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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作品: 江山为聘 |作者:凉歌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10-31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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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后孟廷辉归门下省入朝视事,又三日,王奇一案三司会审始开。

在御史台狱拘了二旬有余,又被连审二日一夜,王奇却仍是神清志明,拒不供认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事,更对京郊芾县百姓联名所诉之状不屑一顾,只道太仆寺少卿魏明先已按往年马价尽数赔偿了那些百姓,而当日出手伤人之事又非他本人所为,纵是要论罪,也不过是追减官俸罢了。

大理寺卿潘聪云力断当将王奇贬流仓州,却遭刑部侍郎刘若飞因王奇本人未曾供罪而驳之,一桩官案左右分立东西两班臣党,互不相让,终是剑锋侧转,但看御史中丞薛鹏如何来断。

薛鹏自乾德十八年入主兰台后便以清贵之姿闻名天下,朝中众人虽知他于此案必不会偏倚两党之一,却绝无想到他会许允孟廷辉入御史台狱问审王奇——便是潘聪云与刘若飞也是在将王奇提至都堂后乃审的,她孟廷辉身列二省谏院,又如何能享台谏之权、下狱联审王奇?

然而薛鹏却以太子特旨准允孟廷辉参审此案,而孟廷辉位微品低不足以与三司重臣共列公堂之上,便正好使她下狱问审王奇,也省去了太子日后再遣殿中侍御史来狱勘察。

这理由如此冠冕堂皇,朝中无人能驳其议,而孟廷辉更是恭拒不如从请,知道这是薛鹏看在廖从宽的情面上而私与她的好处,当下就于开审无果后的第三天夜里孤身去了御史台狱。

狱吏已遵薛鹏授意,入夜后见孟廷辉来了,便一路放行,直将她请至羁押王奇的独囚牢房中,又在外给她备了座案笔墨、细锦软垫、茶水小食,生怕她在这阴湿牢狱中遭一点儿不适。

羁押王奇的牢房算是台狱里条件颇好的,四壁下皆是厚茅以避湿气,有床有褥,又有案台灯烛,一日三餐也比旁的犯臣要好得多。

孟廷辉到牢房门外时,恰见王奇捧着饭碗在吃,不由得止住跟着她的狱吏,一个人走过去,隔着冷冰冰的牢门望向他。

王奇听见声音立时抬头,看清是她,想也未想便起身走到门边,张嘴便朝她狠啐一口。

他嘴里嚼碎了的饭菜渣滓溅至她官服上,一片狼藉。

孟廷辉脸色淡然,回身对狱吏道:“王大人已是吃饱了,去收了他的饭碗,撤了他的水菜。”

两个狱吏诺应,开锁进去收了东西,正欲落锁,却被她止住。

她吩咐几人候在一旁,自己也撇座不入,只站在牢房外面,与王奇四目相对,久而淡淡一笑:“王大人这牢房太过舒服,待我走后,你们换一间给他。”

王奇愤容满面,张口便骂:“你不过一个媚上佞小,安得入台狱来审我?太子是瞎了眼才会让你入朝为官!”

孟廷辉轻声道:“我自是不比王大人官威浩荡,在青州远郡竟敢将皇上心血占为己功,而在天子脚下亦敢对百姓行苛霸之举。”她转头,问狱吏道,“对太子口出悖逆之言,该当何罚?”

狱吏微有迟疑,想了一想,才答道:“未有定律,但凭孟大人发落。”

她没想到薛鹏手下的人竟然如此知颜识色,不由得微微一笑,望向王奇,却是吩咐狱吏道:“我倒不懂台狱里审犯的种种手段,只是平日里若有什么法子能不留伤痕,便拿出来让我瞧瞧吧。”

王奇微惊,却仍是怒骂道:“你孟廷辉好大的胆子,薛中丞只说是入狱联审,你安敢背着他私自用刑?”

孟廷辉挑眉:“王大人为官已近十二年,怎会还是如此幼稚?薛中丞名曰联审,却只让我一人独来,其中何意王大人竟看不出?”她又浅浅一笑,“我孤身无家,纵是惹出了什么事也不惧不怕。薛中丞向来独善其身,只怕是巴不得由我‘大胆妄为’才好。若是能将你逼出供来,那自是皆大欢喜,倘是你死也不肯认罪,那便是出了事也由我一人扛责,薛中丞他何乐而不为?”

那边两个狱吏已拿了一板细细的银针过来,又有人在旁掌灯,将针尖用火燎过,炽焰噬银,微泛蓝光,那色泽在这阴暗的牢房中看起来竟是极为骇人。

孟廷辉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半晌,冲一人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动手。

两人将王奇的身子按住,一人持针在他眼前晃了晃,低声道:“王大人,下官可要得罪了。”说着,就要往他耳侧扎去。

王奇一声惊喘,浑身都开始发抖,冲她大声叫道:“你想要我说什么?”

狱吏的动作一停。

孟廷辉嘴角微弯,道:“在芾县强索民马、纵吏伤人之事。”

王奇仍在发抖,口中飞快道:“太仆寺少卿魏大人已按往年马价赔了钱给那些百姓了,你还想要如何!”

她道:“衙兵出手伤人,是你授意与否?”

王奇拒言,那狱吏手指便一动,银亮针尖微微戳进他耳侧皮肤,他立时便抖叫了一声:“是我!”

孟廷辉点点头,又道:“青州大营月头银一事。”

王奇眼珠微微充血,狠狠瞪着她道:“我朝历来不杀士大夫,你焉敢今夜一再用刑逼我?倘是果真将我逼死,你又何来活路?”

她忽而冷笑:“我朝是不杀士大夫,可若是王大人畏罪自杀又如何?”

王奇一怔,随即疯了似的挣扎起来:“你敢!”

她冷眼看着他:“王大人若是不肯招供,只管试试我敢不敢。王大人是不知,我没有潘寺卿只将你贬流至仓州的公明之度,更没有薛中丞闻名天下的清贵之态,我不过一个媚上佞小,清誉名声在我眼里皆是粪土,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狱吏的手指微转,王奇登时抖得更加厉害,大喘道:“沈知书所劾之言俱是真的,是真的!”

孟廷辉眼底一黑,使眼色让狱吏住手,又转身叫在后记录供词的台吏将供纸拿来,使王奇画押。

几人一松手,王奇便颤着倒在地上,半伏半跪,许久才略微回神,抬头看她欲走,忙抖声道:“孟大人,孟大人留步!”

她回头,面冷声凉:“王大人是不是又要威胁我?王大人是想不到这三司重臣们顾虑重重不敢对你用刑,而我却真敢下此毒手逼供,我知你纵是要被贬流,也定想出狱后找人‘收拾’我,对不对?”

王奇连连摇头,嗓子亦哑,道:“孟大人,我还有话要说,能不能……”他转眼看看周围几个狱吏,眼神犹疑。

孟廷辉会意,微微蹙眉,随即遣退几人,让他们在十步外候着,然后才道:“何事?”

王奇道:“我知孟大人是恨那一夜的事情,才对我下手如此之狠!可是孟大人,那无耻之事是魏少卿派人干的,与我全无关系啊,孟大人万不能把此恨泄在我头上!”他盯着孟廷辉手中的供纸,又道,“倘是我告诉孟大人一件秘事,孟大人可否将青州大营月头银一罪抹了?单就芾县民马一案已足以令我减官罚俸了,孟大人又何必如此狠绝?”

她淡望着他,不答却问:“有何秘事能值得我把你的罪抹了的?”

王奇脸上一副豁出去了的神色,压低了声音道:“孟大人可还记得去年骑射大典上被马摔伤的事儿?”

孟廷辉闻言小惊,想起去年那时他人尚远在青州,又怎会知道京中此事,且又是一副神秘不已的模样,显见是知道内情的,于是更加不解,不禁蹙眉,厉声道:“你是今年三月初才奉诏回京入太仆寺的,如何能知去年北苑骑射用马之事?”

王奇却不答,只是低声道:“孟大人不知,那次的事情也是魏少卿干的!”

孟廷辉愣而无言。

先听他道之前那夜的事情是魏明先派人干的已是微惊,谁料他又道连去年骑射大典上她被马摔伤一事也是魏明先干的——

她疾声道:“你何凭何据,竟敢污蔑太仆寺少卿魏明先?”

王奇略一迟疑:“前些日子魏少卿府上宴客,酒酣食足人醺醉,见无旁人,他一时说漏了嘴,才叫我听见的。”他低眼,“孟大人若要凭据,我也是拿不出的。我若非被孟大人逼到眼下这地步,当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此事说出来的。”

孟廷辉只冷冷问:“我与魏明先无冤无仇,去年北苑骑射时我亦是刚入翰林院不久,连见都没见过他,他为何要蓄意害我?”

王奇脸色小变,看向她的目光微显古怪:“孟大人以为非得和魏少卿有仇才能使他加害于你?魏少卿向来以东党新贵自居,处事时时连古相都不请不问,刚愎自用之度无人可比。当初沈太傅代太子奏请皇上着翰林院开一敕额给女子进士科一事便已让诸多东党朝臣心生不快,而太子后来竟又逾例赐孟大人从六品修撰一职,更是让那些不愿女子为要密之官的守旧东党心生异念。魏少卿此举并非要加害孟大人,实是做给太子看的。”

她面色阴晴不定:“魏明先视你为心腹之人,于此案上处处保你助你,你却三言两语便将他出卖得干干净净,倒要叫我如何相信你所言为真?”

王奇道:“孟大人前几天夜里遇难一事想必太子已是细查过了,孟大人何不去问问太子那事究竟是谁在后指使的,由是方知我所言绝不为虚。”

孟廷辉凝神片刻,忽而冷笑:“纵是你所言皆实,但你了无实证,空口白话又如何能做弹劾魏明先的证据?”

王奇连忙将身子撑起些,急道:“所以我之前才说,若是孟大人肯将我那青州大营一罪从供纸上抹了,我便告诉孟大人一件秘事!想要将魏明先弹劾减官,不必只求那二事的实证!”

她想了想,纤眉微扬:“我且先听听你有什么法子。”

他却踟蹰不言。

孟廷辉见状,作势转身欲走:“也罢,魏少卿不过一介四品少卿,我又岂会真惧其势?”

王奇慌忙叫住她:“孟大人莫走,我说,我说。”他皱眉,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道,“孟大人可知,魏少卿的母亲已于一个半月前去世,可他却匿丧不报,拒不回籍守制丁忧。”

此言一出,孟廷辉才是真的大惊失色。

论朝中祖制,在朝官员莫论品衔,逢父母之丧必当回籍丁忧三年,倘是匿不报丧,必当遭革职贬罚,绝无例外。

且革职事小,清名事大。举进士为官者哪一个不是多年饱读圣贤书之人?于丁忧一事上隐匿犯制,堪称大逆不道之举,足以令朝臣及天下人耻而唾之,将来若想再次起复也是难上加难,可谓是一事断送一生官命!

她如何能想到,魏明先竟会做出这种不孝欺君之举,而王奇竟会知道如此秘事!

王奇看她眼神遽变,这才苦笑一声,又道:“孟大人实是不知,我与魏少卿是同乡,又是同年举进士为官的,孟大人以为他在此案上处处助我是因视我为心腹之人,可他其实是怕我将此事说出去,而我原也想坐待他保,谁承想太子竟会又让孟大人参审……”

孟廷辉一把捏住那供纸,冷言打断他道:“王大人怕是不知,我那一夜被人掌掴触石以致脑侧受伤,近几日来耳朵一直都不好。王大人方才说了些什么,我是一个字也没听清。至于这青州大营月头银一罪,恕我难替王大人抹去,而王大人既已画押在上,就别怪我明日呈至三司堂前以供潘、刘、薛三位大人断案。”

王奇几乎不能信她会翻脸说出这些话,脸色霎时作白:“你……”一口血涌上喉头,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你今日对人苛酷如此,他日必将不得好死!”

她也未怒,竟是微笑:“说起来,我十年前便该‘不得好死’了,谁知上天眷顾,竟让我被人救了。如今这条命活来也并非是要为自己谋福,便是将来必将‘不得好死’又有何惧?”

王奇再也说不出一字,急急地喘着,隔了半扇牢门怨恨地望着她,身子忽而抽搐了两下,横倒在地,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孟廷辉蹙眉,抬手招来狱吏处理,又叮嘱道定罪之前万不可让他出事,随后又将身后案上的纸尽数收了,然后才慢慢地走出台狱。

外面夜风清凉,伴着春末夏初特有的水香味道,将她身上的牢狱暗气一扫而光,裙摆翩然,发丝低绕,眼角眉梢间的冷厉之色也减了三分。

因知黄波正守着车驾在不远处等她,于是便也不多逗留,直出了御史台,往外走去。

待至门口时,忽闻右侧有人叫她:“孟大人。”

孟廷辉转头看过去,见那人正是曹京,不由得有些惊喜,上前道:“怎么,今夜是曹大人在台值事?”

曹京微微笑了下,点头,道:“当初从门下省谏厅迁调御史台颇为匆忙,也没同孟大人打声招呼。”他将她打量一番,见她气色还好,好似放心了些,又笑道,“听闻孟大人出行已有钦赐四轮马车,还望将来能够在太子人前多替我美言几句。”

她脸色略红,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忽而想起那日黄波所说曹京是奉了太子谕令才右迁侍御史一职的,又念及他不日前才上的那封参劾古钦结党不臣的弹章,不由得敛了笑,轻声问道:“曹大人现如今是转而亲附太子了?”

曹京面有尴尬,一副不置可否的神色,又似有难言之隐,许久都没接话,待到里面有人唤他进去,才对她笑了笑:“有事先行,下次找机会好好一叙。”

孟廷辉却赶紧拦住他,道:“我不是要探你私事,只不过你连古相都参了一折,想必东党那边也不会再拉拢你,往后你除了亲附太子怕也没别的路可走。”她顿了顿,见四周近处无人,才又压低了声音道,“今夜刚巧有一事想请你帮忙,若你肯为,我保你不出一月便能升官。”

曹京止住步子,眉微锁:“何事?”

她声音愈发轻了,“太仆寺少卿魏明先隐匿母丧,不报朝廷。”

曹京大惊:“当真?”

孟廷辉点头,又道:“此事我会先传去让翰林院的老臣知道,待翰林院清议声一起,你便以侍御史纠劾百官谬误之责写封弹章呈上去,到时御史台群吏必将群起而附之,不愁魏明先不被革职。”

曹京仍是惊然不已,半晌才道:“翰林院的人多也是东党的,你如何能让他们肯对魏明先发起斥议之潮?”

她低眉淡笑:“曹大人是不是忘了,我亦是翰林院出身。”她敛袖一揖,“怎么才能让翰林院的人开口,曹大人不必过虑,只消到时见机拟好弹章呈上去便是。”

曹京也是一揖,目光犹然失色。

孟廷辉欲走,却又回头补了句:“飞黄腾达之机便在此一回,曹大人不会和自己的官运过不去吧?”

曹京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地点了下头,目光在她脸上盘旋不去,口中道:“孟大人,在下此番可是信你了,倘若能真如孟大人所计,在下将来在朝中便跟着孟大人行事了。”

孟廷辉冲他笑笑,再不多言,反身朝御史台外阶前行去。

黄波遥遥看见她的身影,便斥马驾车迎了上去:“孟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下官就差冲进御史台找人了!”

她撩裙上车,脸上略有歉意,微笑道:“还得麻烦黄侍卫,再陪我去趟翰林院。”

弯月半退,天边曦光初现,翰林院外一片肃静。

未几,内侍都知前来开院锁,里面的学士与修撰零星走出,皆是满面倦容。

方怀最后才出来,对那捧诏欲回禁中的内侍都知低声说了几言,才掩了门往街外行去。

街角暗处,一辆四轮马车停着,待他走过之时,车厢前帘忽然一动,里面传出一声轻唤:“方大人。”

方怀侧头,看清帘后之人,脸色不由得一僵,皱眉不言,竟是继续向前走去,可未走两步,便被人拦了下来。

黄波笑着道:“孟大人叫不住方学士,可方学士总不至于连太子的面子都不给吧?”

方怀认出他是太子身边近侍,不禁愣了下,转头道:“怎么黄侍卫现如今竟是在她身边当差?”

黄波一边请他往马车那边去,一边道:“太子之令。”

方怀闻言,脸色愈发黑了,怔迟片刻才上了马车,却未放帘,只问道:“孟大人只怕是久等了,有何要事便直说吧。”

孟廷辉听得出他那声“孟大人”中的冷冷谑意,不由得一垂睫,小笑了下,语气颇是无奈:“我知方大人如今已是听多了传言,心中看不起我。”她从袖袋中抽出一物,直截了当道,“可我今日来,却是有要事与方大人相商。”

方怀脸色漠然不为所动,接过东西,慢慢地打开看过,才猛地一惊:“此事当真?”

她点头,不说话,只是打量他的神色。

方怀皱眉沉思片刻,忽而抬眼盯住她:“魏明先隐匿母丧不报朝廷,此事你既已知晓,便该直接去告诉太子,为何还要特意来找我?”

孟廷辉轻轻道:“直禀太子虽一样能将魏明先革职免官,可不保他将来仍能再受旁人引荐而起复——先朝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但若由翰林院先发清议唾斥之声,再由御史台群吏联名弹劾其不孝欺君之行,便能彻底毁了他在朝内外的名声,且能令天下人皆知其为人,便是到时有人想要为他开脱复荐,也会碍于朝中清议而不敢出列。”

方怀紧攥那纸,眉愈皱紧。

她停了停,又微微一笑:“况且,如果是因我直禀而令太子将他革职免官,只怕翰林院诸臣将说太子是远贤臣而亲佞小,我又何忍再使太子清名因此蒙尘?”

方怀瞥她一眼,漠声道:“翰林院出了你这样的臣子,还想要谈何清议之名?”

孟廷辉不恼,只道:“敢问方大人,我除了颇受太子恩赐宠信之外,可曾真的做过什么悖德之事?”

方怀目光清癯,语气益发不屑:“只论太子逾例赐你车驾宅院、许你以二省谏官之身参审王奇一案,便足可谓是目无朝制之举。我虽不知你是使了什么手段能够入台狱直接问审王奇,可想必是靠着私通命臣、逢谀太子才得了这等机会的。便是方才你说要毁魏明先一生官名,也足以看出你为人有多么薄德——自古贤臣皆是厚德待人,焉有你这等处心积虑打压异己之辈?再者,古相之前被曹京参劾结党不臣乃至告病在府、多日不问政事,你敢说此事与你丝毫无关?!你若不行奸佞之举,又怎会有人在后传议你种种之事?”

她抬头,双眸水亮,依然是笑着道:“既然方大人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那就莫要怪我又行小人之举——今日方大人既是已知魏明先匿丧一事,倘若方大人因对我私有成见而对此事视若无睹,我必将直禀太子方大人亦是结党不臣、蓄意包庇不孝欺君罪臣之辈,便是因此而无法使魏明先损誉毁名也无妨。方大人先前也说了,太子对我是逾例赐宠目无朝制,想必太子不会不信我禀奏之言,到时魏明先被革职免官不在话下,至于方大人……”

方怀容色且惊且怒,似是不信她会说出这种话。

她笑容愈加灿烂,声音轻了些:“对了,方大人不会忘了,还有不到三个月皇上便要内禅、太子便要登基了吧?”

方怀盯着她看了半晌,怒色愈盛:“你这是威胁我?我在朝为官二十余年,便是皇上与平王亦不会这样对我说话!”

孟廷辉摇头,语气极是和善:“方大人息怒,我怎会是要威胁方大人?我知方大人历来明辨是非,当初破例举荐我去门下省任差便是惜才忠君之举,今日必不会对魏明先之事视而不管,否则我也不会特地来找方大人了。”

方怀脸色僵着,望向她的目光颇为复杂,终是低哼了一声,拂袖下车,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拐出御街后才收了回来,脸色顿显疲惫,冲在车前站着的黄波轻声道:“回去吧。”

黄波利落地跳上来,挽缰驾车,又回身探手将帘子替她放下来。

孟廷辉却揽住车帘,轻轻舒眉,微笑着问他道:“黄侍卫,你方才既已听见方学士骂我是奸佞小人,为何还是对我这么好?”

黄波挑眉:“下官心里只有太子殿下,下官也看得出孟大人是真心对太子殿下好,下官为何要因旁人之言而不对孟大人好?”

她眼眶忽湿,笑着应了声,再无多言。

乾德二十五年四月末,王奇一案三司会审终得具结。刑部侍郎刘若飞拒不断其有罪,而大理寺卿潘聪云及御史中丞薛鹏则以孟廷辉下狱问审之供词定其忤上欺君、目无寺制、纵吏伤民等数条罪状,奏请将王奇贬流仓州,太子遂允其请。

王奇奉诏出京,却在离狱之后上表请查孟廷辉滥用私刑之举,朝中骤起风言,道门下省左司谏孟廷辉不仅僭位问审,更是目无台狱之制而对命官动用私刑,着请太子将其减官罚俸,可太子却因王奇所奏无证而驳朝臣之请。

五月初,翰林学士方怀拜表,道太仆寺少卿魏明先隐匿母丧不报朝廷实乃不孝欺君之行,翰林院清议斥潮一时遽涌,天下人闻之侧目;御史台侍御史曹京随后参劾魏明先为臣大不敬、拒不回籍丁忧之罪,奏请将其革职下狱问审,御史台群吏闻之亦皆联名拜表参上。太子随即召二府重臣廷议此事,遂革魏明先一切官职,逐其回籍丁忧守制。

后十日,太子以孟廷辉于王奇一案奏状及时、审狱有功而擢迁其为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享从四品官例俸赐。朝堂内外闻之无不震惊,或有上奏谏曰太子诏出仓促、恳请太子收回成命者,皆为太子所驳。

自五月以来,京中流言飞窜,大街小巷无不在谈孟廷辉被擢为右谏议大夫、龙图阁直学士一事。其谀上之名、苛狠之风一时遍传京城,又以其入仕不到二年便一路官至从四品而令人瞠目结舌。

就连往常朱门冷合的孟府宅前也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孟廷辉乃当今太子身前一等一的红人宠臣,那些入朝未久的年轻仕子,但凡渴望仕途通顺者,哪一个敢不来巴结逢迎她?

还有短短两个月便要举行皇上内禅大典,朝堂内外几乎人人都在揣度,待太子一旦登基,孟廷辉于朝中定会更加势盛。她虽不过一个从四品的谏议大夫,可这名头却已能抵得过任何一个参知政事。且不论太子对她的宠信之度如何,单就尚书右仆射古钦自三司会审王奇一案便告病在府、迄今未曾归朝理政一事来看,也知东党此番已因王奇、魏明先二人之事而受了不小的打击,便连一向习于向太子谏正的古钦都未出面对孟廷辉置发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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