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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末。
秦良甫也无法一直赖在府中,硬着头皮也要去上朝。
如今朝廷里争吵不休的便是沧州各地大旱,以及流民起义的事情层出不穷,李赞主张掏空国库上下节俭,也要赈灾安抚难民;郑海端却以天子重病,不予理会,两方僵持不下,圣轩帝卧病在床又无法做出决断。
秦良甫老神在在的站在角落里,听他们吵的不可开交。
结果这一上午过去,还是没有商量出一个对策,百官又鱼贯而出。
秦良甫双手拢在袖子里,正往东华门走,李赞忽而快步跟了过来,与他并肩。
秦良甫忙道:“李大人。”
“秦大人不必多礼。”李赞脸色有些泛红,想必方才和郑海端吵的有些狠了,他平复了一会儿,才道:“秦大人应该记得上次我给你说过的事情吧?”
秦良甫楞了一下,试探着问:“可是有关令孙的事情?”
“不错。”李赞难得露出一个和睦的笑,但随即又耸拉下来,“我那小皮子不知闹什么病,前几日忽然说、说配不上秦大人令嫒,让秦大人不必考虑他二人的婚事了。”这话让他来说着实尴尬,可为了自己的宝贝孙子,李赞拉下老脸也得说。
李赞满脸歉意:“这……还请秦大人不要见怪,改日我定拉他来当面赔罪。”
秦良甫知道秦画晴对李敝言无意,多次也说过不想要这门婚事,他刚好可以顺着李赞的台阶下,忙笑道:“李大人哪里话,年轻人的事情你我也掺和不了多少,令孙定然有自己的打算。小女也是顽劣性子,我再留她两年在身边也无妨啊。”
他这话倒是说真心的,眼看京中要变天了,还是将儿女揽在自己羽翼下安全。
李赞没想到秦良甫这般好说话,笑眯眯与他闲谈一会儿,出了皇宫,便各奔东西。
秦良甫正要回官轿,却听身后有人喊他:“秦良甫!”
秦良甫虽然如今贬官,可到底也没谁直呼其名,他蹙眉一回头,就见张横抄着手趾高气扬的走过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张大人。”
他皮笑肉不笑,这样子看得张横心里打紧。
张横眼睛一瞪,怒道:“秦良甫,有你这样跟本官说话的吗?”秦良甫也不看他,负手而立,“那张大人说说,我该如何与你说话。”
张横翻了个白眼,摇头晃脑道:“自然得自称‘下官’,不仅如此,还要朝本官拜礼。”
“哦?”秦良甫挑眉,“如何礼拜呢?还请张大人示范一下。”
张横正要作揖,却猛然脑子里回过神了,怒不可遏:“秦良甫!你竟敢戏弄本官!?”
秦良甫都懒得理他,若不是郑海端想要以此人来要挟激将他,如今张横死了多少次都数不清。再说了,郑海端也得养狗啊,这张横与狗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可不是正得了郑海端的欢心。
这些林林总总,秦良甫都不想深究。
他转身便弯腰上轿,催促轿夫离开,却是把张横气的够呛。
张横在轿子后跺脚大骂:“秦良甫,我看你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我估计你都活不到下个月!”张横骂完,抬手给自己顺了顺气,“他奶奶的,可气死老子了!”
秦良甫坐在轿子里,神色凝重。
虽然张横此人不靠谱,可他这话,却说的突兀,没有倚仗是万万不敢说的。
秦良甫拧着眉头,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又沉又闷。
***
八月初三。
圆月高挂,满城桂香,草丛里的蛐蛐在唧唧地叫,屋子里却静的落针可闻。
秦画晴靠在床上,抱着大迎枕,愁眉深锁。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睡在外间的锦玉敏锐的问:“小姐,怎还不睡?”
秦画晴低声道:“不知为何,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的。”
“小姐何必忧思太多,天塌下来,还有老爷顶着,再不成,魏大人也会顶着,总归落不到你身上去。”
秦画晴被她这话逗笑了:“话虽如此,可我并不想做那依附旁人的菟丝花。”她看了眼外面的明月,当真是又圆又亮,快到中秋了呢,也不知他在渭州过的好不好。
自从上次收到过来信,许久又没了他的消息。
只要想他了,秦画晴便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久而久之,她觉得自己都快成那“望夫石”了。
锦玉听着没有动静了,轻声问:“小姐,你睡着了吗?”
秦画晴不想她担心,低声道:“睡着了。”
随即便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低笑。
正笑着了,突然听得“铛”一声响,秦画晴与锦玉忙止住笑声,竖起耳朵听,又是“铛”的一声。似乎是古旧的皇城钟,发出的呜咽之声,一下一下,极有规律。
“这声音……”
秦画晴从床上一下翻身坐起,面色铁青。
锦玉也听出这钟声非比寻常,忙起来给秦画晴更衣,刚穿好衣衫,走到外面,才发现整个秦府灯火通明,越过墙头往远了看,京城里的官宦豪门几乎都燃起了灯火,嘈杂一片。
秦画晴才走到廊上,就见秦良甫快步疾走,边走边在往头上戴官帽,她连忙上前询问:“爹!发生什么了?!方才我听到皇城那边传来钟声,是……”
“丧钟。”
秦良甫面沉如水,看起来很是平静,可他系蹀躞带的手却抖个不停:“方才宫里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你母亲和弟弟在花厅,你赶快过去和他们一起。”他系了半天还没有系好,秦画晴忙弯腰帮他。
“爹,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秦画晴抬起头,心脏咚咚跳动。
会不会郑海端等人太心急,心急的在驾崩后不等服丧,便要辅佐楚王上位?若是楚王上位,第一件事可不就是“清君侧”?一朝天子一朝臣,秦良甫与郑海端大有过节,这可怎么是好?
秦良甫身子一僵,随即抬手摸了摸秦画晴没有来得及挽起的头发,定然道:“若明日酉时我还未归,你带着你母亲弟弟去丁大人府上暂避。”
秦画晴只觉得后背寒毛直竖,丁大人?丁正!那个一直在朝中秉持中庸之道两边讨好的丁大人。
“爹,那你呢……”
她拽着秦良甫的衣袖不让他走,眼睛里氤氲着泪,“不去行不行?”
“不去只会死的更快,圣上驾崩竟不前往太和殿吊丧,此乃诛九族的大罪!”秦良甫忍声道。
他又看了眼女儿,又看了眼花厅的方向,随即一根根掰开秦画晴的手指,整了整头上的官帽,转身毅然决然的离去。
秦画晴泪流满面,伸手拽不住他:“爹……”
然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秦良甫去。
这一去,凶多吉少。
“小姐,怎么办?!”锦玉虽然不懂,可也察觉到了危险。
这外面茫茫的夜色里,仿佛蛰伏着吃人的巨兽。
秦画晴摆了摆手,扶着柱子站起来,她抹了把脸上的泪,从怀里掏出魏正则当初交给她的令牌。
她摸了摸上面的“靖”字,对锦玉道:“将此物交给詹绍奇大人,倘若待会儿宫中发生什么,让他务必!务必保住我父亲!”
“是!”锦玉想也不想,立刻接过那沉甸甸的令牌,转身从后门出府。
***
秦画晴与秦获灵、张氏,一动不动的坐在花厅,吹了一夜的风。
卯时初,各家都收到礼部布公的消息,圣轩帝病重不治,昨夜驾崩。
京城里自然是上下一片慌乱,不仅仅只是宫外,宫里头的气氛更是乱做一团。
火速入宫的群臣跪在殿前,圣轩帝龙体还未下葬,皇后便被迫站了出来,手捧黄灿灿的亲笔诏书,断断续续的哽咽道:“奉、奉先帝遗诏,曰: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年。深惟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乃兹弗起,夫复何恨……楚王皇二子宁嘉,秉性仁慈,居心孝友,最为钟爱,即皇帝位,且边关不稳,内政不平,即日可登大宝,安内攘外……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圣轩帝驾崩,面对如此重大的巨变,许多朝臣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正迷迷糊糊的跪在底下,就听皇后念出这圣轩帝“亲笔”写的遗诏,让楚王继承大统。
皇后都念完了,众臣还呆滞着。
郑海端与卢思焕等人,忙有条不紊的上前跪拜:“臣等谨遵先帝遗诏。”
“荒谬!”
李赞连忙站出,义正言辞的指责:“且不说遗诏真伪,哪有即日便登大宝的道理?古往今来,莫不是皇子公主入京后,按丧仪到先帝灵柩前,和文武官员们一起吊唁七日,沐浴斋戒,焚香哭丧,出殡入葬,安排嫔妃守陵,由礼部安排在京的军民摘冠缨、服素缟,月内不嫁娶,百天内不准作乐,自大丧之日始,各寺庙道观鸣丧钟万次……”
“李大人!”郑海端冷冷的打断他,“你难道比礼部还要清楚这些吗?先帝既然下诏让楚王即日登基,便是想着我朝内外不安,须得即可稳定,否则此大变入蛮夷耳中,趁我大元混乱来犯,这罪名是李大人你来背?”
郑海端平时甚少开口,可此时箭在弦上,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李赞冷然道:“皇上尸骨未寒,大葬还未开始,便要行登基之礼?郑大人,你这是安的什么心思?是想让新帝一登基便饱受后人诟病非议吗?百善孝为先,更莫说是皇帝之子了!”
“李大人这是要公然抗旨了?”
郑海端眸中精光一闪,语气也阴森森的。
李赞不惧是假的,可他现在能有什么办法?朝中只他几人是靖王一党,若覆了,妻儿子女怎么办?百年基业又怎么办?
郑海端与他一样,都是同样的想法。
两人斗了这么多年,改朝换代,便是谁胜谁负的生死局,谁也不能让步,谁也不能胆怯!
李赞凉道:“老臣不敢。”
他持着玉笏,抬起下巴,那样子可不就是在抗旨吗。
郑海端正要开口,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娇嫩的嗓音,说出话的却像一柄利剑毫不留情:“这遗诏是不是我父皇所写,真假尤未可知,更何况楚王靖王一个也没回京,即日难登大宝。郑大人如此心急,莫不是想自个儿坐这龙椅?”
众群臣回头一看,只见长平公主素面朝天,穿着隆重的拖曳华服,一步步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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