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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两个女儿(2)

作品: 高老头 |作者:法巴尔扎克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3 1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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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父亲,没有什么法律能对付这个人的。丢开他的花言巧语,听听他骨子里的话吧!——要么你就完事大吉,一个子儿都没有,因为我不能丢了你而另外找个同党;要么你就让我干下去,把事情弄成功——这还不明白吗?他还需要我呢。我的为人他是放心的,知道我不会要他的财产,只想保住我自己的一份。我为了避免破产,不得不跟他做这种不清白的、盗窃式的勾结。他收买我的良心,代价是听凭我同欧也纳自由来往——我允许你胡来,你得让我犯罪,教那些可怜虫倾家荡产——这话还说得不明白吗?你知道他所谓的企业是怎么回事?他买进空地,教一些傀儡去盖屋子。他们一方面跟许多营造厂订分期付款的合同,一方面把屋子低价卖给我丈夫。然后他们向营造厂宣告破产,赖掉未付的款子。纽沁根银号这块牌子把可怜的营造商骗了。这一点我是懂得的。我也懂得,为预防有朝一日要证明他已经付过大宗款子,纽沁根把巨额的证券送到了阿姆斯特丹、拿波里、维也纳。咱们怎么能抢回来呢?”

欧也纳听见高老头沉重的膝盖声,大概是跪在地下了。

老头叫道:“我的上帝,我什么地方触犯了你,女儿才会落在这个浑蛋手里,由他摆布?孩子,原谅我吧!”

但斐纳道:“是的,我陷入泥坑,或许也是你的过失。我们出嫁的时候都没有头脑!社会,买卖,男人,品格,我们懂了哪一样?做父亲的应该代我们考虑。亲爱的父亲,我不埋怨你,原谅我说出那样的话,一切都是我的错。得了,爸爸,别哭啦。”她亲着老人的额角。

“你也别哭啦,我的小但斐纳。把你的眼睛给我,让我亲一亲,抹掉你的眼泪。好吧!我去找那大头鬼,把他一团糟的事理出个头绪来。”

“不,还是让我来吧,我会对付他。他还爱我呢!唉!好吧,我要利用这一点影响,教他马上放一部分资金在不动产上面。说不定我能教他用纽沁根太太的名义,在亚尔萨斯买些田,他是看重本乡的。不过明儿你得查一查他的账目跟业务。但尔维先生完全不懂生意一道。哦,不,不要明天,我不愿意惹动肝火。特·鲍赛昂太太的跳舞会就在后天,我要调养得精神饱满,格外好看,替亲爱的欧也纳争点面子!来,咱们去瞧瞧他的屋子。”

一辆车在圣·日内维新街停下,楼梯上传来特·雷斯多太太的声音。“我父亲在家吗?”她问西尔维。

这一下倒是替欧也纳解了围,他本想倒在床上装睡了。

但斐纳听出姊姊的口音,说道:“啊!父亲,没有人和你提到阿娜斯大齐吗?仿佛她家里也出了事呢。”

“怎么!”高老头道,“那是我末日到了。真叫作祸不单行,可怜我怎么受得了呢?”

“你好,父亲。”伯爵夫人进来叫,“哟!你在这里,但斐纳。”特·雷斯多太太看到了妹妹,局促不安。

“你好,娜齐。你觉得我在这儿奇怪吗?我是跟父亲天天见面的,我。”

“从哪时起的?”

“要是你来这儿,你就知道了。”

“别挑错儿啦,但斐纳,”伯爵夫人的声音差不多要哭出来,“我苦极了,我完了,可怜的父亲!哦!这一次真完了!”

“怎么啦,娜齐?”高老头叫起来,“说给我们听吧,孩子。哎哟,她脸色不对了。但斐纳,快,快去扶住她,小乖乖,你对她好一点,我更喜欢你。”

“可怜的娜齐,”但斐纳扶着姊姊坐下,说,“你讲吧,你瞧,世界上只有我们俩始终爱着你,一切原谅你。瞧见没有,骨肉的感情才是最可靠的。”她给伯爵夫人嗅了盐,醒过来了。

“我要死啦,”高老头道,“来,你们俩都走过来。我冷啊。”他拨着炭火。“什么事,娜齐?快快说出来。你要我的命了……”

“唉!我丈夫全知道了。父亲,你记得上回玛克辛那张借票吗?那不是他的第一批债。我已经替他还过不少。正月初,我看他愁眉苦脸,对我什么都不说;可是爱人的心事最容易看透,一点小事就够了,何况还有预感。他那时格外多情,格外温柔,我总是一次比一次快乐。可怜的玛克辛!他后来告诉我,原来他暗中和我诀别,想自杀。我拼命逼他,苦苦央求,在他前面跪了两小时,他才说出欠了十万法郎!哦!爸爸,十万法郎!我疯了。你拿不出这笔钱,我又什么都花光了……”

“是的,”高老头说,“我没有办法,除非去偷。可是我会去偷的呀,娜齐!会去偷的呀!”

姊妹俩听着不出声了。这句凄惨的话表示父亲的感情无能为力,到了痛苦绝望的地步,像一个人临终的痰厥,也像一颗石子丢进深渊,显出它的深度。天下还有什么自私自利的人,能够听了无动于衷呢?

“因此,父亲,我挪用了别人的东西,筹到了款子。”伯爵夫人哭着说。

但斐纳感动了,把头靠在姊姊的脖子上,她也哭了。

“那么外边的话都是真的了?”但斐纳问。

娜齐低下头去,但斐纳抱着她,温柔地亲吻,把她搂在胸口,说道:

“我心中对你只有爱,没有责备。”

高老头有气无力地说:“你们两个小天使,干吗直到患难临头才肯和好呢?”

伯爵夫人受着热情的鼓励,又道:“为了救玛克辛的命,也为了救我的幸福,我跑去找你们认识的那个人,跟魔鬼一样狠心的高勃萨克,拿雷斯多看得了不起的,家传的钻石,他的,我的,一齐卖了。卖了!懂不懂?玛克辛得救了!我完啦。雷斯多全知道了。”

高老头道:“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他的?我要这个人的命!”

“昨天他叫我到他屋子里去。他说,阿娜斯大齐……(我一听声音就猜着了)你的钻石在哪儿?——在我屋里啊。——不,他瞅着我说,在这儿,在我的柜子上。——他把手帕蒙着的匣子给我看,说道:你知道从哪儿来的吧?——我双膝跪下……哭着问他要我怎么死。”

“哎哟,你说这个话!”高老头叫起来,“皇天在上,哼!只要我活着,我一定把那个害你们的人,用文火来慢慢地烤,把他割作一片一片,像……”

高老头忽然不说了,话到了喉咙说不出了。娜齐又道:

“临了他要我做的事比死还难受。天!但愿做女人的永远不会听到那样的话!”

“我要杀他,”高老头冷冷地说,“可恨他欠我两条命,而他只有一条。之后他又怎么说呢?”高老头望着阿娜斯大齐问。

伯爵夫人停了一会儿说道:“他瞧着我说:阿娜斯大齐,我可以一笔勾销,和你照旧同居;我们有孩子。我不打死脱拉伊,因为不一定能打中;用别的方法消灭他又要触犯刑章。在你怀抱里打他吧,教孩子们怎么见人?为了使孩子们,孩子们的父亲,跟我,一个都不受伤,我有两个条件。你先回答我:孩子中间有没有我的?我回答说有。他问:哪一个?——欧纳斯德,最大的。——好,他说,现在你得起誓,从今以后服从我一件事。(我便起了誓)什么时候我要求你,你就得在你产业的卖契上签字。”

“不能签呀,”高老头叫着,“永远不能签这个字。唉!雷斯多先生,你不能使女人快活,她自己去找;你自己不惭愧,倒反要责罚她?……哼,小心点!还有我呢,我要到处去等他。娜齐,你放心。啊,他还舍不得他的后代!好吧,好吧。让我掐死他的儿子。哎哟!天打的!那是我的外孙呀。那么这样吧,我能够看到小娃娃,我把他藏在乡下,你放心,我会照顾他的。我可以逼这个魔鬼投降,对他说:咱们来拼一拼吧!你要儿子,就得还我女儿财产,让她自由。”

“我的父亲!”

“是的,你的父亲!唉,我是一个真正的父亲。这流氓贵族不来伤害我女儿也还罢了。天打的!我不知道我的气多大。我像老虎一样,恨不得把这两个男人吃掉。哎呀!孩子们,你们过的这种生活!我急疯了。我两眼一翻,你们还得了!做父亲的应该和女儿活得一样长久。上帝啊,你把世界弄得多糟!人家还说你圣父有个圣子呢。你正应当保护我们,不要让儿女受苦。亲爱的小天使,怎么,直到你们遭了难我才能见到你们吗?你们只拿眼泪给我看。嗳,是的,你们是爱我的,我知道。来吧,到这儿来哭诉吧,我的心大得很,什么都容得下。是的,你们尽管戳破我的心,撕成几片,还是一片片父亲的心。我恨不得代你们受苦。啊!你们小时候多么幸福……”

“只有那个时候是我们的好日子,”但斐纳说,“在阁楼的面粉袋上打滚的日子到哪里去了?”

“父亲!事情还没完呢,”阿娜斯大齐咬着老人的耳朵,吓得他直跳起来,“钻石没有卖到十万法郎。玛克辛被告了。我们还缺一万二。他答应我以后安分守己,不再赌钱。你知道,除了他的爱情,我在世界上一无所有;我又付了那么高的代价,失掉这爱情,我只能死了。我为他牺牲了财产、荣誉、良心、孩子。唉!你至少想想办法,别让玛克辛坐牢,丢脸;我们得支持他,让他在社会上混出一个局面来。现在他不但要负我幸福的责任,还要负不名一文的孩子们的责任。他要进了圣·贝拉伊[2],一切都完啦。”

“我没有这笔钱呀,娜齐。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真是世界末日到了。哎呀,世界要坍了,一定的。你们去吧,逃命去吧!呃!我还有银搭扣,六套银的刀叉,我当年第一批买的,最后,我只有一千两百的终身年金……”

“你的长期存款哪儿去了?”

“卖掉了,只留下那笔小数目做生活费。我替但斐纳布置一个屋子,需要一万二。”

“在你家里吗,但斐纳?”特·雷斯多太太问她的妹妹。

高老头说:“问这个干吗?反正一万二已经花掉了。”

伯爵夫人说:“我猜着了。那是为了特·拉斯蒂涅先生。唉!可怜的但斐纳,得了吧。瞧瞧我到了什么田地。”

“亲爱的,特·拉斯蒂涅先生不会教情妇破产。”

“谢谢你,但斐纳,想不到在我危急的关头你会这样,不错,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她爱你的,娜齐。”高老头说,“我们刚才谈到你,她说你真美,她自己不过是漂亮罢了。”

伯爵夫人接着说:“她!那么冷冰冰的,好看?”

“由你说吧,”但斐纳红着脸回答,“可是你怎么对我呢?你不认我妹妹,我希望要走动的人家,你都给我断绝门路,一有机会就教我过不去。我有没有像你这样把可怜的父亲一千又一千地骗去,把他榨干了,逼他落到这个田地?瞧吧,这是你的成绩,姊姊。我却是尽可能地来看父亲,并没把他撵出门外,等到要用着他的时候再来舐他的手。他为我花掉一万二,事先我完全不知道。我没有乱花钱,你是知道的。并且即使爸爸送东西给我,我从来没有向他要过。”

“你比我幸福,特·玛赛先生有钱,你肚子里明白。你老是像黄金一样吝啬。再会吧,我没有姊妹,也没有……”

高老头喝道:“别说了,娜齐!”

但斐纳回答娜齐:“只有像你这样的姊妹才会跟着别人造我谣言,你这种话已经没有人相信了。你是野兽。”

“孩子们,孩子们,别说了,要不我死在你们前面了。”

特·纽沁根太太接着说:“得啦,娜齐,我原谅你,你倒了霉。可是我不像你这么做人。你对我说这种话,正当我想拿出勇气帮助你的时候,甚至想走进丈夫的屋子求他,那是我从来不肯做的,哪怕为了我自己或者为了……这个总该对得起你九年以来对我的阴损吧?”

父亲说:“孩子们,我的孩子们,你们拥抱呀!你们是一对好天使呀!”

“不,不,你松手。”伯爵夫人挣脱父亲的手臂,不让他拥抱。“她对我比我丈夫还狠心。大家还要说她大贤大德呢!”

特·纽沁根太太回答:“哼,我宁可人家说我欠特·玛赛先生的钱,不愿意承认特·脱拉伊先生花了我二十多万。”

伯爵夫人向她走近一步,叫道:“但斐纳!”

男爵夫人冷冷地回答:“你诬蔑我,我只对你说老实话。”

“但斐纳!你是一个……”

高老头扑上去拉住娜齐,用手掩着她的嘴。

娜齐道:“哎哟!父亲,你今天碰过什么东西?”

“哟,是的,我忘了,”可怜的父亲把手在裤子上抹了一阵,“我不知道你们会来,我正要搬家。”

他很高兴受这一下抱怨,把女儿的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坐下说:

“唉!你们撕破了我的心。我要死了,孩子们!脑子里好像有团火在烧。你们该和和气气,相亲相爱。你们要我命了。但斐纳,娜齐,得了吧,你们俩都有是都有不是。喂,但但呀,”他含着一滴眼泪望着男爵夫人,“她要一万两千法郎,咱们来张罗吧。你们别这样瞪眼呀。”

他跪在但斐纳面前,凑着她耳朵说:

“让我高兴一下,你向她赔个不是吧,她比你更倒霉是不是?”

父亲的表情痛苦得像疯子和野人,但斐纳吓坏了,说道:

“可怜的娜齐,是我错了,来,拥抱我吧……”

高老头道:“啊!这样我心里才好过一些。可是哪儿去找一万两千法郎呢?也许我可以代替人家服兵役。”

“啊!父亲!不能,不能。”两个女儿围着他喊。

但斐纳说:“你这种念头只有上帝报答你,我们粉身碎骨也补报不了!不是吗,娜齐?”

“再说,可怜的父亲,即使代替人家服兵役也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娜齐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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