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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樱又被训斥了，坐第一排的大姑娘顾鱼嬗侧过身子瞅第二排的鱼樱一眼，嘴角是幸灾乐祸的笑意。
这四妹妹素来在侯府横着走，除了祖父、祖母外，无人敢训斥。慕容女先生一来，简直是四妹妹的克星，没哪堂课不训上几句的。为着这，顾鱼嬗每每都在柯老太太跟前说慕容女先生的好话，生怕乡土气息浓厚的女先生哪天被柯老太太辞了。
以往鱼樱是真淘气，可今日没犯错却又被劈头盖脸训了，鱼樱茫然过后，心里不开心了，小嘴委屈地嘟起来。
坐在第二排的座位上，双眼接住女先生射来的目光，一声不吭。
“怎么，你还不服气？”慕容女先生走上前一步，逼视鱼樱。在乡下呆惯了，作为秀才之女，作为文化人的代表，慕容女先生素来都被大字不识的村民捧得高高在上的，谁家孩子也不敢目明张胆无视她女先生的权威。
固执强硬的作风，进入侯府也丝毫未改。
学生就该无条件听先生的，说你错了，就得认错。
六岁的顾鱼珠胆子小，身子紧紧贴着书桌，端端正正坐着，一双大眼珠来回扫向女先生和鱼樱，总觉得今日的气氛很是怪异，鱼樱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
到底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同。
鱼樱心底觉得委屈。上一世她真的很调皮捣蛋，处处协同二姐姐鱼聆与女先生做对，被严厉训斥，她无话可说。可这辈子的她第一天来学堂，到得早不说，还勤奋背起了书。
明明已经很乖了，却仍然劈头盖脸一顿训斥，鱼樱十六岁的心灵很有些受伤。果然先生都喜欢念书念得好的孩子，对她这种“劣迹斑斑”的落后生都是看不到进步之处的，稍有不如意便妄加指责。
“我没迟到。”
沉默几个瞬息，鱼樱到底开腔为自个辩驳，她今儿个没犯错就是没犯错，坐在座位上抬起脑袋道：“今日我比女先生早来了一刻钟……”
话未完，走廊外传来一阵“咚咚咚”急跑的脚步声，鱼聆手抱书囊风风火火闯进了学堂，手里还拎着个计时的沙漏：“好险啊，差点就迟到了。”
鱼聆脚步猛停，举高沙漏，得意地展示出最后一粒沙掉落的情景。
“亏得昨日二哥淘来个沙漏，要不今日非得迟到挨罚不可。”鱼聆大大咧咧的，丝毫没察觉出学堂内氛围不对，拍拍屁股就坐在了鱼樱身旁的空座上，侧身凑到鱼樱耳旁嘀咕道。
鱼聆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打脸的耳光，狠狠扇在慕容女先生脸上。尤其鱼聆那完全无视她的态度，让时刻端着的女先生脸上一下红一下白的，简直下不来台。
整个上午女先生的脸色都不大好，讲课更死板了些，困得鱼聆哈气连连的。
“你今日怎的这般精神？”中午下学，高举小手打哈欠的鱼聆，意外看向仍手握书卷不放的鱼樱。往日的鱼樱可跟她差不多，听不了几句课便哈气连连，可今日奇了怪了，非但没哈欠，还走在回去的路上都在看书。
“不想被训。”鱼樱最后默读一遍，才合上《弟子规》认认真真道。
“你被训的还少么？”鱼聆不信地推了下鱼樱的脑袋，认定她没说实话。不过鱼聆对念书实在是不敢兴趣，不敢兴趣到这类话题都不愿多谈，走出学堂大门就丢下鱼樱，带上丫鬟铁兰飞快奔回二房用午饭去了。
鱼樱紧了紧怀里的书卷，她真没说谎，是真的不想再被训了。“落后生”的待遇之差，让重生一世的鱼樱起了强烈的反抗之意，她讨厌被人任意揉搓和践踏。
抱着书，嘟着小嘴，一路沉默地走回了梨花院。在画眉、画黛几个丫鬟诧异的眼神里，鱼樱第一回坐在饭桌前还捧着书看，瞧得几个丫鬟是面面相觑。
“咱这小主子是怎么了？”画黛趁着上菜的功夫，将画眉堵在次间门帘外，朝鱼樱怒了努嘴轻声打探道。方才是画眉去学堂接回的主子。
“背不出书，又被乡下女先生训了。”画眉提起慕容女先生就不悦，不过是才进府两月的酸腐女学究，居然处处与她的小主子做对。想想方才小丫鬟从学堂打听回的消息，画眉就气得慌：
“咱俩真得去世子夫人那回禀一二了，咱们主子今儿一大早就到了学堂，比那女先生到得还早呢，你猜怎么的，那女先生硬是将二姑娘的迟到算在了咱们主子头上，好一通臭骂。有她这么当人先生的吗？是非黑白都拎不清！”
有这等事？
画黛双眉蹙起，回转身心疼地望了眼饭桌前那抹小小的身影。主子调皮捣蛋不得女先生喜欢，她素来是知道的，可她更知道主子最讨厌无辜被训。
没做错，却被训了，这就难怪今儿的小主子行为反常了。
不过，行为反常到……主动看书了，这事儿好像并不坏？莫非是女先生使用的激将法？
画黛比画眉稍长半岁，看事通透些，当即压下画眉要去世子夫人那告状的心，安抚道：“观察小主子几日再说。”
她俩在一旁嘀嘀咕咕，鱼樱坐在饭桌前嘴也没闲着，口里嚼着饭，还时不时蹦出几个词来，譬如“行勿懒”，“父母责”这类的，都是上午所学的内容。不过鱼樱吐词并不流利，往往三个字要回想老半天，还有可能想不全。
等画黛画眉两丫鬟回到她身边布菜时，却见小主子手里抓了块鸡爪子，塞得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还在一蹦一蹦地往外吐词，活像个可爱小青蛙在呱呱叫，就是叫的速度缓慢了些。
这一幕瞅得画黛心里发笑，她的小主子还真是可爱得紧呢。
~
二房饭桌上，二夫人领着两儿子和两女儿围着圆桌吃饭。
“今儿学堂可有新鲜事？”二夫人一副管家女主人的姿态，询问学堂里的事儿。
自从世子夫人身怀六甲暂不管理中馈，她接过大权后，便每日有事无事都要摆出一副侯府管家人的姿态，每日两次坐在南窗榻上慵懒地听府里管事婆子的汇报，哪怕管事婆子上午已将事儿全部汇报完毕，下午无事也得再来回禀一次，说句“无事可禀”都行。
二夫人超级享受这种管家的权利，何况管的还是钟鸣鼎食之家的侯府。
至于打听学堂里的事，一来可在四个孩子面前彰显自己的本事，学堂也属她管呢。二来则是又可以听到大房的丑事了，鱼樱念书不上进屡屡被训的事儿她最爱听，听一百遍都不嫌烦。
大女儿顾鱼嬗早迫不及待要鹦鹉学舌了，她的脾性最像二夫人，见不得鱼樱好。未语，先停下筷子噗嗤一笑：“今儿又被女先生训了个狗.血.淋头，大概是四妹妹着实长得让人讨厌，肥肥的一身肉，恶心着了女先生，横竖看她都不会顺眼的。”
顾鱼嬗说着说着，还情绪高涨地立起身来，学着慕容女先生怒目扫视鱼樱的样子，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女先生责骂鱼樱迟到的话语。
“又是迟到？”二夫人蔑视地一笑，“惹祸都不换个新方法。”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
小女儿顾鱼珠是个老实的，觉得大姐姐说话不全面，冤枉了四妹妹，误导了娘亲和两个哥哥。吞下嘴里的饭团，小声道：“娘亲，事情不全是这样的，是女先生无故迁怒……”迁怒早到的鱼樱。
可她话还未完，便被顾鱼嬗凌厉的目光给瞪回去了。二房可是她顾鱼嬗和娘亲的天下，哪里容得这个蠢妹妹来替鱼樱平反？
何况，任何一个心高气傲之人，都绝不容许有人当面拆自己台。瞪了一眼后，顾鱼嬗为了彰显自己没说谎，敲着顾鱼珠身前的桌面，问：“上午女先生是不是这样训斥鱼樱来着？”
顾鱼珠看了眼姐姐，默默点头。
“是不是又因为迟到训斥的她？”
顾鱼珠想摇摇头，可想起女先生确实是因为迟到这件事迁怒的鱼樱，大姐姐也不算说错，便轻咬内唇，认怂地再次点点头。
二夫人不喜欢这个怂得懦弱的小女儿，看见小女儿蔫儿吧唧的模样就不爽，领着两儿子和大女儿无视小女儿的存在，一家四口继续其乐融融地畅聊鱼樱在学堂的丢脸事。
被排挤的顾鱼珠，眼底含泪地咀嚼嘴里的米饭，光吃白米饭，菜也没心思夹了。她不懂，她做错了什么。
饭后歇过晌，二夫人梳妆打扮一下就去了柯老太太的荣膺堂。洗三礼刚过，世子夫人的宝贝女儿就又惹得女先生动了怒，这般“好事”哪能不让老太太知晓知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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