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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裴大本名为裴旻,字昉隐。
昉,光明也;隐,藏匿也。
周桃萼心知,裴旻乃是沉毅之人,此时说出这求婚之言,绝非是一时兴起,定然是慎重考虑之后,才决心给她这样一个承诺。
她睫羽微颤,兀自斟酌着言语,便见裴大翻过身来,面朝向她,眸中满是真诚,口中则沉声说道:“桃萼,其实从当年……你我的第一夜起,我就想要娶你为妻。只是两年之前,我初来乍到,既无功名,又身无分文,如何能连累你?我不敢,也不愿。你是好女子,受得起最好的。”
他向来沉毅寡言,也不会说些动人的情话儿,桃萼平常总笑他嘴笨。可她心里也明白,在这分外朴实的言语之后,掩藏着一颗最为炽热的真心——比金子还真,比烈火还热。
她在心底轻轻一叹,并不看向裴旻,缓缓移开目光,悠悠望向那帘外明月,花影低徊。
裴旻却仍是直盯着她,真心不改,正声说道:“桃萼,如今我小有积蓄,必不会让你随我受苦。我不要嫁妆,但会奉上聘礼,至于数目,必当倾我所有。你嫁我之后,我也不会逼你换上裙钗,一切都与往日无异……唯一的有异,就是——你是我唯一的妻,我是你唯一的夫。”
桃萼静静地听着,却是眼睑低垂,一时无言,心中亦无动容,唯有淡淡愧疚。
她实在不知,该要怎么和裴大解释她这毛病——“恐婚”。
上辈子她就是个大美女,交往过不少男友,其中也不乏如裴大这般合心合意的,更不乏比裴大还要有钱的、有权的、有名望的。但每一次,只要对方提出结婚,她就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恐惧来。
那是对过往的阴影,亦是对未来的不安。
她不信过往。
她生在一个父母双全的家庭,外人看着,都道是幸福美满,殊不知她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父母之间的争吵、打闹、冷战与热斗当中。几十年的婚姻,不曾将两个人磨成严丝合缝,反而磨成了宿怨仇雠。
她也不信未来。
男人之间,流传着一句俗话:“每一个朝思暮想的女人背后,都有一个睡腻她的男人”。这话确实粗鄙油腻,但也暗藏了几分道理。
莫说男人,这到底是人之常情。再美的容貌,久了也会看腻。再好的爱情,滚入柴米油盐,也要惹上一身俗气。更不必说,眼下乃是乱世,兵连祸深,瘟疫肆虐,谁又能顾得上谁的周全?
桃萼眼睑低垂,只觉得往日阴影,如暗潮汹涌,压得她喘不过气,恍若窒息。
但裴大难得真诚,又难得合心,她不愿显得太过抗拒,便勉强笑笑,故作倦乏,低低劝道:“昉隐,你的恩情,我铭记在心。只不过,前几日,我听人唱了支曲儿,唤作《及时行乐歌》。君不见人生百年须旷达……又不见对景逢场须尽欢……你我皆是凡人,又生逢乱世,今朝有酒今朝醉,也不必虚谈明日了。”
裴旻薄唇紧抿,闻得此言,心上重重一沉。
在这朝代,似二人这般往来,向来是男人占便宜、女人吃亏。若是传扬出去,外人不会骂裴大,指不定还要羡他风流,只会转而骂那周桃萼,说她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等等,不堪入耳。
但比起那些个流言蜚语、世俗偏见,裴旻更相信自己的所闻所见,所以才会一直想要娶桃萼为妻。在他的眼底心中,周桃萼并非轻浮女子;他更不信,桃萼待他毫无情意,只是馋他身子,全当风流消遣——毕竟她的初夜就是给了他,此后更不曾有过别的男人。
裴大蹙起眉来,疑惑不解,忍不住又沉声问她道:“娘子心中,我是何人?”
这个问题,令周桃萼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默然良久,缓缓起身,待到穿戴齐整,才朝向裴大,清声说道:“昉隐,我今日所言,字字是真。你或许不能理解,但或许某一日,你会明白过来。今时今日,我待你有情,情真且意切。但是这分情意,与成不成婚并无干系,与未来、与往后,更是毫不相干。”
对于一个古人而言,这话确实难理解了些。男女有情,合该长相厮守、永结同心,怎么就与婚姻、与未来全不相干了?
裴大蹙眉无言,若说心中毫无猜疑,那定然是在说谎。他确实在猜,猜这周桃萼为何不愿成亲?他也确实在疑,疑心这美貌的小娘子,心中还藏有别的男人,亦或是旁的意图。
但这裴旻,虽难免有些疑心不定,但并非阴鸷狭隘之辈。男人思忖许久,半晌过后,心绪稍平,终是决心信她,复又抬头看向周桃萼,温柔闷声道:“近些。搭耳帽歪了,我替你正一正。”
周桃萼稍稍一顿,这才缓步近前。
灯烬垂花,明月如霜。裴旻披衣起身,替她正了正搭耳小帽,接着又将慈恩娘子的信轻轻塞入她的前襟,口吻如常说道:“记得带信给陈阿母。炉子里有两个香茶饼,尚还热乎着,你最喜欢吃,别忘了带。”
周桃萼抬眼看他,语含试探:“那以后……还有没有香茶饼了?”
裴旻无奈笑了,目含宠溺,摸了摸她头,沉声说道:“应有尽有,你来就有。”
周桃萼心知,裴旻或许无法理解她这后世之人的诸多毛病,但是只要心中有爱,凡事皆可包容和消化——这是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她勾唇笑了,悠悠抬袖,勾住裴大的脖子,迫得男人低下头来。
两唇相接,含吮缠绵,自是无尽缱绻。
周裴二人,虽生波折,但转眼即平。殊不知二人这般相会,落入那范郎中的笔下,由他添油加醋、转来转去,却是全成了另一番景象。
两日过后,夜深凝寂,澶州府中,袁骠骑理罢军务,见四下无人,便自那叠叠书信之中,抽出了范郎中的信来。他闲闲靠在梨木椅上,撩起眼皮子一扫,便见那范郎中在心中写道:
“那陶二果如将军所言,水性杨花,荒淫无耻,日夜与裴大相会,每回都要鏖战几个会合。那裴大身子都虚了,陶二还不肯将他放过,吸其魂魄,摄其精髓……”
袁骠骑何等精明,抬眼一扫,就知道这字里行间,起码有三五分是范琅的个人发挥。
他勾唇一哂,心情倒是不错。毕竟一整日下来,他见的都是尔虞我诈、宦海风波,听的都是辽金如何、西夏如何、白袍军如何、开封府中又是如何,远不如这花狐狸的桃色轶闻有意思。
范郎中殷勤过头,洋洋洒洒,写了好一番废话。袁骠骑正厌腻之时,忽地见他提了一笔,写道:“陶二甚至遣了裴大,将人家陈氏的资财,分给了个外嫁的女儿。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陶二这般行事,那是犯了咱大周的律法!”
好个范琅,为了荣华富贵,如今已自认作是大周子民了。
袁骠骑蔑然一笑,提笔给这范琅回起信来,道:“多谢范兄,将这委曲道尽,详之又详,袁某心中甚慰。只是陶二、屠户与陈氏妇人,合谋侵占陈氏资财,袁某心中甚为不平,还请范兄也不平则鸣,代为转达陈氏族人。只是行事之时,须得小心,莫要打草惊蛇,败露了陶二女子之身。”
他笑意渐深,搁下毫笔,唤来车焜,令其送信。
那满头小辫的异族少年接了信,心上发痒,忍不住挑眉问道:“将军,可是那归义县的狐狸精,又有了甚消息?”
袁骠骑瞥他一眼,似笑非笑,眸中满是沉晦。
车焜心上一紧,连忙又恨恨说道:“达达是替将军心急!达达只盼着,将军能早日收了这狐媚子!”
袁骠骑缓缓笑了,心下了然,只道:“达达莫急。将军吃肉,你也有酒,只是时候未到,还须再观摩观摩。此事与兵家无异,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车焜一笑,连忙称赞将军高明。
有言道是:世路风波恶,且遭豺狼逐。袁骠骑这封信,快马加鞭,送抵橘井药局之后,范郎中背着周桃萼收信,很是有些提心吊胆,生怕被旁人发觉了这私下往来。他悄悄收了贵人之信,立时急步回了房中,展信一阅,仿若领了圣旨一般,忙不迭地盘算起来。
只是一来,按着大将军的吩咐,他万万不能败露了周桃萼的身份。二来,他以后若还想跟踪窃听,那就不能败露了自己的身份。
再说了,这个范琅,生来胆小怕事,若非如今利令智昏,贪图富贵,才不会想摊这浑水哩!谁不晓得那个陈泼三,臭名在外,狗皮膏药似的,沾上了甩不掉,哪里是好招惹的?
范郎中愁得不行,夜半辗转反侧,睁眼直到天明,总算是姑且想出了个法子来。
却说这日晌午过后,日头正盛,周桃萼才瞧过了那些个得“娘子病”的妇人,离了后院,尚还来不及用膳,忽闻得外间传来嘈杂响动,人喧马嘶,不绝于耳。
她眉头微蹙,心上一紧,还当是袁骠骑折返,忙不迭抬眼望去,便见蔡大头掀帘入内,腰佩长刀,身后还跟着二三红衣捕快,此外再无旁人,显然是冲着她这橘井药局来的。
周桃萼略略一思,不慌不忙,心知这蔡大头患有轻微甲亢之症,古称瘿病,所以才会突眼粗脖、轻易口渴。
她不言不语,先给蔡捕头奉上热腾腾的茶汤,接着才平声问道:“我见蔡兄行色匆忙,可是有要事在身?”
蔡捕头道了声谢,粗脖一仰,饮尽茶汤。这口渴一解,心上立时也爽利不少。
他搁下杯盏,皱巴着眉眼,唉声叹气道:“陶二弟啊,你向来本分,怎么平白惹上了这等麻烦!今儿一早,鸡才打了鸣儿,就有人递信到了陈泼三那儿,说你陶二,跟裴屠户,串通陈大娘,合谋侵占陈氏家产!且不说你占不占理,就说这陈泼三,好似那刺棵子,一旦沾上,就甭想抖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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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时行乐歌》
[宋]汪真
长安今日多英贤,裘马翩翩羡少年。
勋高名勒凌烟阁,霓裳歌舞画堂前。
君不见人生百年须旷达,莫负金樽赢白发。
又不见对景逢场须尽欢,转眼光阴一指弹。
春去春来人易老,今年花比去年好。
等閒花下且豪吟,笑指乾坤凭潦倒。
却看世上三万六千场,几人身赴蓬莱岛。
蓬莱之岛在何方,莫将尘事萦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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