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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两个女儿(3)

作品: 高老头 |作者:法巴尔扎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3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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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绝望至极,叫道:“那么咱们卖命也不成吗?只要有人救你,娜齐,我肯为他拼命,为他杀人放火。我愿意像伏脱冷一样进苦役监!我……”他忽然停住,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他扯着头发又道:“什么都光了!我要知道到哪儿去偷就好啦。不过要寻到一个能偷的地方也不容易。抢银行吧,又要人手又要时间。唉,我应该死了,只有死了。不中用了,再不能说是父亲了!不能了。她来向我要,她有急用!而我,该死的东西,竟然分文没有。啊!你把钱存了终身年金,你这老浑蛋,你忘了女儿吗?难道你不爱她们了吗?死吧,像野狗一样死吧!对啦,我比狗还不如,一条狗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来,哎哟!我的脑袋烧起来啦。”

“噢!爸爸,使不得,使不得。”姊妹俩拦着他,不让他把脑袋往墙上撞。

他号啕大哭。欧也纳吓坏了,抓起当初给伏脱冷的借据,上面的印花本来超过原来借款的数目,他改了数字,缮成一张一万二的借据,写上高里奥的抬头,拿着走过去。

“你的钱来了,太太,”他把票据递给她,“我正在睡觉,被你们的谈话惊醒了,我才知道我欠着高里奥先生这笔钱。这儿是张票据,你可以拿去周转,我到期准定还清。”

伯爵夫人拿了票据,一动不动,她脸色发白,浑身哆嗦,气愤到极点,叫道:

“但斐纳,我什么都能原谅你,上帝可以做证!可是这一手哪!唉,你明知道他在屋里!你竟这样卑鄙,借他来报仇,让我把自己的秘密、生活、孩子的底细、我的耻辱、名誉,通通交在他手里!去吧,我不认得你这个人,我恨你,我要好好地收拾你……”她气得说不上话,喉咙都干了。

“哎,他是我的儿子啊,是咱们大家的孩子,是你的兄弟,你的救星啊。”高老头叫着,“来拥抱他,娜齐!瞧,我拥抱他呢。”他说着拼命抱着欧也纳。“噢!我的孩子!我不但要做你的父亲,还要代替你所有的家属。我恨不得变作上帝,把世界丢在你脚下。来,娜齐,来亲他!他不是个凡人,是个天使,真正的天使。”

但斐纳说:“别理她,父亲,她疯了。”

特·雷斯多太太说:“疯了!疯了!你呢?”

“孩子们,你们这样下去,我要死了,”老人说着,像中了一颗子弹似的往床上倒去。“她们逼死我了!”他对自己说。

欧也纳被这场剧烈的吵架弄得失魂落魄,一动不动愣在那里。但斐纳急急忙忙替父亲解开背心。娜齐毫不在意,她的声音、目光、姿势,都带着探问的意味,叫了声欧也纳:

“先生——”

他不等她问下去就回答:“太太,我一定付清,绝不声张。”

老人晕过去了,但斐纳叫道:

“娜齐!你把父亲逼死了!”

娜齐却往外跑了。

“我原谅她,”老人睁开眼说,“她的处境太可怕了,头脑再冷静的人也受不住。你安慰安慰娜齐吧,对她好好的,你得答应我,答应你快死的父亲。”他紧紧握着但斐纳的手说。

但斐纳大吃一惊,说道:“你怎么啦?”

父亲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就会好的。觉得有些东西压在我脑门上,大概是头痛。可怜的娜齐,将来怎么办呢?”

这时伯爵夫人回到屋子,跪倒在父亲脚下,叫道:

“原谅我吧!”

“唉,”高老头回答,“你现在叫我更难受了。”

伯爵夫人含着泪招呼拉斯蒂涅:“先生,我一时急昏了头,冤枉了人,你对我真像兄弟一样吗?”她向他伸出手来。

“娜齐,我的小娜齐,把一切都忘了吧。”但斐纳抱着她叫。

“我不会忘掉的,我!”

高老头嚷道:“你们都是天使,你们使我重见光明,你们的声音使我活过来了。你们再拥抱一下吧。哎,娜齐,这张借据能救你吗?”

“但愿如此。喂,爸爸,你能不能给个背书?”

“对啦,我真该死,忘了签字!我刚才不舒服,娜齐,别恨我啊。你事情完了,马上派人来说一声。不,还是我自己去吧。哦,不!我不能去,我不能看见你丈夫,我会当场打死他的。他休想抢你的财产,还有我呢。快去吧,孩子,想法教玛克辛安分些。”

欧也纳看着呆住了。

特·纽沁根太太说:“可怜的娜齐一向暴躁,她心是好的。”

“她是为了借票的背书回来的。”欧也纳凑在但斐纳的耳边说。

“真的吗?”

“但愿不是,可你不能不防着她。”他抬起眼睛,仿佛把不敢明说的话告诉了上帝。

“是的,她专门装腔,可怜父亲就相信她那一套。”

“你觉得怎么啦?”拉斯蒂涅问老人。

“我想睡觉。”他回答。

欧也纳帮着高里奥睡下。老人抓着但斐纳的手睡熟的时候,她预备走了,对欧也纳说:

“今晚在意大利剧院等你。到时候你告诉我父亲的情形。明儿你得搬家了,先生。让我瞧瞧你的屋子吧。”她一进去便叫起来:“哟!要命!你比父亲住得还要坏。欧也纳,你心地太好了。我更要爱你。可是孩子,倘使你想挣一份家业,就不能把一万两千法郎随便往窗外扔。特·脱拉伊先生是个赌棍,姊姊不愿意看清这一点。一万二!他会到输一座金山或者赢一座金山的地方去张罗的。”

他们听见哼了一声,便回到高里奥屋里。他似乎睡熟了;两个情人走近去,听见他说了声:

“她们在受罪啊!”

不管他是睡着还是醒着,说那句话的口气大大地感动了女儿,她走到破床前面亲了亲他的额角。他睁开眼来说:

“哦!是但斐纳!”

“哎,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还好,你别担心,我就要上街的。得啦,得啦,孩子们,你们尽管去快活吧。”

欧也纳送但斐纳回家,因为不放心高里奥,不肯陪她吃饭。他回到伏盖公寓,看见高老头起来了,正预备吃饭。皮安训挑了个好仔细打量面条商的座位,看他嗅着面包辨别面粉的模样,发觉他的行动已经身不由己,便做了个凄惨的姿势。

“坐到我这边来,实习医师。”欧也纳招呼他。

皮安训很乐意换个位置,可以和老头离得更近。

“他什么病呀?”欧也纳问。

“除非我看错,他完啦!他身上有些出奇的变化,恐怕马上要脑溢血了。下半个脸还好,上半部分的线条通通往脑门那边吊上去了。那古怪的眼神也显得血浆已经进了脑子。你瞧他眼睛不是像布满无数的微尘吗?明儿我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还有救吗?”

“没有救了。也许可以拖几天,倘使能把反应限制在身体的末梢,譬如说,限制在大腿部分。明天晚上要是病象不停止,可怜虫就完啦。他怎么发病的,你知道吗?一定是精神上受了剧烈的打击。”

“是的,”欧也纳说着,想起两个女儿接二连三地打击父亲的心。

“至少但斐纳是孝顺的!”他私下想。

晚上在意大利剧院,他说话很小心,唯恐特·纽沁根太太惊慌。

“你不用急,”她听了开头几句就回答,“父亲身体很强壮。不过今儿早上我们让他受了些刺激。我们的财产成了问题,你可知道这件倒霉事多么严重?要不是你的爱情使我感觉麻木,我竟活不下去了。爱情给了我生活的乐趣,现在我只怕失掉爱情。除此以外,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世界上我什么都不爱了。你是我的一切。倘若我觉得有了钱快乐,那也是为了更能讨你喜欢。说句不怕害臊的话,我的爱情胜过我的孝心。不知道为什么,我整个生命都在你身上。父亲给了我一颗心,可是有了你,它才会跳。全世界责备我,我也不管!你是没有权利恨我的,我为了不可抵抗的感情犯的罪,只要你能替我补赎就行了。你把我当作没有良心的女儿吗?噢,不是的。怎么能不爱一个像我们那样的好爸爸呢?可是我们可叹的婚姻的必然的后果,我能瞒着他吗?干吗他当初不拦阻我们?不是应该由他来替我们着想吗?今天我才知道他和我们一样痛苦。可是有什么办法?安慰他吗?安慰不了什么。咬紧牙齿忍耐吗?那比我们的责备和诉苦使他更难受。人生有些局面,简直样样都是辛酸。”

真正的感情表现得这么坦白,欧也纳听着很感动,一声不出。固然巴黎妇女往往虚伪,非常虚荣,只顾自己,又轻浮又冷酷;可是一朝真正动了心,能比别的女子为爱情牺牲更多的感情,能摆脱一切的狭隘卑鄙,变得伟大,达到高超的境界。并且,等到有一股特别强烈的感情把女人跟天性(例如父母与子女的感情)隔离了,有了距离之后,她批判天性的时候所表现的那种深刻和正确,也教欧也纳暗暗吃惊。特·纽沁根太太看见欧也纳不声不响,觉得心中不快,问道:

“你在想什么呀?”

“我在体味你的话,我一向以为你爱我不及我爱你呢。”

她微微一笑,竭力遮掩心中的快乐,免得谈话越出体统。年轻而真诚的爱自有一些动人心魄的辞令,她从来没有听见过。再说几句,她就要忍不住了。

她改变话题,说道:“欧也纳,难道你不知道那个新闻吗?明天,全巴黎都要到特·鲍赛昂太太家,洛希斐特同特·阿瞿达侯爵约好,一点消息不让走漏;王上明儿要批准他们的婚约,你可怜的表姊还蒙在鼓里。她不能取消舞会,可是侯爵不会到场了。到处都在谈这件事。”

“大家取笑一个人受辱,暗地里却就在促成这种事!你不知道特·鲍赛昂太太要为之气死吗?”

但斐纳笑道:“不会的,你不知道这一类妇女。可是全巴黎都要到她家里去,我也要去——托你的福!”

“巴黎有的是谣言,说不定又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

“咱们明天便知分晓。”

欧也纳没有回伏盖公寓。他没有那个决心不享受一下他的新居。隔天他半夜一点钟离开但斐纳,今儿是但斐纳在清早两点左右离开他回家。第二天他起得很晚,中午等特·纽沁根太太来一块儿用餐。青年人都是只顾自己快活的,欧也纳差不多忘了高老头。在新屋里把精雅绝伦的东西一件一件使用过,真是其乐无穷。再加上特·纽沁根太太在场,更抬高了每样东西的价值。四点光景,两个情人记起了高老头,想到他有心搬到这儿来享福。欧也纳认为倘若老人病了,应当赶紧接过来。他离开但斐纳奔回伏盖家。高里奥和皮安训两人都不在饭桌上。

“啊,喂,”画家招呼他,“高老头病倒了,皮安训在楼上看护。老头今天接见了他一个女儿,特·雷斯多喇嘛伯爵夫人,以后他出去了一趟,加重了病。看来咱们要损失一件美丽的古董了。”

拉斯蒂涅冲上楼梯。

“喂,欧也纳先生!”

“欧也纳先生!太太请你。”西尔维叫。

“先生,”寡妇说,“高里奥先生和你应该是二月十五搬出的,现在已经过期三天,今儿是十八了,你们得再付一个月。要是你肯担保高老头,只请你说一声就行。”

“干吗?你不相信他吗?”

“相信?倘使老头昏迷了,死了,他的女儿们连一个子儿都不会给我的。他的破烂东西统共不值十法郎。今儿早上他把最后的餐具也卖掉了,不知为什么,他脸色像青年人一样。上帝原谅我,我只道他搽着胭脂,返老还童了呢。”

“一切由我负责。”欧也纳说着心慌得厉害,唯恐出了乱子。

他奔进高老头的屋子。老人躺在床上,皮安训坐在旁边。

“你好,老丈。”

老人对他温柔地笑了笑,两只玻璃珠子般的眼睛望着他,问:

“她怎么样?”

“很好。你呢?”

“不坏。”

“别让他劳神。”皮安训把欧也纳拉到屋子的一角嘱咐他。

“怎么啦?”欧也纳问。

“除非奇迹才有办法。脑溢血已经发作,现在贴着芥子膏药;幸而他还有感觉,药性已经起了作用。”

“能不能把他搬个地方?”

“不行。得留在这儿,不能有一点动作和精神上的刺激……”

欧也纳说:“皮安训,咱们俩来照顾他吧。”

“我已经请医院的主任医师来过。”

“结果呢?”

“要明儿晚上知道。他答应办完了公就来。不幸这倒霉蛋今儿早上胡闹了一次,他不肯说为什么。他脾气犟得像头驴。我跟他说话,他装听不见,装睡,给我一个不理不答;倘使睁着眼睛,就一味地哼哼。他早上出去了,在城里乱跑,不知到哪儿去了。他把值钱的东西通通拿走了,做了些该死的交易,弄得筋疲力尽!他女儿之中有一个来过这儿。”

“伯爵夫人吗?是不是大个子,深色头发,眼睛很精神很好看,腰身软软的,一双脚很有样的那个?”

“是的。”

拉斯蒂涅道:“让我来陪他一会儿。我盘问他,他会告诉我的。”

“我趁这时候去吃饭。千万别让他太兴奋;咱们还有一线希望呢。”

“你放心。”

高老头等皮安训走了,对欧也纳说:“明儿她们好痛痛快快地乐一下了。她们要参加一个盛大的跳舞会。”

“老丈,你今儿早上干了什么,累成这个样子躺在床上?”

“没有干什么。”

“阿娜斯大齐来过了吗?”拉斯蒂涅问。

“是的。”高老头回答。

“哎!别瞒我啦。她又问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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