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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作品: 江山为聘 |作者:凉歌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10-31 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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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参政,一旦显要,必为大乱?”

夕阳余晖洒在孟府正厅阶下的石砖上,孟廷辉坐在厅中,脸色淡然,眼望着坐在厅左的曹京,开口轻轻问道。

厅中光线较之外面稍暗,曹京的脸也显得有些黑黝黝的,身子在高凳上坐得挺直,道:“徐相对叶参政正是如此说的,这话今日已传遍了整个中书,想必皇上也听说了。”

孟廷辉垂睫,冷笑道:“徐相倒是胆量非凡,敢在都堂内说出这种话来!此言虽在讽刺我,可他欲置曾经执掌国政凡三十九年的上皇于何地?又欲置曾经官至枢密都承旨的沈夫人曾氏于何地?”

曹京微一挑眉:“孟大人此番奏请皇上罢撤来年女子进士科,又欲令国中诸路的女学生与男子一并在今年共试进士科,老臣定然以为孟大人是不顾朝制、视贡举为儿戏,徐相也是一怒之下口不择言罢了。”

“女子进士科……”孟廷辉声音轻低,“自沈夫人曾氏退政,这么多年来女子进士科可曾出过二府重吏?诸路女学承建已逾二十年,图的又究竟是什么?朝廷虽开女子进士科,可历科女进士又何尝得享过正科进士的品秩官职?多年来不闻女官在朝成就大业者,并非女子无力而为,实是势不允人而已。今次皇上初即大位,我奏请改试亦是为君为朝,岂是视贡举为儿戏?”

曹京却笑道:“孟大人旁的都说得没错,可就有一言说差了。大人不想自己亦是女子进士出身,安能说女子在朝没有成就大业者?以大人眼下平步之机,官拜二府重臣不过早晚之事耳……”

她听得出他话中恭维之意,便抬眼瞥他:“皇上以我权知制诰就已让徐相如此介怀,你又何敢妄言二府重臣?老臣在乎的哪里是什么贡举朝制,他们不过是不愿女子享正科进士之例,分了他们的权,却承了我的恩——君不闻朝中暗议我在结党之事?便是你曹京,亦被人在后称作‘孟党’之流。”

“孟党?孟党才好。”曹京低哼,“当初王奇一案未结时在下便有言,倘是孟大人估测对了,在下往后便跟着孟大人行事了。现如今孟大人节节高升,且又身居平乱之功,老臣虽是嫉恨,可却没法当面妄议,只能在这改试一事上给孟大人难堪。”

孟廷辉默声半晌,才问他:“你今日来孟府,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徐相在都堂里说了些什么吧?”

曹京缓缓抬头,飞快一扫厅周,见孟府下人不在近处,才敛色低声道:“孟大人眼下掌吏部铨课,不想趁此机会为自己培植些党羽吗?”

她听清,人一惊。

他见她无言,以为她是默认,嘴角不由得翘了下,又道:“七品下的京官中还有不少是在下的同年,只要孟大人开口,都愿唯大人马首是瞻。”

她这才明白过来。

从京官升到朝官,向来须得经数年磨勘叙迁之久,朝中年轻之辈像她这么幸运的几乎没有第二个。那些人多年来被陈制所限不得展志,只怕都是看见曹京因听了她的话而升得如此之快,才肯要这般“追随”她。

曹京又道:“论眼下朝中新俊,当以孟大人官职最高,且最得皇上宠信。倘是此次皇上准允改试一事,今科进士中凡女官之辈亦是理所当然归于孟大人之属,到时再加上京官中一干愿意亲附大人的年轻俊才,朝中谁敢小觑孟大人之势?”

她却淡声道:“皇上才即位没多久,亦非拘于陈法之人,岂会不给年轻朝臣一展己志的机会,我又何必为自己造势?”

曹京低笑了一声:“皇上的心思在下是摸不透,在下只知朝中守旧老臣之势并非一日可摧。大平建国初时,跟随上皇、平王一并列班新都的东西两面臣工现如今虽已老矣,可仍旧把持着二府重位不放。皇上纵有雄主改图之志,也难敌两面老臣力争。徐相本是西党旧臣,今次不照样对改试一事心怀不满?若是身无可依之势,纵是屡受皇上擢拔,也难能在朝政上与老臣平起平坐!孟大人将来若想真正跻身二府之内,势必要倚靠朝中新俊之臣所助,唯有势若两党旧臣,方能不屈于人下半分……”

他这些话虽是大逆,可却是字字在理,由不得她不听。

良久,她道:“你亦是满腹才学之人,何必要来攀附我?自待皇上擢拔重用,岂不更好?”

曹京自嘲一笑:“为官亦是要凭运气的。朝中满腹才学之人又何止在下一人,可谁能像孟大人这般深得皇上宠信?在下不善揣摩上意,怕是难得皇上重用,不如跟在孟大人身边,尚能略施抱负。”

她不禁微哂。

说到底,连他也认为她能居今日之高位,与她善于“希意谀上”是脱不了关系的。

他见她仍是不应,想了想,又道:“孟大人心在国计民生,当初芾县百姓举状之时在下便看出来了。但大人须得明白,倘是在朝中无势,又如何能真正一展胸中之志?更何况——”他顿了顿,好像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压低了声音,重新道,“更何况,孟大人如今是依着皇上宠信才能有今日之位,他日若是没了皇上这份宠信,孟大人又该要如何是好?”

这话倒是一下子就戳中了她的心事。

她知道曹京虽是精于吏道,可却没有坏心。当初他明知她深受东党朝臣厌恶,却仍旧在她危难之时出手相救,这件事她是永不会忘。

孟廷辉抬眼看他,问道:“你想要举荐的人,都有谁?”

曹京面露喜色,忙从怀中摸出一本叠好的札子,走过来递给她,道:“都在这上面写着了。孟大人可逐一考课,择合适者荐之。”

孟廷辉翻开札子略略看了一遍,见都是些平日里文名尚可的人,便也缓了脸色,冲曹京点了点头。

曹京见她已应,便冲她笑着长长一揖,然后拜辞。

外面有下人进来替她送客,她依然坐在椅子上,身边矮几上的茶水早已没了热气。

手指沿着札子摩挲了半晌。

方一轻叹。

她眯着眼想了想,自己这回该算是……

弄权小人。

可她既已走到了这一步,又如何能再向后退。曹京千言万语中总有一句是真,那便是她不能总倚着皇上的宠信皇上的庇护来与老臣相抗。

她若真想长立君侧,又岂能一生只做一颗棋子?

孟廷辉拜表请罢来年女子进士科后五日,朝中分散在三司六部的七品下京官纷纷联名上奏,附其所议;又二日,沈知礼衔领朝中十数名女官,亦拜表上,请皇上准允诸路女子同试今岁进士科。皇上着二省诸臣廷议此事,时给事中廖从宽、左司谏曹京等人亦以孟廷辉所奏为善,当众称附其议。

数日来奏章纷涌至中书、门下二省,朝中年轻臣子中主张改试之声虽是越来越高,但老臣只道如此声势实属孟廷辉蓄意所造,因而于改试一事上坚决不肯退让半步。

众议纷纭不决之时,皇上有谕下中书,令拟诏以告天下,不罢来年女子进士科,然若有女子欲于今岁同试进士科者,朝廷当允其请,将来若举进士,则享正科进士之例,品秩官阶不低男子一分,而来年女子进士科则照常举行,每路女学同试今岁进士科州试者不得多于百人。

此谕一下,老臣拜呼万岁圣明,孟廷辉亦拜表谢恩,改试一事争执风波乃止。

虽然没有完全罢撤女子进士科,但那些欲与男子一试功名的女学生却有了从前想也不能想的机会,这让孟廷辉及主张改试一派的年轻朝臣已是大大欣慰。

可今岁每路参赴进士科州试的女子不得多过百人,这在老臣眼中简直就如沧海一粟,丝毫不值一提——想国中数万饱学之人三年一试,区区千余女子又如何能挤得进最终那数十名进士之位?因而老臣皆以为,皇上此谕不过是为了安抚朝中这些锐意进取的年轻臣子罢了,绝不会是真心想要动改朝制。由是一想,便也没人再就此事劝谏皇上。

谁料进士科州试方一开考,皇上便又有谕下,以尚书左仆射徐亭、权知制诰孟廷辉在京中礼部试上同知贡举。

这一下又令老臣不豫起来,且不论孟廷辉资历尚浅,有何德何才能与尚书左仆射同知贡举?更何况在之前论争改试一事上,徐亭几次三番明讽暗谏孟廷辉乃不德之人,二人之间关系闹得甚僵,又岂能在礼部试上同知贡举?

徐亭连拜表上,以孟廷辉无才浅德而拒与其同知贡举。皇上驳其所奏,以此次进士科礼部试乃首次允女子参试,而孟廷辉出身女子进士科状元之位,功绩朝中女官无人可及,当是此次知贡举之不二人选。

朝中孟廷辉一党的年轻臣子闻言皆是兴奋不已,而老臣则是愈发恼怒,虽驳不了皇上之议,却看不得孟廷辉能够领得这令天下士林钦羡的知贡举一职!

诸路州试结束后,判拟得定凡两千一百名举人,其中有女子凡一百三十二人。礼部遂按往年之例筹备京中会试诸事,而各路的举子也陆陆续续往赴京中。

国中三年一度的进士科礼部试开考在即,孟廷辉却突然以吏部磨勘考课为由,连黜潮安北路安抚使司及转运使司中六品下的官吏共十多人。吏部依她之言拟呈札子往报中书,可却被早已窝了一肚子怨气的老臣狠狠地驳了回来!

朝中自开国至今,还未有六部议定之事遭宰执、参政共同驳回者,此番孟廷辉欲黜潮安北路众吏却被中书所阻,当下便令本已趋于平静的朝野又起巨浪。

孟廷辉当初因王奇、魏明先之事得罪了东党老臣,现如今又因改试一事得罪了西党耆老徐亭。如此一来倒使得中书、门下二省中的重臣同将矛头对向了她,而东西两党老臣之间的关系却逐渐趋和,以至于朝中已逾十多年的东西二党之争竟变成了眼下的新、旧两派之争!

正午,春阳刺眼万分。

孟廷辉手中捧着一摞簿子,正快步朝内都堂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时有二省中的年轻属吏走过,看见她走来,或是低首揖礼,或是叫她一声“孟大人”,态度皆是有礼。

她捧着东西不能回揖,便对人点头微笑,算是回了礼,待快近都堂时,才叫住一人问道:“都堂今日可是徐相掌印?”

那人冲她使了个眼色,悄悄抬手朝身后一指,嘴角撇了撇,然后才走。

孟廷辉会意,便站在都堂门外的廊下等着。

春风和煦,吹动弱柳碧波,细细的絮末扑到她的脸上,十分地痒。

她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中,两眼正望着不远处池中的锦鲤,却听身后响起脚步声,忙回头去看,恰见徐亭从内都堂里出来,当下迎上前去,低头微笑道:“徐相。”

徐亭看见是她,脸色登时一黑,步子停了下来,却没开口应她。

孟廷辉抬眼,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便直截了当道:“在下依例考课,潮安北路帅司、安抚使司中十三名官吏不胜其任,因迁调他处,不知中书为何要驳。”

徐亭冷冷道:“中书宰执亦非徐某一人,你何不去问旁人?”

她微笑:“这十三名官吏中多是攀附东党之人,因而遭古相驳退,在下尚能理解。可徐相亦驳此议,在下不知除却私怨,还有何解?”

“私怨?”徐亭气得胡子一抖,“徐某在朝为官数十载,忠上皇、辅今上,何时因私怨误过朝政!你一令欲黜十三名潮安官吏,倒是何居心?”

孟廷辉没有应声,只将手中捧着的簿子往前递过去。

她的手举着那些簿子,轻轻道:“徐相若是执意不纳在下之议,在下亦将到皇上面前去劾徐相为相之谬。”

“荒唐!”徐亭一把打散了她手中的簿子,“皇上若是听你妄言,便是庸主!”

纸落一地,哗啦啦似雪叠复。

孟廷辉听清他最后二字,脸上淡然之色瞬时垮了,抬眼盯住他,嘴唇抿得紧紧的,久而未言。

徐亭只当她是怕了,便冷冷一哼,转身就走。

她站得笔直,一直盯着他不放,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才慢慢地蹲了下来,将那些被打落的纸一张张拾起来。

正要起身时,眼前突然有人影堵了过来。

一双金线墨靴端端正正地映入她眼底。

她抬头,看清来人,便挤出丝笑,轻声道:“陛下是从枢府那边过来的吧?”

英寡低眼看她,斜眉轻挑,不答却问:“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慢腾腾地收拾了东西,站起身来道:“臣掉了东西在地上。”

他负手,不言却望着她,眼神淡淡的,可那一双眸子却似能洞悉一切。

头顶太阳刺眼,他的目光更是令她感到无所遁形。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撇眼就看见不远处还立着两个随驾小黄门,当下更觉不妥,便低了头:“陛下若无事示下,恕臣先告退了。”

他的目光探至她手中的簿子,只消一眼便知那是何物,脸上微有了然之色,口中却只是道:“可有事要禀的?”

她心口突然一酸,却微微咬牙,摇了摇头。

他不逼她,足下又上前半步,离她更近了些,光天化日之下抬手摸进她的袖袋中,抽出几张纸,捏于指间,低声道:“中书既驳,你为何不直接呈与朕来批注?”

她怕周围瞧见他的动作,慌忙朝后连退几步,低眼看着脚下,轻声道:“臣若凡事遭中书阻议便去找陛下,那陛下置宰相又有何用?”她顿了顿,抬眼瞅他,抿唇道,“陛下放心,臣应付得来。”

他深知她的倔强,当下微弯嘴角,将那几张纸还与她:“早朝时分论及御史中丞一缺该由何人来补,你未当廷表议,现下可有话说?”

她想也不想便道:“臣以为当由廖从宽廖大人补此一缺。”

乾德二十五年皇上登基之日罢黜时御史中丞薛鹏,其后曾迁左丞周必领御史中丞一职,不日前周必以病致仕,朝中上下众臣又重新注目在这举足轻重的兰台之主一位上。

眼下形势早非当日能比——当初皇上一日连贬孟廷辉及东党三人,白让西党捡了这御史中丞一缺的现成便宜;现如今孟廷辉风头正盛,皇上亦颇有重用年轻才俊之意,东西二党的老臣无暇顾及旧怨,都怕御史中丞一职所委之人会是历任左正言、侍御史、左司谏、左谏议大夫且又与孟廷辉颇为亲近的曹京,因而早朝时二党竟没互争,只道兰台事非细小,皇上不可将此重任委于朝中年轻之辈。

老臣不傻,都知此刻东西二党若为自己争利,皇上则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此缺授以二党之外的人。可御史台乃朝中言谏喉舌,又岂能让孟党的人占了便宜!

揣度皇上心意,最好是能选一个不亲东西二党、亦不亲孟廷辉之流、且在朝中资历颇深的臣子担任。由此放眼朝中,出身重臣名门、多年来交游于二党间的廖从宽则是最佳人选。可在之前的改试一事上,廖从宽竟曾当廷附议孟廷辉之言,老臣自是有所顾忌,怕他将来亦会变成孟党之人,因而在早朝议御史中丞一缺该由何人来任时并未提及廖从宽的名字。

她没有当廷表态,不外乎是担心自己若提廖从宽,则会被老臣以为她是“居心叵测”。

……可事实上,她也的确算是“居心叵测”。

当初参审王奇一案时,她曾夜访廖府,拜请廖从宽替她疏通御史台那边的关系,好让她顺利入台狱审案。当时她就对廖从宽承诺过,倘是她将来一日能得显要之位,必谢廖从宽当日之助。

更何况,廖从宽在改试一事上竟是出乎意料地附她所议,这令她在不知不觉间又承了他一次人情。朝中人事向来复杂,她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承情而不答?再者,老臣显然不知她与廖从宽这两年来会有私交,若是此次廖从宽能得以顺利迁任御史中丞一位,她也希望能将其一举拉入自己这边,而一旦能挟御史台之言谏要务,东西二党之势定会不复其盛。况且,凭廖从宽祖上三代为相的家世背景,便是将来取代眼下二相之一,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这一把算盘打得精巧,忍了许久,便是在等皇上问她这一刻。但,她虽自以为筹谋无失,却无法断定圣心究竟如何……

久久听不见他开口,她不由得抬眼轻瞥了一下他。

他脸上带了点笑意,可那笑却是高深莫测:“若授廖从宽御史中丞一职,不知他心中是会感激朕,还是会感激你孟廷辉?”

她心头咯噔一声。

这段日子来她的那些动作他不可能丝毫不知,只怕方才那一句问话也是他的浅探而已。纵是他与她是两情相悦,可他归根结底是她的皇上,而她归根结底……是他的臣子。

他望着她,缓缓又道:“朕亦有意令廖从宽补御史中丞一缺。”停了停,嘴角略扬,补道,“……也算是朕为你孟廷辉结党出一份力。”

她瞠目结舌地怔住,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本以为经过这么多事,她算是懂得他一些了,可谁曾想到,她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弄懂过他一分!

“陛下……”她半晌后垂下眼,口中喃喃出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感觉自己就像是不懂事的孩童,任性着学人玩火,却不知这一路无虞是因他一直在纵容庇护她。

她在怕什么他全都知道,她想要如何他也全都明白。

从改试一事至今,在面对东西二党老臣与她之间,他不动声色之下权衡得多么有道,让人挑不出一根刺来。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已是他作为一个帝王所能给她的无上宠爱,她怎能听不出来,又如何不惭于自己之前的那点心思。

廊下池间,锦鲤游弋间溅起细碎水花,灿阳碧波点点灼目。

他突然叫她:“孟廷辉。”

她怔怔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道:“明日下朝后,朕欲令殿前诸班直骑演于宫中校场,你一并来观,顺便一习骑术。”

她不解,目光犹疑:“陛下……”

他不待她问,又道:“朕方才已同枢府议定,今岁骑射大典将在进士科放榜之后举行。你如今身非等闲,莫不是还想再出一次丑?”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才想起来新帝登基后的骑射大典便在今岁,又想到当年北苑那一次……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道:“臣谨遵陛下之意。”

本以为他该走了,谁知他竟忽而倾身,目光探进她眼底,声音微哑道:“近日来太忙,未曾令你单独入觐过,你心中可有丝毫埋怨?”

自她被除权知制诰、能够升朝议政以来,便再没得过机会与他私下独处。因改试一事,她连日来一面应付朝中各式各样的争论,一面着手迁调潮安北路帅司及转运使司里的属吏,且又要抽暇去准备半月后的进士科礼部试权知贡举一事,再加曹京接连向她引荐朝中新俊,她接连数日竟是一点闲暇辰光都没有。

皇上自二月末始便频频出入枢府议事,她知道他同样是忙得夜不沾枕,可却不知他到底在和枢府的朝臣忙些什么。自从大平开国以来,中书、门下二省一向不问枢府军务,诸位宰执、参知政事更是非国之兵者大事不入觐参议。枢密使方恺是当年随上皇御驾亲征、在平天下定江山时立过汗马功劳的,其下一干枢府朝臣又多是起于行伍、跟随上皇平王数十年的铮铮将校,对皇上的忠心之度绝非朝中旁人可比。皇上入枢府与诸臣议事,非得特旨,中书、门下二省必不能知其细末;且方恺等人向来不屑都堂中种种党争之事,二府之间关系长年不睦,因而纵是她职为中书省属官,也不能知枢府军务半分。

从西山归来至今,她夜夜连觉都睡不够,自然无暇时时惦记着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她知道他连月来专注于朝政军务,想必也不会念及她分毫,所以从没因他未曾令她单独入觐过而有过丝毫埋怨。

但,此时此刻被他这样一问,她竟满心顿涌思念之潮,才发现自己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已将他想了千万遍。他与她眼下不过咫尺之距,她几乎能看得清他眼底微微闪动着的星芒,只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竟忍不住想要抬手触碰这一张令她魂牵梦绕的刚毅俊脸。

欲望来得如此强烈,却又是如此不合时宜,她不由得轻浅叹气,避开他这摄人心魄的目光,声音也随着他一道哑了:“臣知陛下忙于朝政军务,又岂会因一己私情而埋怨陛下?”

他低笑出声,眼角微微眯起:“甚好。”

她一下子醉在他这阳光下的微笑里,真想不管不顾地上前拥住他,细吻他的眉梢薄唇,倾诉这积蓄已久的相思之意。

却终是忍了又忍,埋了头看脚下。

他侧过身子,冲后面两个小黄门嘱咐了几句。

她知道他这回是真的要走,便垂首恭道:“明日早朝后,臣会奉命去校场。”

他应了一声,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加逗留,转身远去。

她亦慢慢反身,往回走去,路上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的簿子,眼神不由得黯了些。

这不过仅仅是个开始。

她不惧不畏,亦不会退缩。

她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与这些老臣周旋,更相信将来总有一日,她必能令这些都堂重臣再也无法小觑她,而她也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站在离他最近的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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