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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呓醒来。
营帐内因营帐外划破天际的电闪雷鸣,忽明忽暗。
缓慢转头,但见离寒靠坐在黛染榻畔,憔悴非常。离寒脸上的泪痕已然干涸,却未曾消退。
看到黛染终于醒过来,离寒眼神复杂,激动万分。离寒单膝跪在黛染榻畔,将黛染冰凉的手背紧贴他炙热的脸庞,温柔地哽咽着对黛染说:“你终于醒来了……”
“二哥……”黛染想说的话、想问的话很多……然而,胸前传来的锥心之痛让黛染无法言语。
“是否伤口太痛?”离寒紧张地站起身,“我这就命军医为你熬制止痛汤药……”
“不用劳烦军医。”黛染喃喃说道:“熬药需时……我记得,我带了极好的疗伤药丸……”
黛染下意识地摸索身上的衣衫。
因为听说离寒受了箭伤,所以黛染趁轲倪吸入安眠香沉睡之时,偷偷走到地下宫殿的药房,拿了一瓶轲倪曾说药效极好的疗伤药丸……然而,多番摸索,仍是无果。
药丸为何不见了?
难道是在战争之时遗失了吗?
强忍剧痛,艰难地垂目一看……黛染这才发现,她身上所穿的衣衫已非当日所穿的衣衫……受了伤,淋了雨,自是该换下湿透的衣衫的。但是……
是谁为她更换的衣衫?
难道军营之内还有别的女子?
抑或是……
心悸袭来,黛染不敢再想。
“你是在找这个吗?”离寒从袖间拿出一个青玉瓶子。此青玉瓶子是离寒为黛染换衣的时候,从黛染的衣襟之间滑落而出的。
“是的……”黛染痛得眉头更皱,“给我一颗药丸,可以吗?其余的,你收着,以防万一。”
“你从何得来的药丸?这药丸真对你的身体无害吗?这药丸真对你的伤势有效吗?”如今黛染的身体如此虚弱,离寒实在不愿让黛染乱吃药。
“这药是我从轲倪那里取来的。”锥心之痛让黛染无法言语。
“上师的药,自是好药……”离寒掩藏眼底的黯然,快速拔出青玉瓶子的木塞。一倒,发现,青玉瓶子内仅有一颗墨黑的丹药……定是黛染取药的时候过于匆忙,所以无暇留意青玉瓶子内共有多少丹药……离寒不动声色地将青玉瓶子的木塞塞好,重又将青玉瓶子放回袖内。离寒给黛染倒了一杯茶水,让黛染和水服下丹药。服过丹药之后,黛染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离寒这才舒了口气。离寒心想,幸亏有萨释上师的丹药……想及萨释上师,想及黛染与萨释上师,离寒禁不住再度黯然。
“二哥……”黛染躺于榻上,轻唤失神的离寒。
“怎么了?”离寒回过神来,温柔万种地注视黛染。
“我们现在在哪里?夏侯衍是否已经占领潇阳?你有没有受伤?其余士兵的伤亡情况如何?”黛染担忧地问。
“这些事情你便不要管了。”离寒抬手,温柔地抚了抚黛染的额前乱发,“你只需好好保重身体便可……”
“二哥。”黛染极微地摇了摇头,“不要隐瞒我,好吗?你越是隐瞒,我越是不安。我越是不安,越是无法安心休养。”
“你真是一点都不曾改变,仍如小时候一般任性。”离寒无奈地轻叹一声。
“是吗?”黛染心虚垂目,“其实,我改变了许多……其实,我已非往日的黛染……”
“你确实成熟了不少。”离寒宠溺一笑,“但是你任性的毛病,仍是没有改掉。”
“这点恐怕是改变不了了……”黛染抬目,冲离寒微微一笑,“所以二哥要如从前一般,包容我的任性,将一切都告诉我吗?”
“我不曾受伤。其余士兵却死伤不少。我们现在仍在潇阳军营之内,但是……”离寒悔疚地注视黛染,“二哥终究没能为你守住潇阳。在你昏迷的一天一夜里,我已命先锋队到潇山视察环境,并且着手扎营。两天之内,我军必须全部撤离潇阳转营潇山。因而,你必须抓紧时间好好休养,知道吗?”
“我不明白……”黛染疑惑地眉头紧皱,“我犹记得,我军被乾军厮杀得极为惨烈……乾军明明可以杀我军一个片甲不留,为何我们仍然能够安然留在潇阳军营之内?并且还有两天……不,应该是有三天的时间撤离潇阳?难道……夏侯衍有什么阴谋?”不待离寒回答,黛染便自顾自地摇头,“夏侯衍何须阴谋?夏侯衍阴谋作甚?直接将我军杀个全军覆没不是更一了百了吗?”
“不要再想了。夏侯衍的心思,根本无人能度。”离寒再度温柔地抚了抚黛染的额前散发,“多想无益,如今最重要的是你的伤势。黛染乖,安心地睡吧。其余的事情,自有二哥担着。”
“二哥……”黛染突然鼻子一酸,“我昨夜似是听到你在为我唱歌谣了。”
“嗯。”
“再给我唱一曲吧?”
“好。”离寒宠溺地微笑着,“但是你必须答应我,听完歌谣之后,你便要乖乖地睡觉,好吗?”黛染乖巧地点头,离寒温柔地为黛染低声哼唱黛染最爱听的歌谣……不待离寒唱完一曲,黛染便沉沉地睡去了。
梦里,再度无风无雨。
乱花飞絮里,广袤翠绿的草坪上,湛蓝如洗的天空下。
离寒黯然神伤地问黛染:“如果爱着萨释上师的人不是你,那是谁?”
黛染数度张嘴,却始终无言以对。
最终,黛染说:“对不起,爱着萨释上师的人,确实是我。”
离寒黯然落泪,随着悲伤的泪,离寒逐渐虚无……她知道,她伤害了离寒。她惊慌失措地伸手挽留逐渐消散的离寒,离寒却如流水般从她的指间流逝……
突然。
一位身穿奢华曼罗盛装的美人凭空出现。
美人狠狠地掐着她的脖子,死死地将她压倒在草坪之上。
原本翠绿的草坪瞬间变得焦黑一片,美人怒气冲天地冲她怒骂:“你先是霸占我的身体,后是伤害我最爱的男人!我要杀了你!”
是黛染!
是真正的黛染!
她惊叫一声,从睡梦中惊醒。大汗淋漓,沾染一身。为何梦中窒息的感觉会如此真实?难道……刚才不是梦?
离寒一直守在黛染的榻边,不曾离开。忽见黛染惊醒,离寒紧张地说:“是否做噩梦了?不用害怕,只是梦而已。”
黛染猛然坐起身,抱紧离寒……胸前的伤口因为动作过大而撕扯生疼,虚弱的身躯因为方才的梦境而瑟瑟发抖。
离寒小心谨慎地躲开黛染的伤口,心疼万分地轻抚着黛染凌乱的长发,温柔万种地在黛染的耳畔安抚道:“不用害怕,只是梦而已……有二哥在,黛染不用害怕。”
不管离寒如何安抚,黛染的身体始终不断地颤抖。
为此,离寒心如刀割。
离寒以为,黛染之所以会做噩梦,是因为黛染经历到了战争的恐怖。离寒决定,待黛染的伤势稳定一些,便立即命人将黛染护送回萨释王宫。纵使离寒知道,待黛染回到萨释王宫之后,离寒便不能再日日夜夜守在黛染的身旁。但是,起码,黛染在萨释王宫之内是安全的。起码,萨释王宫之内有黛染最爱的人。能够留在自己最爱的人身旁,才能感受真正的幸福与快乐……离寒希望黛染能够幸福快乐。
离寒柔声对怀中的黛染说:“没事了……早点歇息,好吗?”
黛染心乱如麻。
不顾伤口在隐隐作痛,黛染任性地猛力摇头,任性地将离寒抱得更紧。
“二哥,你明明知道我和轲倪……”黛染在离寒的怀中,放声啜泣,“二哥,我伤害了你!你为何还要对我这般好?你为何那般傻?”
“傻的是你……”离寒一手轻搂黛染的肩膀,一手轻抚黛染的长发,“你明明可以留在王宫之内,锦衣玉食,高床软枕。然而你却为了我,不惜冒险前来军营,并因此而身受重伤。你这般待我,纵使你对我并无男女之情,起码你的心中亦是有我的……纵使你对我的感情只是兄妹之情,那便也足够了。”
“二哥……”禁不住地,泪如雨下。她深刻地明白,黛染对离寒并不仅仅是兄妹之情而已……但是,此时此刻,她什么都不能说……说多错多,越陷越深,最终只会伤己伤人。
“不要再为了这种小事流泪了,好吗?”离寒为黛染的眼泪,心痛不已,“你知道吗?看到你流眼泪,我的心比刀割还更痛。”
“我伤害了你,怎么会是小事呢?二哥,你应该恨我的……”
“我这辈子都不会恨你的。”
“二哥……”
她闭上眼,紧紧地靠在离寒的怀中。
当她仍是乔杏华的时候,从未有任何男人如此温柔待她;当她成为尊贵的曼罗公主黛染之后,受尽万千宠爱,然而亦无人能及离寒对她无怨无悔的付出。
突然,她很害怕。
她害怕对离寒不只有兄妹之情的,不只有黛染,还有她。
****
暴雨如洗。
黛染在离寒的搀扶下,走出营帐。
除却黛染昨夜歇息的营帐,其余营帐早已被拔一空。四周亦是士兵寥寥,绝大部分士兵早已在副将海疆的带领下撤往潇山。按照离寒的意思,只留下数十名精壮士兵护送离寒与黛染撤离。唯怕狂风暴雨侵染黛染孱弱的病躯,离寒将黛染护在身侧,用披肩裹紧。数名士兵手撑油纸伞,为黛染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在众人的严密守护下,黛染与离寒一同坐上漆金马车。
漆金马车冒着狂风暴雨,向潇山飞驰而去。
连日暴雨让道路更加坑洼颠簸,离寒让黛染靠在他的身上,充当人肉靠垫。
许是身子实在虚弱,许是离寒的臂弯给黛染太大的安全感,黛染竟于颠簸之中在离寒的怀中沉沉睡去……离寒身上散发的淡淡香气,让黛染再度陷入无风无雨的梦境。
梦境之中。
黛染与离寒一同躺在和煦的阳光之下,手牵着手,静看蓝天,细数白云……突然,梦里的离寒凭空消失。
黛染猛然睁开眼。
只见离寒刚好撩起车帘,正欲跳下马车。
黛染立即坐直身子,紧张地叫住离寒,“二哥!你要去哪里?”
离寒的背脊徒然一僵……几许挣扎,离寒终是放下半撩的车帘,转头对黛染说:“黛染,你还是乖乖听话,回宫去吧。”
回宫?
“是安眠香?!你又对我用了安眠香,是不是?!”怪不得那般颠簸,黛染也能够睡得那般沉!黛染猛然伸手,撩起身旁的车窗帘子。车窗之外,满目尽是浑浊黄泥胶着的纵横雨流,以及被暴风雨摧残得东倒西歪的单薄营帐。原来,漆金马车已经到达潇山营地!黛染放下车窗帘子,转目问离寒:“二哥,军营到了,你为何不叫醒我?你是不是想让人悄悄地将我送回宫中?”
“黛染……”离寒轻叹,“你还是听话回王宫吧。”离寒对黛染用安眠香,一则是为了让黛染于睡梦中好生歇息,一则是为了让黛染不知不觉地重回萨释王宫。不料……黛染居然这么快就从安眠香中醒来了。
“不!”黛染不住地摇头,“我是绝对不会留下二哥,独自一人回宫的!”
“你也看到了,潇山军营的情况比潇阳军营的情况还更恶劣,加之你又身受重伤……”
“你是担心我会拖累你吗?”
“我是担心你的身体。”离寒重又坐在黛染的身旁,拉着黛染的手,柔声劝说道:“黛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但是你留在这里,我更是无法专心……如果你真是为了我好,那便早日回宫养伤吧。”
“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离寒轻轻一勾嘴角,“二哥不才,没有夏侯衍的用兵如神。但是为了你,我定会死守潇山这道最后的防线。若是到了最后,乾军仍然攻破潇山……”
突然响起的巨声喧嚣打断了离寒的话。
离寒撩起车窗帘子,与黛染一同看向车窗之外——只见,上百辆满载物资的浮雕着紫曼罗图腾的宝马香车从军营之侧,飞驰而过。道道车轮碾压奔流而下的黄泥雨水,飞溅着,将本就单薄的营帐溅得浑浊一片。宝马香车不曾间断地从军营之侧飞驰而过,不少营帐因承受不住持续不断的飞溅黄泥袭击,倒下……
这宝马香车之上所盛载的,必定又是送去给夏侯衍的议和物资!她不是已经跟轲倪说过,不能再给夏侯衍送去哪怕只是一颗大米了吗?!
想到这里。
黛染冲动地撩起车帘,冲出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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