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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街113号的警署，在凌晨格外安静，审讯室和严刑科的警务已经睡下了，搜查科的警务又都不在署里，却是警署外狂奔来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隔着铁栅栏朝里面大喊：“我找叶少，有急事！”
警署内拴着的三十来条大狼狗已经齐声狂吠起来。
执勤的警务从值班室走出来，扶着警棍，还打了个呵欠，挥了挥手要赶人：“你谁啊，叶少是你想找就能找的？”
小厮急的快要哭出来，又不敢大声吵嚷，奔过去附耳朝他低语了几声。
话听到一半，警务已经脸色剧变：“糊涂东西！急事找叶少，当然要去叶宅！你跑到这儿……”警务的脸惨白，无心多说，慌忙把警帽扣在了头上，“算了！我亲自开车去接叶少！”
天亮时分，足足十多辆黑色老爷车风驰电掣，齐齐急刹车停在了香华邸门口。
为首的车门被人猛地推开，穿着烟灰西裤的长腿迈出来，皮鞋定定落地，一尘不染油光锃亮。
男人穿着一身挺拔西服，乌黑的发三七分梳往额后，发梢修剪得干净利落，五官俊美白皙。
那一双薄唇紧抿成线，眉眼幽深，教人看不清情绪，周身只是有股凛冽之气，让人退避三尺。
另一边的人从车身前头绕过来，低声唤道：“叶少。”
他话音果断：“走。”
随性的属下忙低头应道：“是。”
身后的警务齐齐下车，步态整齐划一，叶舒钦当先迈步，走进了香华邸。
一路人疾步而行，赵二爷早等在大堂中央来回踱步，听见纷至沓来的皮鞋声，心中砰砰跳着，立刻迎了上去。
叶舒钦对人说话向来言简意赅：“她人呢？”
赵二爷不停躬身：“回叶少的话，我叫丫头带着去了内堂三楼……”
话音未落，叶舒钦猛地抬脚踹了过去。
“混账东西！”
众人大惊，赵二爷被狠踹了一脚，腹痛难忍，站也站不起来，一时吓得面如白纸，连连讨饶：“叶少息怒，我、我……”
“三楼是个什么地方，你让她过去？！”叶钦恼怒非常，抬脚还要踹，身后的郭杰飞也是吓得不轻，连忙过来拦住了。
忽听得外间有小厮高声一喊：“警官们都让让！瑞小姐来了！”
白流光含着金汤匙出生，当年这乳名瑞瑞，还是叶家那位差点登基复/辟的祖老爷亲自赐名，白家恩宠过人，是满城皆知的事儿，后来为表对叶家尊敬之意，所有外人称呼白流光，不称白小姐，都唤瑞小姐。
现在白家覆灭，小厮仍然尊称她一声瑞小姐，这是尊敬白流光，更是尊敬叶舒钦。
谁不知道白流光是叶舒钦心尖儿上的人，这五年不见，虽说人人不敢提起，但知道内情的人，都是门儿清。
她就是叶少的命根子。
再没别的能替。
叶舒钦听见小厮喊话，面上的戾气还没收，那一双漆黑的眼下意识一眯，露出野兽一般的锋芒。
他背后的一群警务慌忙让开，分出一条路来，先前保护叶舒钦的十来名警卫，也都自觉分散开来。
白流光从门外走进来，面色雪白，脚步很轻。她身材高挑，双肩瘦削，腰肢细软，一条平淡无奇的米色旗袍穿在身上，竟无端生出许多的袅娜意味。
毫无瑕疵的美玉面容，眉眼、鼻梁、下颌、甚至连耳垂都是精致的。
警务从前只知道她这样的传奇人物，并未见过真容，此刻一见，个个眼睛发直，哪里还移得开目光。
而叶舒钦却并不回身去看，仍站在原地，冷笑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那话音慢条斯理，而嗓音却如同淬了毒，字字诛心。
她似乎不太介意，只是缓缓道：“润宁，五年没有见，现在我回来，你也不瞧一瞧我？”
明明是极亲昵的话，在她说出来，竟却是毫无感情。
润宁是叶舒钦的表字，除非特别亲近之人，等闲不敢这样开口，若换作常人这样喊，早已经被一枪毙了。
众人皆暗自大惊，这二字是万万唤不得的，自从叶家老爷三年前走了之后，更是再未听过有人这样称呼。
而叶舒钦却没有如众人意料般发怒，他俊美阴沉的脸缓缓转过来，果真听她的话，朝她看了过去。
奶白的脸，浅粉的樱桃小口，明明是风容清丽的柔软面目，可唯独那一双漆黑的眼，看人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情绪，而那眸光倔强，足够激发起他所有的控制欲。
她从小就是这样，长在矜贵的大户人家，头发永远都是一丝不苟，从前，还是老早的时候，她的一头柔顺软滑的黑发，是分作两束，乖顺地垂在胸前，拿英国的白色蕾丝布，又或是上好的粉色绸缎，绑成蝴蝶结的样子，衬得那张尖尖的脸更白。
而今，五年未见，她却是将顺直的黑发挽作高髻，只在鬓边别一朵玉兰。
……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晃竟有了五年。
叶舒钦想起她那时的不告而别，自己费尽心思各地追查，心力交瘁，日夜难寐，那是最灭顶绝望的日子，一时间无数情绪翻涌交杂，胸腔起伏难平，脸色已经完全沉下来。
他眉眼若寒芒，逼视着她，薄唇缓缓扬起来，不怒反笑，冷冷道：“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雪白的脸抬起来，目光如电，看住了他。
像是只需一眼，就能将他看透了去。
周围猛的静下来，恍若辽莽雪原，寒意浸骨。
她眸中有一抹寂然的情绪无声闪过，唇角一抿，脚步轻抬，一直走到离他只有两步远的地方，站定，无惧无怕地，直直看进了他眼底。
众人悚然一惊，郭杰飞从小就是叶舒钦的侍从官，自然也认得白流光，深知他们二人的性子，现在这样，怕是又要闹起来，便忙上前，却也不敢靠的太近，只是低头道：“叶少，瑞小姐一早就到了这里，想是累了，不如早些接回去……”
叶舒钦冷笑一声：“原是她自己要走的，我接她回去做什么？”
白流光的目光一闪，面上血色霎时消散得一干二净，下一刻却又缓缓笑起来：“好，那只算我大老远回来……只为了看一眼你，既然如此，那我便走了。”
“你敢？！”叶舒钦厉声一喝，众人又是齐齐吓了个半死。
白流光自然说的是气话，此番她回来，是有件棘手的事情要办。
要做的事情没有做成，如何能走，可叶舒钦却当了真，一把拽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漆黑凌厉的眼盯视住她，明明是蛮横的目光，却透出了许多的急切来。
他不敢再让她离开了。
叶舒钦听了她方才的话，肺腑如同油煎，疼的慌，而心中耸然一动，腿下意识迈了一步，恨不得立刻就将她扛到车上带回家。
他离她美丽的面容更近了一些，几乎是贪婪地，俯视住这张令他魂牵梦绕、爱了多年却似乎永远不属于他的脸。
她从来都不像那些寻常女人，在脸上浓妆淡抹，也从来不刻意妆扮，就连那年他亲自从法国给她挑的那瓶香水……
……那大概是国内第一瓶外国香水了，即便是这样好这样名贵的东西，她也只是看了一眼，叫仆人给她试过一次香，后来就一直锁了起来。
然而她依旧美得夺目。
现在只是静默而立，她也总能吸引人不自觉看向她。
众人的目光紧紧凝视在她身上，舍不得移开眼——这样美的女子，多看一眼，只怕也要积十年的德。
叶舒钦只觉得她被占尽了便宜，心下恼怒，霍地抬眼扫向周围，厉声斥道：“都给我滚出去！”
警卫们惊若脱兔，立刻做了鸟兽散，不过眨眼功夫，大堂只剩下他与她二人。
他声音依旧冷：“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
她淡淡开口：“西南教书。”
——原来是西南，他找了她这么久，国内所有的线索都地毯式排查，连她从前待过的英国，都派人搜查到如今。
他只是没想到，她能吃这样大的苦，远赴西南，到那个蛮荒湿热的不毛之地，不过是为了躲着他。
他不敢往下细想，将目光移向一旁，勉力平复心中的怒意，道：“怎么想到要回来？”
“自然是到了该回来的时候。”
她的嗓音清润柔软，像是三月里落下的海棠花雨，绵软似雪，叶舒钦脑子里纷乱一片，回忆自儿时起便与她经历过的种种，又思及与她的五年全然白白浪费，悔恨、不甘、自责、哀痛，无数情绪一并涌上心口，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万种心绪涌到嘴边，喉头滚动，临到末时，却又只是化作一声轻微的、类似叹息的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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