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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钦也果真不往外面跑了，白天出去执行警务，下午早早地就回来，在家里办各式各样的舞会晚宴。
他是有官职的，在京中又是权势倾天，请来的自然都是什么军长师长，那些师长太太们大多都是旧时的女性，对这种西方舞会新奇很是热衷。
白流光从前学过西洋舞，容貌端丽，身材高挑，很得这些太太小姐们的喜爱，这些女眷一面向她学跳舞，一面盛赞她是“仙女一般的妙人儿”。
叶舒钦见自己的心尖被她们捧在心头，开心坏了，抿了一口威士忌，笑道：“在我们瑞瑞面前，可不该说她是仙女。”
有人起哄：“听叶警长的意思，莫非是让我们唤一声叶太太不成？”
“那倒也不急，”叶舒钦单手插兜，另一只手端着酒杯又抿了一口，慢条斯理，“只不过她是说洋话的，你叫她仙女，还不如叫她安琪儿比较好。”
至少有一半的人没听懂什么是安琪儿，白流光笑了笑，道：“大家不要理他，除了打趣我，他没有别的正经事做了。”
这样循环往复了几天，叶舒钦的心情倒是一直都不错，今天正是吃早饭的时候，白流光摸不准是不是最佳时机，却也没有时机细想，只是道：“润宁，今天不要开舞会了吧。”
叶舒钦还以为她是腻了，便一笑：“好，你说不开就不开，那等我今天闲下来了，带你出去骑马。”
“我这几天累坏了，也不必出去骑马。”
吃粥的调羹被她轻轻放在瓷碗里，叮当的清脆一声，白流光抿了抿浅粉的唇，欲言又止。
叶舒钦好笑：“你想说什么就说，今天趁着我心情好，你就是要山上的老虎，我也给你捉来。”
这话说的她怔了怔，默然半晌，她抬眼去看他的神色，许久后才轻声道：“我想见一见景初。”
静了静，叶舒钦的脸色立马就沉了下来。
“你不要误会，”白流光怕他动怒坏事，只好温言道，“他作为我的朋友，我不过是想见他一眼，看他还好不好……”
叶舒钦冷笑一声：“他是个犯人，就算好，又能好到哪儿去？”
他每每听到那个名字都会生气，现在如此，若执意说下去，只会更加激怒他，愈发达不到目的，白流光的脑子嗡的一声，心下无主，便抿起嘴，打算不再说话。
客厅那头又走进来一个人，白流光瞥过去，是郭杰飞来了。
他不大会在这么早的时候来家里，白流光以为他有紧急公务，自己待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便拿餐巾擦了嘴，打算上楼。
叶舒钦却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冷冷挑眉：“怎么，一提到那个灾星，你就又想和我闹脾气？”
“你不要发疯，”白流光板起脸，语气冰凉，“你既然不带我去，那便不去，你把我关在这儿，难道我现在想上楼都上不得？”
“我关你？”叶舒钦一下就站了起来，“我刚才说要带你出去骑马，是你自己说不去，嫌累。现在倒还说是我关你？难道我把你接到家里来住，是有多么委屈你了？好吃的好玩的我哪样没有送到你眼前来？你也从来不知道我的好，动不动就生起气，像和我有仇一样！”
白流光见他气得脸红脖子粗，像是个备受冷落的泼妇一般，哪里还有人前的那股矜贵公子样。
她喉头滚动，便勉强将语气放软了：“润宁，刚才是我说错了话，但是你仔细想一想，要不是因为景初，我也不会回来，只冲这一点，你无论如何也该感谢他。”
他冷漠地将目光移到别处：“然后呢？”
“我现在已经不求你放了他，只希望你能让我见一见，”白流光缓缓吸进一口气，“他与我从小长大，亲如兄长，你也不要多想什么。”
郭杰飞从刚才的客厅那头走到这头，短短功夫，亲眼见到叶警长从冷漠到震怒再到冷淡，小心肝颤了几颤，连忙走过去，小声附和了句：“瑞小姐这几天好不容易高兴呢，叶少您就宽限一点，今天让瑞小姐去见见吧。”
叶舒钦抬脚要踹过去，白流光淡淡道：“你成日里只知道欺压别人，这样的野蛮脾性，倒真叫人害怕。”
“……”
叶舒钦悬在空中的脚，顿了顿，随后甩了一下，收回来，站定哼了一声：“我哪里是欺压他，方才我的腿站僵了，活动活动筋骨而已。”
郭杰飞哈哈赔笑：“是，是，咱们叶少啊，是每天都要活动个百来回的……”
“你最话多！”叶舒钦瞪他一眼，又扭头朝白流光道，“那等下你随我去警署吧。”
他这已经是极度服软了，换作以前，就算天塌下来也不会同意。
白流光见他抬脚要往外走，生怕他反悔，立刻道：“冷蕊，去帮我把信拿下来，”言毕又怕小姑娘不识字拿错了，抬脚就上楼去，“还是我自己去拿。”
叶舒钦见她这么急切，心中老大不痛快，拉下脸道：“什么信？”
“是方伯伯托我带过来的……”
叶舒钦一口打断：“不许带。”
白流光此刻最怕他反悔，快步走回他身前，目光哀切道：“我这次回来，方伯伯只托付了我这个事情……”
她见他神情阴沉，便认真地看进他眼底，道，“我知道带信给他不合规矩，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以后……”
“以后你都不许再见他。”
“……好。”
白流光说的艰难，但叶舒钦知道，往后她自然有许多法子再让他心软。
看她带着随侍丫头上楼，叶舒钦沉着脸，吐出一口浊气，出门点了支烟。
郭杰飞小心翼翼跟出来，仔细想了想，犹豫不决道：“叶少……瑞小姐失踪五年又突然回来，是不是……是不是回来报仇的？”
烟蒂的火星明灭一闪，叶舒钦的面容迎着万丈金色晨曦，看不清神情。
静了良久，他将烟掐了，缓缓道：“回来了就好。”
蓬莱街113号人声鼎沸，最中央的搜查厅吵嚷得热火朝天，手持警棍的警员来回进出，打算进行城中新一轮的搜捕行动。
突然一瞬，鸦雀无声，警员们纷纷朝大厅门口看去，眼尖嘴快的人，早已经别好警棍，啪地敬了个礼：“郭警卫好！”
京城只有这么一处警署，一把手就是警长叶舒钦，其次是警卫郭杰飞，余下都是警员，分一、二、三级，现在叶警长不在，郭警卫自然是最有分量的人。
郭杰飞笑眯眯抬手压了压：“你们忙你们的，72号室的犯人今天怎么样，钥匙给我，我和叶少去看看。”
“哦，那个姓方的啊，今天也是一样的倔。”
钥匙已经递过来，郭杰飞点点头：“由着他倔吧，等查出证据来，也就是一枪的事儿。”
叶舒钦虽是心情不好，但也绅士地替白流光开了车门。
通往监牢的甬道潮湿阴暗，越往里走，阴寒气息越盛，不时能听见受了刑的犯人奄奄一息的呓语，白流光忍住心中恶寒，双手抱臂，强力压下汗毛倒竖的恐惧，低头跟着叶舒钦往里走。
叶舒钦走在她前面，脚步沉稳，每一步都迈得极为有力，皮鞋在青砖地上叩出有节律的声响，但依然安抚不了她杂乱的心绪。
她原本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可当真正见到方云卿的那一刻，所有的情绪决堤，眼窝一酸，簌簌滚下泪来。
那人和衣而眠，睡在低矮的稻草床铺上，两颊都瘦得凹陷了下去。
白流光下意识往前迈了一大步，轻声道：“景初……”
方云卿听见有女子声音，还以为是错觉，眉头皱了皱，并没有睁开眼。
白流光拭干了泪，走过去，蹲在了他身边，又唤了一声：“……景初，你还好罢？”
她的声音柔软婉转，方云卿听出来人，身子重重一颤，倏忽睁开眼，见到她如玉白皙的面容之后，腾地坐直，嘴巴一张，竟然一时间发不出声音。
他虽然消瘦不堪，可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亮的吓人。
两人对望，谁都没有说出下一句话。
叶舒钦抱臂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不耐烦道：“瑞瑞，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你抓紧。”
白流光收回心神，不着痕迹打量四周，他确实没有对他用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牢房都要比先前路过的那些整洁不少，床褥也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破乱不堪，墙角有张小木桌，摆着日常用具，另外还置放了一个长长的黄铜烛台，供照明用。
白流光不知是该感激他格外“开恩”，还是该埋怨他将方云卿关到现在，五味杂陈，泪又重新滚滚而下，只是哽咽道：“景初，你在这里不要多想，方伯伯他们都很好，我总能想到法子，将你……将你……”
她知道言多必失，最后的承诺只是说不出口。
方云卿宽慰一笑，伸出瘦如枯骨的手来，还打算像从前一样摸摸她的头。
可那手枯槁如柴，指缝还嵌着泥灰，那是他绝望不堪时抓在墙上所留下的，而面前的女子气度自华，柔滑的黑发泛着光泽，虽是哭泣，面容也整洁美丽，如珠玉生光，身披着厚厚的呢子羊绒大衣，该是她们上层社会的最新款式……
一切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与她的格格不入。
五年前他费尽心血带她去西南，带她远离此处苦海，可或许她终究是受不了那些贫苦清寒，如今回来，富贵生活卷土重至，她还是那个纤尘不染的神女，高高在上，美的让人不敢正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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