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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罗网 (1)

作品: 皇后策 |作者:谈天音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8-29 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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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春雨淅淅沥沥,纵横着经纬之网。

帷幕里一束冷光,预示夏天即将到来,春天正被雨点一点一滴的泯灭。

元君宙已离开皇陵。洛阳大军通行无阻,所用皆原太尉府虎符。

阿宙……不,现在只能称呼他为元君宙了。元君宙虽然交出皇储位,还是最高军事长官。若是他统率大军进逼长安,他志在夺宫,是几乎可以确凿的了。我脱下簪环,伏在床前说:“元君宙曾拥有星图,我是到南军大营路上时候知道的。我劝过他。后来我来邺城找你之前,亲眼看见他将星图烧毁。”

天寰注视床帐上的流苏:“谢谢你说出来了。他离开皇陵,只是他夺取他最想要的第一步。”

我靠着天寰的耳朵:“皇家要立刻出击乱军吗?”

擅囚朝廷命官,擅朝首都进军,都是死罪。

若不怕民间兄弟戈矛自相残杀的评论,就该速战速决,以断后患。

天寰不置可否,问我:“他最想要的是什么,知道吗?”

他自问自答:“你。”

目光直逼我,似有千言万语未吐。

我垂下头:“天寰……”

他疲惫摇头,对我一笑:“不用说了,我都知道。来……你听我说……”

他说了许久,我捏住被子里他冰凉的手。子翼先生跪在我背后:“皇后?”

天寰松开我手:“去吧,光华。这个宫属于你,全凭你做主。”

太一抱着浩晴在角落里靠着。浩晴睡得香,太一泪眼朦胧。

这所宫,只能听命我一个人了。我抑制住惶惑,把纷乱的思绪梳理清晰。示意罗夫人将浩晴抱走。我对太一说:“跟我来。”

太一急切问:“母后?我……”

“天有命,你不需要问。”我严厉说。我把他带到太极宫皇帝的书案前,平静打开一个个的盒子。手把他的手,把皇帝所用的玉玺印纽放到他的手下。我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尽责的告诉他:“这个……是镇国之宝。这个,是你父皇的私印。这个……”

太一记性极好,我只说一遍,他就记住了。

“好,既然记住了,就要学会怎么用。你试一次给我看。我去赵王府的晚上,你父皇交给你的手卷,你打开盖上玉玺。”

太一从袖子里取出手卷。他稳重将玉玺印上泥,重重压在卷尾。红色异常鲜艳明晰。

我顿生酸楚,太一的眼泪夺眶而出:“母后?”

我用手指擦去他的眼泪:“太一你哭,我也会哭。可不是我们哭的时候。我们必须做许多事。你父皇第一次用玉玺时和你差不多大。当时国家内忧外患是无法想象的。但他熬过来了。人长大,就必须开始熬。太一,天快亮了,我们俩上朝去。皇上养病期间,由太子监国,皇后参决。”

“父皇病重,儿臣心忧如焚,就不可以免朝一日?”太一问。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是我和你父皇的命令。”

晨钟在禁中响起,我和太一面对着不知所措的群臣。御座空着,我陪着太子坐在稍下面的位置。面对众人,我泰然自若说:“皇上因旧伤复发,不得不歇息数日。太子有孝心,能理事,因此可充监国。皇太子以嫡长子代行君职,诸位有何意见?”

没有人敢发意见。天寰已临朝二十多年,人们习惯了他在御座之上。当他不在,即使老谋深算的大臣,也会有面临天裂的惶恐脸色。

太一于外人面前表情静谧,居然看不出喜怒哀乐。

“臣听闻洛阳有兵变,请朝廷速派兵镇压。赵王到底在何处?朝廷需要着人查实。”

庭内喧哗,众人窃窃私语。太一对侍卫抬手,侍卫们齐声用金戟敲打地面。顿时安静。

太一安详说:“洛阳军队都是统一的功臣,只是受了虎符命令的正常调动而已,大家可安心,不用为流言所惑。他们到了长安附近,朝廷就会派人安置。五叔乃父皇爱弟,既然是食朝廷俸禄之臣,就会安守职分。你们不用胡思乱想。”

他命宦官宣读了皇帝手诏。这是一份太子宫官员的任命名单,几乎把朝廷有所盼遇者,实权在握者,囊括殆尽。几十位官员闻名出列,跪成几排。太一道:“此诏乃父皇亲笔任命,诸位请起来。”

官员们起来,太一理好衣裳,走下台阶,向他们低头拱手。众人大惊失色。

太一眸子亮如明星,他抬起头,从每个人的脸上滑过,他把每个人的名字和官名都重复了一遍,而后庄重的说:“诸位既乃朝廷重臣,兼东宫官员,乃孤之师友。望同心协力,共保朝纲。孤念一人,记一人。有生之年,此份不忘。”

官员们被他真诚目光所动,无不感动。太一回到座位上,照例处理日常事务。

我没有再插过一句话,他没有回头看我一次。这是我们母子的约定。

朝会结束,太一由师傅崔僧固陪同,前往各官署视察。按照我吩咐,老朱和八名侍卫必须保护太子,做到形影不离。太一脸上的祥和,因为他温睦的笑容加深了。他离我远时,我都不敢相信他就是我十二岁的儿子。

我单独召见了长孙老将军。老将军大约彻夜未眠,但他方才在朝堂未发一言。

“国公侄子在洛阳军,自然最知道现在的情况。隐瞒得了众人,如何隐瞒国公?皇上还不愿下旨对乱军显诛的原因,国公知否?”

长孙乾长跪在我面前:“皇后,臣知道。但洛阳乱军,来者不善。皇上龙体违和,他们就这样,是不是为了拥戴赵王继位?皇上虽爱念赵王,若赵王兴兵作乱,臣请皇上大义灭亲。皇上虽怜惜老臣家,但老臣既然在漠北送上一个儿子,此刻何会再吝惜又一个儿子?不过,洛阳那几万军,是赵王亲兵,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若无人煽动欺骗,不会做出此等大事。请皇后明察。长安现在为老臣和白孝延将军共守,老臣五万,白将军五万,还有御林军三万,直接由皇上掌握。长安附近,还有两大营军,共十万兵马……。四路人马,都由皇上所选拔信赖的人为首。但老臣有句话提醒:只要有一路秘密接应叛军,则天下之局迷乱矣。”

我朝他深深一拜:“国公,皇上深知你的忠诚,之所以方才东宫名单上没有你,不是因为将军年老,而是想让将军担当大任,却不受注意。请你为孺子牛,以兵权竭力保护太子宫。这是皇上给您的旨意。您只可看一遍,然后还我。到时你的一臂之力,不可或缺。”

长孙青少年起,就是厚重寡言之人。对他保守秘密,我有充分的信心。送走长孙,谢如雅求见。我将他宣到书房,他与我对视,就明了局势。他劝说我:“姐姐,元君宙反迹显漏。你不可再念昔日,姑息宽免。武将我不能管。但我和岳父都绝对忠于太子,我们能控制大部分文官。现除了杜昭维所领的京兆府和吏部,其余中央和地方之官,兵器粮草金钱各库,都控在我们手中。姐姐有没有注意,今日杜昭维以妻子难产为由,并未上朝。别忘了,他妻子乃元君宙胞妹,他又是从太尉府长史起步的。要是他暧昧不明,应当机立断,解除他的职务。”

杜昭维三十多岁就到了这个官位上,宰相指日可待,他没有理由参与叛乱。谢如雅目前的威信,并不如北朝大族出身,联姻帝室的杜昭维。今日凌晨,皇帝令御林军看管五王,七王府第。连新近开府的六王子元如意也被下令不得出府,不得接见宾客。

杜昭维作为京兆府尹,一定察觉。这样关头,他只能自动避嫌,以示清白。我沉思至此说:“你岳父为百官之首,你与杜昭维鼎足为臣。若解除他的职务,京兆府吏部群龙无首,会人心惶惶。我自有计较。你替我密切注意百官动向,你本可随意见我。但这样时刻,你频频见我,反引人怀疑。可让崔惜宁不时入宫,将你的报告传递给我。”

如雅凝视我:“姐姐?”

“我不要紧。如雅……你我都好自为之。”

书房外,惠童神色凄楚。我把他叫到树下:“惠童,你是皇上老友之子。宦官是不能干预朝政的,他只能将你放在我身边侍奉。你跟我十多年了,然而内外潮起,我担心你在新旧主子之间为难。今夜你就去长乐宫吧。没有我的召唤,不要再回来。”

“皇后,皇上要杀五殿下了么?殿下已交出储位。重新来夺,理由何在?洛阳的军变,兴许只是沈谧之流所为?”沈谧像是幕后的推手。可是,阿宙是自己离开皇陵的,他百口莫辩。

我苦笑:“惠童。皇上何尝会枉杀弟弟?你此刻动身,莫要迟疑!”

暮云凝碧。跪在床前已半日的子翼先生,退出帘幕。

我俯身去看天寰,他并不像从前重病时的样子,只是显得疲倦至极。

子翼先生对我低声:“皇后……老朽无能。天将巨变,宜早作准备。”

天将变了吗?让子翼先生老泪纵横,皇帝真是病入膏肓了。他是为了皇帝所哭,还是为了我哭?我又是谁呢?

我是一个未满三十岁的女人,我是偏离了最初梦想的夏初,我是传奇的水里磨出来的石头,我是海棠花影环绕的宫里唯一的女主人。他若去了,我还是我。我愕然想:既然失去他,我还是我自己,为何我绝望到不敢再呼吸?虽然冰凉的水浸没了我的心头,但我还活着,我只能伸出头呼吸。

我的声调和缓:“先生表情,就等于观察皇上龙体的刻漏。请您暂且回家。为了我,求您谈笑如常。”我递给他手巾。金盆内水寒刺骨,每根手指都连着心痛。

我到了天寰的身边,他还睡着。我不叫宫人点灯,只用手指轻轻的触过他的每道轮廓。他的样子,我早就记在心中。现在的每一次触摸,都刻在我的灵魂深处。他不再是让我等待的皇帝,而是我触手可及的男人。我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是喜是悲。

我命令百年:“非但太极宫内需要严密防备,且全宫都必须严格监视上下人等。张公公那里,我已布置。你是万岁心腹,任何送给我和皇上,太子的书信,物品,你都需要再次检查,才可传进来。”

百年嘴唇一动。才说:“遵命”

皇帝临危,孤儿寡母,不能不事先堤防。在太极宫前后殿帘幕内,有几十个穿着宫女服装的卫士隐蔽。他们都是皇帝亲征所带的贴身卫士。每一个人,我都与之握手过。兵变是因为星图所指的天象。皇帝驾崩,敦煌星图上不可能不显示出来。现在问题是:阿宙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我不带任何感情的回忆赵府的会面,他不必告诉枣子的来处,也不必跟我直说他想要借机出城。在皇帝的眼里,阿宙与谋反逃不了干系。

可是,他为何还要我相信他?我怎么还能相信他呢?

天寰对我并没有责备,已是绝大信赖。有些话,我不便开口。

天寰醒来。我端着粥,轻轻吹凉,要喂他吃。

天寰靠在被上问:“你和孩子们吃过了吗?”

我只能笑着说:“你用了,我们再用。”

他一口口几乎不加咀嚼,不一会儿便将粥吃完。我望着空碗,心就像空了一样。

百年作为内宫第一心腹,获准在皇帝的耳边拆信汇报。

天寰说:“军国之事,不用回避皇后。”百年称是。

“洛阳乱军已到城外百里,按兵不动,就地扎营。营内自带粮草,未见五王踪影,有类似沈谧的道士一名。”

天寰一笑:“他们在等。”

他轻蔑而淡淡的说:“等朕归天。”

百年咬牙不吭声。宦官不可干预朝政,他没忘。

天寰毫无血色的脸上,布满了晶莹细密的汗珠。他睡了下来,我给他盖好被子。他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没有人,也没有物。

“百年?”天寰说的极慢极清晰:“传朕旨意:先帝之妃杨夫人素日有所不谨。朕因循先帝雅意,曲意包容至今。然恐日后再有丑声,为元氏计,特赐杨夫人到兰若寺忏悔,而后自裁。”

我吸了口冷气。杨夫人不谨……与宦官有私……,天寰早就知道。赐死杨夫人,等于弃绝了阿宙。我眼皮极重,眼泪已干,说:“赐死杨氏,我唯恐尚在京的杜驸马七王不自安。”

天寰安排,何尝不是为了我们?但有的话,不便说,还是要说。

“女人既然要快活,就不能怕死。你为她也费了不少心思……对她仁至义尽了。”

我还要说话,天寰道:“我此刻不除她,将来就无人能除她。我杀人多,再加一个也记在我名下。自从她回腋庭,你就同情她。须知这样的女人最会伪装。她活了四十多年,应该装够了。”他冷笑:“还想等什么?”

他的口气刻薄,眼中的光芒不定,令人胆战。

我走出太极宫,漫天的星星压着天幕,浓黑色调,令人喘不过气来。

我对圆荷吩咐:“跟着百年去送杨夫人。记得她是先帝妃,要恭敬送行。”

我好像听到兰若斯诵经的声音。这是讲究轮回的时代,宣扬人们视死如生。但死了,是否还有灵魂?此生所爱和所恨,茫茫人海,何处再去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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