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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鬼上当(2)

作品: 高老头 |作者:法巴尔扎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3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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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说得好,教人听了怪舒服的,”那个一心想勾引他的人回答,“你是个漂亮小伙子,想得周到,像狮子一样高傲,像少女一样温柔。你这样的俘虏才配魔鬼的胃口呢。我就喜欢这种性格的年轻人。再加上几分政治家的策略,你就能看到社会的本相了。只要玩几套清高的小戏法,一个高明的人能够满足他所有的欲望,教台下的傻瓜连声喝彩。要不了几天,你就是我的人了。哦!你要愿意做我的徒弟,管教你万事如意,想什么就有什么,并且马上到手,不论是名,是利,还是女人。凡是现代文明的精华,都可以拿来给你享受。我们要疼你,惯你,把你当心肝宝贝,拼了命来让你寻欢作乐。有什么阻碍,我们替你一律铲平。倘使你再有顾虑,那你是把我当作坏蛋了?哼!你自以为清白,一个不比你少清白一点的人,特·丢兰纳先生,跟强盗们做着小生意,并不觉得有伤体面。你不愿意受我的好处,嗯?那容易,你先把这几张烂票子收下,”伏脱冷微微一笑,掏出一张贴好印花税的白纸,“你写:兹借到三千五百法郎,准一年内归楚。再填上日子!利息相当高,免得你多心。你可以叫我犹太人,用不着再欠我情了。今天你要瞧不起我也由你,以后你一定会喜欢我。你可以在我身上看到那些无底的深渊,广大无边的感情,傻子们管这些叫作罪恶;可是你永远不会觉得我没有种,或者无情无义。总之,我既不是小卒,也不是呆笨的士象,而是冲锋的车,告诉你!”

“你究竟是什么人?简直是生来跟我捣乱嘛!”欧也纳叫道。

“哪里!我是一个好人,不怕自己弄脏手,免得你一辈子陷在泥坑里。你问我这样热心为什么?哎,有朝一日我会咬着你的耳朵,轻轻告诉你的。我替你拆穿了社会上的把戏和诀窍,你就害怕;可是放心,这是你的怯场,跟新兵第一次上阵一样,马上会过去的。你慢慢自会把大众看作甘心情愿替自封为王的人当炮灰的大兵。可是时世变了。从前你对一个好汉说:给你三百法郎,替我去砍掉某人;他凭一句话把一个人送回了老家,若无其事地回家吃饭。如今我答应你偌大一笔家私,只要你点点头,又不连累你什么,你却三心二意,委决不下。这年头真没出息。”

欧也纳立了借据,拿了钞票。

伏脱冷又说:“哎,来,来,咱们总得讲个理。几个月之内我要动身上美洲去种我的烟草了。我会捎雪茄给你。我有了钱,我会帮你忙,要是没有孩子(很可能,我不想在这个世界上留种),我把遗产传给你。够朋友吗?我可是喜欢你呀,我。我有那股痴情,要为一个人牺牲。我已经这样干过一回了。你看清楚没有,孩子?我生活的圈子比旁人的高一级。我认为行动只是手段,我眼里只看见目的。一个人是什么东西?”——嘚——他把大拇指甲在牙齿上弹了一下。“一个人不是高于一切,就是分文不值。叫作波阿莱的时候,他连分文不值还谈不上,你可以像掐死一个臭虫一般掐死他,他干瘪,发臭。像你这样的人却是一个上帝,那可不是一架皮包的机器,而是有最美的情感在其中活动的舞台。我是单凭情感过活的。一宗情感,在你思想中不就等于整个世界吗?你瞧那高老头,两个女儿就是他整个的天地,就是他生活的指路标。我嘛,挖掘过人生之后,觉得世界上真正的情感只有男人之间的友谊。我醉心的是比哀和耶非哀。《威尼斯转危为安》[4]我全本背得出。一个伙计对你说:来,帮我埋一个尸首!你跟着就跑,鼻子都不哼一哼,也不唠唠叨叨对他谈什么仁义道德。这样有血性的人,你看到过几个?咱家我就干过这个。我并不对每个人都这么说。你是一个高明的人,可以对你无所不谈,你都能明白。这个满是癞蛤蟆的泥塘,你不会老待下去的。得了吧,一言为定。你一定会结婚的。咱们各自拿着枪杆冲吧!嘿,我的绝不是银样镴枪头,你放心!”

伏脱冷根本不想听欧也纳说出一个不字,径自走了,让他定定神。他似乎懂得这种忸怩作态的心理:人总喜欢小小地抗拒一下,对自己的良心有个交代,替以后的不正当行为找个开脱的理由。

“他怎么办都由他,我一定不娶泰伊番小姐!”欧也纳对自己说。

他想到可能和这个素来厌恶的人联盟,心中火辣辣的非常难受;但伏脱冷那些玩世不恭的思想,把社会踩在脚底下的胆量,使他越来越觉得那家伙了不起。他穿好衣服,雇了车上特·雷斯多太太家去了。几天以来,这位太太对他格外殷勤,因为他每走一步,便和高等社会的核心接近一步,而且他似乎有朝一日会声势浩大。他付清了特·脱拉伊和特·阿瞿达两位的账,打了一场夜牌,输的钱都赢了回来。需要趱奔前程的人多半相信宿命;欧也纳就有这种迷信,认为他运气好是上天对他始终不离正路的报酬。第二天早上,他赶紧问伏脱冷借据有没有带在身

边。一听到说有,他便不胜欣喜地把三千法郎还掉了。

“告诉你,事情很顺当呢。”伏脱冷对他说。

“我可不是你的同党。”

“我知道,我知道,”伏脱冷打断了他的话,“你还在闹孩子脾气,看戏只看场子外面的小丑。”

两天以后,波阿莱和米旭诺小姐,在植物园一条冷僻的走道中坐在太阳底下一个凳子上,同医学生很有理由猜疑的一位先生说着话。

“小姐,”龚杜罗先生说,“我不懂你哪儿来的顾虑。警察部长大人阁下……”

“哦!警察部长大人阁下……”波阿莱跟着说了一遍。

“是的,部长大人亲自在处理这件案子。”龚杜罗又道。

这个自称为蒲风街上的财主说出警察二字,在安分良民的面具之下露出本相之后,退职的小公务员波阿莱,虽然毫无头脑,毕竟是畏首畏尾不敢招惹是非的人,还会继续听下去,岂不是谁都觉得难以相信?其实是挺自然的。你要在愚夫愚妇中间了解波阿莱那个特殊的人,只要听听某些观察家的意见,不过这意见至今尚未公布。世界上有一类专吃公事饭的人,在衙门的预算表上列在第一至第三级之间:第一级,年俸一千二,打个譬喻说,在衙门里仿佛冰天雪地中的格林兰[5];第三级,年俸三千至六千,气候比较温和,虽然种植不易,什么津贴等等也能存在了。这仰存鼻息的一批人自有许多懦弱下贱的特点,最显著的是对本衙门的大头儿有种不由自主的,机械的,本能的恐怖。小公务员之于大头儿,平时只认识一个看不清的签名。在那帮俯首帖耳的人看来,部长大人阁下几个字代表一种神圣的,没有申诉余地的威权。小公务员心目

中的部长,好比基督徒心目中的教皇,做的事永远不会错的。部长的行为、言语,一切用他名义所说的话,都有部长的一道毫光;那个绣花式的签名把什么都遮盖了,把他命令人家做的事都变得合法了。大人这个称呼证明他用心纯正,意念圣洁;一切荒谬绝伦的主意,只消出之于大人之口便百无禁忌。那些可怜虫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不肯做的事,一听到大人二字就赶紧奉命。衙门像军队一样,大家只知道闭着眼睛服从。这种制度不许你的良心抬头,灭绝你的人性,年深月久,把一个人变成政府机构中的一颗螺丝。老于世故的龚杜罗到了要显原形的时候,马上像念咒一般说出大人二字唬一下波阿莱,因为他早已看出他是个吃过公事饭的脓包,并且觉得波阿莱是男性的米旭诺,正如米旭诺是女性的波阿莱。

“既然部长阁下,部长大人……那事情完全不同了。”波阿莱说。

那冒充的小财主回头对米旭诺说:“先生这话,你听见了吗?你不是相信他的吗?部长大人已经完全确定,住在伏盖公寓的伏脱冷便是多隆苦役监的逃犯,绰号叫作鬼上当。”

“哦哟!鬼上当!”波阿莱道,“他有这个绰号,一定是运气很好喽。”

“对,”暗探说,“他这个绰号是因为犯了几桩非常大胆的案子都能死里逃生。你瞧,他不是一个危险分子吗?他有好些长处使他成为了不起的人物。进了苦役监之后,他在帮口里更有面子了。”

“那么他是一个有面子的人了。”波阿莱道。

“嘿!他挣面子是另有一功的!他很喜欢一个小白脸,意大利人,爱赌钱,犯了伪造文书的罪,结果由他顶替了。那小伙子从此进了军队,变得很规矩。”

米旭诺小姐说:“既然部长大人已经确定伏脱冷便是鬼上当,还需要我干什么?”

“对啦,对啦!”波阿莱接着说,“要是部长,像你说的,切实知道……

“谈不上切实,不过是疑心。让我慢慢说给你听吧。鬼上当的真姓名叫作约各·高冷,是三处苦役监囚犯的心腹,经理,银行老板。他在这些生意上赚到很多钱,干那种事当然要一表人才喽。”

波阿莱道:“哎,哎,小姐,你懂得这个双关语吗?先生叫他一表人才,因为他身上黥过印,有了标记。”

暗探接下去说:“假伏脱冷收了苦役犯的钱,代他们存放保管,预备他们逃出以后使用;或者交给他们的家属,要是他们在遗嘱上写明的话;或者交给他们的情妇,将来托他出面领钱。”

波阿莱道:“怎么!他们的情妇?你是说他们的老婆吧?”

“不,先生,苦役监的犯人普便只有不合法的配偶,我们叫作姘妇。”

“那他们过的是姘居生活喽?

“还用说吗?”

波阿莱道:“嗳,这种荒唐事,部长大人怎么不禁止呢?既然你荣幸得很,能见到部长,你又关切公众的福利,我觉得你应当把这些犯人的不道德行为提醒他。那种生活真是给社会一个很坏的榜样。”

“可是先生,政府送他们进苦役监,并不是把他们作为道德的模范呀。”

“不错。可是先生,允许我……”

“嗳,好乖乖,你让这位先生说下去啊。”米旭诺小姐说。

“小姐,你知道,搜出一个违禁的钱库——听说数目很大——政府可以得到很大的利益。鬼上当经管大宗的财产,所收的赃不光是他的同伴的,还有万字帮的。”

“怎么!那些贼党竟有上万吗?”波阿莱骇然叫起来。

“不是这意思,万字帮是一个高等窃贼的团体,专做大案子的,不上一万法郎的买卖从来不干。帮口里的党员都是刑事犯中间最了不起的人物。他们熟读《法典》,从来不会在落网的时候被判死刑。高冷是他们的心腹,是他们的参谋。他神通广大,有他的警卫组织,爪牙密布,神秘莫测。我们派了许多暗探监视了他一年,还摸不清他的底细。他凭他的本领和财力,能够经常为非作歹,张罗犯罪的资本,让一批恶党不断地同社会斗争。抓到鬼上当,没收他的基金,等于把恶势力斩草除根。因此这桩侦探工作变成一件国家大事,凡是出力协助的人都很光荣。就是你先生,有了功也可以再进衙门办事,或者当个警察局的书记,照样能拿你的养老金。”

“可是为什么,”米旭诺小姐问,“鬼上当不拿着他保管的钱逃走呢?”

暗探说:“噢!他无论到哪儿都有人跟着,万一他盗窃苦役犯的公款,就要被打死。况且卷逃一笔基金不像拐走一个良家妇女那么容易。再说,高冷是条好汉,绝不干这样的勾当,他认为那是极不名誉的事。”

“你说得不错,先生,那他一定要声名扫地了。”波阿莱凑上两句。

米旭诺小姐说:“听了你这些话,我还是不懂干吗你们不直接上门抓他。”

“好吧,小姐,我来回答你……可是,”他咬着她耳朵说,“别让你的先生打断我,要不咱们永远讲不完。居然有人肯听这个家伙的话,大概他很有钱吧。鬼上当到这儿来的时候,冒充安分良民,装作巴黎的小财主,住在一所极普通的公寓里;他狡猾得很,从来不会没有防备,因此伏脱冷先生是一个很体面的人物,做着了不起的买卖。”

“当然喽。”波阿莱私下想。

“部长不愿意弄错事情,抓了一个真伏脱冷,得罪巴黎的商界和舆论。要知道警察总监的地位也是不大稳的,他有他的敌人,一有错儿,钻谋他位置的人就会挑拨进步党人大叫大嚷,轰他下台。所以对付这件事要像对付高阿涅案子的圣·埃兰假伯爵一样[6];要真有一个圣·埃兰伯爵的话,咱们不是糟了吗?因此咱们得证实他的身份。”

“对。可是你需要一个漂亮女人啊。”米旭诺小姐抢着说。

暗探说:“鬼上当从来不让一个女人近身;告诉你,他是不喜欢女人的。”

“这么说来,我还有什么作用,值得你给我两千法郎去替你证实?”

陌生人说:“简单得很。我给你一个小瓶,装有特意配好的酒精,能够让人像中风似的死过去,可没有生命危险。那个药可以掺在酒里或是咖啡里。等他一晕过去,你立刻把他放倒在床上,解开他的衣服,装作看看他有没有断气。趁没有人的时候,你在他肩上打一下——啪——一声,印的字母马上会显出来。”

“那可一点不费事。”波阿莱说。

“哎,那么你干不干呢?”龚杜罗问老姑娘。

“可是,亲爱的先生,要没有字显出来,我还能有两千法郎到手吗?”

“不。”

“那么怎样补偿我呢?”

“五百法郎。”

“为这么一点钱干这么一件事,良心上总是一块疙瘩,而我是要良心平安的,先生。”

波阿莱说:“我敢担保,小姐除了非常可爱非常聪明之外,还非常有良心。”

米旭诺小姐说:“还是这么办吧,他要真是鬼上当,你给我三千法郎;不是的话一个子儿都不要。”

“行,”龚杜罗回答,“可是有个条件,事情明儿就得办。”

“不能这么急,先生,我还得问问我的忏悔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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