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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鬼上当(3)

作品: 高老头 |作者:法巴尔扎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3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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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调皮,嗯!”暗探站起身来说,“那么明儿见。有什么要紧事找我,可以到圣·安纳小街,圣·夏班院子底上,穹隆底下只有一扇门,到那儿问龚杜罗先生就行了。”

皮安训上完居维哀的课回来,无意中听到鬼上当这个古怪的词儿,也听见那有名的暗探所说的“行”。

“干吗不马上答应下来?三千法郎的终身年金,一年不是有三百法郎利息吗?”波阿莱问米旭诺。

“干吗?该想一想呀。倘使伏脱冷果真是鬼上当,跟他打交道也许好处更多。不过问他要钱等于给他通风报信,他会溜之大吉。那可就两面落空,糟糕透啦!”

“你通知他也不行的,”波阿莱接口道,“那位先生不是说已经有人监视他吗?而你可什么都损失了。”

米旭诺小姐心里想:“并且我也不喜欢这家伙,他老对我说些不客气的话。”

波阿莱又说:“你还是那样办吧。我觉得那位先生挺好,衣服穿得整齐。他说得好,替社会去掉一个罪犯,不管他怎样义气,在我们总是服从法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保得住他不会一时性起,把我们一齐杀掉?那才该死呢!他杀了人,我们是要负责任的,且不说咱们的命先要送在他手里。”

米旭诺小姐一肚子心事,没有工夫听波阿莱那些断断续续的话,好似没有关严的水龙头上漏出一滴一滴的水。这老头一朝说开了场,米旭诺小姐要不加阻拦,就会像开了发条的机器,嘀嘀咕咕永远没完。他提出了一个主题,又岔开去讨论一些完全相反的主题,始终没有结论。回到伏盖公寓门口,他东拉西扯,旁征博引,正讲着在拉哥罗先生和莫冷太太的案子里他如何出庭替被告做证的故事。进得门来,米旭诺瞥见欧也纳跟泰伊番小姐谈得那么亲热那么有劲,连他们穿过饭厅都没有发觉。

“事情一定要到这一步的,”米旭诺对波阿莱说,“他们俩八天以来眉来眼去,恨不得把灵魂都扯下来。”

“是啊,”他回答,“所以她被定了罪。”

“谁?”

“莫冷太太喽。”

“我说维多莉小姐,你回答我莫冷太太。谁是莫冷太太?”米旭诺一边说一边不知不觉走进了波阿莱的屋子。

波阿莱问:“维多莉小姐有什么罪?”

“怎么没有罪?她不该爱上欧也纳先生,不知后果,没头没脑地瞎撞,可怜的傻孩子!”

欧也纳白天被特·纽沁根太太磨得绝望了。他内心已经完全向伏脱冷屈服,既不愿意推敲一下这个怪人对他的友谊是怎么回事,也不想想这种友谊的结果。一小时以来,他和泰伊番小姐信誓旦旦,亲热得了不得;他已经一脚踏进泥洼,只有奇迹才能把他拉出来。维多莉听了他的话以为听到了安琪儿的声音,天国的门开了,伏盖公寓染上了神奇的色彩,像舞台上的布景。她爱他,他也爱她,至少她是这样相信!在屋子里没有人窥探的时候,看到拉斯蒂涅这样的青年,听着他说话,哪个女人不会像她一样相信呢?至于他,他和良心做着斗争,明知自己在做一桩坏事,而且是有心地做,心里想只要将来使维多莉快乐,他这点轻微的罪过就能补赎;绝望之下,他流露出一种悲壮的美,把心中所有地狱的光彩一齐放射出来,算他运气好,奇迹出现了:伏脱冷兴冲冲地从外边进来,看透了他们的心思。这对青年原是由他恶魔般的天才撮合的,可是他们这时的快乐,突然被他粗声大气,带着取笑意味的歌声破坏了。

我的芳希德多可爱,

你瞧她多么朴实……[7]

维多莉一溜烟逃了。那时她心中的喜悦足够抵销她一生的痛苦。可怜的姑娘!握一握手,脸颊被欧也纳的头发厮磨一下,贴着她耳朵(连大学生嘴唇的暖气都感觉到)说的一句话,压在她腰里的一条颤巍巍的手臂,印在她脖子上的一个亲吻……在她都成为心心相印的记号;再加上隔壁屋里的西尔维随时可能闯入这间春光烂漫的饭厅,那些热情的表现就比有名的爱情故事中的海誓山盟更热情,更强烈,更动心。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一个每十五天忏悔一次的姑娘,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即使她将来有了钱,有了快乐,整个儿委身于人的时节,流露的真情也不能同这个时候相比。

“事情定局了,”伏脱冷对欧也纳道,“两位哥们儿已经打过架。一切都进行得很得体,是为了政见不同。咱们的鸽子侮辱了我的老鹰,明天在葛里娘谷堡垒交手。八点半,正当泰伊番小姐在这儿消消停停拿面包浸在咖啡里的时候,就好继承她父亲的慈爱和财产。你想不奇怪吗?泰伊番那小子的剑法很高明,他狠天狠地,像抓了一手大牌似的,可是休想逃过我的撒手锏。你知道,我有一套挑起剑来直刺脑门的绝招,将来我教给你,有用得很呢。”

拉斯蒂涅听着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这时高老头、皮安训和别的几个包饭客人进来了。

“你这样我才称心呢,”伏脱冷对他道,“你做的事,你心中有数。行啦,我的小老鹰!你将来一定能支配人;你又强,又痛快,又勇敢;我佩服你。”

伏脱冷想握他的手,拉斯蒂涅急忙缩回去;他脸色发白,倒在椅子里,似乎看到眼前淌着一摊血。

“啊!咱们的良心还在那儿嘀咕,”伏脱冷低声说,“老头有三百万,我知道他的家私。这样一笔陪嫁尽可把你洗刷干净,跟新娘的礼服一样白;那时你自己也会觉得问心无愧的。”

拉斯蒂涅不再迟疑,决定当夜去通知泰伊番父子。伏脱冷走开了,高老头凑在他耳边说:

“你很不高兴,孩子。我来给你开开心吧,你来!”说完老人凑在灯上点了火把,欧也纳存着好奇心跟他上楼。

高老头问西尔维要了大学生的钥匙,说道:“到你屋子里去。今天早上你以为她不爱你了,嗯?她硬要你走,你生气了,绝望了。傻子!她等我去呢。明白没有?我们约好要去收拾一所小巧玲珑的屋子,让你三天之内搬去住。你不能出卖我哪。她要瞒着你,到时教你喜出望外,可是我忍不住了。你的屋子在阿多阿街,离圣·拉查街只有两步路。那儿包你像王爷一般舒服。我们替你办的家具像新娘用的。一个月工夫,我们瞒着你做了好多事。我的诉讼代理人已经在交涉,将来我女儿一年有三万六千收入,是她陪嫁的利息,我要女婿把她的八十万法郎投资在房地产上面。”

欧也纳不声不响,抱着手臂在他乱七八糟的小房间里踱来踱去。高老头趁大学生转身的当儿,把一个红皮匣子放在壁炉架上,匣子外面有特·拉斯蒂涅家的烫金的纹章。

“亲爱的孩子,”可怜的老头说,“我全副精神对付这些事。可是,你知道,我也自私得很,你的搬家对我也有好处。嗯,你不会拒绝我吧,倘使我有点要求?”

“什么事?”

“你屋子的六层楼上有一间卧房,也是归你的,我想住在那里,行吗?我老了,离女儿太远了。我不会打搅你的,光是住在那儿。你每天晚上跟我谈谈她。你说,你不会讨厌吧?你回家的时候,我睡在床上听到你的声音,心里想:他才见过我的小但斐纳,带她去跳舞,使她快乐。要是我病了,听见你回来,走动,出门,等于给我心上涂了止痛膏。你身上有我女儿的气息!我只要走几步路就到天野大道,她天天在那儿过,我可以天天看到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迟到了。也许她还会上你这儿来!我可以听到她,看她穿着梳妆衣,踅着细步,像小猫一样可爱地走来走去。一个月到现在,她又恢复了从前小姑娘的模样,快活,漂亮,她的心情复原了,你给了她幸福。哦!什么办不到的事,我都替你办。她刚才回家的路上对我说:爸爸,我真快活!听她们一本正经地叫我父亲,我的心就冰冷;一叫我爸爸,我又看到了她们小时候的样子,回想起从前的事。我觉得自己还是十足的父亲,她们还没有被旁人占去!”

老头抹了抹眼泪。

“好久我没听见她们叫我爸爸了,好久没有搀过她们的胳膊了。唉!是呀,十年工夫我没有同女儿肩并肩地一块儿走了。挨着她的裙子,跟着她的脚步,沾到她的暖气,多舒服啊!今儿早上我居然能带了但斐纳到处跑,同她一块儿上铺子买东西,又送她回家。噢!你一定得收留我!你要人帮忙的时候,有我在那儿,就好伺候你啦。倘若那个亚尔萨斯臭胖子死了,倘若他的痛风症乖乖地跑进了他的胃,我女儿不知该多么高兴呢!那时你可以做我的女婿,堂而皇之做她的丈夫了。唉!她那么可怜,一点人生的乐趣都没有尝到,所以我什么都原谅她。老天爷总该保佑慈爱的父亲吧。”他停了一会儿,侧了侧脑袋又说,“她太爱你了,上街的时候她跟我提到你:是不是,爸爸,他好极了!他多有良心!有没有提到我呢?——呃,从阿多阿街到巴诺拉玛巷,拉拉扯扯不知说了多少!总之,她把她的心都倒在我的心里了。整整一个上午我快乐极了,不觉得老了,我的身体还不到一两重。我告诉她,你把一千法郎交给了我。哦!我的小心肝听着哭了。”

拉斯蒂涅站在那儿不动,高老头忍不住了,说道:

“哎,你壁炉架上放的什么呀?”

欧也纳愣头愣脑地望着他的邻居。伏脱冷告诉他明天要决斗了;高老头告诉他,渴望已久的梦想要实现了。两个那么极端的消息,使他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他转身瞧了瞧壁炉架,看到那小方匣子,马上打开,发现一张纸条下面放着一块勃勒甘牌子的表。纸上写着:

我要你时时刻刻想到我,因为……

但斐纳

最后一句大概暗指他们俩某一次的争执,欧也纳看了大为感动。拉斯蒂涅的纹章放在匣子里边,是用釉彩堆成的。这件想望已久的装饰品,链条,钥匙,式样,图案,他件件中意。高老头在一旁乐得眉飞色舞。他准是答应女儿把欧也纳惊喜交集的情形告诉她听的;这些年轻人的激动也有老人的份儿,他的快乐也不下于他们两人。他已经非常喜欢拉斯蒂涅了,为了女儿,也为了拉斯蒂涅本人。

“你今晚一定要去看她,她等着你呢。亚尔萨斯臭胖子在他的舞女那儿吃饭。嗳,嗳,我的代理人向他指出事实,他愣住了。他不是说爱我女儿爱得五体投地吗?哼,要是他碰一碰她,我就要他的命。一想到我的但斐纳……(他叹了口气)我简直气得要犯法;呸,杀了他不能说杀了人,不过是牛头马面的一个畜生罢了。你会留我一块儿住的,是不是?”

“是的,老丈,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

“我早看出了,你并没觉得我丢你的脸。来,让我拥抱你。”他搂着大学生。“答应我,你得使她快乐!今晚你一定去了?”

“噢,是的。我先上街去一趟,有件要紧事,不能耽误。”

“我能不能帮忙呢?”

“哦,对啦!我上纽沁根太太家,你去见泰伊番老头,要他今天晚上给我约个时间,我有件紧急的事和他谈。”

高老头脸色变了,说道:“楼下那些浑蛋说你追求他的女儿,可是真的,小伙子?该死!你可不知什么叫作高里奥的老拳呢。你要欺骗我们,就得教你尝尝味儿了。哦!那是不可能的。”

大学生道:“我可以赌咒,世界上我只爱一个女人,连我自己也只是刚才知道。”

高老头道:“啊,那才好呢!”

“可是,”大学生又说,“泰伊番的儿子明天要同人决斗,听说他会送命的。”

高老头道:“那跟你有什么相干?”

欧也纳道:“噢!非告诉他不可,别让他的儿子去……”

伏脱冷在房门口唱起歌来,打断了欧也纳的话:

噢,理查,噢,我的陛下,

世界把你丢啊[8]……

勃龙!勃龙!勃龙!勃龙!勃龙!

我久已走遍了世界,

人家到处看见我呀……

脱啦,啦,啦,啦……

“诸位先生,”克利斯朵夫叫道,“汤冷了,饭厅上人都到齐了。”

“喂,”伏脱冷喊,“来拿我的一瓶波尔多[9]去。”

“你觉得好看吗,那块表?”高老头问,“她挑得不差可不是?”

伏脱冷、高老头和拉斯蒂涅三个人一同下楼,因为迟到,在饭桌上坐在一处。吃饭的时候,欧也纳一直对伏脱冷很冷淡;可是伏盖太太觉得那个挺可爱的家伙从来没有这样的谈锋。他诙谑百出,把桌上的人都引得非常高兴。这种安详,这种镇静,欧也纳看着害怕了。

“你今儿交了什么运呀,快活得像云雀一样?”伏盖太太问。

“我做了好买卖总是快活的。”

“买卖?”欧也纳问。

“是啊。我交出了一部分货,将来好拿一笔佣金。”他发觉老姑娘在打量他,便问:“米旭诺小姐,你这样盯着我,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地方教你不舒服?老实告诉我,为了讨你欢喜,我可以改变的。”

他又瞅着老公务员说:“波阿莱,咱们不会因此生气的,是不是?”

“真是!你倒好替雕刻家做模特儿,让他塑一个滑稽大家的像。”青年画家对伏脱冷道。

“不反对,只要米旭诺小姐肯给人雕作拉希公墓[10]的爱神。”伏脱冷回答。

“那么波阿莱呢?”皮安训问。

“噢!波阿莱就扮作阿莱。他是果园里的神道,是梨的化身[11]。”伏脱冷回答。

“那你是坐在梨跟酪饼之间了。”皮安训说。

“都是废话,”伏盖太太插嘴道,“还是把你那瓶波尔多献出来

吧,又好健胃又好助兴。那个瓶已经在那儿伸头探颈了!”

“诸位,”伏脱冷道,“主席叫我们遵守秩序。古的太太和维多莉小姐虽不会对你们的胡说八道生气,可不能侵犯无辜的高老头。我请大家喝一瓶波尔多,那是靠着拉斐德先生的大名而格外出名的。我这么说可毫无政治意味。[12]——来呀,你这傻子!”他望着一动不动的克利斯朵夫叫,“这儿来,克利斯朵夫!怎么你没听见你名字?傻瓜!把酒端上来!”

“来啦,先生。”克利斯朵夫捧着酒瓶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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