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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锦宸睁开眼睛，躺在床上看着熟悉的环境，是潇湘院的卧房。
他艰难地侧头，不远处的女人正趴在桌上，似乎已经睡着了，桌上依旧堆着小山一样高的账本。他在心中叹了口气，他都为她变成这样了，她却还不忘看她的账。
心口处十分疼痛，他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舒展开来，他想，这一回舍命救她，哪怕是块木头也该有些感动了吧？要不是当时他实在撑不住昏过去了，他还真想看看她到底什么表情，她心里到底有没有一点在乎他？哪怕只有一点……
女人这回似乎眠浅，她缓缓抬头，慢悠悠地坐起身子，眼中的睡意还未散去，便转头看向床榻，却见少年依旧睡着，一动不动。
她站起身，走到床榻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呼出一口气，还好，烧已经完全退了。
她看着睡着的他，叹了一口气，“何苦呢？”
薛锦宸猜不透她的心思，长长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脸。
“……疼么？”林亦书好久才问出这两个字。
“疼。”他虚弱地说道，一双眼睛里迅速泛起水雾，那双琥珀的眸更加澄澈动人，他想以此博得她的怜惜。
“我以为，你不知道疼的，”她板着脸看着他，“我不想任何人为我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想起了自己五岁那年，父亲酗酒晚归，阿娘为了保护年幼的她不遭父亲毒打，紧紧将她护在怀中，用自己那柔弱纤细的背替她挡了无数棍子，从此缠绵病榻，一年不到便永远离开了她。
她记得那时候，她抱着阿娘冰冷的尸体哭了好久好久，整个林府却没人搭理她们……恨意与不甘也在心中悄然滋生，她在阿娘遗体前发过誓，今生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被任何人踩在脚下。
“我不还活着么，”薛锦宸笑了笑，“姐姐，其实你很担心我吧？”
被看穿心思的林亦书这一次不再选择回避他，反而直言道：“是，如果你死了，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好受。”
“男人保护自己的女人不是应该的么？”他一直看着她，不想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林亦被这一句话问得有些无措，沉默好久终于轻轻开口：“谢谢。”
薛锦宸不喜欢她跟自己客气，这让他觉得自己在她心目中像个外人，不过见她面容在此刻柔和了几分，他只是眨了眨眼睛，说：“我饿了。”
林亦书吩咐厨房熬了粥，丫鬟乘好端了进来，林亦书接过碗，看着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薛锦宸，不由吩咐丫鬟道：“将少爷扶起来。”
丫鬟小心翼翼地将薛锦宸扶起靠在软枕上，便退至一旁待命了。
林亦书将碗递给了他，“快吃吧，吃完赶紧把药喝了。”
薛锦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我没力气。”
林亦书想也未想便将碗递给了旁边的丫鬟，“服侍少爷喝粥。”
小丫鬟连忙上前接过，弯着腰站在床边，舀起一勺软糯粘稠的粥小心翼翼地递在了薛锦宸的嘴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这个相貌倾城的少爷，她还是有些紧张，心中不断感叹：少年长得可真好看啊。
薛锦宸眉头一拧，别过脸，看向林亦书，“我不要她喂。”
林亦书看着他无理取闹的模样，语气不由冷淡了几分：“那你想怎样？”
“你喂我，不行么？”他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看着她，眼里带着几分哀求，终是将她看得心软。
林亦书无法，只得接过丫鬟手中的碗，吩咐丫鬟下去熬药。
她一勺一勺地喂他，少年想亲近她的这点心思林亦书还是有些知道的，她只是不愿去深究。
感情，往往是这世上最难维系与背负的情感，每一个重要之人的离去或背叛，都足以将一个人彻底打击，她再也不想经历那种感受。
薛锦宸心满意足的喝完粥，乘林亦书没有防备，猛地凑近，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林亦书整个人僵住，瞪着他，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发什么神经？”
薛锦宸无辜地看着她，声音像深山里的泠泠泉水，“谢谢姐姐。”
林亦书捏了捏勺子，只能作罢，这小子打不得骂不得，以后她可怎么办啊？
知府衙门
年轻的知府大人跪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往外冒，仰头看着被护卫们簇拥着的北安王，不由小心翼翼道：“王爷，这件事虽是李家少爷有错在先，不过，薛家少爷也以同样的手段绑人小姐，卖人丫鬟，最后两边都没闹出人命，实在不好做太重的处分啊。”
蒋康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淡淡说道：“宫里那位给了你多少好处？”
知府听后，脸色一变，声音颤得厉害，“下官哪敢收啊，不过是就事论事，况且，贵仪娘娘怀了身子，恐怕在宫里正得宠，下官，下官实在是不好办啊。”
他这个知府当得也是憋屈，今日无论得罪哪一方，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正巧这时，蒋康身边有名护卫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他的脸色沉了沉，屋内安静了片刻，他才说道：“薛家少爷毕竟差点丢了性命，这杀人未果之罪按照我朝例律，应判牢狱之灾一年以上。”
知府不知王爷为何突然松了口，但他心中还是想最大化保全李家，不由斟酌说道：“真正动手的是那名江湖中人，这人也该关满一年半载，李家少爷三月，家丁半月，李家小姐是也受害人，情绪不稳定就放回去吧。”
知府看王爷的表情就知道他对这个结果不是太过满意，本以为他不会同意，过了好一会儿，只见他竟只字未提，转身离开了衙门。
末了，还是他的护卫留下一句：“就这样办。”
知府这才松了一口气。
蒋康坐着马车回到府中，小厮匆匆赶来，禀报道：“薛夫人在花园等候多时。”
蒋康心中一喜，脚步微微加快，身后的护卫无奈跟上。
看着被群花簇拥的青石小径路尽头，那名安静坐在石凳上的女子，他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吩咐护卫不准上前，自己缓缓向她走去。
林亦书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子，笑了笑，“王爷终于回来了。“
“嗯，”他尽量表现出平日里的淡然，“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来问一下，王爷怎么处理李家的。”
果然，每次她来找他，都带有一定目的，他心中微微失落，随即又很快释然，如果他在她心目中没有价值，她也不会来找他了。
“本想将他流放，但我的眼线来报，最近李家大小姐在宫中正得宠，皇后也有心帮衬她，我这边暂时不好插手。”
林亦书习惯性地一只手撑着下巴，思索了片刻，便说道：“后宫真是个复杂的地方。”
蒋康应道：“是的。”
他的这位皇后姨母明明是那样厌恨皇上后宫的那些莺莺燕燕们，可大多时候却又不得不低头，纵使是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终究只是个深宫里的可怜女人而已。
林亦书从袖中抽出一张信封，放在了石桌上，“这是这几个月的红利。”
蒋康看了一眼，点了点头，问她：“你这一辈子就只想待在江南么？”
林亦书微顿，摇了摇头。
“今年我已找到神医求了药，明日便要动身回京了。”他淡淡说道，心中却隐隐有些不舍。
林亦书笑了笑，“那就祝王爷一路顺风，身体安康。”
“若是你想将生意做得更大，我也可以帮你。”
“谢过王爷好意，当这江南的首富已经足够劳心劳力，再做大，我恐怕就英年早逝了。”
他好心提醒她：“你用错词了。”
“王爷什么时候也开始在意这些细节了？”她含笑看着他，“况且这么多年来，我也从未将自己当成过女子。”
这年头，女子在外做生意本就不是那么容易，她也是花了不少心思，费了不少力气，才有了如今的成就。
她越是表现得轻松，蒋康就越是心疼她，但他能为她做的，都已经做了。
见她已经起身准备告别，他不由说道：“若是有一天你想通了，来了京城，记得来找我。”
“当然，”林亦书起身含笑，朝他施了一礼，“王爷也要好好养病，告辞了。”
蒋康目送着女子离开的背影，直到女子转弯绕过小径路上的花丛，消失不见。
他看着桌上的信封，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厌恶自己这副病弱的身躯，他多希望自己能有康复的一天，能够将自己的心意大胆向她表达，能够给她一方净土，许她一世安好无忧，让她再不用如此劳累。
可神医说，他的病，终究得看造化。
呵，真是可笑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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