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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蔡大头此言落罢,又要了碗热茶汤,之后边吃着茶,边拿那铜铃似的大眼儿盯着她,瞧那眼神,显然是将她当作犯罪嫌疑人来观察了。
周桃萼不由笑了,缓缓说道:“确有此事。”
蔡大头跟那几个捕快,闻言皆是一惊。
蔡大头没想到她认罪认得这般爽快,竟一时失言,很是不解,结巴道:“陶老二,那这、这……你这图啥啊?嫁出去的小娘子,那就是泼出去的水,这是天大的道理。你也是男儿,还能反它不成?”
蔡大头所言不虚。在这封建古代,女子一旦出嫁,便完完全全算作是夫家的人了。唯有当族中死绝无男,亦无“在室女”、“归宗女”之时,这外嫁女才可继承家产,可以说是最末一等。而如今陈氏并未绝户,那外嫁的陈慈恩,自然不能分得半分银钱。
周桃萼眼睑低垂,暗暗冷笑,口中则平声辩驳道:“蔡捕头,你有所不知,那陈家阿母分出去的,并非是陈氏资财,乃是她当年的嫁妆。你若不信,可以唤来陈氏族人,一一清点家产,少了的那几张房契、地契,写的皆是陈大娘的名姓,与陈氏毫不相干。按着律法,家产不可分给外嫁女,但是这嫁妆,可是由着嫁妇自行处置的,我跟裴大又何罪之有?”
近些日子,陈氏妇人的身子,已然一日不如一日,便连神思都愈发混沌。幸而她尚还清醒之时,早将这些污糟事宜,一一料准,也早跟周桃萼一同未雨绸缪,备下了应对之计。
这陈氏族中的账房,大半都是陈大娘的人。便是当真查验起来,他陈泼三也未必能占得便宜。
蔡大头闻言笑了,这才有了几分理解,忙道:“哎呀,这我就晓得了。二弟你是个心善的,怕那陈泼三等人,贪财好利,连陈大娘的嫁妆都要私吞,所以才不得已避人耳目。”
他呵呵一笑,又热心道:“陶二弟,你既有理,且先安心坐堂看病。我蔡大头,不白吃你的茶,待会儿就让县衙里的账房去清点家产,余下的事儿,我老蔡都替你摆平。”
蔡大头虽是个封建古人,信奉重男轻女之道,但这人都有两面,也不能一概而论。他这般热心快肠,周桃萼也是看在眼中,记在心中,暗自庆幸这探案之人乃是蔡大头,而非毫无交情的旁人。
她闻言一笑,又轻声说道:“蔡兄恩情,陶二无以为报。待到阿郎得闲,切记来这橘井药局,我再为蔡兄把把脉息,开些益寿延年的方子,定当是分文不取。”
蔡大头咧嘴笑着,连忙应下,这便起身忙活去了,只留了个小捕快坐镇药局,盯着这周桃萼,嘱其勿要外出走动。
而这桃萼娘子,虽看似冷静,心中却难免有些忧虑,又是忧心陈泼三再生事端,又是忧心裴大那边是否安好,一时也有几分坐立难安。
兰春华见着官差,更是慌了神,若说这橘井药局之中,还有何人坐得住,也唯有那呼呼大睡,只顾着补觉的范郎中了。
待到夜深露重,灯烬垂红,周桃萼单手支颚,边翻看着医书典籍,边不时抬眼,望向门外,只盼着蔡大头能尽快送个信儿过来。甭管是好是坏,知道了当下进展,才能有应对之计。
她轻轻一叹,抬手打了个哈欠,便是此时,忽地听得门外有些嘈杂声响,似是有人愈行愈近。
周桃萼眸光微闪,连忙起身去迎。
而与此同时,药局后院之中,酣睡了一整个白日的范郎中,此时倒是来了精神头儿,正伸着懒腰,垂着胳膊,立于昏黄灯下,由兰春华伺候着穿衣束发。
兰春华兀自担惊忍怕,边给他穿着衣裳,边委委屈屈道:“你恁的懒,白日只顾着睡,儿叫你,你还骂儿。儿又不是不识理,若不是有缘由,如何会扰你的清梦?”
范琅心下暗喜,面上却故作无异,出言问道:“你这傻婆姨,又有何缘由?”
兰春华啐他一口,这才将白日之事娓娓道来,说药局里有官差闯入,言说陈泼三击鼓鸣冤,陈氏祖产被陶二、裴大等人侵占,又说眼下已是夜半三更,捕快还在堂前坐着看守陶二哩。
范琅闻言,冷眉冷眼道:“我早就知那陶二,不是个安分的。”
兰春华有心反驳,可想之又想,仍是欲言又止。她斜了范琅一眼,又委声劝他道:“师兄弟的,总不能生分了去。儿是个女子,不好抛头露面,你做师兄的,可得去前堂看上一眼。”
范琅心切得很,早就想去前堂,瞧瞧那陶二落难的模样了。
他趁势应下,接着披上外衫,促忙促急地朝着前堂行去。待到近了,他不由止住步子,稍稍拍了拍自己的脸皮,提点着自己,让自己赶紧收起笑容,莫要打草惊蛇,惹了陶二生疑。
范琅兀自窃喜,又整衣理容,清了清嗓子,这边左摇右晃,摆着身子,步入堂前。
哪知他一入得前厅,抬眼一望,便见堂中坐着数人,其中有几个身着红衣,正是蔡大头及几个捕快,余下还有二人,一个是东街的屠户裴大,此时打着赤膊,瞅那胸肌腹肌,结实得煞人,而另一个,裹着厚袄,面色油黑,粗重臃肿,正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陶二!女扮男装、欺名盗世的陶二!
这几人围桌而坐,好不亲热,桌上摆着铜锅,锅中煮着荤荤素素,热气缭绕,肉香扑鼻,竟是在吃那“拨霞供”!
范琅面色一僵,怎么也没料到会见到这般场景,还以为自己犹然身在梦中。
他怔怔抬袖,正欲狠狠掐自己一下,偏巧那蔡大头瞧见了他,分外热情,殷勤唤他道:“范老弟,你成日贪眠,闭门不出,咱两个倒是许久未见了。快来快来,咱几个一同吃酒。”
范琅呆了,怔怔入席,手执筷箸,茫然问道:“我酣睡了一整日,才一醒来,那婆姨便催我来堂前,说是甚惹了官司。我一过来,却见你们在吃‘拨霞供’,这又是哪一出儿?”
蔡大头瞧他呆头鹅似的,不由咧嘴乐了。他饮尽浊酒,这才对着范琅解释起来。
却原来县衙里的账房去查验过了,陈氏少的那些个房契、地契,确实都算作是陈大娘的嫁妆。而归义县虽是个三不管,但用的仍是大周律法,那便如周桃萼所言,陈氏妇人并无半点错处。
陈泼三满心不甘,想要耍赖诬陷,可这账本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造假的?紧接着,这浑货又想找人来药局里闹,想着唬上一唬,吓上一吓,总能讨着些油水。
幸而这些个混子,才走到东街,就被裴大及捕快给拦下来了。尤其是这裴旻,往常就在练武场里教人拳脚功夫,这帮混子里头,有不少都要唤他一声大哥,也心知他武艺高超,更不敢跟他比划拳脚了。
蔡大头紧接着出马,找上这陈泼三,软硬兼施,对他训诫一番,总算是让这狗皮膏药服了软,暂且消停下来。
事了之后,众人忙活整日,皆是饮食未进,饥肠辘辘,便买了些酒食点心,搭上裴大送过来的肉,以及这古代火锅“拨霞供”,便算作是一顿丰盛宵夜。
夜深寒重,诸人围桌而坐,饮酒吃肉,推杯交盏,当真是好不快活。
范琅听得原委,暗道大将军所言不虚,这个陶二,当真是个狡狐!他几番献计,竟都捉她不得,实在令他抓耳挠腮,气煞人也!
只是当着陶二的面,范琅可不敢露出端倪。他耷拉着眉眼,慢悠悠地应道:“无甚官司,亦无牢狱之灾,可喜可贺,范某安心矣。”
蔡大头倒还好,但他手下那几个小捕快,一听他开口说话,就忍不住吃吃发笑,实是受不了这个范郎中讲话的腔调——好似唱曲儿一般,每个字儿都拖得老长,慢慢悠悠,装腔作势。
范琅被人这般哄笑,更是失了脸面,很是不忿,手脚也慌乱起来。他一抬手,欲要去夹锅中羊肉,未曾想却被那铜锅给烫着了手,手一哆嗦,筷箸便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范琅憋红着脸,弯下身去,拾捡筷箸,不经意间抬眸,却是不由当场怔住。
却原来诸人围桌欢笑之际,那周桃萼跟裴大,当着众人的面,紧紧挨坐到了一块儿。周桃萼白日里忧心裴大,自是惦念得很,此时也生出了逗弄之心,悄悄抬手,在那裴郎的手心之中,不住地勾来挠去,勾得这男人手儿也痒,心儿更痒。
裴大面色不显,心上却是燥热难安。
他忍了又忍,终是隐忍不下,骤然反手,将身侧美人的手儿紧紧握住。
桃萼抿唇,抬眼望向裴大。
二人眸子相对,自是眼波暗送,媚霞横流,纵是无言,却有情意无穷。
裴大勾起唇来,这一回却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那带着薄茧的大手,在桌下把玩起了桃萼的小手来。
一个来挠手心,另一个再反扑回去,一来一往,倒是颇有几分意思。
这有情人来回撩拨,眼中全然没有旁人,殊不知此番景象,全都落入了捡拾筷子的范郎中眼底。这范琅吃了瘪,又受人哄笑,还要看陶二跟那屠户,在桌下你来我往、郎情妾意,心里头那滋味,实在是苦涩难言的很。
他坐立难安,谎称吃饱,先行离席,接着穿房入屋,急急坐于灯下,也不管那兰春华接连出言探问,只顾着点灯添油,埋首提笔,向着袁骠骑袁大将军写起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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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在室女:没嫁人的姑娘;归宗女:虽然嫁了人,但是因为种种原因回了娘家生活的女人。
顺便提一嘴~
1、这篇文可以理解为,女主之外,全员配角,所以不用太纠结男主是谁啦
2、虽然男性角色们看起来各有各的毛病,但是相信我,绝对不会一坏到底
3、真正的大魔王出场比较晚,猿猴顶多是个小boss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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