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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夫人带上几个贴身丫鬟，洋洋得意行至荣膺堂时，柯老太太刚歇晌悠悠醒转，脑子有些浑沌不大爽快，懒懒歪靠拔步床上，大丫鬟腊梅跪在床头给揉着太阳穴。
守门小丫鬟给二夫人挑起嫣红门帘，二夫人满脸堆笑地穿过门帘就请安：“儿媳妇给老祖宗请安来了。”作为儿媳妇，二夫人伺候婆母是很殷勤的，见老太太脑仁疼，赶忙走将几步侧坐在拔步床上，接下腊梅手中的活。
“嗯，还是春明手法好，越来越精进了。”春明是二夫人的小名，柯老太太轻易不肯与儿媳妇们亲近，多半都肃容扮威严，享受儿媳妇们低眉敛目的姿态。不过也有特例，譬如这宰相府出来的二儿媳妇私下里就颇得她心，伺候得勤快又嘴甜，遇到老太太心里舒坦时便会唤她小名。
听到自个的小名，二夫人心头一喜，颇为得意练就了这么一门讨好人的手艺。不过没开心多久，就想起当初是为了伺候屋里的爷们才特意去学的，哪知该死的爷们被房里小妾媚.惑了去，一年到头也派不上几回用场，思及此，眉眼不自觉流露出几分对小妾的暗恨。
但这暗恨的情愫一转即逝，随着指尖按揉一下，二夫人又神色正常地与柯老太太唠起嗑来，捡了府里和庄子上几件喜事，眉飞色舞地炫耀自己执掌中馈，管家的功绩。
权利这种东西，一旦到手谁都不愿再轻易放掉。
之前是世子夫人有孕不宜操劳，二夫人代掌中馈近一年，眼看着世子夫人出了月子就要拿回掌家之权，二夫人可不是那坐以待毙好欺辱的人，这不，先来柯老太太这满面春风地述说自己的功绩，夸了自己一通，再伺机贬斥一通大房的人。
这不，拐弯抹角将话题转到几个哥儿的读书上。
“茂哥儿和盛哥儿，这阵子读书可勤奋了，废寝忘食将书本儿都来回吃透好几番了。”二夫人提起自己的两个儿子，就止不住地骄傲，“按照这势头，明年考上白鹭书院铁定是板上钉钉的事。”
白鹭书院可是平城首屈一指的男子高等学府，最是讲究严进严出的一个学府。不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皇亲国戚，一律都得通过入学考试才能成为学院的一员。二夫人的两个儿子，本身资质并不行，通过那年与小厮走散就能找不到预定的客栈，忍饿挨冻两个日夜，只能等待亲戚的救援，便可知脑中智慧是很有限的。
不过柯老太太是个极其重男轻女的，对孙子的溺爱可谓到了盲目的地步，只要有人说她孙子的好话她就爱听，自动忽略孙子的不足之处。哪怕说好话的那人是孙子的娘亲，她也爱听，当即眉目更是喜悦了几分：“春明管教有方，等明年考上白鹭学院，连同你一块儿赏。”
二夫人听了，胸腔的心都跳跃得更欢畅了。何况老太太跟前立着的几个嬷嬷和大丫鬟都附和地恭维了几句，她就有些飘飘然了，跟儿子已经迈进白鹭书院似的，眉开眼笑的。
飘飘然归飘飘然，二夫人可没忘了今儿来的正事，这不，得瑟地说完自家两个宝贝儿子后，话锋一转，叹了口气：“若是咱们侯府的孩子都像茂哥儿和盛哥儿那般努力上进就好了，可偏偏……”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听得柯老太太心中咯噔一下，看向二儿媳妇：“出了何事？”脑中迅速冒出小世孙来，不过小世孙都还在襁褓之中，尚未满月，哪里就轮到上进的问题了。不是长房的小世孙，那就是三房的庶孙了，莫不是顾霆那孩子出了问题？
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二儿媳妇说的是孙女的问题。在她心里，孙女都不值钱，压根不值一提。
“府里别的都挺好的，就是最近学堂，”二夫人瞅了瞅婆母眼眉，伪装出吞吞吐吐的模样，“鱼樱那孩子……又气得慕容女先生当堂发了火，这回，这回是干脆与女先生顶撞上了。”小小的女娃娃，才六岁大就不尊师重教，敢与女先生顶撞，这教.养可见一斑。
见老太太不悦地瘪了下嘴，二夫人又补上一句：“还是迟到那事儿。”
听到这，柯老太太顿时满脸乌云密布。几日前，慕容女先生才就鱼樱和鱼聆日日迟到的问题，与柯老太太通过气，拐弯抹角让老太太管好自家孙女。正因为女先生找上了门，柯老太太一张老脸很有些羞愤，才在四日前当着女先生的面，严厉训责了鱼樱、鱼聆一番。
柯老太太素来觉得自己在侯府女眷中，是最有威望的，她的话宛若圣旨，言必出行必果。这下倒好，因着世子夫人生产、洗三礼等事儿，鱼樱三日未上学，今儿个头一遭去学堂就又迟到了，还变本加厉顶撞女先生。
这，这，这简直就丝毫没将她那日的训话放进心里去，变相在女先生面前狠狠扇她耳光呢。
慕容女先生铁定认为她连自家孙女都管制不住。
提起扇耳光，老太太又想起洗三那日，鱼樱在佟老太太及众多贵妇人面前，拿出死鱼眼睛似的次品南珠绢花，让她大大出丑的事，当即怒上心头，新帐旧账一起算，厉声道：“让那不孝孙女去祠堂面壁思过，不跪够两个时辰，不许起身！”
跪祠堂？
二夫人一听便乐了，这惩罚可是不轻呢。六岁大的小女娃，独自去放满祖宗牌位的祠堂跪着，别说祠堂内空无一人，阴冷的气氛，就是那堆林林总总刻满字的生冷牌位，多瞅几眼也是慎得慌，就是二夫人这么大个人了也是不敢独自在里头待的，何况鱼樱才是个六岁大的小娃娃。
这个惩罚，二夫人很满意。看着腊梅在柯老太太的震怒声中，领命而去，二夫人心底痛快极了。不过，惩罚鱼樱还不是此行的最终目的，低眉顺目几个瞬息，又欲言又止道：
“鱼樱还小，只是张白纸，颜料上得对不对，还不都看做娘亲的怎么教。”二夫人这话狠毒，一句话的事就给世子夫人扣上个教女不善的罪名，“若是大嫂像我这般，日日在鱼嬗和鱼珠面前耳提面命，让她俩事事以老祖宗的教诲为先，就不会出了今日学堂这般公然顶撞女先生的事了。”
后头这句更毒，直指世子夫人对老太太不够敬重，不够孝顺，没能教得女儿鱼樱对祖母唯命是从。
儿媳妇不敬婆母，这可是柯老太太这般自负的女人不能容忍之事。何况，自世子夫人嫁进门以来，就狐.媚得大儿子事事以媳妇为先，对她这个亲娘都疏远了几分，若不是世子夫人从中挑.拨离.间，柯老太太就不信儿子会这般行事。
思及此，柯老太太轻蔑地重重一“哼”。原本就对商家女出身的世子夫人不满了，眼下更是厌恶得紧。
二夫人趁机提出：“老太太，儿媳这里还有一事要向您禀报。”见老太太眼角眉梢尽是对世子夫人的厌恶之色，二夫人故意小声道，“如今大嫂生完孩子了，这中馈之事，是不是出了月子就交还给大嫂？”
末了，还不忘补上一句信口开河的话：“昨儿个洗三礼上，傅夫人问我来着。”傅夫人指的是世子夫人娘家的大嫂，也就是鱼樱的舅母。
一听大儿媳妇娘家的人都惦记上侯府的掌家权了，柯老太太一只皱皮的老手旋即握紧，想来，这些年大儿媳妇掌家，没少给娘家弄好处。
哪个婆母能容忍儿媳妇一心给娘家捞好处？
柯老太太当机立断：“不必了，你大嫂刚生完孩子，需要时间复原。”言下之意，掌家之权暂时不必收回，二儿媳妇继续掌管很好。
这话听得二夫人是心中狂喜，纤纤十指伺候老太太更是用上了几分巧劲，揉捏得老太太筋骨都舒坦极了。
一旁立着的茹嬷嬷，年近五旬的老人了，有啥看不透彻的，知道这二夫人不是省油的灯，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哄得老太太继续给予了治家之权。不过拔毛没拔到她头上，茹嬷嬷又深知老太太是不大满意世子夫人的，便也懒得费那唇舌去替世子夫人说什么好话。
更重要的是，茹嬷嬷私下还收了柯姑娘母女的好处费，要想事情办妥，还真就得老太太更厌恶世子夫人才行。如今二夫人又夺了世子夫人的权，这些事儿可是对茹嬷嬷办事有利的，于是更是三缄其口，看着事态往二夫人想要的方向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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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樱居住的梨花院外，领了命前来执行“跪祠堂”之事的腊梅正踏在前往梨花院的鹅软石小径上。纤纤细腰的腊梅姑娘，越靠近梨花院，心里头对鱼樱的怜惜便加重一分。
那个六岁大的调皮小女娃，素来与腊梅关系不错，每每遇上她都会甜甜唤声“腊梅姐姐”，又或是躲在大树背后，待她经过时扮个鬼脸与她玩闹一番，白皙莹润的小脸蛋笑得如初绽的桃花，看得人心都化了。
那般可爱的孩子，便是顶撞了慕容女先生，也铁定是小孩子童心未泯，天性使然罢了，又哪里如同柯老太太所想那般，是故意给老太太没脸，故意顶撞的女先生。
就算是故意顶撞的，也定然是慕容女先生太过固执，太过苛求鱼樱所致。按照腊梅的想法，与其惩罚年幼不知事的小鱼樱，不如好好与慕容女先生沟通一番，是否她的教学方法有待改善。
毕竟，不同心性的娃娃，要用不同的法子不是。总不能千篇一律的追求死板教学。
自然，这些话儿在老太太气头上是不能去劝的，腊梅贴身伺候老太太这么些年，早清楚老太太是个多么顽固又刚愎自用的老妇人。何况，方才还有添油加醋的二夫人在。
腊梅只能叹息一声，今日要苦了鱼樱那小娃娃了。
除了这个外，腊梅还在纠结一个问题，惩罚鱼樱跪祠堂的事儿，到底要不要跟世子夫人禀告一声？
不报，似乎有违常理，所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何况是世子夫人的宝贝女儿。可报了，会不会引得月子里的世子夫人忧心忡忡，谁都知道，女人坐月子就跟投第二次胎一样，做好了，身子康健，做不好，日后是要落下病根的。
万一，万一世子夫人知晓后，怒急攻心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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