家,谁也没拦住。
长冬不敢告诉傅轻竹他的消息,傅轻竹以为他过的很好,等到傅轻竹忽然听说的时候,萧清已经成为著名的归一法师。
他穿着禅意,远远的双手合十,满目慈悲。
“皇后娘娘大安。”
他看着魏帝搂她,然后静静的转身。
那天傅轻竹站在御花园的池塘边,站了一下午。
夏天热的很,傅轻竹提出要去行宫避暑,魏帝宠她,带着几个妃子去了行宫。
帝王恩宠重,傅轻竹入宫之后魏帝心思基本都在她身上,行宫的第三天,几个妃子合谋算计傅轻竹。若是平时傅轻竹不会上当,但那天她看见万缘寺忽然升起的孔明灯。
上面挂着的是她熟悉的红绸,傅轻竹走神,喝错了几杯,魏帝那边被几个妃子阻拦,傅轻竹被丢在四处漏风的凉台。
她知道被人算计了,撑着回宫把自己泡在冷水中,让长冬去叫傅承昀求助。
她为靠近萧清而来,萧清担忧她守在外头,等到长冬出去,萧清就知道她有事,一路躲闪要去看真相。
然后他就看到满池金汤,水声四溅。
他呵护一辈子的姑娘把自己折腾的青筋显露,整个人蜷缩,墨发满肩,哪里有之前宫里相见的矜贵。
理智上他该走,可情感上他靠近。
傅轻竹看见他,惊喜、惶恐,然后推着他走,碰上的手火一样烧起来,嘴里都是咬出来的血,萧清是大夫,他一看就知道。
没有解药,若有…只有交欢。
“我去叫他。”
他要去找魏帝,傅轻竹拽着他,“不要。”
“为什么?”会出人命的。
是啊!为什么?
傅轻竹的仰头看着他,泪就出来了,因为她不行,因为触碰会吐,可看着这个喜欢的人傅轻竹说不出来。
她说:“你走吧!我…会好的。”
萧清看着她,“你会死的,这是…”他对她说不出那种话。
一个不让找,一个不能丢,两人焦灼着,萧清看见了她一直藏着的守宫砂,瞬间呆愣。
好久之后,久到傅轻竹忍不住要撞头,萧清抓着她的手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狼狈就这样暴露,傅轻竹被问的哑口无言。
她不说,萧清就不走。
最后傅轻竹哭着喊着,“因为不是你,我会吐啊!”
她颤抖着,绝望着。
“你走吧!若我死了,也挺好的。”
以皇后之命,护得所有人生。
萧清震惊之后哪里走的了,“那我就陪着你,去死好了。”
金汤之中,抵死缠绵。
他们的彼此的爱,得不到成就的执念,美好着,罪孽着,融入彼此。
最后一路下去,纠缠不清。
那是傅轻竹第一次笑着哭。
总有些人的体质是不一样的,傅轻竹便是如此,哪怕傅承昀赶来差点杀了萧清,哪怕及时喝下汤药,一月之后傅轻竹照样有孕。
这就像揣着一个火种,稍有不慎就会大火燎原。
傅轻竹夜夜担忧,神经错乱,她跳过魏江,喝过毒药,每一次都是傅承昀拽着她,让她活。
傅承昀说:“有一个告诉我喜欢一个人没错,被一个人喜欢也没有错。既然无措,何来骂名!”
他们没错,命运弄人,傅轻竹不想认命。
她努力活着,小心隐瞒。
生产的时候她真的疼的要死,但她要撑着,用尽全身力气,延续他们的孩子。
孩子叫予卿,决定留下的那刻就想好的。
她抓着傅承昀的手,“孩子叫予卿,傅予卿。”
“阿昀啊——”
“弟弟…”她看着傅承昀红着眼眶,跪在她身边,肩上压着多少重量,都是他不该承受的。
这辈子,她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这个弟弟。
她想傅承昀多倒霉会遇见她这个阿姐,又想下辈子她想早点遇见他,“下辈子…你依旧做我弟弟吧!阿姐护着你,记得回家啊!”
他有家,他是有家的。
她告诉他。
孩子终于平安了,傅轻竹算了了了心事,开始坐镇中宫,为傅家,为傅承昀,她要保护那些护着她的人,谁来,杀谁。
但她没想到渡山又乱了。
这一次傅承昀又一次站上了战场,且…留下交代。
林愉一个姑娘,为了傅承昀命都不要,傅轻竹想她也当有这样的勇气,她欠傅承昀良多。
于是,哪怕付出性命,她也要拖住魏帝,不能让他去增援宁王,她知道怎么挡住魏帝,很快告诉他“我有过孩子。”
魏帝很生气,甚至在他问出那句“你们把朕当什么?”的时候,傅轻竹有过罪孽,她受了魏帝一掌,又还给他无数掌。
她的错她受着,但魏帝的孽也当付出代价。
抱着玉石俱焚的心,傅轻竹什么都不顾,以命相脱,魏帝勒着她的脖子,鼻息没有空气,眼前模糊一片的时候傅轻竹有的不是恐慌…
而是,解脱。
闭眼的那一刻,她恍若看见她的少年鲜衣怒马,长剑如当初一样守护着她的后背。
鲜血落在她的脸上,那人抱她入怀——
“轻轻不怕,我们回家。”
轻轻,他唤她轻轻,那她…还能回家吗?
魏四十四年除夕,内宫大乱,火烧龙乾。
未央宫的长史女官道:“皇后…没了。”
是的,是皇后没了。
而脱离皇后的傅轻竹,她终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回家了。
和她的少年,隐姓埋名。
魏五十四年除夕,这天合家团圆,但姑苏城的员外萧家是不过除夕的。
萧员外只有一妻傅氏,那是个喜欢耍鞭的妇人,常年两人,不见儿女。听傅氏说她有一子,远在他地,长的俊俏,就是…忙。
没人见过她的孩子,但每年她都会做一大桌菜,这是他们家唯一的年味。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远在千里之外的上京,少年又收到了一封信,信里称他吾儿,夹带姑苏仙云台流通的各种情报。
信上说他们一生都会守在姑苏,守在傅家和他的身后,这是来的第十封。
是的,从四岁跪下叫的那声爹娘,已经十年过去了。
少年正是傅予卿,今年十四,愈发俊冷。
他摩挲着那信的最后一句——
今年又做了儿爱吃的菜,望儿安好。
傅予卿注视着那行字,慢慢笑红了眼。
等到年后开春,姑苏萧家门口就来了一个人,那是个十四五的少年,穿着一身玄衣,很是俊朗。
没人知道他是谁,等到萧员外闻讯,看见他却是连平地都走不稳,“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少年朝他行礼,“来吃菜。”
“…好,吃菜。”
萧员外扶着门框,骨节泛白,出口的声音带着沙哑,好似极力克制着什么?
这天萧家少有的热闹了一番。
次日少年告辞,夫妻两个送了又送。
等到船只要开,少年忽然跳下船板,朝两人缓缓跪下,一如当年。
他笑着说:“家中父母待我很好,记事起许我四处闯荡,从未阻拦。我一直记得儿时他们抱着我,看尽世间风光,母亲的怀抱是我的港湾,父亲的肩膀是我依靠。”
“我很幸福,从未觉的少些什么。”
少年是傅予卿,多年成长已然独当一面,他知晓身世,林愉两人也从未阻拦,但他就是不愿来。
“这是第二次,但也是最后一次,爹——”
萧员外,萧清一愣。
“娘——”
傅轻竹捂着脸,埋首在萧清怀里。
“这辈子,谢你们生育之恩。”
他站起来,含笑道:“我有爹娘,我很幸福。”
傅予卿走了,短暂的相聚也算了了三人心愿,傅予卿与他们隔阂,虽有遗憾,但他们总归幸福。
这一夜夫妻两个躺在一处,忆起往事。
萧清道:“若有来世,我倒想早些遇见你。”
早些遇见,许她一生喜乐,也有儿女绕膝。
傅轻竹明白他的意思,笑着叫了他一声,“阿清!”
萧清回头,就见傅轻竹笑着,脸上并无多少岁月留下的痕迹,她仍旧是那个耀眼的傅家嫡女。
“我怀孕了。”
萧清一愣,然后便看着她的肚子笑了。
这一生,上天总归厚待他们,再无遗憾了。
而离开后后的傅予卿,走进上京城便看见了等在城门口的傅锦意,小姑娘坐在马车车辕上,百无聊赖的踢腾着小腿。
等到有人提醒,也只是淡淡看他一眼。
傅予卿看着她头顶绢花,正是之前过年他给小姑娘买的哪只,当时说不喜欢,却每天都戴着。
傅予卿便走过去,“哥哥回来了。”
傅锦意不理他,是生气没带她一起去。
傅予卿笑笑,“哥哥给锦意买礼物了,好多。”
傅锦意歪头,见他疲惫,这才不情愿的朝他伸手,“抱。”
傅予卿笑着把人抱起来,傅锦意搂着他道:“我是为了礼物。”
傅予卿也不揭穿她,正要带她走,就听里面传来两声憋笑,傅予卿诧异回头,就见林愉捂着嘴掀开帘子,里面傅承昀头也没抬,看着手里的书。
林愉笑道:“回来了,一路可顺利?”
傅予卿收回放在父亲身上的目光,对林愉道:“顺利。”
林愉又要问,傅承昀插口道:“回来了就回家说。”
一行人就分坐两辆马车,慢慢进城。
傅予卿吃下傅锦意塞的糖糕,耳边隐隐听见前头父母的对话。
林愉:“来接人还要装作看书的样子,你就装吧!”
傅承昀:“我是陪你们来。”
“哦,是吗?”
“是。”
傅予卿正听着,就见傅锦意拽着他的袖子,一本正经道:“出门每叫爹,他自己来的。”
傅予卿摸着她的头,“恩。”他知道。
他一直知道,他有世上最好的父母。
就在傅轻竹生下第二个儿子的时候,傅予卿入了朝堂。
那个新生的孩子取名思卿。
傅予卿一生为官,上孝父母下顾幼妹。
他说:“上京是他们的痛,能忘就都忘了吧!”
“我无需他们为我镇守后方,望他们此后得以新生。”
余生,傅予卿再未涉足姑苏一步。
史书有云:
傅予卿,右相傅承昀之子,承父志,十五入朝,后居丞相。
二十有六,娶妻帝女,嫡长公主乐顺。
一生青云,无出其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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