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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鲲鹏和徐云风二人,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这是他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无论城市怎么发展,如何变化,两人对这座城市里任何角落都无比熟悉。
两人走累了,到了解放路,在天桥上坐下,眼望江水。车流在两人的脚下川流不息。
“跑了这么久,终于可以歇歇了。”徐云风伸了一个懒腰。
王鲲鹏一言不发,看着解放路的电影院。这里早已关门大吉,即便是白天,也是行人稀少,不再是当年到了傍晚人头攒动的景象。
徐云风指着脚下的人行道:“当年就是在那里,赵先生守着阴关。”
“他取了我的肾魄,让我从这里走到宝塔河。”王鲲鹏说,“我差点没死在半道上。”
两人说了这么一句,都想起当年作为初学者的遭遇。
“要是师父不死,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有人替自己解决,该有多好。”
徐云风歪着嘴笑起来,“这话不像是从王所长嘴里说出来的。”
“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啊。”王鲲鹏说,“我在北京,就认为师父无论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办法应对。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我师父,天塌下来,他都能顶着。”
徐云风的眼睛热了,“幸好你没见过他落魄的样子,如果你见到了,就不会这么想了。”
王鲲鹏站直了身体,对徐云风说:“疯子,对不起。”
徐云风轻松地摆摆手,“都过了这么久了,算了,我都要忘记了。”
王鲲鹏叹口气:“最开始只是要入行,可是入行之后会遇到什么事情,我从来就没想过。入行之后,我又想着要继承衣钵,击败金仲,后来我的本事比金仲大了,又觉得要做整个湖北最厉害的术士。等我做了湖北最厉害的术士,却又想着为什么不更进一步,做全国顶尖的术士。当我真的做到了,师父却死了。而他的死,我却无能为力。”
徐云风摸着头,“那我比你倒霉,我什么都不想做,就想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可是到头来,我他妈的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说完,无奈地笑了。然后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递给王鲲鹏。
王鲲鹏接了,狠狠抽了一口,对徐云风说:“到江边祭拜一下我师父吧。”
赵一二也算是安息在了长江,徐云风和王鲲鹏两人买了一瓶酒,到江边把酒瓶打开,王鲲鹏把酒倒了一半在长江里,两人喝完了剩下的。
王鲲鹏不胜酒力,喝完后就吐了。
两人回到紫光园的寓所,方浊、邓瞳和黄坤都在,看见王鲲鹏走路摇摇晃晃,方浊问徐云风:“他受伤了?”
“没有。”徐云风把王鲲鹏扶到沙发上坐着,对方浊说,“喝醉了。”
“哦。”方浊看着王鲲鹏嘴里不停地念叨,只听见不停地说“对不起”。
邓瞳和黄坤不知道王鲲鹏为什么喝醉,把王鲲鹏送到卧室,安顿他休息。
徐云风要走了,方浊和他走出门外。两人乘电梯到了一楼。方浊对徐云风说:“王师兄不停地说‘对不起’,你们俩又怎么了?”
“没有翻脸。”徐云风说,“他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他因为阵法的事情,觉得拖累了许多人,心里不舒服。”
徐云风说:“邓瞳和黄坤没有闹事吧?”
“没有,他们挺好的。”方浊说,“跟我去福利院,还帮我跑手续,挺勤快的两个小孩。邓瞳嘴巴很甜,福利院院长被他哄得挺高兴。”
“你刚才说什么!”徐云风打断方浊,“你们去福利院干什么?”
“去接一个小孩送到申德旭那里啊。”方浊说,“申德旭人很热心,他在福利院收养了那个女孩,叫秦、秦……”
“叫秦晓敏。”徐云风提示方浊。
“对,就是这个小孩,很可怜,十几岁了,连吃饭上厕所都不能自理。申德旭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他的妻子也是好人,把秦晓敏收拾得干干净净。”
徐云风的声音低沉下来,“这事王八什么时候交代给你做的,昨天吗?”
“不是啊,有些日子了。你们从巫山回来他就告诉我,当年有件事情一直挂在心上,就是有个小女孩是个脑瘫,她的父亲和他有过交情,现在他终于跟申德旭说好了,让申德旭领养她,不在福利院里受罪。”
方浊见徐云风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牙齿咬得咯咯响,连忙安慰徐云风,“福利院其实也挺好,只是王师兄心地好,让申德旭给那个小女孩一个更好的环境。”
徐云风没有回答,折返走到了电梯口,按了一下电梯,电梯一时没来,徐云风用拳头狂躁地砸着电梯按钮。
“你怎么啦?”方浊问徐云风。
电梯门开了,徐云风走进去,方浊跟着。徐云风看着电梯的指示灯,眼睛里要冒出火来,说话却压抑得很:“王八是不是专门交代过你,这事不要告诉我,免得我掺和进来,反而误事。”
“那倒没有。”方浊说话开始小心了,她发现徐云风的情绪不对劲,“他只是说,申德旭已经答应了,这事也没必要告诉你。”
“没必要告诉我!”徐云风看着电梯的指示灯,“所以昨天我们去了七眼泉,他就让你去福利院办手续接人对不对?”
“这日子早就定好了,因为昨天是周二,福利院的领导都在。”
“早就定好了,早就定好了……”徐云风不再询问方浊,径直走到寓所门口,用力地拍门。
方浊说:“我有钥匙。”
徐云风不搭理,仍旧急切地敲门。
“别敲了,催命啊!”门开了,是邓瞳,邓瞳见是徐云风去而复返,连忙用手把嘴巴捂住。徐云风没有理会邓瞳,直穿客厅,走到了王鲲鹏的卧室门口前,发现门已经反锁上了。
黄坤走过来对徐云风说:“王师伯说想一个人睡一觉,所以……别打扰他。”
徐云风退了两步,对着黄坤说:“你闪开。”
黄坤不知道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躲开,见方浊进来了,也是一脸的茫然。
徐云风不再言语,抬脚把卧室的门一脚踹开,门板“咚”的一声,被徐云风踢裂。他冲进去,却见王鲲鹏正坐在床上抽烟。
抽闷烟的王鲲鹏见到眉毛都竖起来的徐云风,勉强地撇了撇嘴角,尽量做出微笑的表情。
方浊也走了进来,徐云风扭过头看着她,“你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
“徐大哥,你有话好好说。”方浊问,“是不是刚才我说错了什么话?”
“你和两个小子就在一旁站着。”徐云风压低声音,“不要动,也不要说话,更不要掺和,听明白了吗?”
方浊蒙了,不明白徐云风为何变得如此奇怪。
徐云风不再理会方浊,慢慢走到王鲲鹏面前,一把把王鲲鹏的头发揪起来。王鲲鹏没有反抗。徐云风拖着王鲲鹏到了客厅,将王鲲鹏的脑袋一下摁进鱼缸里。
方浊料到了这对冤家又要闹别扭。
邓瞳和黄坤两人却都傻了眼。徐云风一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没想到对王鲲鹏动起手来,一点儿都不留情。更加难以理解的是,王鲲鹏竟然没有任何的反抗。
徐云风把王鲲鹏的脑袋摁在鱼缸里好大一会儿,邓瞳用胳膊碰了碰黄坤,“你师父太不靠谱了吧,再这么下去,得把我师父给弄死了。”
黄坤已经惊呆了,说不出话来。
徐云风把王鲲鹏的脑袋从鱼缸里提起来,对着王鲲鹏的鼻子狠狠一拳,王鲲鹏鼻血迸溅,和头发上滴落的水珠混合在一起。
“我×!”邓瞳一把将黄坤的脖子掐住,“师父打架,我得帮忙。”
黄坤被掐得喘不过气来,“那你……你掐……掐我干吗……”
“你是他徒弟。”邓瞳说,“我当然先对付你。”
方浊本来已经要哭出来了,看见邓瞳发神经,气得大喊:“你们还嫌不够乱吗!”
邓瞳的两条胳膊不听自己的指挥,松开了黄坤,后背狠狠地撞在了墙上,沙发凭空竖了起来,把邓瞳顶在墙壁上,邓瞳无法动弹。
徐云风一脸狰狞,看着方浊大喊:“都说了不要你多事,你他妈的给我站好了,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方浊的嘴巴瘪了,对着徐云风哭着说:“你们就闹吧,反正都活不长了。”
徐云风对着王鲲鹏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拳头狠狠打在了王鲲鹏的太阳穴上,王鲲鹏挨了打,不说话,也不反抗,站直了身子,手背把鼻子上的鲜血揩了揩,冷静地对徐云风说:“继续,别停下。”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不打你了?”徐云风暴怒不已,反手抽了王鲲鹏一个耳光,“她只是个脑瘫,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良心!”
方浊在一旁听见了徐云风和王鲲鹏的对话,猜出了大概。
徐云风对方浊说:“九年前我做保安做得好好的。这位王所长、王律师,侠肝义胆,打抱不平,拉着我去主持正义,把秦晓敏从罗瘸子手上救了出来。”
黄坤想起跟着王鲲鹏和徐云风去钟家的事情,有了一些头绪。
邓瞳从沙发下钻了出来,刚才方浊暴怒中露了一手,他被吓到了。邓瞳没见过方浊的本事,一直以为方浊只是个文文静静的女道士而已,没想到真的发起怒来,竟然这么厉害。他去给王鲲鹏拿毛巾,绕着客厅转了一个大圈,才走到浴室,把毛巾给了王鲲鹏。
王鲲鹏用毛巾擦干净脸,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勉强挤出来一点笑容,“这事是我对不起晓敏。”
徐云风坐到了沙发上,“白天你让我陪着你去祭拜赵先生,如果赵先生还活着估计也要把你狠狠地揍一顿。”
方浊见徐云风的情绪缓和了很多,于是问王鲲鹏:“那个晓敏,不是要给申德旭妻子收养的?”
王鲲鹏不置可否。
黄坤突然想明白了,大声说:“原来是要把秦晓敏送到摇光星位!”
邓瞳茫然地问:“你们不是在说一个脑瘫吗?脑瘫能守星位?”
黄坤大致明白了,“秦晓敏是脑瘫,被罗瘸子收养,而罗瘸子是钟家的外姓传人。钟家不镇守摇光星位,空缺出来的位置,就只能让秦晓敏补上。是这样吗?”
邓瞳问:“这不是挺好的吗,师叔你生这么大的气干吗?”
“你别插嘴。”王鲲鹏闷声说,“罗瘸子死前,把秦晓敏托付给了疯子,这些年,一直都是疯子在照顾晓敏。”
徐云风说:“秦晓敏天生是做人傀的料子,所以罗瘸子想方设法找到她父亲,把秦晓敏要过去做人傀修炼。可是后来罗瘸子被我捏断了琵琶骨,废了武功,死前把秦晓敏托付给了我。”
“既然是人傀,师父这样安排挺好的啊。”邓瞳没头没脑地说。
徐云风和王鲲鹏没有理会他,方浊狠狠瞪了邓瞳一眼,邓瞳吓得一躲。
方浊说:“那我现在去申德旭家,把秦晓敏给接回来。”
徐云风苦笑了一下,指着王鲲鹏说:“今天他带着我在市内转了一大圈,磨蹭到现在才回来,不就是给申德旭争取时间,让他把秦晓敏送到龙舟坪吗?”
方浊看着王鲲鹏问:“王师兄,是真的吗?”
王鲲鹏看了看表,“现在秦晓敏已经在清江上了。”
黄坤问:“那我们把她接回来?”
邓瞳插嘴说:“你傻吗,我师父为了把人送过去,费了多大的劲,还挨了一顿打。你说接回来就接回来?”
徐云风苦笑,“寻蝉、黄溪已经就位,你小子从牛扎坪上偷偷跑了,寻蝉把你追回去没有?”
黄坤和邓瞳明白了,原来进入星位之后,就再也不能出来。直到阵法结束。
徐云风站起来,对王鲲鹏说:“这件事情,我绝不会原谅你。当年你是怎么对我说的?我一次次帮你,就是因为我认为你做事情是凭良心的。可是你现在的作为,连罗瘸子都比你强。”
王鲲鹏愣了一会儿,“原来我真的走到了这一步,变成了自己从前最痛恨的人。可是,你一个人扛不住摇光星位啊。”
徐云风摆手,“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王所长,我现在就去看摇光星位。”
徐云风说完,就要离开。方浊站起来,“徐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黄坤看着王鲲鹏和邓瞳,犹豫不定。邓瞳说:“都走啊,妈的还没跟张元天打起来,自己人就翻脸了。”
“你也跟着去看看。”王鲲鹏虚弱地说,“我一个人待着。”
邓瞳问王鲲鹏:“师父你要不要紧?你楼上还有一口棺材呢。”
王鲲鹏轻声说:“我还没有到被你惦记的时候,你们走吧。”
邓瞳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方浊,“算了,我还是不去了,趁着这个机会,你多教我一点法术。”
王鲲鹏现在心思烦乱,也懒得跟邓瞳纠缠,“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徐云风和方浊、黄坤离开紫光园,三人没地方休息,只好在网吧待了一晚上。黄坤在座椅上睡了,方浊看着徐云风玩游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还有心思玩游戏。
第二天一早,三人坐车到了长阳,长阳县政府就是龙舟坪镇所在。三人到了清江边,找了一条小船,划到了对岸。
这个半岛几乎在清江的河道中央,与河岸连接的是一条细长窄小的通道。
岛上有个古朴的建筑,还有一个亭子。这就是摇光星位的所在了。
建筑里有人,徐云风、方浊和黄坤都认识,是申德旭的部下。申德旭的部下恭敬地迎接徐云风三人,并指着亭子里坐着的一个跟黄坤差不多大的女孩说:“徐师父,她情绪一直很好。”
徐云风说:“那就好,怕她离开了福利院会害怕。”
申德旭的手下说:“申工专门交代了,绝不会出任何闪失。”
“那就好。”徐云风说,“辛苦你们了。”
申德旭的手下离开,走到半岛的边缘,警惕地看着江面。黄坤看见树林里每隔几十步就有人站着。
三人来到亭子旁边,徐云风慢慢走进去。
“叔——叔!”那个脑瘫女孩,也就是秦晓敏,眼睛是闭着的,可是听力很好,“你——来看我了?”
徐云风慢慢走到秦晓敏身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叹了一口气。
“你好些没有?”徐云风有些紧张地问秦晓敏,“我给你带了个东西来。”说完从兜里掏出一个钥匙扣,钥匙扣上有个机器猫的小玩偶。黄坤从来没见过徐云风这样关切的表情,想着他是真的关心这个女孩。
秦晓敏把钥匙扣拿在手上,眼睛睁开了,开心地把玩起来。
方浊也走到秦晓敏身边,看到秦晓敏的脑袋比常人大了很多,而且脑袋不是圆的,左侧有一处很大的凸起。那女孩的脸部也被扭曲的脑壳拉扯,一张脸歪得厉害,眼睛都长到太阳穴的位置,嘴巴也是歪的,嘴唇拉开,牙齿都露了出来。
方浊心里“咯噔”一下,这女孩真的是在养人傀。
“姐姐,陪我玩……”那个女孩拿着玩具,眼睛却没有看向方浊。
徐云风说:“好,让姐姐陪你玩。”他看了方浊一眼,见她仍旧是静静地坐在旁边。
黄坤坐立不安,不知道该干什么,四处张望时,突然发现亭子的地下到处是稻草。正在奇怪,却发现那个秦晓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稻草人。
“她……她……”黄坤指着稻草人惊慌地说。
“没魂魄,是不是?你没看错,都说了她是人傀。”徐云风说道。
黄坤又看去的时候,秦晓敏恢复成人的样子。她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头垂在胸前,手里还拿着那个钥匙扣,嘴巴下面吊着老长的涎水。
徐云风把外套脱了,披在秦晓敏的身上,还用手背擦了擦她的下巴。
徐云风坐着看了一会儿,走出亭子外,脸色很不好看。
方浊正要说话。
“脑瘤。”徐云风倒是先说了,“她不能躺着睡觉,否则颅内的血压升高,马上就会要了她的命。”
方浊说:“她脑子里的东西要出来了,出来了就很难控制,不过对你来说,没有什么问题。”
徐云风却说起了别的:“她挺惨的,母亲死得早,前年父亲也死了,有个哥哥也行动不便,只能在街道上给人擦皮鞋,顾不上她。”
方浊摇头:“王师兄他……其实他也是没办法了。”
“我当然知道。”徐云风说,“这些年,我一直希望她能靠做手术治好,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
“她的病,一天要用不少钱吧。”方浊说,“怪不得你一直没钱,也不找王师兄借钱。”
“王八借给我不少钱了。”徐云风说,“只要我开口,他没拒绝过。”
方浊猛然醒悟到一件事,计算了一下时间,说:“徐大哥,你不是已经,已经被……”
“被孙拂尘抹去了是不是?”徐云风说,“怎么却又说我照顾了她这些年。”
方浊这才深刻地理解了徐云风为什么对王鲲鹏如此愤怒,“原来,世界上只有她从内心里面没有忘记你的存在!”
“很可笑是吧。”徐云风苦笑着说,“王八记得我,是因为孙六壬留了一手,而真正知道我没有消失的,却是一个傻子。”
徐云风说了这些话,方浊也黯然。黄坤内心一震,一时难以平静。
徐云风对方浊说:“七个星位的人,都找齐了。你去牛扎坪和寻蝉会合吧。”
方浊猛然惊醒,“徐大哥,到了分手的时候了。”
“到了。”徐云风微笑,“真的要分开了。”
黄坤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这就开始了?”
“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徐云风看着黄坤说,“再不就位,王八的努力就白费了。”
方浊突然哭起来,哭着哭着就蹲下来,揪着徐云风的衣服下摆,不停地摇晃,“你一定要撑住,阵法结束后,我一定要看见你好好的。”
徐云风蹲下把方浊的脑袋搂在胸前,“我记得从前说过,如果我们能挺过去,以后我们就去流浪。我做个江湖游医,应该能吃得上饭。”
方浊哭着说:“你不能骗我,你答应过我了。我不要你带着我到处跑,我们找个地方,在山里也好,在宜昌的小胡同也好,能好好地过下去就行。”
“答应了。”徐云风继续笑着,“唯一不好的是,清静派要绝户了,不知道寻蝉会不会找我的麻烦。”
方浊擦了擦眼睛,让自己微笑,轻轻地说:“我走了。”
“走吧,走吧。”徐云风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方浊乘船离开。
黄坤看着师父走到了水边,双脚已经被清江的河水淹没却浑然不知,只是呆呆地看着船上的方浊。船到了对岸,方浊下船,慢慢地走到对面的马路,越走越远,再也看不见。
黄坤这才看到师父眼眶红红的,牙关紧咬。
黄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徐云风掏出一本书来递给黄坤,“阵法结束后,把这本书交给方浊。”
“你为什么不亲自给她。”黄坤拒绝,“你答应过她的。”
徐云风懒得跟黄坤啰唆,“让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到底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
黄坤大喊:“你也是术士高手了,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徐云风大骂黄坤:“别他妈的给我闹了,现在给我做事!”
黄坤不敢再违抗师命,把书拿到手上,看见书封上写着《青冥志》。
“这本书上有湖北、四川和湘西所有过阴人的名单。”徐云风说,“过阴这事,总得有人去干,下次在七眼泉,应该没人是你的对手了。”
黄坤茫然,心里知道很不妙。
徐云风对黄坤说:“从今天开始,我亲自教你五种算术。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你就不要偷懒了。”
“我怎么能这么快学会?”黄坤问。
徐云风不理黄坤的问话,只是说:“你把衣服脱了。”
黄坤不知道师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照做了。
“走到水里去。”徐云风命令黄坤,“看看你的腰。”
黄坤低头,看见一个黑色的文身从腰上显现出来,这个文身随着江水的水花慢慢飘动。他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你被水猴子拉进水里,可是你根本淹不死,你自己不觉得奇怪?”
“避水符。”黄坤知道师父要说什么,“我爷爷给我的。”
徐云风说:“你仔细想想,六岁的时候,你爷爷是不是每天把你放进水缸泡几个小时?”
黄坤仔细回忆,“我们家后面有一口水井,中午很热,他把我放进水井泡着,我以为是给我避暑,当时我还很害怕。”
徐云风让黄坤走上来,黄坤离开江水之后,腰上的避水符消失了,他恍然大悟,“怪不得我从来看不见。”
徐云风用打火机点了一支烟,把烟递给黄坤,“用烟头烫你的胸口。”
黄坤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照做了。烟头接触到胸口之后,他竟然没有任何疼痛。胸口上显出了一个红色的印记,整个文身如同火焰一样,向上飘散,一直从胸口蔓延到脸上,整张脸布满了红色火焰。
徐云风看到了文身,把烟拿回来,抽了一口,“你七岁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你爷爷曾用艾蒿熏你,还在你身上拔火罐。”
“有这么一回事。”黄坤说,“我当时还向学校请了病假,在家里休息了一个多月。”
徐云风说:“这是你爷爷给你种的祝融符文身。”
“我爷爷没有给我文过身。”
“一定文过。”徐云风说,“只是你不记得而已。”
“我怎么会不记得?”
“因为黄松柏给你文身的时候,你刚刚满月。”
黄坤知道徐云风一定没有骗他,徐云风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你父亲,可能就是不能忍受你爷爷对你这么做,所以一辈子跟你爷爷关系不好。”
黄坤慢慢回忆,“是的。”
“你爷爷在你九岁的时候给你种锻金符,我在想,他会怎么做,是不是给你刮痧,用铜钱?”
“我爷爷刮痧从来都是用铜钱。”黄坤说,“而且不止一次给我刮过痧。”
徐云风从身上掏出一枚硬币,让黄坤含在嘴里。
黄坤照做。
徐云风让黄坤转身,黄坤的背后,显出一个白色文身,是一口大鼎的形状,占据了整个后背。徐云风点头,“锻金符在背后。”
黄坤自己尽量扭头,看向后背,可是却什么都看不到。
徐云风说:“你肋下的文身很好看,想不想看看?”
徐云风回头对着申德旭的手下喊:“你们有没有墨斗?”
“我们白丹派也是术士,怎么可能没有这东西。”然后跑过来把墨斗交到徐云风的手上。
徐云风用墨斗在黄坤肋下绕了一圈,弹了一下,一道青色的墨线印在黄坤的肋下。这道青色的墨线,本来是笔直的一圈,突然开始弯曲,线条开始变得蜿蜒复杂,终于一条青龙张牙舞爪地显现出来。
龙爪十分张扬,龙口张开。
“剖木符。”不用徐云风提醒,黄坤也知道了。
“还有最后一道开山符。”徐云风说,“你要记住了,开山符是你命格的根本。”
“为什么?”黄坤问道。
徐云风说:“自己想想你叫什么名字?”
“黄坤……”
黄坤长到二十多岁,第一次认真地琢磨自己的名字,五行正中为土,颜色尚黄,而坤,取自于天地乾坤。
“所以开山符不会在你身上显现出来。”徐云风说,“因为你自己就是开山符。”
“可是我身上的五行符,跟你教我的算术有什么关系?”黄坤问。
“这就是王八为什么要让你做我的徒弟的原因。”徐云风说,“因为你和我一样,天生就会,不需要学习。”
徐云风说完,把一个沙漏扔给了黄坤,“最艰难的算沙,只有你能继承。”
黄坤有点茫然不知所措,“原来,我爷爷早就谋划着让我投身诡道。”
“不知道。”徐云风说,“我不喜欢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想明白,我只看现在。”
黄坤点头,“那就开始吧。”
“水分通避水符,晷分通剖木符,看蜡通祝融符,听弦通锻金符。”徐云风把声音压低,“不到生死关头,不能使用算沙,算沙通开山符,也就是你自己。”
方浊离开龙舟坪,途经宜昌,她在紫光园找到了王鲲鹏。
王鲲鹏问方浊:“疯子没犯浑吧?”
“没有。”方浊回答,“他已经就位了,陪着秦晓敏。”
“那就好。”王鲲鹏说,“我就怕他脑袋发热,不肯就摇光星位。”
“王师兄,你这么做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方浊对王鲲鹏说,“你故意让徐大哥守着星位,他就没法跟着你去七眼泉跟张元天做最后的一搏。”
“这样不是挺好吗?”王鲲鹏笑着说。
方浊轻声说:“你什么时候才能想着自己。”
王鲲鹏摆摆手,“你也要就玉衡星位了,去牛扎坪,我开车送你吧。走西坝,我刚好去西坝有点事。”
王鲲鹏带着方浊到了西坝,但是并没有从大坝上走到江南,而是在一个小区门口停了车,王鲲鹏站在小区门口,方浊也下车,不知道王鲲鹏要做什么。
过了很久,方浊看到一个少妇牵着一个小女孩从远处走过来,她明白了王鲲鹏在等谁。
董玲远远就看见了王鲲鹏的车,牵着女孩走到王鲲鹏面前,王鲲鹏一把将小女孩抱起来,对着小女孩脸上亲了两口。小女孩抱着王鲲鹏的脑袋,高兴地叫着“爸爸”,揪着王鲲鹏的鼻子。王鲲鹏抱着小女孩,用手胳肢她。
方浊对董玲说:“嫂子,又见面了。”
董玲用手摸了摸头发,“是啊,有两年没见了。”
方浊把小女孩从王鲲鹏手里接过来,抱着小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董轩。”
“真好听。”方浊对董轩说道,眼睛看着王鲲鹏和董玲。
王鲲鹏和董玲对视了很久,董玲说:“这个月的抚养费不是给我了吗?”
王鲲鹏从车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到董玲的手上,“房产证、股票,还有我给你们娘俩买的保险,几张银行卡,都在里面,密码是你生日。”
董玲一把把文件袋扔在王鲲鹏脸上,一言不发。
王鲲鹏默默地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慢慢地收拾到文件袋里放好,又递到董玲面前。
方浊抱着董轩,董轩没有哭闹,安静地看着,和方浊一样安静。
王鲲鹏轻声说:“只是让你替我保管一下而已。”
董玲冷冷地说:“你在我面前,还要说多少谎话!”
王鲲鹏知道自己无法再说谎了,说:“我爹妈在沙市,今后逢年过节,你带着董轩去看看他们。”
“有意思吗?别人做道士,好好地过一辈子,你这哪是在做道士,你是在做‘黑社会’才对!”董玲大声喊道。
“牵扯的人太多。”王鲲鹏说,“我要回头也来不及了。”
董玲声音呜咽,“天底下哪有什么英雄,还偏偏有一个。还偏偏是你。”
“我师父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王鲲鹏把文件袋塞到了董玲的包里,“有些事情,总是要有人去做的。”
董玲走到方浊面前,接过董轩,头也不回地走进小区。王鲲鹏看着董玲和女儿,猛地把车门打开,对着方浊说:“走了。”
方浊坐到后座,王鲲鹏正要掉头,却看到小区的门内,董玲牵着女儿站着,直直地看着他。王鲲鹏把头伸出窗外,挥了挥手。董轩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向着父亲摆了摆手。
王鲲鹏狠下心,脚踩油门,一路开到牛扎坪。
三峡的云层很低,云雾弥漫在牛扎坪的山顶。寻蝉已经在星位上入定,如同一座石雕。身体在缥缈的云雾中忽隐忽现。
方浊回转身对王鲲鹏郑重地说:“这句话我对徐大哥也说过了,我希望你也好好的,嫂子和轩轩等着你呢。”
“嗯,除了疯子可以看淡生死,谁不怕死?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一定会全力以赴活下来。”
“我相信你。”方浊说,“我一直认为你是无所不能的术士。”
王鲲鹏说:“我们一定能全身而退。”
方浊点头,“我也开始了。”
王鲲鹏转身,“再见。”
时间过得很快,两天一晃就过去,徐云风和黄坤在清江里的近水小岛上,过了两天舒坦日子。
诡道的五大算术,在普通的术士看来是十分深奥的法术。水分和晷分倒还罢了,正宗的道教门派都有道士会算。可是看蜡、听弦在普通道教门派已经失传,没有人会。而算沙,更是诡道的独门算术。也许当年道衍会算沙,但是没有任何记载。
黄坤身上有黄家的五行符,其他四种算术,徐云风稍加指点,黄坤一点就透。
学到算沙时,黄坤捣鼓那个沙漏,怎么也想不明白。
徐云风对黄坤说:“你别问我,你算沙的方式和我不一样,当年我是在赵先生的指点下学会的算沙。开始我以为赵先生是会算沙的,他自己也说会算。后来他死了我才知道,他只看懂了一点而已。”
“我以为赵先生……”
黄坤被徐云风打断,“我能叫他赵先生,你不能。我是挂名,不能列入诡道的列代谱系,你是诡道的传人,是有可能成为诡道司掌的。”
“我不太明白。”
“我当年是迫不得已做了诡道挂名,挂名的弟子就算是诡道的传人了。”徐云风说,“所以,你要叫赵先生师祖。”
“师祖的死就是你和王师伯与张元天死磕的原因吗?”这个问题,黄坤在心里埋藏了很久,知道现在要是不问,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这是我的理由,不是王八的理由。”
“为什么?”
徐云风想了想,“因为五十八年前古赤萧就认为张元天不合适,他太执着,一心要让世界按照他的方式来运转,刚愎自用。其实有时候我在想,王八和张元天有很多相似之处,不过幸好王八没有他的野心。”
“师父。”黄坤犹豫了一下,“如果王师伯有张元天的野心呢?”
徐云风愣了很久,看着黄坤,“你怎么会这样揣测王八?”
“因为张元天当年为了达到那个位置,所作所为和王师伯没有什么区别啊。”
徐云风说:“你的想法跟你的爷爷黄松柏如出一辙,真不愧是他的孙子。”
黄坤知道自己的话说到了徐云风的痛处,心里有点后悔这么问了。
徐云风苦笑着说:“首先,我相信王八不是那种人,他绝不会有这么大的野心。其次,他没有机会了。”
黄坤明白师父这句话的意思,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所有参与这次铁板之争的术士,无论哪一边,都不愿意看到王鲲鹏全身而退。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徐云风对黄坤说。
“从前有个人叫周处,行侠仗义,法术高强。有一天,他走到一个村落,那个村落背山临水,水里有蛟龙,山上有猛虎。村民为了生存,只能每年将一名童女沉入水中,供奉蛟龙,将村中的老人每年送一位到山上,以身饲虎。可是即便这样,蛟龙仍然兴风作浪,淹没田地,猛虎仍然下山吃人。村民终日生活在巨大的恐惧之中,十分困苦。周处非常愤怒,他下水杀死蛟龙,上山活捉猛虎,当着所有村民的面,把猛虎开膛,把蛟龙剥皮。可是村民仍然非常害怕,你知道他们怕什么吗?”
“怕周处。”黄坤说,“这不就是周处除三害的故事吗?”
“当他杀了猛虎和蛟龙两害之后,他就变成了第三害。这不是故事,这是重演了无数次的历史。”
黄坤想了很久,说:“张元天就是杀死猛虎和蛟龙的周处。”
“王八就是下一个周处,他要对付张元天这条蛟龙。”徐云风问,“周处的结局是什么?”
黄坤内心冰凉,“如果我不是黄家的人,我真的不想认识你们。”
“当年有人告诉我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心灰意冷。”徐云风说,“可是我心里明白,他说的是对的。”
“那个人是谁?”黄坤忍不住问。
“王鲲鹏的上司,老严,这人非常可恶,但是他说的话到现在为止,都是对的。”
“老严背着王师伯跟你说这些,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我没法反驳他。”徐云风叹气,“所以这次,我一定要向他证明他错了。”
师父不会平白无故地和自己说这些,黄坤知道自己也该走了。果然,徐云风对黄坤说:“你走之前,还有一样东西要带到玉泉寺的天璇星位。”
徐云风带着黄坤到了岛上的那个建筑里,里面有几个申德旭的手下,是白丹派的门人。徐云风对领头的那人说:“把老严交给你们的东西给我吧。”
白丹派的门人立即走进内室,捧了一个长长的木匣子出来。
黄坤问徐云风:“白丹派不是申德旭的门派吗,为什么老严会把东西交给他们?”
“申德旭除了是白丹派的司掌,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你不知道吗?”
黄坤想了想,说:“他是水文局的高级工程师,掌握丰富的人脉资源,而老严是当年那个研究所的所长。”
“申德旭鞍前马后地给王鲲鹏跑腿,真的是和王鲲鹏一见如故,甘受差遣?”徐云风问。
黄坤彻底明白了,“长江上,申德旭找我和其他人时,他早已暗中接到了老严的指派。”
徐云风又说:“当年古赤萧把赤霄借给孙鼎,只是迫不得已让孙鼎给张元天帮忙。”
“就像现在申德旭必须要给王鲲鹏帮忙一样,他们要一起对付共同的敌人,只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
“赤霄宝剑后来交还给了古赤萧,古赤萧放弃了术士身份,于是他把赤霄宝剑给了老严。”徐云风把那个长长的木匣子拿到手上,“现在老严把赤霄还给了我们诡道。”
黄坤看着师父把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柄古朴的宝剑,剑身黑绿斑驳,剑刃却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十分锋利。剑锋上有四个明显的缺口。能够想象得出当年赤霄宝剑与另一柄同样锋利的宝剑之间的比拼。过了几十年,仍然能从缺口处感受到浓烈的杀气。
徐云风合上木匣子,递给黄坤,“这柄宝剑老严替我们保管了几十年,现在交给你。你带这柄赤霄去光大诡道,如果你守不了,那么一定要毁了它,不能再流落到别的门派手中。”
黄坤接过木匣子,白丹派的门人已经把船划到了江边。
黄坤带着赤霄,跳上小船。小船划向对岸,他看见师父站立在岛上,随着船划得越来越远,身影越来越小。
到了当阳玉泉寺,寺院里有很多游玩的游客。黄坤走到铁塔前,这就是王鲲鹏布置的天璇星位所在。当阳铁塔本名叫作“如来舍利宝塔”,整座宝塔全铁浇铸,重十万六千六百斤,共十三层,高六丈。
黄坤绕着铁塔走了几圈,看见台座八面都有一个托塔力士,想着即将到来的大战,心里不由升起豪情壮志。
“你来了。”黄坤听见一个阴柔娇脆的声音,回头看去,黄溪站在身后,满脸胡须,和声音实在是无法联系起来。
黄坤和黄溪只见过一面,他们两人本就没什么矛盾,当年黄松柏和黄莲清之间的龃龉,已是上辈人的事了。
黄坤对黄溪说:“我爷爷把五行符都种在我身上了。”
“我知道。”黄溪说,“这件事结束后你回去做族长吧,黄家总不能交给一个养猪的来振兴。”
黄坤怎么也没有想到,上辈几十年的恩怨被黄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笔勾销,想起自己之前还因爷爷被赶出黄家心存芥蒂,总是想着如何在黄家面前扬眉吐气,心里竟有些愧疚了。
黄溪对黄坤说:“天璇星位由我们黄家和诡道联手镇守,你也是黄家的后人,我们别给黄家丢脸。”
“一定的。”黄坤点头说。
黄溪突然笑起来,“你有两个朋友,在这里等了你两天了。”
“谁?”黄坤感到莫名其妙,“哪有什么朋友会来等我。”
黄溪也乐了,“这是你们小孩子的事情,我管不了许多。”
这时黄溪看见刘陈策和陈秋凌从寺庙那头走过来。策策上来就锤了黄坤肩膀一下,“看不出来,你要做这么大的事情。”
黄坤眼睛看着陈秋凌,嘴上却问刘陈策:“是王师伯让你们来的吗?”
“当然。”刘陈策说,“要不是他,我们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地方。”
王鲲鹏站在阳台上,看着东南方向,把三面小小的旗帜放在面前的栏杆上铺展开。邓瞳站在王鲲鹏身边,看着这三面旗帜,旗帜是锦缎做的,绲边已经有些枯黄,木柄也油光发亮,不知道被王鲲鹏拿捏了多少次。
王鲲鹏看着旗帜对邓瞳说:“这旗是当年老严教授我“御鬼术”用的,靠着这个本事,我打败了天下御鬼的术士高手。这是崂山派不传外人的绝技,可是老严传给了我。”
邓瞳问:“师父是要教我‘御鬼术’吗?”
王鲲鹏摇头,掏出一个打火机,把三面旗帜一个一个烧了。
“这不是我们诡道的法术。”王鲲鹏说,“我当时学这个也是迫于无奈,现在不需要了。既然答应过不传崂山之外,留着干什么。”
“那敢情我跟着你狗屁都学不到!”邓瞳急了,“连黄坤都从那个疯子身上学了不少手艺,我却连个黄皮子都搞不定。”
王鲲鹏苦笑:“这事完了之后,你继续回去做你的春茂恒经理,学这些有什么用呢。”
“黄坤都去镇守星位了,我却只在旁边看热闹。”
“谁说你要看热闹了,你如果什么都做不了,我把你拉进来干什么?”王鲲鹏说,“明天你就去猇亭,镇守天玑星位。”
“师父,说实话你真的不太厚道。”邓瞳撇着嘴说,“你当我没看过书吗,天玑星位在七个星位的中间,怎么转都转不到最前面。”
“那不是正好。”王鲲鹏说,“这个位置正好你合适。”
“合适什么呢!”邓瞳说,“不行,我得换位子,换到摇光去。”
“那你自己去跟寻蝉和方浊商量,看她们两人愿不愿意跟你换。”王鲲鹏轻瞟了一眼邓瞳说道。
邓瞳想了想,“不行,寻蝉脾气不好,方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发火了跟魔女嘉莉似的。还是算了。”
“我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放弃的。”王鲲鹏笑了笑。
“不是还有天枢星没人来吗?”邓瞳说,“你把‘御鬼术’教给我,我去镇守天枢星位。”
“我当年学了七个月,你连七天的时间都没有。忘记跟你说了,官庄天枢的那个星位,在一个水库边。我已经买了几百条蛇,几千只蝎子,还有无数的蜈蚣、蜘蛛,都放好了,你如果真的要去,得把这些东西替我养好,阵法启动的时候,你得用它们对付张元天的手下。”
邓瞳想了想,“我明白了,你就是让我安心地待在中间,看着你们跟别人打。”
王鲲鹏摊摊手,“那你再选?”
“龙舟坪有徐云风,我肯定没办法跟他争,黄坤在玉泉寺……”
王鲲鹏打断邓瞳,“别瞎想了,黄溪早就在玉泉寺就位了,土城的开阳星是要跟尸体打交道的,申德旭的天权星位要会炼外丹,我们诡道根本就没有炼丹一说,你去干吗?”
“那我到底在猇亭的天玑星位做什么?”邓瞳两手一摊,“就因为我他妈的什么都不会,就扔给我这么一个最没有用的位置。”
“你跟我来。”王鲲鹏带着邓瞳出门,走上楼顶把门打开,“我知道你上来过。”
邓瞳没有否认,“那段时间楼上天天有人吵架,还有小孩哭的声音。”
王鲲鹏把棺材掀开,里面是一具缠满了丝线的尸骸。王鲲鹏对邓瞳说:“你在天玑星位,不要你做什么,对手来了,你就用一柄宝剑跟他拼斗。”
“什么宝剑?”邓瞳好奇地问。
王鲲鹏嘱咐:“宝剑现在不在我手上,过几天会有人给你送来。现在你跟我一起把尸骨带到猇亭去,还有旁边的坛子,你去全部打开。”
邓瞳连忙走到隔壁的卧室,打开坛子,发现每个坛子里都有一个乌龟壳子。
王鲲鹏说:“把乌龟壳子都拿出来。”
王鲲鹏把尸骨搬到客厅,用尸骨表面的丝线把每一个龟壳都串起来。
邓瞳还是不明白什么意思,王鲲鹏让邓瞳把尸骨背起,然后带着邓瞳下楼。
电梯里,一个老太太吓得够呛。
邓瞳笑着向老太太解释:“这是我们医专的教学器材,您不用怕。”
虽然听邓瞳这么说了,可老太太还是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鲲鹏没有理会,带着邓瞳到了车库,把尸骨放到了车后座。
两人驱车,朝着猇亭开去。
在车上,两人一直很沉默。
车开到伍家岗的时候,王鲲鹏说:“有一个古老的道家法术,其实也是一种阵法,名字叫作荡离,古时候用来守城的。”
“哦。”邓瞳附和,“原来我的任务就是守着这把骨头。”
“错了,你要用这骨头守着星位,天玑星位必须要由荡离来镇守。”
“那我要对付的人是不是特别厉害?”邓瞳问。
“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到时候要对付的人,是一个能唤醒巨大神兽的术士,这个术士一定是龙门派的高手。”
“我还是不知道要做什么。”
“在长江里,铁板被傲天拉着到处走,所以需要一只势均力敌的神兽跟傲天抢夺铁板。你别问了,到地方了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
邓瞳不再问了,王鲲鹏开车到了磨盘,顺着山路,向着大山里面开过去。
一直开到了一个风景区,但是看来没有什么游客,旅游的设施破旧不堪。
王鲲鹏的车一直开到风景区的停车场,两人下车,邓瞳背着尸骨,和王鲲鹏一前一后,走在风景区的路上。
两人一直走到了一个溶洞前,一个跟王鲲鹏年龄差不多大的人站在溶洞门口,见王鲲鹏来了,连忙对王鲲鹏说:“王哥,你早到了一个小时。”
王鲲鹏跟他握了握手,说:“他是我的徒弟邓瞳,我把他托付给你了。”
“没问题。”那人说,“这事该我谢谢你才是。”
王鲲鹏对邓瞳说:“这是柳村长,也是这个风景区的负责人。”
“叫我柳涛就行。”
邓瞳看着柳涛,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路数。师父的人脉还真广,连这么偏僻的村子的村长都和他有交情。但是他哪里知道,面前的这个柳涛,当年和王鲲鹏、徐云风一起,为了保护冉遗,差点淹死在溶洞里。
柳涛拿了一个应急灯,走进溶洞,王鲲鹏和邓瞳跟着。
走进去后,柳涛把应急灯打开,“景区没什么收入,电力局把溶洞里的电都给掐了。”
“那不是正好。”王鲲鹏说,“也没什么人进来。”
“开始两年还是有不少人进来玩,我还天天担惊受怕。这几年没人来了,我却希望来几个人,至少村里能有点收入。财政局也不给我们这种小村子拨款,我的工资都拖欠了半年没发了。”
“你别跟我叫苦。”王鲲鹏说,“你每年种橘子都挣不少钱。”
“现在橘子也贱了,一年到头,连两万块都挣不到。种橘子要化肥,要打药,要剪枝……成熟了还要摘下来,雇人背到村公路上。”柳涛念念叨叨,“这些都要钱啊。”
王鲲鹏笑了,“那没办法,谁叫你是村长呢。你舅舅杨泽万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
“他坐了几年牢,身体垮了。”柳涛说,“我表妹嫁得远,顾不上家里,还不是我在照顾他。”
邓瞳听着王鲲鹏和柳涛两人聊着家常,一头雾水。
“当年你帮了我,你来找我,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过,你也实话告诉我,你这回的对头,是不是来头特别大?”
“比罗瘸子狠多了。”王鲲鹏说,“说实话,我那时也不完全是帮你,如果这次的对头把冉遗拖到了长江里,我也混不下去了。”
“嗐!”柳涛走到了一个岔洞口,低头钻过去,王鲲鹏和邓瞳也钻进去。岔洞矮了很多,邓瞳不熟悉地方,脑袋撞在了石钟乳上。
走了一段,到了一个小石厅。柳涛拿起脖子上挂的竹笛,滴溜溜吹了一会儿,突然,邓瞳看到地面上爬满了蜥蜴一样的东西,仔细看发现都长着鱼头,不是蜥蜴,看不出来是什么物种。邓瞳用手去摸脚下的一只,差点被咬。看来这些小家伙十分凶猛。
“这就是冉遗。”王鲲鹏向邓瞳介绍,“当年就是因为冉遗的事情,我和柳村长在这里和罗瘸子大打出手。”
“这是保护动物吧。”邓瞳说,“罗瘸子要把这些东西弄出去卖?”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柳涛对着王鲲鹏问,“他还不知道?”
“我还没告诉他。”王鲲鹏说。
柳涛对邓瞳说,“罗瘸子弄不走冉遗,他想把冉遗的心脉抢走。”
“这里这么多冉遗。”邓瞳说,“给他几只不就得了。”
“真正的冉遗是巨大的神兽。”王鲲鹏解释,“不是这些小家伙。”
“最大的动物不是鲸鱼吗?”邓瞳好奇起来,“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说的巨兽到底有多大。”
王鲲鹏和柳涛笑起来,“你已经看到了。”
“明明只有巴掌点大。”邓瞳不屑地说。
“你在洞口外就看到了。”王鲲鹏说,“整个洞,只是冉遗的嘴巴而已。”
邓瞳有点蒙,“师父你开玩笑呢?”
“我们现在在冉遗的喉咙里。”王鲲鹏说,“你算算我们走了多远了。”
邓瞳一时间转不过来弯,这的确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柳涛摇着头对王鲲鹏说:“你怎么不提前跟他说清楚。”
“我说了他也不会信。”王鲲鹏说,“他现在都不信。”
柳涛说:“要是所有人都不信就好了。”
王鲲鹏听了,苦笑着说:“那就天下太平,万事大吉了。”
说着话,柳涛手里不停地摸索,摸到了一块石头。
邓瞳看见石头慢慢地陷入到石壁中,正好奇石头怎么自己会动,柳涛的肩膀靠近石壁,身体靠着石头,顿时肩膀也陷入石壁,最后整个身体没入石壁之中。
“我靠!这不是茅山道士的穿墙术吗!”邓瞳惊讶地说。
王鲲鹏把邓瞳拉过来,推着他贴着墙壁,邓瞳这才发现石壁如同泥沼一样柔软,邓瞳也陷入到了石壁中,片刻之后,眼前一亮,发现自己穿过了石壁,柳涛正在旁边等着。
几秒钟之后,王鲲鹏也过来了。
邓瞳顿时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两腿不受控制,慢慢地走向了这个地下空间的中央。他被面前的场景惊呆了,这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奇妙的事物,美到了极点。
一棵碧绿的梧桐树,树干青翠欲滴,脉络清晰可见,邓瞳忍不住用手轻轻触摸,指尖感觉到了梧桐树干的温软。梧桐树的枝干向上伸展,如同一个巨大的华盖。枝干上的树叶碧绿又透明,整棵梧桐树宛如精致的翠玉。梧桐树的根须,深入到地下,根须映出的绿色光芒,幽幽地从地下映射上来,密密麻麻的根须在地下延伸,无穷无尽。
邓瞳转过身来,对着柳涛和王鲲鹏叹口气,“师父,你说有人要把这个东西搬走?”
王鲲鹏的表情非常严肃,“上次是有人要把这棵梧桐树搬出去卖钱。”
柳涛补充说:“幸亏王哥帮我把那个人赶跑了。”
“可是这次的人和上次不同了。”王鲲鹏说,“这次是正统的道士高手,远非当年的罗瘸子能比,他要把冉遗唤醒。”
“冉遗已经在这里睡了几万年,身体都变成了石头,一旦动起来就是连根拔起,只有死路一条。”
柳涛问:“你的徒弟扛得住你说的那个道士吗?”
“扛不住。”王鲲鹏摇头。
柳涛顿时面如土灰,“我的能力有限,我只是守护冉遗的后代而已。”
王鲲鹏对邓瞳说:“把尸骨放在地上,靠着梧桐树。”
尸骨靠在梧桐树上,尸骨上的金线顿时散开,仿佛活了一样,从树干的下部蔓延到了整棵树干,金色的丝线被碧绿的树干光芒映射,十分耀眼。
“你这是干什么?”柳涛急了,“你把梧桐树绑起来干什么?”
“荡离。”王鲲鹏说,“这是一个古老的阵法,龙门的道士来到这个地方……”
“他怎么会找到这里?”
柳涛还没说完,被王鲲鹏打断,“他一定找得到,你千万别心存侥幸。有些术士一眼就能看出风水的精华所在,更何况对方是有备而来。”
柳涛轻声说:“明白。”
邓瞳十分激动,“到底要怎么办?”
“柳涛,你把那个龙门派的道士引到这里来。”王鲲鹏指着梧桐树对邓瞳说,“邓瞳,那个道士见了梧桐树一定会动手挖,那时他一定不会知道我把天玑星位安排在这里,所以他会被荡离的阵法吸进去。”
柳涛犹豫地问:“如你所说,那个道士一定很厉害,荡离阵法困不住他怎么办?”
“我只见过一次荡离阵法被破,而且是两人同时发力,所以我对此并不担心。”王鲲鹏转而交代邓瞳,“你到时一定要沉住气,一定要等着那个道士被荡离困住,身体进入梧桐树内,你再拿宝剑刺向他。”
“就这么简单?”邓瞳问。
王鲲鹏说:“一点都不简单。别把这件事情想得这么容易。”
邓瞳还是没想明白,犹豫地问:“师父,你根本就没有教过我‘御鬼术’。”
王鲲鹏问邓瞳:“你知道清朝有个厉害的医生,叫作叶天士吗?”
“我当然听说过,我家是卖药的呀。”
“曾经有一柄宝剑,只有御鬼之人能持,但是叶天士却能拿起来。”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邓瞳不解。
“那柄宝剑,叫作灭荆,鬼魂斩鬼的鬼剑,活人不能持。”王鲲鹏说,“那柄宝剑曾经是诡道所有。叶天士是诡道的一代宗师,而你邓家的先祖,是叶天士的药僮。他为了叶天士的药方,欠下了一笔巨大数额的银两,并且获得了一个能力,那就是邓家能够和叶天士一样,拿起灭荆鬼剑。”
邓瞳说:“原来是这样,所以我的先祖拿着药方到了荆州,后来就有了春茂恒的基业。可是你说的灭荆宝剑呢,在哪里?”
王鲲鹏说:“当年除了你先祖,还有一个人跟随叶天士,那个人姓黎,你先祖拿了药方,那个姓黎的人拿走了灭荆鬼剑。”
“叶天士也是个奇怪的人,为什么把药方和鬼剑送给别人?”
王鲲鹏说:“因为他要做一位真正的名医,就必须要把诡道的法术全部抛弃。他是诡道历代司掌里第一个抛弃诡道身份的人。从现在开始,你哪里都不能去,就守着梧桐树。龙门道士来之前,我一定会找到黎家的后人,让他们送还灭荆宝剑。”
“你还没有找到?”邓瞳惊讶地看着王鲲鹏。
王鲲鹏问邓瞳:“你信不信命?”
“信又怎样,不信又怎样?”
“隋唐红水阵之后,道家阵法就再也没有出现。到了今时今日,我不信灭荆鬼剑会继续隐藏在暗处。”
邓瞳疑惑不解。
“螟蛉、阴阳四辨骷髅、赤霄还有灭荆这些诡道的法器,千百年来都是术士所持,都有各自的灵力。它们在诡道危难的时候,都会重出天日。现在其他几个法器已经回归,我绝不相信灭荆会置身事外。”
邓瞳轻声念叨:“这个理由也太扯了吧,别人都能操家伙,就我的家伙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要是那道士来了,你还没有拿到灭荆鬼剑,你自行离开,我绝不怪你。”
“师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就算是没有灭荆,我也会和对方周旋到底。”
听邓瞳这么说,柳涛感激地看着王鲲鹏,微微点了点头。
“那我们走了。”王鲲鹏说,“这里有个小道,就在梧桐树后方十一丈,可以通到山顶。”
“等等!”邓瞳连忙问,“我在这里待着,吃什么,喝什么啊?”
柳涛微笑着说:“什么都不需要,相信我,你在这里不会饿死,也不会渴死。我们守着梧桐树几千年了。”
王鲲鹏和柳涛两人走出溶洞,王鲲鹏没有急着告辞,而是和柳涛走到了附近最高的一个山头上。
溶洞所在的那座小山前方是一条小河,河水在山间的冲地里宛转流淌,最后钻进了溶洞。当年的那个大坝溃坝之后,一直没有重修。
王鲲鹏问:“你们的祭祀还在吗?”
“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起过祭祀的事情。”
“你们隔壁文畈村有个从来没出过书的作家,他早就把你们村里的事情写得清清楚楚,只是他收集的东西从来没有公开出版过。”
“很多年没有祭祀过了。”柳涛回答,“溃坝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祭祀过。时代在变化,年轻人都出门打工去了,村里只有老人和小孩子,没人能祭祀了。”
“还是想办法找些人回来,毕竟这是你们的老家,就算是在外面挣钱,这种大事他们也不能不管。”
“我分头通知吧。”柳涛说,“都离得远,来回折腾得厉害,我反正没抱太大的指望。”
“总要试试才行。”王鲲鹏拍了拍柳涛的肩膀,回到停车场开车。
柳涛站在原地,看着整个村子。
王鲲鹏开车顺着窄小山路走向金银岗的方向。
王鲲鹏开车回到了市内后给申德旭打了一个电话。
王鲲鹏说:“时间到了。”
申德旭说:“你等等我,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
“要我帮忙吗?”王鲲鹏问。
申德旭想了一会儿,“我们在三峡青滩碰头。”
王鲲鹏把车开上了三峡专用公路,到了青滩码头,远远地看见申德旭的越野车停在码头上。
王鲲鹏把车停下,和申德旭两人站在码头,看着平静的江面。
申德旭说:“大坝没修起来之前,我和孙工在这里工作了很久。”
“我知道。”王鲲鹏说,“孙工是一个琢磨不透的人,跟徐云风一样。”
“我从一个技术员开始做起,做到工程师、总工,把西陵峡这一带都跑遍了,最后跟着孙工把所有的事情都完成,然后孙工走了,留下我来做维护的工作。”
“我本来是个律师。”王鲲鹏说,“看不惯一些人的作为,本来以为学了本事,可以快意恩仇,替人出头。可是后来越走越远,走到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初衷在哪里了。”
申德旭无奈地叹了口气。
“孙工在这里给你留了什么东西?”王鲲鹏回过神来。
“什么都瞒不过你。”申德旭笑着说,“他走之前跟我谈了很久,说了很多关于术士的事,其中就有你们诡道的金旋子。”
“金旋子虽然是我师伯,但是当时我看不起他。现在想起来,他的确是个人物,只是老了。”
“欺老不欺少。”申德旭说,“孙工跟我说起过,当年张元天出阴,金旋子和他的师父本来是支持张元天的,可是诡道的另一房古赤萧坚决反对张元天出阴,所以诡道分裂。几十年后,你们这一房的后人却要跟张元天对着干。所以啊,谁能看得清楚今后的变化。”
“我师父赵一二和金旋子不对付,他们的师父和古赤萧不对付,我跟金仲关系不好……我们诡道是中了什么邪。”
“所以你故意不让邓瞳学你的‘御鬼术’,金仲也被你打发走了,倒是徐云风的徒弟黄坤,很有本事。”
“他是黄家的人。”王鲲鹏说,“最后还是得回到黄家,诡道还是要金仲来支撑。”
“你想得太多,别看现在他们这个样子,谁知道几年之后,邓瞳和黄坤之间会不会闹,万一金仲的后人回来了,三个人不又要抢你们的信物?以前你们只抢螟蛉,现在好了,多了一张人皮。二桃杀三士,做术士的,除了归隐山林的,其他的人从来就没有什么好结局。”
王鲲鹏被申德旭的这番话说得黯然,摆摆手说,“管不了了,我也没办法。”
“好吧,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申德旭说,“你觉得谁合适,到时候我帮谁。”
“诡道门派内部的事情就让我们自己去解决吧。”王鲲鹏摇头,“算了,我本来就不该想这么多,还是先了结了眼前的事。”
申德旭说:“当年大坝坝基开挖的时候,挖出了一艘地下的沉船,这件事情你应该听说过吧。”
“听说过,那时候我和徐云风还在荆州读书,本来想跑过来看看,可是根本就不让我们靠近。”
“当时我们把消息封锁得很紧,那艘船后来被秘密地搬到了北京。船里面有很多奇怪的东西。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吗,都这么久了。”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孙工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情,导致了最后的失踪,其实是去做了什么梵天。”
“那谁知道呢。”申德旭说,“从那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总说一切都没有意义。还让我去找金旋子,让我带去一句话。可是我找到金旋子的时候,他正在养伤,耳朵聋了一只,听弦的本事废了。”
王鲲鹏苦笑,“是我师父赵一二干的。”
“是啊,后来我又去找了你的师父赵一二,那时候你还没拜他为师。赵一二的性格太古怪,那时我发现他这人背负的东西已经太多,更没有什么野心,活着就是为了赎罪,所以我什么都没和你师父说。”
“孙拂尘要你带一句什么话?”王鲲鹏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意义了。”申德旭说,“当我看到徐云风时,我就都明白了。”
“是啊。”王鲲鹏说,“这就是命吧,孙拂尘要你告诉诡道的后人去找他,可是偏偏你转告不了,所以徐云风和我闹出了这么多事,走了老大一个圈子,最后什么都没做成。”
“那现在我问你,如果还有机会,你去不去?”
“不去。”王鲲鹏斩钉截铁地说,“我用我的方式来解决,我信命。徐云风放弃了的事,一定有他的道理。我现在想明白了,张元天要做的位置,不见得适合我。”
申德旭看了王鲲鹏很久,脸色露出一点微笑,“看来孙工错了。”
“他让你除掉金旋子,可是你发现我师父已经取代了师伯在诡道的地位。”王鲲鹏的冷汗直流,“不过你发现我师父也达不到让孙拂尘忌惮的层面,直到你遇到了我。”
“从前有个人叫周处。”申德旭说,“为民除害,灭了孽龙,最后也成了孽龙。”
“村民把周处灌醉,趁其不备在他的身上捆了一条锁链,把他永远沉入深潭。”王鲲鹏说,“我刚才如果不是这样回答,难道你要……”
“我的本事比不上你,可我就是那条锁链,这就是厌胜术所在。不过,没必要了,孙工的担心是多余的。”
王鲲鹏全身冷汗直流,刚才如果说错了半个字,那么申德旭就要在他身上留下一个凶狠的后招,以防自己战胜了张元天,成为下一个威胁。
申德旭说:“话都说破了,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帮你镇守天权。”
王鲲鹏说:“如果不是同仇敌忾,我和你不会做朋友。”
申德旭淡然地说:“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有朋友,有牵挂。”
王鲲鹏说“你也许没有,孙拂尘也许也没有,但是我有。”
“这就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申德旭诚恳地说道。
王鲲鹏说:“带我去看看孙拂尘留给你的东西吧。”
现在申德旭已经把事情都说明白了,以他的能力,也不可能对王鲲鹏有任何的威胁。到了现在,两人反而能坦诚相见。
申德旭开车带上了王鲲鹏,直接开到大坝上,在入口关卡,向守卫的武警出示了自己的证件,然后开车到了左岸。
申德旭带着王鲲鹏进入大坝左岸的坝体之中,顺着一部电梯直到地底,通过一个个暗门,继续向下,每一个暗门都有工作人员把守。申德旭的级别很高,工作人员检查他的证件之后,随即放行。两人一直到了地下深处,然后爬向一个垂直的深井。到了深井底部,王鲲鹏看到自己和申德旭站在一条巨大地下隧道之中,两边都黑洞洞的,看不到尽头。
隧道里每隔十米就有一盏昏暗的灯,幽幽地照射着洞内,让人勉强能看清楚环境。
“引水隧洞。”王鲲鹏说,“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当年三峡大坝截流之前,在中堡岛和左岸之间,挖了一条导流明渠,大坝截流,长江从导流明渠通过。而在工程施工之前,在中堡岛的坝基之下,修建了几十条引水隧洞。作为调节水库水量的候补工程,一旦大坝出现危机,就立即启动引水隧洞的暗渠。
申德旭带着王鲲鹏向着上游方向走去,“你不是律师吗,怎么连修水坝的知识都知道?”
王鲲鹏的声音在隧道里回响,“很巧,我在政法大学念书之前,学的是土木工程。徐云风也是。”
“怪不得。”申德旭笑着说,“还真是挺巧的。”
两人在大坝的引水隧洞里走着,隧洞里到处都在渗水,上下左右都是湿漉漉的,特别是脚下还有淤泥,空气中弥漫着江水的味道,还有一股腥味。
“你说三峡大坝下修建了几十个导流暗渠。”王鲲鹏说,“用过吗?”
“三峡大坝修建之前,我们先后修建了葛洲坝,水布垭,隔河岩,还有四川云南等地的大坝。”申德旭开始解释,“这些大坝修建后,我们一直有个很大的难题没有解决。”
“很严重的问题吗?”
“非常严重。”申德旭说,“水下生物迁徙的解决方案并没有解决。”
“比如中华鲟。”王鲲鹏懂了,“因为无法通过葛洲坝,无法洄游到长江上游产卵,面临灭绝,其他有同样习性的生物也都一样。”
“是的。”申德旭说,“所以修建三峡大坝的时候,我们故意留下了暗渠,不仅仅是为了调节丰水期的水位,还是为了给这些生物留下一条通道。”
“葛洲坝已经把长江隔断了。”王鲲鹏困惑地问,“在上游这么做,有什么用,亡羊补牢?”
“对,就是亡羊补牢。”申德旭说道,“但并不是为了中华鲟这种物种。”
王鲲鹏看着巨大的隧道,鼻子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腥味,突然明白了这个导流暗渠是用来干什么的。
“这个导流暗渠是给走蛟预备的。”王鲲鹏惊呼起来,“原来你们留了这么一手,孙拂尘他实在是太,太……”王鲲鹏内心的震撼,对孙拂尘的敬佩,难以言表。
申德旭对王鲲鹏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南沱江段和代石江段曾分别走蛟,我们临时开启了这条暗渠,让蛟龙通过,进入长江上游,所以避免了大的自然灾害。”
“果然,下游走蛟,蛟龙到了大坝无处可去,看到通道就会不顾一切地钻进来。但是,蛟龙经过这么长的通道,你们有什么把握,让它安静地通过?”
“这就是我带你来的原因。”申德旭停下来了,面对隧洞的墙壁,这里有一道铁门,应该是一个检修仓库,“因为孙工给我留下了一个东西。”
申德旭解开衣领,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钥匙。申德旭把项链扯断,去开门上的挂锁。挂锁被江水浸泡过生锈了,申德旭扭了很久,才把挂锁打开。铁门也被锈蚀得很严重,申德旭和王鲲鹏两人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合力把门推开。
这个嵌在暗渠墙壁里的仓库并不大,里面没有任何货架,只在上方挂了一条绳索,绳索的尽头挂着一柄宝剑。
王鲲鹏跟着申德旭走到宝剑跟前,王鲲鹏见宝剑是单锋,略微弯曲,“这不是中国的宝剑。”
王鲲鹏皱着眉头,看见刀面上镂刻着几个字——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
“这是同断当年带到中国来的和泉守鉴定!”王鲲鹏一把将宝剑扯下来,看见刀锋上好几个深深的缺口,“这是当年同断和孙鼎比拼时留下的缺口,看来孙鼎击败了同断,拿到了和泉守鉴定。”
“所以和泉守鉴定又传到了孙工的手上。”申德旭说,“孙工临走之前,就把和泉守鉴定留在了这里,让我引导蛟龙。”
“这就是他留着你的原因。”王鲲鹏彻底明白了,“你得用和泉守鉴定守护蛟龙。”
申德旭把和泉守鉴定抱在胸口,对王鲲鹏说,“走吧,我们去下牢溪的姜家庙。”
两人顺着来路回到了大坝上,申德旭开车到了青滩的码头,王鲲鹏取了车,跟着申德旭顺着老路,开车到了南津关。在三游洞的大桥上,王鲲鹏和申德旭同时停车,两人站在桥上,看着长江对面的牛扎坪。
“清静派的寻蝉和方浊已经就位了。”王鲲鹏说,“你的星位和她们靠得最近……”
“明白,天权和玉衡互为牴角,我一定会照应她们。”
“谢谢。”王鲲鹏看着牛扎坪的方向,牛扎坪的山顶隐没在一片云雾之中,什么都瞧不见。王鲲鹏仿佛要看穿浓雾一样,站了很久。
姜家庙有一所小学,现在已经废弃。学校里的操场长满了杂草,两层的教室也已经破旧不堪。距离学校几百米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烟囱,这个烟囱是当年军工厂留下的遗址。
学校围墙的旁边,下牢溪在这里转了一个大弯,形成一个巨大的水潭。申德旭要镇守的天权星位,就是这里。王鲲鹏选择得十分巧妙。
申德旭把车上的生活用品,放到了教室里。然后走到了烟囱的下面,围着烟囱转了一圈,看见烟囱的下方,已经堆满了木炭、烟煤,还有硫黄、丹砂,以及一些炼丹的物事。
“这些东西,耗费了你不少精力吧?”申德旭问。
“还好。”王鲲鹏说,“你忘了809本来就是一个制造烈性炸药的兵工厂吗?”
“的确是这样。”申德旭说,“这让你轻松不少。”
“让我猜猜你用什么丹术?”王鲲鹏得到了申德旭的支持,心里轻松了很多,“是不是鹿矫。”
“是的,就是鹿矫。”申德旭老实地回答,“白丹派跟这次的阵法无关,我只能用鹿矫这种炼丹术。”
“鹿矫只需要一个人来炼。”王鲲鹏说,“很好猜。”
王鲲鹏和申德旭把木炭放在烟囱下的炉膛里。然后两人在姜家庙附近的农户手里购买了一个猪头。又从学校教室里搬来一个废旧的课桌作为祭台。点上香火,摆上猪头。王鲲鹏又在祭台上摆了黑、蓝、白三种颜色的旗杆,先在黄纸上画符,申德旭掏出一个木印,盖在符贴上,然后将黄符焚化,又供奉了尉迟恭的画像。
接下来,申德旭取出随身携带的铁镰和火石,放好了火绒,然后左手拿铁镰,右手拿着火石,用力击打剐蹭,连续打了几十下之后,火石上掉落的火星落在火绒上,火绒冒出了轻微的细烟。
申德旭弯下腰,慢慢用嘴把火绒吹燃。接着把一截干枯的松木,放在已经燃烧的火绒的火苗之上,很快松木也燃烧起来。申德旭又把已经燃烧的松木放进炉膛里的木炭上。木炭开始燃烧。
鹿矫炼丹的仪式结束。申德旭不愧是白丹派的传人,仪式虽然简陋,但是没有任何闪失。
炉膛里的木炭开始熊熊燃烧,王鲲鹏看着申德旭不停地在下方忙碌。两个小时之后,申德旭已经把煤堆铲了一个大缺口。
王鲲鹏退了几十步,看着烟囱的顶上,已经冒出了白烟。白烟升入到天空之后,化作一个白鹤的形状,然后慢慢消散。
申德旭维护好了炉膛里的火焰后,对王鲲鹏拱拱手,然后顺着烟囱外的扶手,一步步地爬向烟囱顶部。他虽然年纪不轻了,但是身手仍然矫健,很快就爬到了烟囱的顶上。
王鲲鹏在地面上对着烟囱顶的申德旭行了一个道家的礼。申德旭在上面挥挥手,随后把背上的和泉守鉴定举起来,划了一个圆圈。烟雾在和泉守鉴定的带动下,化作了一个混元太一的形状。
王鲲鹏转身,钻进了自己的汽车后离开。他知道,申德旭在用行动表明,他愿意和自己做一个生死之交的朋友,只是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
王鲲鹏驱车,开到市内,从夷陵长江大桥过江,向着土城开去。按照约定,魏如喜和何重黎应该已经到了鬼街。
王鲲鹏心里想着,何重黎到底有没有能力,镇守好开阳的星位。毕竟他只是一个刚刚入行的赶尸匠而已。
魏如喜不能镇守开阳星位,他要镇守的是开阳星位旁的暗星。
王鲲鹏站在这片石林中,这里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是鄂西常见的地质形态。但是这种每块石头都被侵蚀成刀刃一样的形状的地方,在整个鄂西,只此一处。千百万年的演变,让这里的石头变成了这般诡异的模样。
王鲲鹏走到石林旁边的水潭附近,蹲下来,看着水中的倒影。水潭的对面是一个只有十几米高的断崖,断崖上一股瘦弱的溪水落入水潭。王鲲鹏看着自己的倒影在潭水里不停地晃动,影影绰绰。
七个星位中,四大家族占据的四个星位,分别是天枢苗家、天璇黄家、开阳魏家、摇光钟家。
王鲲鹏为了这个阵法,找到了黄家的后人黄坤,让他拜了徐云风为师,不动声色之间,就得到了黄家的支持,当然这也和黄溪欠了王鲲鹏的人情有关。
钟家没有指望了,他们和张元天的渊源太深,而且立场仍旧不明,幸好有罗瘸子这个外姓弟子,而他又刚好养了秦晓敏这么一个人傀。不然王鲲鹏实在是无法想象,摇光星位该找什么术士家族来镇守。可是让秦晓敏做了人傀,却触动了徐云风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在这件事情上,疯子恐怕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了。
说服苗家宋银花镇守天枢星位是最困难的,代价是让方浊这个清静派的玄门正宗去学习放蛊,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
想到这里,王鲲鹏突然意识到,他已经把身边所有能交换的人脉都用尽了。他的所作所为,就像申德旭说的,与张元天没有任何区别。老严把他引上这条道路,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是要让他退无可退,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告诉自己该如何用七星阵法与张元天决一死战。
王鲲鹏慢慢回忆起当年在大鲵村第一次见到老严的情形。那时候,他还以为一切事情都是偶然,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原来是自己当时太年轻,没能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师父赵一二其实也知道这一切都无法避免,所以当他看见老严之后,就知道事情已经走向了早已经安排好的方向。
在北京的那个四合院里,老严毫无保留地教会了王鲲鹏七星阵法,并将七星阵法中每一个星位的镇守家族一一告知。那时,王鲲鹏还以为那不过是简单的“御鬼术”。后来老严将邓家的渊源如实告知,又将方浊和申德旭留给他做帮助,走到了这一步,王鲲鹏意识到,老严已经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诡道的前辈赵一二和金旋子都已去世,王鲲鹏开始设想,如果当初疯子不是那么倔强,答应了赵一二做诡道的挂名,那么老严会不会把疯子带到北京?如果疯子去了北京,他会不会跟自己一样,带领这些门派,布置七星阵法和张元天决斗?
王鲲鹏想了很久,答案是肯定的。如果事情真如这般发展,想来自己倒是可以置身事外,老老实实地当一个民事律师,董玲和自己也不会离婚。至于疯子,也将成为一个顶尖的术士,不过,那和自己已完全没有关系了。
想到这里,王鲲鹏无奈地发现,整件事情里,徐云风是无法逃脱的宿命,而自己却是一步踏出之后便无法回头,卷入了旋涡的中心。
不过,徐云风却意外地走到了自己从来没有想到的层面。无论老严如何提醒自己,疯子是一个无法掌控的异数,但疯子至少做到了一点,那就是即便他看透虚无的一切,他的心中仍有感情在————对胜似亲人的朋友,这就是徐云风和孙拂尘最大的区别。
王鲲鹏又想到,孙拂尘也没有完全冷血,他不是费尽周折,想给孙六壬一个虚幻的生活吗?
但是老严还是想错了,疯子就是疯子,就算是看透了旁人看不明白的一切,他还是回来帮助了自己,并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有所坚守,有所信仰。
王鲲鹏细细地梳理着,他必须这么做,每个人的性格,做事的动机,他都要掌握。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把握坚持走到最后。现在他对徐云风、方浊、黄溪、黄坤、邓瞳、申德旭、魏如喜还有宋银花的性格,以及为什么会加入阵法,都已经了如指掌。现在他要做的是,想明白,古赤萧和老严是为了什么,而他们的对头张元天到底为了什么!
王鲲鹏一直没有想明白这一点,现在他只剩最后的机会了,魏如喜一定是知道的。
“带我去见魏老爷子。”王鲲鹏望着平静的水面说。
何重黎已经站在王鲲鹏身边很久了,十分尴尬,“我看见你在打坐,没敢打扰你。”
“我在想事情。”
“师祖跟我说了,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魏家毫不犹豫地帮助诡道。”
“带我去见他吧。”
“不行。”何重黎拒绝了王鲲鹏,“师祖也说了,铜尸不能闻到生人的气味。”
“那魏老爷子有没有给我留什么口信?”
“有。”何重黎从怀里拿出一张黄表纸,交给王鲲鹏。
王鲲鹏把黄表纸拿在手上,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何重黎犹豫了一会儿,对王鲲鹏说:“放到水里浸一下……”
“谢谢。”王鲲鹏笑了笑,“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无所不知。”
何重黎在王鲲鹏面前十分拘谨,“王所长,我还有事要……”
“你去忙你的事情吧,不用管我。”
何重黎走了,王鲲鹏见他走到旁边的树林里,打开了一口棺材,拉出里面的尸体,贴上符贴,带着尸体走到石林里一个刀刃一样的石头下方。王鲲鹏绕了一个大圈,走到了石林的另一边,看见石林里大部分的石头下方,都站着一具尸体,只有不到两成的石头下方是空的。
当何重黎把尸体安排好,尸体稳稳地站在石头下后,几个中年汉子用木杠把棺材扛起来离开,又有几个中年汉子,把一口棺材放到了树林里,等何重黎把里面的尸体拉出来。
魏家赶尸的门徒,还是听从了魏家的号令,给何重黎带了几十口棺材过来。他们的赶尸手艺虽然精湛,却没有黄家的一个绝技,当年黄溪能把死去的黄莲清从家里往外带。魏家没有这个本事,就只能把棺材带过来。
几十口棺材,也就是几十个赶尸匠,湘西赶尸的手艺虽然式微,还是有不少的赶尸匠没有抛弃这个古老的巫术。只是不知道再过几十年,何重黎老了,死了,这门手艺还会不会存在。
这个世界开始转变,越来越理性。也许这也是梵天保护世界的方式吧。何去何从,王鲲鹏也无法猜测了。
王鲲鹏回到水潭边,把黄表纸浸在水里,黄表纸立即变得柔软,贴在手心。王鲲鹏抖抖手,尽量让黄表纸平展。
黄表纸上显出了几个字————黄兄铁焰,魏兄永柒敬启。孙鼎敬上。
不一会儿,这几个字消失了,两幅图画又慢慢显示出来。
一幅是太一混元,另一幅是洛书。
太一混元非常潦草,阴阳两鱼的形状因为水在纸上浸润而相互渗透,又相互分离,能够看出来在不停地运转。后又显出了一个卦象,王鲲鹏看了是下坎上离,是一个“未济”的卦象。当“未济”的卦象消失后,太一混元又开始流动,慢慢恢复到了混乱不堪的形状。
王鲲鹏又看着下面那幅洛书的图案,其中奇数一、三、七、九为阳,二、四、六、八为阴,五居中宫,每个数字都稳稳当当地就位,没有任何变化。王鲲鹏仔细看着,等了很久,一直到黄表纸的水都干了,洛书的图案慢慢隐去,奇偶数术仍旧一动不动,最后整张黄表纸形成了一个下坤上乾的“否”卦。
黄表纸彻底干了,王鲲鹏看明白了,孙鼎既然称呼黄铁焰和魏永柒为兄,那么一定是有求于他们。他们已经认识,那么这就是在三峡古道战胜同断之后的事情。
可是孙鼎为什么要给魏永柒和黄铁焰写这么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件呢?
王鲲鹏继续分析,当时孙鼎已经投靠了古赤萧,那么他给黄家的老大,还有魏家的当家写这封信的目的就很明显————他要拉拢这两人,古赤萧授意孙鼎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对付张元天。
王鲲鹏不停地想着混元太一“未济”,又想洛书不变的图案。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
大道若朴,两个图案其实在说明一个道理,“未济”卦象代表的是无限延续,而“否”卦就是一个死卦。
他们在决定梵天的人选!
张元天已经到达道教最高境界,正统宗教也承认他的首领地位。古道一战,四大家族彻底拜服,无极派的几十万教众也跟随他,他是当仁不让的不二人选。但是古赤萧不答应,他意识到了张元天做梵天的危险。
这世界上最危险的事,就是一切都按部就班,下坤上乾,看起来很完美,却意味着终结。混元太一的无规则,卦象是“未济”,却又代表了连绵不绝。
张元天是一个做事非常有规则,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控制一切、毫无瑕疵的人。
王鲲鹏心若死灰,他发现自己和张元天实在是太相似,凡事苛求完美,反而是徐云风这样毫无想法的人,才会被孙拂尘看中。
古赤萧和孙鼎用两个简单的图案,告诉了黄铁焰和魏永柒这个道理。所以当年张元天出阴,必然不会成功。
而现在,孙六壬已经露出了破绽,张元天卷土重来,上次是张元天志在必得,却没想到一直支持自己的黄铁焰和魏永柒反水,在关键时刻突然倒戈,打破了平衡,这就是古赤萧的“阴谋之策”。
王鲲鹏不禁苦笑,他的能力远不如古赤萧,却要用阳谋和实力与更强的张元天对抗。
最无奈的是,他绝不能输!
王鲲鹏拿着当年孙鼎给魏永柒和黄铁焰的书信,明白了当年张元天在七眼泉出阴失败,是因为魏永柒和黄铁焰倒戈。从势力范围上来讲,张元天在道教和术士中的影响力已经天下无两,但是在俗世里,古赤萧所在的组织不能接受宗教方面的动乱。
当年姚广孝靖难之役后,面临的也是这个局面。再往前想,即便是西汉的陈平辅佐刘邦平定天下也是一样。历史就是在不停地重复。
所以在相对平衡的局面下,魏永柒和黄铁焰被古赤萧策反,对于张元天一定是颠覆性的反戈一击。
王鲲鹏不禁佩服起古赤萧的能力和见识,但是又愤恨古赤萧当年为什么不斩草除根。王鲲鹏转念又想,并不是古赤萧不愿意斩草除根,而是古赤萧做不到。张元天不是一般的术士,自然有他的求生之道,再加上当时环境不允许,古赤萧无法全力施展。
何重黎有条不紊地布置石林鬼街,魏如喜躲藏在暗星,随时可以用他养了一辈子的铜尸发难。魏家的支持是毫无疑问的。开阳星已经就位,不用王鲲鹏操心。
王鲲鹏离开了土城,驱车赶往官庄,去最后一个星位————天枢。这个星位是苗家宋银花镇守,也是最难说服的一个星位。
王鲲鹏到了官庄水库,看着水波粼粼的人工湖泊,一个人工的拦水坝横亘在山中。一个水文监测的小亭子,深入到水库里,连接小亭子的是一条窄小的走道,从水坝垂直方向伸出来。几个钓鱼的人,蹲坐在水库边,静静地看着鱼竿,他们的车停在水坝的中央。
王鲲鹏信步走在水坝上,看着水面。宋银花虽然已经答应了要来镇守天枢星位,但是由于苗家和魏家之间的世仇,王鲲鹏心里也不能完全确定宋银花当时是不是敷衍自己。
但是当王鲲鹏走到大坝的边缘,看见这里摆满了盆栽花卉的时候,心里顿时踏实了。这些花卉他在常德的大棚里见过,是宋银花养的无疑。
王鲲鹏走到监测水文的小亭子上,看见宋银花正在亭子里摆弄陶罐。
“你给我留的那些虫子都没有用。”宋银花没好气地说,“不懂的事情就不要瞎弄。”
王鲲鹏点头,“是我多事了。”
“幸好我提前来了两天。”宋银花正把一碗水倒在地上的黄泥上,搅拌几下,然后又抓起旁边的一把稻草,把稻草和泥浆混合,又把混入稻草的泥浆均匀地涂抹在一个陶罐的封口处。
“多谢前辈,您有心了。”
宋银花糊好了陶罐的封口,对王鲲鹏说:“刚才这个陶罐,就是最后一个封上的蛊。你也别谢我,我来,一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二是苗家的女孩都想着到你们汉人的花花世界里生活,我物色了这么多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传人。与魏家的恩怨相比,苗家养蛊的手艺延续下去更加重要。”
王鲲鹏心里一阵凄凉,自己把方浊卖给了宋银花,当真是无法可想的事情。方浊一直把他当作靠山,最后却是方浊用自己正统术士的名声换来了苗家的帮助,今后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大丈夫,遑论英雄豪杰。
宋银花用一根麻绳把陶罐套起来,慢慢地垂入水库里。也没看见她在陶罐里打结,陶罐却稳稳地被麻绳吊起,在水底落定后,麻绳松开了,宋银花又套上了另一根,又放入水中,如此反复。
王鲲鹏走近宋银花的身边,才看到她手中拿的并非绳索,而是一条麻绳粗细,好几米长的灰褐色的蛇。
既然是放蛊的,当然会驭蛇,王鲲鹏不禁摇头,自己怎么连这种基本的常识都忘记了。
宋银花指着水库边树林边的一栋别墅,“我就住在那个房子里,等着你启动阵法。”
王鲲鹏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于是询问宋银花:“前辈,您知道蛇根的事情吗?”
“听说过,没见过,《蛇经》已经失传多年,能把控蛇根的人,已经一百多年没有出现了。不过就算是看见有蛇根的人,不看见他把蛇根运用出来,谁也不认识。这种人命短,哪有这么巧就能碰上。”
“哦。”王鲲鹏眯着眼睛,“看来的确是难得。”
宋银花问:“其他的六个星位,都已经就位了吗?”
“全部就位了。”
“黄家、魏家和钟家都来了吗?”
“钟富没来。”
宋银花皱着眉头说:“他四个弟弟的本事都不如他,钟富不来,都是白搭。”
“钟家人一个都没来。”
“那你输定了。我话说在前面,方浊的事情你不能反悔。”
“我怎么会对前辈失信。钟家的外姓传人,养了一个人傀……”
宋银花愣了一下,“看来我小瞧你了。”
“运气好而已。”
“这不是运气,是运势。看来你真的是能和张元天抗衡的人。”
宋银花顺着栈桥走到了水坝上,朝着水库边的别墅走去。
王鲲鹏谨慎地跟着。
两人走到了别墅前,宋银花转头对王鲲鹏说:“我就不请你进去了,里面的东西不方便外人看见……”
“明白。”王鲲鹏就要告辞。
“有句话本来我懒得提醒你,还是跟你说一下吧。”
“前辈有什么指点我?”王鲲鹏知道宋银花要说的话一定很重要。
“当年张元天出阴,我婆婆禾篾女没有去,我姑姑红桃和三叶当时问她为什么不去,我婆婆说,这是你们汉人内部的事情,我们苗家不再参与了,结果张元天出阴的时候,身边有人反水,果然是魏家和黄家。”
“前辈是在提醒我什么?”
“张元天这人心机很深,他做事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婆婆告诉我的。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多谢前辈提醒。”王鲲鹏深鞠一躬,转身告辞。
王鲲鹏开车向市内的方向而去,宋银花比他想象的要真诚,告诉了他一个巨大的隐患,现在七星阵法的镇守星位中,至少有一个人,可能是张元天暗中布置在自己身边的,并且会在关键时刻反戈一击。
王鲲鹏把七个星位的人选一个一个在脑袋里过了一遍。
宋银花虽然提醒了自己,但并不等于她自己不是。
会不会是魏如喜?魏如喜的可能性也很大,毕竟魏如喜加入阵法,实在是太顺利,太顺利的事情,都让人难以相信。
或者是邓瞳?邓瞳被黄皮子蛊惑过,他没什么本事,却是个不安分的人,心思容易被控制,而控制人的心思本来就是张元天的拿手好戏。
黄溪和黄坤?黄家本来就是张元天的部下,并且黄松柏为了支持张元天,不惜反抗黄铁焰被逐出黄家。
方浊是自己信得过的,寻蝉也是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清静派的两个师兄弟,绝不会临到头来反水。
申德旭是孙拂尘的人,也不会暗中和张元天有什么勾结。
徐云风就不用说了,想都不用想。
但是,王鲲鹏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申德旭内心里是有把自己拖入深渊的打算的。而徐云风和方浊,都曾经被张元天看中过,如果张元天暗中依附在他们的身上……
王鲲鹏布置了这么久,终于把七星阵法安排妥当了,却发现,其实所有人都不能相信。
王鲲鹏开车,看着前方,天空灰暗,乌云密布。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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