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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琪没有好奇地追问什么,直截了当地说:“乔立萱,你要把自己逼到悬崖绝壁上去?你若想要跟垨真在一起,太难了。”立萱的眼里顿时起了水雾,多少困苦都可以咬牙挺过去,但最受不了她这样的关心与告诫。立萱试着笑了笑,说:“郁志琪,还是你最了解我。”
志琪瞪了她一眼:“你那时总在宿舍里说垨真,未见过他,我已对他有诸多了解,挑食,有洁癖。后来,有一晚,郭医生送你回学校,我听到你们的谈话。你跟傅余生在一起的时候,我还疑惑了一下。”
立萱说:“我那时是真心的。”志琪说:“可是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她站了起来,俯身趴在栏杆上,两个人又好一会儿沉默。后来志琪说,“他回来了。”楼下有人停车,车上下来的人穿着银色外套,多潇洒,扬手接下车钥匙。嘀嘀的警报声一响,陆锦一走进对面单元。
直到身影消失,志琪问:“你打算怎么办?”立萱说:“如果余生真的对孟南婷有意思,我退出是最好的办法。”志琪说:“他未必对她有那么深的感情,也许只是有好感。”立萱说:“他在异国并不容易,跟她亲近毫不奇怪。”志琪说:“没见过你这么大度的。”
大度?她跟傅余生越走越远了,他们不能够在一起,何不给他更高的天空?
立萱最后还是决定向倪先生求助,她特意向金司机打听了他跟姜意珍过来的日子。她在厨房煮粥,来的时候买了些干贝。姜意珍跟倪太太不同,并没有女主人的架子,她到厨房来给倪先生温药,药方是找老中医开的。倪先生这几年身体没有从前那么好了,年轻时经常通宵加班,伤了身体,老了体现出来,记忆力衰退得厉害,加上有心脏病,药几乎没有停过。
其实姜意珍对垨真还算不错,温药时,她跟立萱闲聊,又说起立萱父亲生病的时候,垨真问倪先生要支票。也许是故意说给她听的,立萱有点诧异,姜意珍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也怪你后来没有收,我听垨业说,垨真说要自己赚钱,因为钱是跟爸爸要的,这孩子还真是死心眼。早上我过来的时候,叫垨业起床,他说他早上四点才睡。”
立萱吓了一跳,打游戏打到早上四点?
姜意珍说:“你说奇不奇怪,送垨业去美国时,条件那么好,他不肯学,这会儿跟着垨真,居然关心起学业。早上我给肇东打电话,他也不肯相信。”
怪不得今天别墅这么安静,原来两兄弟还在睡觉呢。快中午时,立萱才去叫垨真起床,床下散着几本书,有《伟大的博弈》《财务自由之路》,她一本本拾起来,放回书桌上。窗帘一拉,垨真自己醒了,他迷迷糊糊地问她:“几点了?”立萱故意说:“杜老师打了电话来,问你今天为什么旷课。”垨真也不记得今天是周末,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立萱听到地毯发出闷响,回头看到垨真跌坐在地上,他摔了跟头,看上去十分不妙。立萱上前扶住了他,“怎么了?”垨真说:“头晕。”
立萱说:“看你下次还敢不敢熬夜。”目光交错了三秒,垨真方说:“你骗我,今天周六。”立萱忍住笑,可见头晕并不严重。
倪先生用餐时才回来,大抵严父例来如此,问了两人昨晚在干些什么,垨业这时竟像做贼似的,支支吾吾不肯说话。姜意珍出来打圆场,夹了菜给倪先生,说了些不相干的闲事。
前几天看到孟南婷跟人逛街,姜意珍这会儿拿来当家常说起来。姜意珍说:“前天喝茶的时候,遇到孟太太,听说南婷认识了个男孩子,孟太太倒很喜欢,想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西班牙学习呢。”
傅余生那样肯努力的人,万个里挑不出一个来。
姜意珍笑着说:“垨真,你爸爸那个时候还想着不是把孟家的丫头介绍给你,就是把许家的丫头介绍给你认识。垨业,这回可把你比下去了。”垨业嚷了一句:“妈!”知道他们兄弟感情好,姜意珍说:“知道了,开开玩笑嘛。”
垨业说:“有什么好的,都被学校开除了。你还整天说我是混世魔王,我可从来没有被开除过。”他这样一说,一桌子的人都笑了,倪先生也笑他说话不知轻重,说:“不要在孟家人面前提这件事,听说新学校都联系好了。”
原来孟南婷为他打理好了一切,错失的机会突然间又回来了。他怎肯错过,连立萱也不愿他错过。
她跟傅余生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从前志琪打工的那家咖啡馆,旧时光留不住,她在咖啡馆代班时遇到他,转眼已过去快两年了。
庄学仁跟朋友来为他践行。一如既往,他细心为她点了饮料,这一次是芒果冰沙。他总是记得她的喜好,可是命运却仿佛早有安排。本来还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热可可刚才端上桌,他说:“立萱,对不起。”不,她要说,对不起,她要说,谢谢。可是离别时,她说:“傅余生,加油。”那么上进、那么有抱负的傅余生,定能实现远大理想,有锦绣前程。他离开了她,就要展翅高飞,孟南婷是比她更适合的存在。
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说:“我喜欢的人是垨真,对不起。”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意外,他或许把她想得那么美好,这时亦不肯怪她。贪婪大抵是人性里最要不得的德行,她日后亦为今天的选择吃尽了苦头。只是若干年后,当傅余生站在他的面前,追问她:“你后悔过吗?”立萱说:“后悔。”后悔这个时候没有忍住刹那念起,让人痛苦千百倍的,不过情之一字,但立萱说,“我不遗憾。”
她跟垨真也许不能在一起,但只为此时此地、此情此生,求得不负好时光。
而有什么能好过他爱她的时候,她正好也爱着他。
晚上回去的时候,她想了很多,从滨江大道一直走,一路想,想着过去、未来,后来,她给垨真打了个电话,她问:“在哪里?”
“你回头。”
那是垨真见过的最美的一个回眸瞬间,沿街灯火都在她身后,成为她的陪衬。他快走过去,她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垨真说:“从餐厅一直跟着过来的。”立萱动容,还有点吃惊。他若说是意外相遇,未免有些太假,她要送傅余生,他不放心,才跟着她一起出来的。还怕她心情欠佳,他指指街角星巴克,说请她喝咖啡。
不是从咖啡店跟着她过来的吗?立萱说:“你是觉得我今日没有喝够?”垨真眨眼,突然退了一步,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来,没有错吧,垨业列给他的清单,第一条,请她喝杯咖啡。就说不会记错,出门时垨业特别嘱咐他,点一杯Espresso意大利浓缩咖啡,品咖啡的时候,装作很博学:“Espresso在意大利语里有两种意思,一是onthespurofthemoment,另一层是foryou。”最后深情地说一句,“这是属于我们的moment。”
当垨真把垨业的话说给立萱听时,他们正站在桥上。立萱忍俊不禁,垨业该是用这种方法骗过不少女孩。
垨真说:“你笑了。”垨真松了一口气,他以为她会哭。垨真挡在她的面前,“其实我今天来,是怕你跟傅余生一起走了。垨业说,你不会跟他走,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三三,我那天晚上说我喜欢你,那你呢?”呆笨如他,也问得这样直白,那专注的目光使她心跳加速,如漩涡回转。可她这时偏顾左右而言他,她说:“要是期末考试,阅读能得九十分以上,我就告诉你。”
他哀号了一声,觉得不公平,好在离期末考试只有一个月不到了。
期间发生了一场意外,志琪从二楼摔了下来。她在医院给立萱打了电话,立萱正在上课,她从后门冲出来直向医院奔。志琪给她打电话时,神志清楚,可见生命并无大碍。
志琪见了立萱也觉得特别丢脸,自己先招认了,她是捡抱抱熊才从二楼摔下来的。这个抱抱熊是陆锦一送给她的。有次集体出游,回程时时间充裕,大家去了一趟欢乐谷。玩游戏的时候,陆锦一赢了一个抱抱熊,送给了志琪。立萱想来也清楚那样的场景,只怕陆锦一早就没有了印象。
志琪今日休假,趁着有太阳给抱抱熊洗了个澡,拿出去晾干,没想到它掉到平台外,志琪翻下平台去找:“你猜我看到了谁?”谁还有心思听她说这些,医生说骨头翘起来了,但已经接好了。立萱问:“会有后遗症吗?”志琪说:“呸,上次垨真不是也打了十几天石膏,现在不是也一样活蹦乱跳。”立萱笑了一笑,她这会儿还有心思开玩笑。
志琪说:“你不要打岔啊,你猜我看到了谁?我看到倪太太从陆律师家里出来。”这真是意外,立萱不肯相信:“是不是你看错了?”志琪说:“要不是倪太太吓了我一跳,我好好一个活人,怎么可能从二楼摔下来。”
倪太太还活着?可是没理由不露面,也从没有听陆律师说过。
志琪这时又有那么点不自信:“也可能是看错了,失踪好几年的人,突然出现,怪怵人的。”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立萱晚上在图书室做听力习题的时候,想起问垨真:“要是倪太太还活着,你高不高兴?”垨真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事?”立萱说:“志琪说见到与倪太太长相酷似的女子。”不知为什么,立萱总觉得倪太太还活着,与她的约定照旧有效,只是倪太太若回来,这一家人焦头烂额自不必说。
书桌后的椅子很宽大,垨真赖着要坐在她身边。两个人倚在一起,气息拂来的时候,立萱心想,她多半是太纵容他了,因为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没有男女之防,只当他是个孩子。傅余生那时觉得他们暧昧,倒也可以理解。
傅余生,她又想起他的名字。昨天她收到他的邮件,简短得如例行汇报,不知道几时回来,发了邮件祝她一切如愿。
立萱回过神来时,垨真正望着她,她想起傅余生,大抵神色有点游离。而后,垨真靠近了一些,再近了一些,整个人都腻着她,眼色越发沉醉,垂下来的目光停在她的唇间。立萱端坐了身子,向后退了一退,看到桌上的西班牙语笔记,她说:“这个单词一直不会,咿呀,还是依我?”
自从她开始学习西班牙语,他就成了一本活字典。立萱挺羡慕他过目不忘的本事,但这个时候问他,显然会惹他不快。果然,他嘟了嘟嘴,但还是偏头看了一眼,慢慢地说:“Inicio。”立萱连蒙也没有蒙对,她有些懊恼,哎,怎么办,期末考试让人头痛。
立萱站了起来,垨真觉得身边一下子冷了起来,空荡荡的。即使粗心如他,也感觉得出来,她在故意避开他,心里自然受了不少打击。她躲他,他也躲她,好让她内疚带着愧意来安抚他,一开始几日,课程错开,同在一个屋檐进进出出,几日不见,她好像也沉得住气,垨真却沉不住气,问了金司机,她在忙什么。
金司机说:“天天往医院跑。”
志琪刚从二楼摔下来时情况很乐观,但后来,志琪发现自己下肢有时没有知觉。她在本市没有什么亲人,医生把立萱叫到办公室说明情况,反复检查后医生说可能会截肢。
立萱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就呆呆地坐在走廊上,人来人往仿佛都是在梦里,永远不知道厄运几时光临。志琪一开始并不知情,但护士说漏了嘴,立萱心里难过,志琪肯定也不好受,只是笑脸相迎。但人生也有新的领悟,志琪说:“我还想着,等我以后老了写本回忆录,这下子可好了,退休计划要提前完成。”
说得好像要生离死别,医生只说可能会截肢,并无生命之忧,但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要辞去了。志琪说:“没关系,以后我在家专职写小说。”庄学仁来看她,她说,“等将来成了畅销书,拿签名版给你。”她哈哈大笑,甚为乐观。
没想到志琪病得这样严重,垨真去医院看志琪,碰巧在医院的走廊里遇到了姜意珍。倪先生昨晚有些头痛,她过来拿药。姜意珍问:“怎么不见立萱?”两个人平常可是形影不离的。垨真说:“立萱去疗养院照顾乔叔叔了。”姜意珍不免也去探望了志琪,她为人还算和气,还托了熟人特意关照她。
跟她同来的阿闯见垨真忙来忙去,不免想到爱屋及乌,真是年少轻狂,一心一意只对一个人好。
开车回去的时候,阿闯说:“两人的感情这样好,也不枉倪太太精挑细选,她还亲自去见过乔永安。”
“谁?”
“乔永安,乔立萱的父亲。”
姜意珍半天没有接话。阿闯自顾自地说:“上次你要我去疗养院见他时,查到的资料显示,倪太太曾经去疗养院找过他。”
“怎么之前没有告诉我?”姜意珍问,“找他谈什么?”
阿闯说:“谁知道。但很奇怪对不对,即使是为儿子严选看护,也不必亲自去探望她父亲。把这位乔小姐伺候得如千金,你说会不会是倪太太的私生女?”姜意珍说:“胡说,垨真喜欢乔小姐。”
阿闯笑了笑,说:“可不是,谁都看得出来,但倪太太大抵没有料到。”
姜意珍让阿闯把上次的资料给她看看。
其实乔家是个很普通的家庭,简历不过一张A4纸就完全覆盖。乔永安的一生平淡无奇,自警校毕业,分配到本市,太太是他同学,婚后三年病逝,只留了乔立萱这一个女儿。阿闯找来的资料十分厚实,不知道怎么弄到的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乔永安与他的太太,一页一页翻过去,也有乔永安与倪太太的照片,是抓拍的,也有从本地报纸上剪下来的,关于那件绑架案。后面还有乔立萱小时候的照片,也许是百天或是更小,乔永安抱着她,笑得很开心。
姜意珍合上了文件夹,对阿闯说:“我要去趟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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