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第11章

作品: 江山为聘 |作者:凉歌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10-31 23:23|

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33txs.com)

“咣当”一声,本已落了锁的翰林院大门又被人打了开来。

两盏宫灯一闪而过,光影摇曳。

男子大步迈了进去。

袍下前裰被寒风吹得翻飞扬起,灰表黄里,混映着沿缝盘旋而上的五爪龙迹,在这苍暝夜色中尤为慑人。

身后素月清辉轻拍院墙,那微暗的朱色上似是蒙了层纱,朦胧缥缈如在梦中。

他走着,脑后玉簪白亮凝光,倒衬着他那一张脸黑峻得紧。

眉头微沉,一双异色眸子冰样寒冽,抿紧的薄唇似是险刃一般锋利迫人。

身旁掌灯的内侍步子蹑浅,一副惶恐的神色,显是知道他心情不豫,生怕哪里做得不好而触怒了他。

院内积雪白痕满布砖道,他每一步都走得稳而重,靴下灰雪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引得里面厅内的人听见了动静,慌忙迎了出来。

“殿下。”

方怀一敛袖,躬身行礼。

他不语,目光淡漠地擦过方怀的肩侧,一路望进朱门半开的制诏厅中,然后直直迈步上阶,进了厅中。

一室忙碌的人纷纷住了手,表案黄宣,冷墨暖烛,襥冠玉带各色鱼袋接连入目,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僵了僵。

孟廷辉站在最里面,眼睫轻掀,看清了他的脸色,然后便垂了头。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预料到了他晚上会来。

可当真看见满面怒容的他,却没人再敢任意专行,都站定了,等他开口吩咐。

他就只是立在门口,一个个将屋中众人看过去,极缓,可目光却狠烈,让人招架不住。

所有人都低眼,只有她反而抬起头,逆着他的目光迎上去。

她读得懂他的眼神,更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动怒。

……

十日前,沈知书自青州签发入京的一道奏折让朝中上下大起狂澜,那道札子连参青州通判王奇三大罪,句句如刀、字字见血,尤以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事及其以皇上之名行豪取渔民之举为重,令满朝文武又惊又惧,更使得皇上龙颜大怒。

皇上遂令中书门下二省重臣及御史台群吏议事,本欲将王奇革职查办,却因以古钦为首的东党老臣劝阻,以沈知书未得月头银一事之确凿证据而缓图之,终以诏王奇归京、暂授太仆寺主事一职、留待细查而告结。

朝中东西两党旧臣多年来不睦已久,而沈知书作为西党老臣之首沈无尘的长子,此一封弹章更是让两面多年来对峙的情形愈发紧张起来。再加上太子与沈知书私交甚好,朝中几乎人人都以为此事是经太子授意而为,且又是特意针对东党旧臣的手段。

私底下虽窃窃传谣,可没人敢在朝中当众言之,只当此风波将告一段落,而待王奇归京后,御史台自当在细察后再做论断。

谁承想事情却远没这么简单地就结束。

一日前,翰林院奉命分房草制,诏谕暂革王奇青州通判一职、转迁太仆寺主事,此诏本当以严词苛训之语气而制,却不料当夜草制之人措辞婉转圆滑,竟是只字不提王奇革职转迁之缘由,且通篇制文转承模糊,分明是欲为王奇遮其罪失。

此一篇草诏于清晨时分呈至内都堂,立时便被当时在内都堂治事未归的太子撕了个粉碎。

堂堂翰林院,竟然不明君心,拟出此等诏文,当真是忤逆不道!

一下早朝,太子便着人去查翰林院前夜留了何人草制,可整个翰林院竟是人人都说不知。

分明是欲庇护草制之人。

更是光明正大地昭示这些翰林院老臣对此事的反对之心。

怎能让他不动怒?!

……

英寡立着不动,脸上却满满都是兴师问罪之意。

一屋子人都陪他站着,良久都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更不知他究竟想要怎样,又是想要从何人何处下手。

漫地烛色,夜里寒风从大开的门间股股蹿入,冷得要命。

她忽然走上前去,伸手拖过旁边的一把乌木椅子,置在高案旁,冲他道:“殿下。”

他目光扫过来,冷然慑人,看了她半晌,才挪动脚步,走过去坐下。

凉滑长袍一展膝头,两手交握。

她又过去倒了杯热茶,捧来他面前,轻声道:“殿下请用。”

他伸手握过那茶盅,不管烫意刺人,只是紧紧攥着,终于开口,却是叫她:“孟廷辉。”

她本欲转身回去,却在听见他的声音后依言站住。

他道:“昨夜翰林院按月值轮排,是该哪几位学士修撰留夜草制?”

在场数人的目光瞬时都凝在了她身上,如熊燃之焰一般,烧得她从头到脚体无完肤。

她不需看也知道方怀等人的目光是什么样的,当下摇头,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回殿下的话,臣不知道。”

重重的一声“啪”,那案上茶盅已经落地,官瓷迸碎,滚烫热茶泼溅四周一圈。

他的手肘轻倚案上,定定望着她。

倘是目光能够杀人,那她早已被他凌迟了千遍万遍。

她脸色淡然,好似不知他的怒气有多大,竟然缓缓弯下腰,将那碎瓷一片片捡了起来。

他的脸色愈发冷峻起来。

倘若这翰林院中肯有一人说实话,那人无论如何都该是她,可他怎能想到,竟然连她都有对着他撒谎的一日?

她捡完了碎瓷,便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水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孟廷辉。”他又开口,“我再问你一遍,昨夜留院的都是哪些人?”

她眼底温亮,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然后突然跪下来,轻声道:“昨夜留院的人里,有臣。”

那地上犹有水渍,和方才她没有拾干净的细碎的瓷渣。

她就这么跪在那里,膝盖处的绯色官裙被微微浸湿,膝下有碎瓷的边角露出来,容色恬淡,眼里水光润明。

昨夜留院的人里,有她。

他听得很清楚,可眼底寒意愈重,又问了一遍:“除你之外,还有谁?”

她竟然对他微笑,轻声道:“自我朝开国以来,夜里翰林院锁院之后便不得允人再入;除皇上以外,任是三公重臣都不得逾矩,敢问今夜殿下是因何要事而坏了这规矩?”

在场众人谁人不知其因,偏她能对他问得出口。

方怀在后皱眉,抬头看她,旁边几人的目光也略有变,皆是替她捏了把汗。

英寡坐着,盯着她。

是因何要事?

自今晨至此刻,禁中还有谁不知道他缘何动怒?

便是此时这制诏厅中一屋子的翰林学士,又有谁敢像她这样无所谓地问出这句话来?

且还用如此冠名堂皇的祖制来压他。

他知她最会装模作样,更知她这一语一字后必都藏了弯弯心思,只是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怠于再同她周旋,更不想看着她这一双貌似清湛无辜的眼。

“孟廷辉。”

他开了口,却只叫了声她的名字,再无一字。

她低眼,知冷暖懂进退,听得出他那三字下的戾气有多重,当下垂袖,伸手从袖袋里摸出本薄折,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呈至额前:“昨夜诸位学士奉命草制,臣以修撰之身在一旁祗候,待草制拟毕后誊抄入宣。可臣之前位低历浅,未曾于夜里留院祗候过,昨夜乃是头一回,因而不懂规矩,错将废稿当成制文誊抄了一份。今晨中书舍人将抄本呈去内都堂给殿下看前也未来得及详查,乃至殿下如此动怒,竟不顾坏了祖制而夜里来院问罪,此种种俱是臣之失责,这是臣的请罪札子,还望殿下息怒。”

人人愕然。

身后翰林院诸人谁也未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纵是心中再惊再奇,面上也做不动声色状。

他的脸色亦是遽变。

怎能想到,今日令禁中内都堂六部乃至秘书省同诸馆阁大为震动的这一封制文,竟会被她三言两语间就化作误会一场。

更想不到的是,她竟然连请罪札子都拟好了,好似早知他会来,所以特意在此等着他来问罪一样。

这是在逼他不得不信她说的话。

可他又如何能真的相信她说的这番话?

即便她从前了无经验,也不可能当真会傻到把废稿当成制文誊抄入宣,而拟好的制文在发往内都堂前又怎会没人再查一遍?

但她既已这般说了,翰林院的老臣更不会开口相驳——她一个人把所有的罪责都揽了,他们只怕是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会说她所言不实?

然而废稿终究是人写出来的,纵是因失误而错誊流出,也足以证明翰林院众臣对王奇被罢青州通判一事的态度。

可他却没法再详究。

她的双手一直高举着,十指微曲,那一封薄薄的札子安静地躺在她的掌心里,亮白如雪芒,刺眼万分。

他的火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被她这一出主动请罪的戏码激得更加旺盛,可脸色却已不似先前那么黑——他自十四岁那年便入都堂视事,观风起潮涌大小政事无数,又岂是不会演戏之人?

于是他微微扬唇。

然后伸手接过了她的札子。

心底却是狠狠地道——

孟廷辉,今日你为博翰林院众臣之心而自甘领此乌有之罪,他日可莫要后悔失了我的信任。

他一边翻开札子,一边低声道:“如此重责,岂容你这般儿戏?罚俸半年,从此夜里不得留院,倘是……”目光在扫遍札子后突然一滞,话也跟着顿了一下,眸子又重新瞥向她,然后才道,“倘是以后再误一事,便永不得再入翰林院。”

语气虽寒肃平缓,可捏着札子的两指却收紧了。

她伏身叩下去,开口道:“谢殿下不贬之恩,臣以后在翰林院定当竭力尽心,再不敢犯一差半错。”

他看向她身后众人,翻肘立案,指间捏着的札子哗地一下垂落开来,上面的字不算小,足以让众人看清,然后他一晃腕,那札子一角便挨上了案边的宫烛青苗,嘶啦一下便被点燃。

她听不见他开口,便一直叩在那里,两手压的地方满是碎瓷,扎得她掌心生疼。

方怀突然出列上前,躬身道:“殿下恕臣直言。孟廷辉自入翰林院以来便兢兢业业、恪尽己责,此次誊错制文一事也是偶例,倘是罚她从此夜里不得留院,臣以为过重了。”

此言一出,其余众人皆是纷纷附和。

她犹然跪着,一动不动,额首伏地,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神情。

他看着那札子被火吞噬殆尽,搓了搓指尖沾到的灰,竟是痛快地应道:“便听方学士之言,只罚她半年俸禄。”

她立时道:“谢殿下。”

声音轻轻柔柔,直直敲进他心底。

他起身,脸色转缓,对着方怀及其余几人道:“如她所言,未经先行请旨,我今夜来此确是坏了规矩。”

一屋子人皆言不敢,垂了头恭送他出门。

待他走了出去,远远地没了影儿,才有人转身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疼惜道:“这地上冰冷,又有瓷渣,跪了这么大半晌,只怕是难受坏了吧。”

她笑着摇头:“不碍事。”

方怀撇眸,定定望了她一阵儿,遂道:“你今夜便先回去休息吧,明日一早再来找我。”

她乖顺地应了下来,去收拾了自己的物件,披了厚袄,便出了门。

外面寒风刺骨,官裙下面被茶浸湿了的地方瞬时结了层薄冰,硬硌硌地敲着她的膝头。

一出翰林院大门,转向御街,没走几步,她便被人一把扯了过去,来不及反应时足下一绊,身子蓦然跌进男人的一双臂膀中。

静夜中,长长的御街上了无人声。

不远处翰林院朱墙高檐下泄出的昏黄光线斜漾过来,淡淡映亮了她眼前的男子面庞。

一张脸寒如千年冰壳,异色双眸中满满都是怒意。

夜风轻过,撩起她的绯色官裙,渗骨凉意一点点侵上来。

她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殿……”

甫一开口,她的下巴便被他狠狠捏住,抬起来。

她差点咬到舌头,唇微张,看着咫尺之间的那张脸,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只见他唇边慢慢地泄出白气,这才幡然回神,攥紧了手中的书匣。

知道他会动怒。

抑或是,他的怒火从始至终就没退去过。

沈知书参劾王奇一事,他心中定是偏袒同意的,然因古钦之故而未能将其革职却诏还归京,只怕他早已是大大不悦;翰林院此番光明正大举反对之意,他竟是因她连火都撒不出来,叫他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她过往种种私行犯上之举,他或许并未与她真正置气;可这回在朝政上她挡他之路,他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放过她。

更何况,她在那札子上还写了……

“你可知自己都写了些什么?”他开口,语气沉僵无比,“古钦乃二朝老臣,为国为民不可谓不呕心沥血,纵是于朝政上与我意见相左,又岂会行此忤逆上意之举?”

她低眼,不去看他怒色,只道:“殿下意欲在此处对臣如何?就不怕会有人看见?”

“孟廷辉。”

他手上力道加重,她的下巴蓦然一痛,抬眼就见他那愈发不豫的脸色。

她微微咬唇。

知他不喜多言,可他每次一叫她的名字,就会让她从心尖上都开始发颤,那三个字从他口中道出,纵是怒火横生,也掀得动她百般潋滟之情潮。

她一字一句道:“臣在札子上写的俱是实言,殿下愿信便信,不愿信则罚臣,臣绝无二话。”

他猛地松开手。

竖格红线,一行二十四字,工工整整洋洋洒洒的一封请罪札子,纵是他后来扬手示众后焚之,又有谁能看得清她压在底线上写的那行蝇头小字。

昨夜确是她留院。

张仞、刘刚二学士接内都堂来人传古相手谕,乃锁院草制。

短短一句话,竟是扯了三个重臣进来,话锋更是直指当朝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古钦,其意若何,他能看不懂?

他能因翰林院所草的那封制文而动怒,却绝不肯因她这不知真伪的一句话而对肱股忠臣起疑。

之前中书重臣共议王奇一事时,古钦纵是多持异议,却也是因沈知书于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例上未举确凿证据罢了,绝非是因私心而欲偏保王奇一人。

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从翰林院的其他人那里求证,她这所言究竟为实为虚,更遑论他究竟是该信还是不信她。

不由得想起那一夜她对他说的那番话。

她欲博翰林院老臣之信任,且又欲对他恪尽忠责,因是行此种种之事——可他当真能信她那番话否?

安知她不是因一己之私欲,二面讨好,二面做人,挟他之亲信而在翰林院众人面前演戏,又借翰林院之内事而在他面前攻诘朝中忠臣?

他不可能容忍自己受一个女人摆布。

纵行如剑,而势平八荒四野。

他自幼便听父王之教诲,多年来于朝政上兼听而独断,何时被人搅得这般迟疑无决过?

他一早便知她与众不同。

可他绝没料到她一次次地让他对她另眼相看——可看却看不透,她这心底里存的,究竟是忠义还是……

“殿下。”

她轻声唤他,下巴微仰,眼角水露盈盈。

一副妩静的模样,脸上全没了方才在制诏厅里跪着时的那种倔强和强韧的神色。

这张脸庞如此年轻单纯,这双眼睛如此湛澈透亮……她望着他时,就像是要一心一意地望着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望着他,就好。

忽起一阵狂风,吹动树梢积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盖过他与她的肩头,扰断了他的思绪。

她抽了抽鼻翼,低声道:“殿下,臣很冷。”

他不语。

她轻轻跺脚,又道:“殿下,臣自未时以后便没吃过东西。”

他仍旧不语,好似没有听见她在说话。

她鼻尖红红的,一双眸子里的水好似也被冻住了,目光半晌不移,只是看着他,继续道:“殿下,臣再在此处站下去,就要因饥寒交迫而晕倒了。”

他眉头动了一下,听她声音甚是可怜,可却不信她的话。

她看着他,眼睫忽而一扇,垂了眸子轻叹一口气,双腿一弯,身子蓦然朝他那边倒去。

他反应不及,只下意识地伸臂一揽,叫她不要跌伤。

却不料她歪了脑袋,一张小脸准确地埋入他襟前厚袍里,紧闭双眼,再也不动一分。

他揽在她腰间的手臂有些僵。

低眼看她,见她埋了头在他胸前,半侧的脸颊色泽苍白,呼吸淡淡轻轻的,好似是真的晕了过去。

他叫她:“孟廷辉。”语气仍旧是生冷含怒,隐隐带了威胁之意。

她不语不动,就这么倚靠在他身上。

纵是隔了两人厚重的冬衣,他也能感受到她身子的柔软曲度,在这寒冷寂夜中一点点地撩动他的心扉。

他深吸一口凉风,抬眸望向远处街角暗影中候着的内侍及车驾,然后看了看她,又低着声音叫了她一次:“孟廷辉。”

她还是没有反应。

他的胸口处有些烫,既而微微恼火,明知她极可能是装的,却绝对没法儿就这样把她扔在这冰天雪地里。

于是他箍紧了她,略弯下身子捡起她方才掉在地上的书匣,然后横臂一搂,将她拦腰抱了起来,往前方车驾处慢慢走去。

她脖颈轻弯,脸庞半垂半侧,在雪色月辉下显得极是皎嫩,眼睫随着他的步子而上下颤抖。

他低眸,看着这样子的她,心头的火不知为何渐渐灭了。

这么心安理得的模样,就好像她要他抱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一件事,从十年前的那一夜到今夜此时,她是真的全然放心,把自己统统交给他。

她是无赖,可他竟没法抗拒得了她这无赖。

临至车前,那内侍才又重新掌了灯笼,颇为知事地将光线转向照不到她的地方,然后才小声询道:“殿下意欲如何?”

他皱眉,不可能这样子带她回东宫,可若是送她回女官公舍亦是过于招摇,于她于己都无好处,然而冷风侵体,此地亦不可久留,两害相权取其轻之下,便漠声道:“女官公舍。”

内侍张帘,他抱着她上去。

马车里面一贯的暖热,她被他放在一侧软褥上,然后听见他低声吩咐了些什么,车帘骤落,轱辘声起,车驾缓缓前行。

光影靀暗,一片静悄悄的。

她一动不动地蜷着身子,不敢张眸偷窥,生怕一睁眼看见的就是他那张含怒带威的脸。

他一定是气她的。

可她不知除了这样,方才还有什么办法能消去他之于翰林院一事的熊熊怒火。

御街朱漆杈子旁,他的脸黑峻如炭,因她上书言古相二字而大为动怒,责她一句,冷眸半晌,寂言良久,可那一双眼里透出的狠戾之光却让她一时惊惧起来。

呈那封札子时,是没料到他会因古钦之事而如此动怒的。

她知自己是僭言了,可从未见过他能色戾似此,她在那一瞬间是真的怕了,而他盯着她久久不语,她更是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想要做什么……唯一的念头便是让他在今夜不究此事。

于是就这样……

心想,横竖他是不会对一个晕过去的女臣怎么样的,便是他立时丢她在地、弃她而去,也好过再在这札子一事上对她严究到底。

可却没想到他会抱着她上了这车驾,然后送她回去。

他每抱她一次,她便愈发贪恋起这双手臂的力量,和他胸前那暖暖的热意。

车身忽然一震,猛地停了下来。

外面有宫灯亮影拥簇而来,明晃晃的光线透过帘缝刺进来,陡然撕破了这一厢昏暧。

耳边传来外面的说话声,低语窃窃,听不大清。

她蹙眉,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却没办法睁眼去看。

软褥一旁忽然动了下,是他起身。

车帘被撩了起来,宫灯之光又亮了些,就听有稚嫩的声音道:“……平王倒没什么,是皇上要找殿下,派了十余个人在禁中寻了一圈都没寻着,这才遣咱家来省院附近看看。”

想来是个在皇上身边当差的小黄门。

她心头一紧,竟不知这深更半夜的,是有何要事惹得皇上不寝不眠,而遣数人前来寻他。

他却也没问,只是低声对人道:“我这就去。”下车后甩下帘子,又对那内侍道,“我随他们走过去,你将孟大人送回公舍。”

内侍微有迟疑,却还是垂首应了下来。

她听清,睁眼起身之时马车又轻晃而行,忙抬手拨开车窗厚帘,就见他黑袍清影在后,背对她朝西面走去。

一路深雪寒心,他没回头,她却一直未移目光。

待车身陡然一倾,转弯而行,再也看不见他时,她才默默地放下手,垂了眼。

帘苏垂摇,摇碎她一心期冀。暖氛轻漾,漾动她双眼轻水。

是夜真寒。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江山为聘 (33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