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缎,二万匹;绸,二万匹;绢,四万匹;布,二十万匹;铁锅,八千口;铁铧,三千个;绵花,一万五千斤;薄被,八千领;厚被,三千领;棉衣,一万八千件;棉帽,一万八千件;棉鞋,一万八千双;马鞍,一千八百件;鱼腥草,一百斤;青蒿,三百斤;乳香,一百斤;地黄,两百斤;良姜,五百斤;针,八万支;铜镜,一万件;线,八万捆;改机,三百个;梳篦,三千件;盐,三万石;糖,一万石;水獭皮,三百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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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猛地一阵抖动,中断了张磊的阅读,他放下清单,掀开车窗一角,望向窗外,离秋收大概还有一个多月,汾水河谷已被将熟未熟的庄稼染成了半青略黄。
马车是整个山西有数的好马车,宽敞而平稳,驾车的孙小胜更是一把好手,但因为路面不平,仍然免不了颠簸。
说来也是悲哀,大明开国至今二百年出头了,但官道还是洪武年间铺就的那条官道,最多只是在部分地区修修补补,二百年过去,国家的基础设施非但没有改善,反而比开国时还有所不如,想到这里,张磊一颗心更添几分忧急。
国家就像一艘到处是洞的百年老船,一时半会还能凑活着行驶,但再凑活下去迟早有一天得沉入深渊,这是谁都看得到的事情。要想扭转这个局面,就得有个法家拂士出来整顿乾坤——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只张磊一个,近数十年来,国朝有识之士中不乏这样的声音,整因为有这样的殷切期许,坐镇京师的那位相公才能得到这般的人望!
哪怕张居正为人处事的方式令大半个士林都感到难以忍耐,但要拨万钧之乱,挽大厦之倾,没有铁腕之力怎么可能成功?
“国家积弊至此,不能不改!欲革重弊,需赖强人!”张磊心里想着,国朝百年积弊之中而恰好出来一个百年不遇的强相,这对天下来说是一个不能错过的千载良机,“这是天佑大明,我辈当勠力助成其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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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十八骑护送着两辆马车,从山谷峡道转入太原地界后,迎面连绵蜿蜒的黄土丘陵上一片青绿,在山风的吹拂下,汾河两岸麦田接高粱,间插着豆田麻田,此起彼伏,如浪翻涌,一波一波向远处接连而去。
坐在主车里,张磊闻到午后暖风中夹带着的清甜植香,透窗望去,只见路边田亩里翠色欲滴,长势喜人。
“今年想来是个丰年!”张磊脱口而出,言语中带着几分欣然。
正在驾车的孙小胜听到了,没有回头,迎风就接口:“荒年米贵,丰年谷贱,就是大丰收了老百姓也存不下几个钱,不过总比饿死人的灾年好。”他年纪虽然不大,但随师父走南闯北,见识的事情就多了。
山西山多田少,天下皆知。但在这汾河沿岸,却因汾河水量充沛,从北至南贯穿,渐渐积淤成数百里沃野,从周朝到唐朝,一直都是整个中原地区最重要的粮食产地之一,到大明朝虽然地力已不如前,却仍然是西北地区重要的粮仓。
这里天气干燥,午后的阳光依旧有些刺眼,张磊微眯着眼,看着眼前麦田,心神又不禁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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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短短数月间,他的命运起伏简直比九曲黄河的起落还要大,从曲沃到晋南,从一个士家子弟到一个盐商之子,不论从身份还是心态上,都转了个大弯道。
有“奸生子”的这层身份,仕途,他是再也不敢想。
但晋南的经历却让他看到了一条新的道路:为商!
为商者,可以不只是图利谋财,亦可为国为民。与仕途虽非同路,却是同归。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商亦有道,所以他才走上了商道。
如今他手里所掌握的财富是半年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但这份财富非但没让他感到欢愉,反而让他觉得肩头上无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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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平仓被抄后,他接受了孟学礼的差委,着手处理五平仓的存盐。五平仓的盐是官府抄没了的东西,自然不可能给他张磊的,他得到的只是处置权。但就算只是这份处置权,也让他的身份变得非同小可。
在过去两个多月里,他几乎就成了河东盐运司衙门在商民中的代表,凡是他决定了的事情,孟学礼没有一件驳回的,甚至他提出的一些想法盐运司办不到,孟学礼竟然还上陈内阁,由中央加上地方、以及运司衙门,甚至西北军方的四股力量来一起解决。这四方面加起来那是多可怕的力量啊,再加上张玥的运筹帷幄,使得过去这几个月,张磊在西北盐务上的决断几乎无往而不利!
办成了几件大事以后,张磊的言语在晋南就变成了金子,盐商们都知道他不仅深得盐运使老爷的信任,而且还能通过盐运司上达天听,调动地方政力、甚至西北军力!如此一来,许多财力、人力、物力在不知不觉间就向张磊靠拢,短短数十日内,他在晋南盐业内部几乎就说一不二,威望甚至凌逼张四时了。他所能调动的财富,也到了他自己有时候都会害怕的地步。
但得到了多大的权力,也就担起了等重的担子!
他的提议靠山们无一驳回,那靠山们提出来的任务,张磊就没有推托的余地——哪怕这靠山提出的要求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他也得硬着头皮应下来。
复兴开中法的事情他一直着手在做,除了筹谋将东南的粮食运往西北之外,还让王一智携带大量银两前往边疆开荒,不过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开荒垦田没有几年功夫难见成效,而眼下马上就有个大事逼了上来。
目光再次落到手里的这份清单上,这是一份能够养活一支大军的物资,全部加起来,对大明来说可以供养三边半载,落到了蒙古人手里,甚至可以收买几十个部落横行漠北。
别的东西倒还好说,绸缎布匹、锅碗针线、药物衣被等,张玥早有筹划,中原商贸繁华,采购也易,可是粮食……
张磊的目光落到最扎眼的那几个数字:粟十万石;麦二十万石;豆,十万石……
这还是张磊已经晋南已有存粮起往西北之后,王崇古才发来的清单。
没有理由,不得推托,就是要在秋收之后一个月内运到大同。
开中法复行日短,而西北马市将启,边疆粮食物资紧缺的问题已经拖无可拖,所以王崇古需要大量的粮秣物资:这里头一半是军需缺口,三边将士急等这些好过冬;另一半是出口需要,是要保证刚刚开启的蒙古市易改革能够顺利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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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磊合上了清单,拇指食指揉捏着睛明穴。他终于明白几个月前张居正和王崇古怎么会那样支持孟学礼了——如果河东的那一摊子事搞不定,今秋西北三边的情况就得焦头烂额:三边军粮短缺物资不足,士兵哗变都有可能,蒙古人前来朝贡贸易,羊马人家都带来了这边没东西去交换,指不定蒙古就得复叛。
当然,以五大家族为代表的保守派势力,手里头是有这些钱粮的,但如果主动权在他们手里,要让他们拿出这些东西来,张居正王崇古就得吐出相应的权力去换取,这一笔买卖做下来,山西别说作为改革的试点,怕是固有的顽疾都得再加重三分了!
这就是一环扣一环的一个大局!
张磊当初涉足此事的时候,可是万万想不到自己会卷入到这样的大事里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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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从后面响起,环卫着马车的骑士发出呼喝,张磊未作反应,小福庭附身几步过去打开车后门。
此次北行,张玥给张磊安排了两辆大车,主车载人,副车载物,另有镖行派出十八个骑士护送,一人双马,所以是二车十八骑三十六马,走在路上气势雄大。
小福庭探出身子去,尾随在车后的一个骑士说后面有人送信,小福庭摆了摆手:“让他近前。”
在后护卫的骑士才放行,送信的骑者奔了来,将信连同一张签收纸递过,小福庭查看封口印泥完整,摆了摆手,摸出一方小印,在那张签收纸上盖上递还,那送信的骑者这才回去了。
半年之前,他小福庭只是在张家菜地上泼粪浇地的小厮,别说这些镖行里的精锐骑士不会将他放在眼里,便是张家随便一个丫鬟婆子都能骑在他头上颐指气使,但随着张磊权势渐重,小福庭也就跟着水涨船高,现在不但这些镖师们得对他客客气气,宅内那些丫头小厮见到他正眼更是都不敢瞧、头都得低着跟他说话了。
“少爷。”小福庭关上后门,将信呈上:“晋南追上来的一封信。小张掌柜发的。”
张磊扫了一眼信封,知非绝密,就让:“念。”
小福庭便念了起来,却是小张掌柜告诉张磊,最后一批盐引已经出手,那批福建人已经交割了账目,相应银两在半个月内可以起解运往太原。
张磊眼睛也没睁开,只是微微颔首:“南坡办事,让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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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平仓的处置权落到张磊手头以后,他第一时间向张玥请教对策,张玥认为这批盐数量太大,如果一口气投放出去,别说西北盐市要大乱,整个天下的盐价都得受到巨大冲击。
所以她建议分成三部分:其中三成封存,等明年、后年、大后年分三批再投入市场;三成交给张、许、刘、赵四家以低于市价四成的价格回购——四家回购后都不用搬盐挪地方,盐仍在五平仓里,只是账目上与四家进行交割;三成投入票市,按一定比例换取尚未到期的盐引;最后一成交给王一智支配,他可以分批运去边疆雇人换地——在那里盐跟银子也差不多了。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五平仓就只是账面上还保留有盐运司的三成存盐,等到三年后那三成存盐脱手银两归公,这座仓库就光明正大地成了张、许、刘、赵、王新五家的仓库了。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盐运司收到了来自张、许、刘、赵四家的大量回购银两。这批钱孟学礼一半送往京师归入太仓,内阁因此大悦;两成归入盐运司衙门金库作为备用银两,孟学礼有了钱以后在任期内就更好办事了;一成作为奖赏,大赏有功人员,这下子河东盐运司上下更是个个赞歌;剩下的两成又交给了张磊。
别看只是“两成”,数量仍然巨大,除此之外张磊手里头还代盐运司持有大量的盐引(这是三成存盐投入票市后换到的),在张玥的指引下他又将盐引转卖出去,消息传出,天下富商权贵闻风而至,最远的连福建商人都来了,小张掌柜追来的这封信,说的就是最后那批卖给闽商的盐引。
如此这般,短短几十日里头,张磊的双手就经流了数以十万计的白银,这段时间内阁、王崇古要张磊办的各种事情,花费全从这笔账上来出。
每办一件事情,不管是将张玥自己以前暗中积累的存货卖给朝廷,还是张玥代朝廷购买粮草物资,她都会收取合理的利润,她也不贪心,都是按照市场价卖良心货,但大量购入的时候能压低卖方价钱那就是她的本事了。几十个来回下来,滚入磊玥私账的银两也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步了。
不过这个数字究竟是多少张磊其实也不完全清楚,账目上的事情他完全交给了张玥去处理,且对自己拥有多少财富他此时也不很放在心上,眼下攫住他整个心房的,还是怎么在秋收前后,凑齐王崇古所需要的那批粮草物资。
就小处来说,完不成这个任务,他们就会失去靠山们的信任,一旦失去了政治上的靠山,他们手头有再多的财富也将变成无根飘萍。
而就大处来说,完不成这个任务,不但王崇古主管的三边将可能出现大麻烦,就连张居正的改革也要出问题,这自然是张磊不愿见到的。
急促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小福庭开后门又取了一封信回来,这次是张玥追来的信了。
张磊接过打开一看,眉头就扬了起来。
小福庭很识时机地问了一声:“少爷,看来是大小姐送了好消息来了。”
“是,好消息!”张磊点了点头:“玥姐姐把事情都做成了!”他将书信折好,让小福庭装进一个专门存放张玥书信的楠木盒子里。
“剩下的,就看太原之行能不能成功了。”
“能成的!”小福庭虽然不帮忙处理公事,但盲目相信自家少爷还是会的:“少爷亲自出马,怎么可能不成!”
张磊哈哈一笑,忽然就听外头孙小胜叫道:“少爷,前面就到十里亭了,好像有人来迎我们呢!”
“嗯?”他来太原的事,除了要去拜访的阳曲李家之外并未告诉任何人,谁会来远出府城十里来迎接自己?
便听外头孙小胜叫道:“幔上写着个李字,木子李,少爷,咱们停车不?”
“李家?”张磊哦了一声,道:“出城十里相迎,那可真是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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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水边,十里亭。
十八骑停步,马车也在临时搭建的棚前停靠妥当。
张磊下了马车,甫一台头,就见迎面走来一人,年龄似与自己相仿佛,身上并无特别华贵的饰物,只是一身读书人的青色衣衿,就将霁月清风的出尘身姿给显了出来。这不但是人长得好,更要紧的是这浑身上下,处处都透着读书人的华气。
张磊就好像看到了半年前的自己,只觉得心跳都乱了几拍,心道:“好俊雅的人物!这等风采,直像从唐宋书卷里走出来一般。”
就听来人笑道:“久闻曲沃案首三石公子,是我们山西地面一等一的美男子,今日一见……”
张磊道:“如何?”
来人笑着:“今日一见,才知美男子三字太过俗气了。总得到盛唐诗篇之中,才能寻到我眼前这般好男儿的风采。”
这话换作别人来说,张磊定觉肉麻,但眼前这人说来他竟觉得对方说的是真心话,哈哈笑道:“我见到足下,也有一感。”
来人问:“何感?”
张磊道:“就像对井观月,却看到了自己。”
来人听了这话,喜不自胜,走过来拉住了张磊的手说:“本来是因家父嘱咐来迎接兄台的,现在也不管家父嘱咐过什么了,先随我回家去,我们好好喝喝聊聊。走走走!”
张磊却反握了下他的手,没有挣开,却举左手道:“晋南张磊,字魁岩。”
来人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自我介绍,也举右手笑道:“阳曲李灵,字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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