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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裳收拾了行装,朝着终南山方向走去。终南山是秦岭山脉,整个秦岭连绵几百里,黄裳在终南山里行走,风餐露宿,渴饮山泉,饥食野果,带着随身的螟蛉。当年给自己赐名的道士,就隐藏在这连绵无尽的大山里,要说也是黄裳身世的缘分。可是现在他在终南山,行走了快一个月,连一个道士都没有见到。
虽然没有见到一个道士,但是黄裳在大山里,却遇见了无数的道观。让黄裳不解的是,每一座道观,都已经破败,有的道观还保留着当年的大体构造,大殿还矗立在高山之上。而更多的道观,已经只剩下残垣片瓦,留下了倒下的老君塑像。
黄裳不禁扼腕,这些道观,在终南山里有很多,可见当年的道教鼎盛。但是现在所有的道士都不见踪影,只留下这些破旧的道观,让后人知道道教曾经的辉煌。
黄裳知道,在终南山再寻找道士,可能是一场空。现在整个秦岭,只有华山还有道士的踪迹。可是当年赐名的道士嘱咐过自己的父亲,他在终南山里等着黄裳。
黄裳千里迢迢到了这里寻找义兄周侗和赐名道士,哪里肯就此放弃。
黄裳在终南山一无所获,只好一路向西,行走在八百里秦川,在崇山峻岭里游历。
一日,黄裳来到一座高山脚下,看到山顶直入云间,上面云雾飘动,宛若游龙,瞬息又化作飞凤,端的是变幻莫测。黄裳看得痴了,抛开心中寻人的念头,立即顺着山路爬向山顶。
山路十分开阔,在陡峭的山坡上还有开凿的山石,沟壑上也有修建桥梁,且并不随着山势改变道路的方向,而是直直地冲上云霄。顶峰上的高大建筑隐约可见。
黄裳孑然一身,孤独地走在宽阔的道路上,简直有了天地之间独然一身的心绪。道路非常宽阔,当年铺就的青石台阶,每一块石头都十分巨大,只是年久失修,青石损毁残破,缝隙里到处生长出草丛,有的部位,整块青石都被地下的大树顶起,树根在青石上盘结。
黄裳走到山峰中段,面前看到了一处破败的山门,此时距离山顶的道观仍旧甚远,黄裳抬头,看向了山门。山门已经垮塌了一半,已然只能看到一个“宫”字,至于是什么宫,黄裳也无从看起。
越过山门,之后又是一道巨大的沟壑,沟壑上方横跨着一座古朴的拱桥,拱桥也是青石建造。无数的藤蔓已经把整座拱桥缠绕。藤蔓上开满了粉红和白色的细小花朵,看起来十分悦目。
黄裳行走在拱桥之上,走到边缘,发现拱桥的扶栏也已经大半损毁,他抓起身边的一条藤蔓,探身向沟壑下看去,沟壑之下也是云遮雾绕,看不到底部,不禁一阵头晕目眩,回到拱桥的中部,抬脚走过拱桥。
黄裳走过拱桥之后,看见面前的道路分为了左右两边,两条路之间是一块巨大的石壁,石壁约莫有一百丈高,是一个圆形,分了八卦阴阳,阴鱼和阳鱼把石壁等分,两旁的道路把整个石壁八卦环抱。
这个巨大的八卦,应该是当年花费了无数人力,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的修建,才有了这等气概。
黄裳在石壁八卦面前站立良久,心里感叹了当年古人的手笔。然后从左侧的道路继续向山顶爬去,爬到了石壁的顶端,两条道路合二为一。
山势反而在这里平坦很多,道路不再是青石台阶,而是斜坡。黄裳继续在平坡上行走,终于看到了一座大殿。
而这座大殿是靠着石壁建造,只露出前半个建筑。这座大殿虽然破旧,但整体相对完整,大殿的牌匾也仍然挂在上方,只是斜斜的悬吊。牌匾上的字体仍然能够辨认:
“通天殿”。
黄裳走到大殿的门口,无数的乌鸦从殿内哗啦啦地飞舞而出,殿内空荡荡的,一股腐朽的气息夹杂着鸟粪的味道扑面而来。待乌鸦散去,黄裳仔细张望大殿内设,里面供奉着无数道教神仙,都分列两边,正对着的后方却是黑洞洞的。
黄裳跨过殿门四处张望,这才看明白,原来是当年的古人把整个山体凿空,在山体外部建造了这座通天殿。
黄裳不禁感慨,原来这还只是一个大门而已。而这个通天殿后方的山洞,才是通往宫殿的最后的道路。
黄裳说了一声“得罪了”,然后伸手掰下了一截废弃的门框,用火折点了,作为火把,缓步走进大殿内部。看着左右的道教神仙泥塑,虽有各种姿态,却似乎一直在盯着他看。黄裳不敢停留,快步走进大殿后巨大的石洞里。
石洞里的道路也十分宽阔,一级级台阶十分陡峭,洞内的滴水声不绝于耳。台阶上面长满了青苔,黄裳的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石阶表面,发出丝丝的声音。黄裳也看到奇形怪状的蘑菇到处都是,仔细看了,竟然还有灵芝生长在蘑菇之间。无数爬虫在台阶上爬上窜下,并不惧怕来了生人,一只鼯鼠呆呆地站立在石阶上,缩着双爪抱着榛果,看着黄裳走过身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
黄裳行走在这个石洞里,不见天日,内心一片静幽。
黄裳在这段石洞的道路行走了很长的时间,就在手中的火把即将燃尽之时,他看见前方冒出了光亮,于是加快脚步,走出了石洞。
出了石洞,黄裳顿时感觉心胸宽阔,眼前一片云霞万丈。
这是高山的山顶,地势十分宽广,建造着一片完完整整的建筑群,是一处气势恢宏的道观。
黄裳在道观里继续行走,发现对面是一座三清殿,三清殿两侧又是连绵的偏殿,一直修建到了悬崖边。黄裳穿过三清殿,看到了一个占地数十亩的开阔台基。
黄裳走到了台基的尽头,回身再看,心情激荡,这个道观的面积之巨大,气派之磅礴,远远超过黄裳在一路上看到的所有庙宇道观。
可是这个规模庞大的道观,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与中段的通天殿一样,都已经破败不堪。
黄裳慢慢行走到台基的尽头,看着脚下一个伸出悬崖一丈三尺的飞梁,不禁跃跃欲试,探脚站立在飞梁之上。
飞梁之下是无底深渊,云雾在黄裳的身边掠过,黄裳隐隐有了飞升化仙的飘然的快意。看着眼前的茫茫山峦,一直连绵到了目光尽头。忍不住一舒心中的浊气,长啸一声。
这一声长啸,持续了良久。黄裳继续站在飞梁尽头,看着天际上一阵金光灿烂,忍不住一脚虚跨在飞梁之外。
突然,黄裳听见了一阵“吱吱”的叫声,他回头,看见刚才在石洞里见到的那只鼯鼠,也已经也爬到了自己的身后。鼯鼠仍旧抱着那颗榛子,端的十分可爱。
黄裳回身走去,向鼯鼠伸出手,鼯鼠把榛子递到黄裳手上,然后一溜地爬回了台基上的石栏。仍旧盯着黄裳看,眼珠子不停溜溜转动。
黄裳看着手中的榛子突然崩裂,从他的手中跌落,伸手去接却已经来不及。榛子弹到黄裳的脚背,又弹到飞梁上,滚了几下,掉入深渊。
黄裳看着面前的鼯鼠,惭愧地说:“负了你一片好意。”
鼯鼠并不离开,飞快地在石栏上奔跑。
“这个年头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黄裳的身后传来,“还有人心向求仙?”
黄裳立即又回身,看见一个老道士端坐在飞梁的尽头,盘膝而坐。黄裳也不知道这个道士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到了自己的身后。飞梁十分狭窄,只能容一个人站立行走,黄裳站在飞梁中段,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个道士是从什么方位走到了飞梁顶头的这一端。
“神仙?”黄裳忍不住问。
“哪有什么神仙。”老道士站起来,嘴里呼哨一声,那个在石栏上飞奔的鼯鼠立即飞跑过来,跑到飞梁上,跳过黄裳的头顶,站到了老道士的肩膀上。
老道士两根干枯的指头夹着一颗榛子,递给了鼯鼠。
黄裳知道这个老道士绝非寻常凡人,于是恭敬地向老道士跪下,“后辈黄裳,福建人士,来终南山寻找仙人,没想到遇到了老神仙。”
“我不是神仙。”老道士说,“终南山也没有神仙,几百年前都没有了。”
黄裳尽了礼数,又站起来,“我在找一个给我赐名的道长,他说过,我与他有在终南山相见的缘分。”
“哦。”老道士微微点头,“终南山里还有几个苟活的老人,没想到也不安分,竟然跑到福建去管闲事。”
黄裳没有回答,他也知道,给自己赐名的道士,本就不会如此轻易遇到。
“你打算一直站在这里跟我说话吗?”老道士问道。
“不敢。”黄裳连忙爬向石栏,翻到塔基,可是跟刚才一样,老道士已经先他站到了台基上,仍旧是看不见怎么站上去的。
老道士胡须头发花白,但是脸皮却如同刀刻一样长有深皱。配了一个朝天鼻,眼窝深陷。
黄裳犹豫一会儿,拱手问:“敢问仙人的道号?”
老道士笑起来,说道:“你说话文绉绉的,这些话是从哪里学来?”
“小时候读了很多书,黄老之术也有通读。”黄裳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的道号……”老道士想了很久,然后长叹一口气,“我已经忘记了,让我想想,我的俗家姓名……”
老道士想了很久,然后摇头,“也忘记了。”
黄裳知道,这个老道士应该是不愿意吐露自己的名字。既然如此,一定也不愿意跟自己多做交谈。于是深鞠一躬,“黄裳无意中冒犯了仙人的福地,不便打扰仙人修炼,就此告辞了。”
“这么多年来——”老道士奇怪地说道,“来到这里的俗人看见我都纷纷磕头,求教升仙飞升的道法,并不放弃。你看那边。”
黄裳顺着老道士的手指看去,一具枯骨靠着石栏,盘膝而坐。
“那人修仙的心愿强烈。”老道士说,“在这里坐了四十年,最终还是化作枯骨,无法飞升。”
黄裳说:“一念飞升,一念枯骨,他堪不破,别说四十年,四百年也是枉然。”
老道士眼睛闪烁一下。
黄裳不再纠缠,“仙人保重,我这就下山,去寻找给我赐名的前辈去了。我这就告辞。”
黄裳转身,朝着三清殿走去,然后就准备绕过三清殿,走向来路。当他走进三清殿的时候,那只鼯鼠突然窜到他的面前。黄裳摊了摊手,示意手中没有榛子,鼯鼠跑到黄裳身前,顺着黄裳的脚背,三两下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黄裳不明白鼯鼠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这么亲热,可是突然耳朵一阵疼痛,原来是鼯鼠用牙齿咬住了他的耳廓,向着他的后方拉扯。
黄裳转过身,看见宽广的台基上,那个老道士仍然孤零零地站着,鼯鼠继续拉扯黄裳的耳朵,现在黄裳十分明白,鼯鼠是在让自己回去。
“我得去下山找我的义兄和赐名的高人。”黄裳把这个通人性的鼯鼠用手捧到面前,“实在是不便久留。”
鼯鼠趴下来,又用嘴咬着黄裳的衣袖,朝着老道士的方向拉扯。
黄裳看着老道士孑然一身,在山顶的风中站立,心中突然升起了无尽的萧索。于是对鼯鼠说:“你想让我多陪陪仙人吗?”
鼯鼠一下子从黄裳的手掌中跳跃下去,站在黄裳的面前,仍旧是缩着双爪,一动不动,似乎听懂了黄裳的语言,甚至眼神中流露出期盼的可怜神色。
黄裳完全无法抗拒这个畜生的灵巧。于是摇摇头,对着鼯鼠说:“好吧。”
鼯鼠立即转身,在黄裳前面飞奔。
黄裳再次走到台基处,看见老道士正站在刚才的那具尸骸枯骨旁边,呆呆地站着沉思,也不像是在入定。
“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没等黄裳说话,老道士先发问。
“我年纪尚幼。”黄裳说,“要寻找的人,早几日晚几日,有什么区别。”
“这个小畜生喜欢与你玩耍。”老道士说,“畜生比人,更能察觉人心的善恶。”
黄裳说:“天下飞鸟走兽,无一不有灵性,我从小由一条小蛇陪伴,那条小蛇,陪我到十七岁。”
老道士睁开眼睛,又“哦”了一声。
黄裳于是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他的记忆来源于十七岁之后,他不知道自己在十七岁之前是如何生活的,只是记得一直有一条小蛇陪伴他,直到自己突然开窍,但是身边的那条小蛇却再也见不到踪迹。
老道士听了黄裳的诉说,脸上的皱纹舒缓了一点。
黄裳于是又把自己父亲在当年救了一条渡劫的大蛇的事情说了。然后告诉老道士,那条小蛇,就是大蛇安排来报恩的。只是父亲和家人都说那条小蛇化作小女孩离开了,可是他自己的记忆里,只记得一条小蛇,与父亲所说不符。
老道士看着黄裳,“十七岁开窍,应了你父亲违背天道的报应。”
“是的。”黄裳说,“父亲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父亲也说,当时也是起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出手相救。”
老道士听后,不断点头,“你把手伸出来。”
黄裳无法违背,伸出左掌,老道士的手掌伸出来,枯瘦的手指捏住了黄裳的腕骨。然后不断地点头,身体不动,手臂伸长,又抓住了黄裳的臂骨,然后胳膊又伸长了半尺,按住了黄裳的锁骨。
当摸到锁骨之时,老道士猛然把手臂缩回。沉吟了很久,才对黄裳说:“你的手臂,应该是位极人臣的宰相命格,可是你的锁骨……”
黄裳等着老道士继续说下去。
“你的锁骨却是杀意鼎盛,万劫不复……”老道士顿了一下,“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黄裳眼睛也不敢眨一下,让老道士看个究竟。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与常人不同?”老道士问。
黄裳摇头。
老道士拿出一面铜镜,慢慢地用衣袖擦拭,然后递给黄裳,“你眼中双瞳,从来没有人跟你提起?”
“从来没有。”黄裳接过铜镜,然后放在面前,仔细看着自己的眼睛,突然他全身颤抖,手里的铜镜也不断地摇晃,几乎拿捏不住,掉在地上。
黄裳在铜镜里看见了自己的眼眶里有两个眸仁,不仅如此,自己的相貌竟然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模样。黄裳另一只手摸向自己的颧骨,手指所触是一片光滑,可是镜子里手指所触摸的颧骨却是一片半寸长的棱骨,棱骨几乎就是尖刺,而黄裳发现自己在铜镜里的嘴唇,根本就无法盖住牙齿,上下四颗獠牙伸了出来,上面似乎还有鲜血。再看时,自己的头发卷曲又金黄,额头突兀,完全是一个夜叉的模样。
“我!我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黄裳一把将铜镜扔掉,“你这镜子是个妖物。”
老道士把铜镜拾起,持在手上,“你说是妖物,我却说是宝物。”
“可是我怎么会长出夜叉的脸来?”黄裳无法接受自己在铜镜里的样貌。
“你还记得与你从小陪伴的那条小蛇——”老道士说,“可是旁人看来却是一个姑娘。”
黄裳无法辩解。
老道士慢慢地翻动铜镜,铜镜上镂刻的花纹十分古朴,“这面铜镜相传是黄帝击败蚩尤,杀了蚩尤之后夺取的蚩尤的护心镜,这个护心镜后来到了秦王嬴政手中,能照射人的五脏六腑和妖魔鬼怪的真身,当秦之时叫作秦镜。但是这面铜镜的真名其实叫作夺魄。”
“夺魄?”黄裳忍不住轻声地念出声来,“这名字听起来似乎十分耳熟。”
老道士继续说:“秦王嬴政对这面镜子十分喜爱,悬挂在宫门之上,任何人经过夺魄,心脏搏动,若是夺魄照出来是鲜红一片,此人就忠心一片。若是五色斑斓,秦王就斩首此人。秦灭之后,铜镜被陈平所得,后来赠送给张良。从此就是道教的天下三大神器之一。”
黄裳的内心震动,这个老道士能说出这番话,更加证明他绝非一般的修仙道士。
老道士继续说:“夺魄映出你的真身,并非是西土而来的佛教夜叉,而是上古的神兽,名曰穷奇。”
“穷奇?”黄裳忍不住又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老道士娓娓道来:“世传穷奇,是大傩十二猛兽中最凶恶之首,吞噬天下厉鬼,如果一日不食厉鬼三千,就会堕入饥寒地狱。”
黄裳听了老道士的言语,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如果他从小开智,自小与人接触,可能现在就并不会确凿地相信老道士所言。可是他十七岁之前浑浑噩噩,十七岁之后父母也一直加倍呵护,因为幼年被山匪劫掠的经历,父母并不放心外来人与黄裳接触。
所以到了现在,黄裳只在西安的街市上与胡人争斗过一次,见识过江湖上的人心险恶。但是这件事情也并没有让黄裳改变自幼的单纯。此时,若是换做旁人,一定认为面前的这个老道士在满嘴胡言,信口雌黄。
老道士看见黄裳诧异了很久,对黄裳说:“这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上来过。”
“山下的道路十分宽敞。”黄裳好奇地说,“如此的仙山福地,怎么会没人上来拜望?”
老道士点了点头,然后拉着黄裳走到了巨大台基的一侧,这一侧,能够看到黄裳上山的道路。
老道士放开黄裳的衣袖,指着山下的道路,说道:“你自己再仔细看看。”
黄裳不看则已,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上山的道路,已经是崇山峻岭,悬崖陡壁,通天殿和山门的门牌都已经看不到,远远地看去,只剩下几堆残砖瓦砾。并且自己走过的那座青石拱桥,也不过沟壑的两端保留着一点青石的遗迹,只有一条藤蔓细细地横在之间。
黄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旁人看来是无路可寻,艰险曲折。”老道士说,“在你的眼里,是通天大道。”
黄裳还没有明白老道士的意思,老道士指着黄裳的身后,说道:“你再看看。”
黄裳回头,看到整个山顶上,所有的宫殿都已经化作尘土,一堵堵低矮的砖墙显露在遍地的碎石和破瓦之间。而占据几十亩地的台基,也是茅草丛生。
黄裳身体一阵晃动,手扶在石栏上,石栏瞬间在风中朽化,在山风中,石头的粉尘瞬间飘走,只剩下一个地面的座基。而悬崖边的云彩顿时风云变幻,化作黑灰色的乌云,如同妖魔在空中张牙舞爪。
黄裳连续转动身体,看着四周的环境,简直无法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
而老道士就站在黄裳的身前,脸色突然化作婴儿一般的颜面,乌发童颜,然后慢慢地变作中年,最后脸上的皱纹深陷,胡须冒出,头发开始灰白,恢复到了刚才的样貌。
“黄裳!”老道士说,“你现在明白了吗?”
黄裳本就是七窍玲珑心,知道了自己被眼前的绝世高人点化,立即双膝跪倒,不停地磕头。
然后“叮咚”一声脆响,铜镜夺魄被扔在黄裳的面前,黄裳小心翼翼地把夺魄捧在胸前,“谢谢先人指教。”
“你终其一生,背负八万厉鬼的孽债!”老道士说,“这等的血海深渊,你敢去面对吗?”
黄裳哪里敢说话,只是不停地磕头。
老道士又叹口气,把黄裳扶起来,“道教本当兴盛,却落在你这个浑身鲜血,杀人如麻的孽畜身上。”
黄裳浑身发抖,“我只是想到终南山寻找我的义兄和赐名高人,寻到之后,就回家求得功名,并不想做一个道士。”
老道士不说话,整座宫殿的遗迹都冒出火焰,黄裳看见了无数道士在宫殿里相互厮杀,那些身上燃烧起真火的道士,发出惨叫,不绝于耳。然后他又看见山下的道路,两股道士在拱桥上拼杀,杀声震天,然后拱桥突然坍塌,拼斗的道士纷纷堕入万丈深渊。
没有随着断裂拱桥掉下的道士,都慌忙地后退,然后石壁之上,又落下无数的滚石和桓木,把幸存的道士碾压成肉糜。呼号之声在道士死后还在山涧里环绕,久久不能止歇。
“为什么这些孽债,要着落在我的身上?”黄裳垂首问道。
老道士回答:“当年道教两派相斗,连绵几百年,无数厉鬼不能超度,在三界内游荡,他们都要由你来一一斩杀。”
黄裳不断摇头,“天有好生之德,化万物滋养之道。哪有如此违背天道的作为。”
老道士说:“天时四季,发陈、蕃秀、容平、闭藏。发陈蕃秀主生。容平闭藏主杀,杀伐之道,是为坤道。哪里有只生不灭的道法天伦。”
黄裳听得汗流浃背,“下辈只愿遵从发陈出生,蕃秀成长,不愿意行容平闭藏的坤道。”
“哈!”老道士干笑一声,“可是你偏偏就是坤道轮回的道士。”
黄裳无法争辩,只是不停地摇头。
老道士一把将黄裳的衣领提起,然后松开,一个知了壳子已经抓在了老道士的手上,“螟蛉本是阴谋诡辨示形出奇鬼神之道的斩鬼法器,诡道后人已经把这个法器赠送于你,当你斩尽天下厉鬼,炼就螟蛉之时,就是羽化成仙的那一日。”
道士说完,转身就走,然后把螟蛉向后抛在空中,黄裳不敢怠慢,连忙用双手捧住螟蛉。看着老道士慢慢走远,还没有走到塔基的中部,一阵缥缈的乌云笼罩在山顶,老道的身影融化在浓云之中。
当浓云散尽,整个山顶都恢复为一片残垣断壁,只有黄裳一人呆呆地站立在悬崖之旁。如果不是手中拿着一面铜镜,他无法相信,刚才的老道士对自己的点化。
黄裳慢慢走过齐膝深的杂草,寻着三清殿的故址慢慢走向来时的山洞,向下走了几步之后,却发现山洞的下方已经积满了潭水,整个山洞变成了一口巨井。
黄裳无奈,只好折返,回到台基之上,不知道该如何下山。
就在黄裳束手无策之时,那只鼯鼠又从草丛里钻出来,向黄裳摇晃几下脑袋。黄裳心中松弛,于是跟着鼯鼠在草丛里行走。
鼯鼠带着黄裳穿过台基,来到了另一侧悬崖,这片悬崖如同刀切斧劈,垂直而下,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出路。
鼯鼠蹦跳两下,突然跳到了悬崖上的一个凸起。黄裳伸出脚,回身抓住悬崖边缘,伸脚落在凸起的石头之上,勉强站立。
一人一兽,凌空站立在悬崖之上,黄裳看见前方的悬崖上,铺着窄窄的的木板,也是残破腐朽不堪。
鼯鼠给黄裳带路,首先跳上去。黄裳无法可想,也只能踏上木板。踏上之后,黄裳看见,木板之下的深渊万丈,云雾袅绕。两腿不禁软了,一阵头晕目眩,只好把头面向石壁,慢慢地挪动脚步。而前方的木板,在悬崖上连绵不绝,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黄裳挪动了几步,发现前方的木板已经断裂了一截,鼯鼠倒是轻巧地跳过去。黄裳的身体虚软,哪里敢迈腿跳跃。
可眼见天色渐晚,黄裳不得不鼓起勇气,跳过这个断口,继续随着鼯鼠前行。
这一路走了两个时辰,西方落日已经垂到山峦之上,黄裳看见悬崖上的黑暗从自己的脚下升起,划过自己的身体然后朝着头顶蔓延。
黄裳打起精神,加快了步伐,终于走到了木板栈道的尽头。可尽头并非是黄裳想象的坦途,而是在空中无依无靠。黑暗已经笼罩了天地,黄裳已无路可走。
这时候,鼯鼠纵身跃下。黄裳知道没有别的选择,自己过来的时候,木板在身后跌落了无数,他已经万万没有回头的道理。而且夜间悬崖上山风凛冽,自己不被大风吹下山崖,也会冻死在原地。
于是黄裳也学着鼯鼠,跳下木板。
身体在空中急骤跌落,黄裳忍不住发出惊呼。惊呼未停,黄裳的身体被一个柔软的物事接住。
黄裳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只巨大的手掌之内,而手掌正在空中快速地移动。手掌的后端手臂,从悬崖上伸出来,黄裳看不到这是什么巨大妖物的身体。突然他的身体,再次飞到空中,这次他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看来是这只手掌又把自己扔到了空中。
黄裳的身体在空中飞了一段,在一片草丛上翻滚,最后终于停止下来。
黄裳惊魂未定,身下铺垫着草地,他躺在地上不断地喘息。眼睛看着天空,天色已经尽黑,繁星显现,北斗七星挂在银河。
黄裳终于安稳了心神,慢慢地站起来。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片平地,平地在山谷之中,不论两边的山谷还是身处的这片平地,到处都是飘动的招魂幡。
几千几万面招魂幡下,每面招魂幡下都站立着一个鬼魂。这些鬼魂看见了黄裳,自山谷里一同发出一声巨大的长叹声,唏嘘长远。
这时,所有的鬼魂向着黄裳一同跪拜。
黄裳已经受了老道士的点化,知道发生了什么,这是他逃脱不了的命运,不可回首。
这就是————
百鬼朝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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