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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擦亮，晨曦的尽头走来一个娉婷女子，落地无声，步步生莲。
春夜湿润寒冷，她身着米色的棉布旗袍，沾着水汽缓步幽静地行来，叫人分不清是鬼是仙，一头黑发高高挽起，鬓边别了朵鲜嫩的玉兰，还挂着剔透的涟涟水珠，幽香洁净。
这条街的唯一去处，就是香华邸。
若是再早几个时辰，或是晚几个时辰，这条街该是全京城最繁华的胭脂香粉地，满城权贵名流文人雅士，都以来这儿喝上温香酒，抱了软玉怀为此生极乐事。
但此时，天就要大亮，姑娘们都已经歇下，整条街冷清的很。
香华邸的朱漆大院门紧闭着，只留了个小厮和一条恶犬看门。
女子走到院门下方的台阶处，盈盈站定，轻声道：“我找叶舒钦。”
小厮恶犬一蹲一趴，都窝在角落处打盹。
听到响动，狗最先爬起来，耳朵揪动目露凶光，女子却并不畏惧，美目淡扫，漆黑的眼定定朝恶犬瞧了一眼，狗立时耷拉了耳朵，昂了一声，又重新趴回地上。
小厮揉着眼，打了呵欠站起来：“您说您找谁？”
女子的嗓音清润甘甜，重说刚才的原话：“我找叶舒钦。”
小厮吓了一跳，只是不可置信，又重问了道：“找谁？”
这京城姓叶的没几个，往香华邸这儿找姓叶的，只能是那位头号惹不起人物。
要说叶舒钦，原本是京城第一大望族叶家的幼子，承蒙祖上几代宠惯，加上叶家权势倾天，打小就是个混世魔王，令人闻风丧胆。
后来大了些，一张好皮相更被官家女眷追捧，誉作京城第一美男子，又有京中名流想要拍一拍叶老爷的马屁，将其奉为上宾，活生生给叶舒钦封了个“京城第一少”的名头。
而后再大些，对青梅竹马的白家大小姐穷追不舍，好不容易订了婚，却是白家老爷突遭暗杀，白家应声倒下，那白家大小姐也是人间蒸发，听人说起内情，只道是叶老爷不满意这桩婚事，有意整垮白家。
那叶少也是性情大变，不仅与叶老爷一刀两断，还去蓬莱街113号，逼走警署警长，自己上任，又下设搜查厅、审讯室、严刑科为自己所用，只为搜出白家人。
从此蓬莱街113号令人们谈虎色变。
叶舒钦的本人名号，也从风度翩翩的京城第一少，成了大人们吓唬小孩的最佳利器——心狠手辣，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叶警长。
坊间有传，就连他爹叶老爷，大哥叶仲钦，都是被他亲手开枪杀的。
而这香华邸，从前是京城最大的烟馆，后来被叶舒钦接手，改作勾栏酒楼。
叶舒钦就是这儿最大的主子，往常只是一声“叶少”“叶警长”都能吓死百来号，更何况现在突然来了个半仙半鬼的冰美人，不仅直呼其名，还连呼两次，这定然不是凡人，只怕是厉鬼来索命的。
女子见他面都白了几分，便改了口：“让你们管事的出来。”
小厮仰头看天色，还是蒙蒙亮，现在就去叫赵二爷，指不定又得挨板子，一时踌躇起来，但见这女子神态高贵，也笃定是惹不起，便问道：“您是哪位，我有了您的名头，才好……”
女子早已有些不耐，淡淡打断了他：“白流光。”
白流光。不正是失踪至今的白大小姐吗。
这名头已有五年未在京中提起，此时一听，如同焦雷贯耳，一下劈得这小厮双腿一软，直直跪到了地上。
“原、原来是……您稍候，我……”话一出口，又觉得太过怠慢，连滚带爬站起来，忙不迭将朱漆大院门死命推开，弯腰双手一迎，“您请进，我这就带您去见赵二爷。”
进了门内，一股胭脂香粉气扑面而来，白流光下意识屏住呼吸，皱了皱眉。
赵二爷就住在院旁的东厢房，顺着一道抄手游廊走到尽头，就是了。
小厮往前头带路，一溜儿小跑，喘着气在赵二爷的厢房门口站定，虽说后面的女子来头极大，但赵二爷是平日的衣食父母，也不敢惹，只是连着快速叩了三下门。
房内鼾声大作，无人应答。
白流光冷冷道：“开门，进去叫他。”
小厮前后为难，脑门上汗涔涔一片，白流光见此，便径直伸手，打算去推门。
那是一双白玉般的手，正要碰着门，却又收了回去。
小厮呼吸一滞，他哪里见过这样漂亮的手，一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下意识就帮她将门一把推开了。
门吱呀一声，听得里面有人像是翻了身，含糊道：“这么大风，去，春儿，给爷把门关上……”
白流光淡淡道：“赵二爷。”
三个字如同珠玉迸溅，自带寒意。只听得房里头突然静了几秒，随后那赵二爷高声嚷了起来：“谁啊！大清早的呢这还，不见客！”
房里全是浊气，白流光心下嫌恶，并不想多言，却是小厮忙道：“二爷，是贵客，咱们担待不起……”
话音未落，小厮一跺脚，索性钻了进去，似乎是低语了几声，随后一阵慌乱起床的声音传来，方才蛮横的赵二爷此时连声气都低下去，连中衣都未来得及穿，趿着鞋子就跑到了门口，连连作揖道：“您，是您回来了……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先去内堂，我这就让人去请叶少。”
早有丫头过来，朝白流光弯腰一迎，怯怯道：“您随我来。”
从东厢房去内堂，要过一条青石板走廊。
廊内潮湿晦暗，长且封闭，此时天亮，灯笼也早熄了，经过这里，必然是要小心提防，生怕滑摔，身后的丫头小梅连连提醒，白流光却步态轻盈，每一次落脚都是轻且稳，连棉布旗袍的摆子都没有打起来。
走廊虽是没有照明处，但每五步都嵌了镂空的菱荷石雕花窗。
白流光缓步走着，每经过一块雕花的窗口，透进的阳光照得她雪白的脸几乎透明，整个人都是发着光，而那鬓边一朵玉兰，更是衬得整个人圣洁朦胧，教人不敢触碰，又舍不得移开眼去。
身后的小梅已然是看呆了，这样的情景，还是小时候做梦，在梦里见过。她平常最是兜不住话，心中念头一滚，脱口而出道：“姐姐，你每走在这光里，就像下凡来的神仙一样，好看极了。”
白流光脚步未停，只是轻轻一笑：“你这小姑娘，说什么傻话。”
小梅急道：“我这哪里是傻话，都是真的……连姐姐说话的声音都好听极了，可不是下凡来的神仙么，连你走路的样子，都、都……”
她没有念过书，不知道该如何说出“端丽优雅”一类的词，一时间急的脸都热起来，原本前几日刚下过雨，青石板都生了苔，她没留意，竟脚下一溜，整个人匍匐摔到了地上。
白流光在前头听见了响动，知道她这丫头是摔了，便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回身来扶她：“走路慢一些，不必着急……”
她这一回头，才算是真正意义地让小梅瞧见了近容。
方才管事的赵二爷只是让小梅跟着，跟了许多时间，也并没有让小梅有机会瞧见正面。
现下隔得这样近，小梅只觉得耳朵眼儿里轰的一声——竟有这样美丽的人。
白流光原就是姣好雪白的面容，柳眉淡长，琼鼻挺翘，侧面看过去，美得不似人间的凡女，那一双圆且亮的漆黑眼睛如同上等珠玉，掩映在浓密纤长的睫毛底下，稍微一动，简直如同苍穹星辰，教人忘了呼吸。
“不必着急”的话，白流光只是说到一半，又见小丫头半张着嘴，只顾看着自己，眼神发直，竟像是痴了，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摔倒了还不快站起来，这样瞧着我做什么。”
小梅听了话，脸上更热，低着头就骨碌爬了起来。
面前的人着实太美，让小梅并不敢长久凝视下去，而她眼底那一抹安静的笑意，瞧着你时，你绝不敢与她对视。
小梅吭哧了半天，低声想为自己解围：“姐姐你可真是太好看了些，我从小在这香华邸当差，见过无数的小姐太太，可没有一个人……”
白流光早已转过身去，淡淡打断了她道：“走吧，总说这些没用的。”
这话里早已没有之前的轻松笑意，小梅心中一凛，不知道哪里唐突到她，这下见识到她喜怒无常的性子，又看她快要走远了，懊恼自责，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白流光到了香华邸的内院，又上了三楼，朱阁菱纱，温香软红，确然是个忘忧处。
小梅请她坐下，又奉了一杯茶：“姐姐且等一等，传信的人刚才说，叶少正往这边赶来了。”
白流光嘴角一抿，似笑非笑：“你们让我在这儿等他？”
她的话里只是无限的冷，又透着许多拒绝，小梅心里砰砰直跳，双手交握垂在身前，头忍不住就伏低下去，可又想着去看她的面容，便大着胆子，将眼皮一撩，快快地扫了她一眼。
一张芙蓉面，如同无瑕美玉，黑玉般的眸底始终蕴着一点漆光，虽是带笑，也极为漠然。
冬春严寒之时，香华邸的内堂阁楼必然是要生地龙取暖的，如今内室如暖春，她竟却像是雪做的一般，浑身都是寒意。
小梅打了个激灵，脱口道：“姐姐，你既然不愿在这儿等，那我带你去别的地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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