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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捉,还是不捉?
若是捉,就正中这骚狐狸的下怀,煞了男儿威风。若是不捉,就是眼睁睁放走这卖国贼,错失杀鸡骇猴之良机!
车焜与江栾立于门外,猛地被周桃萼点名道姓,心思皆有几分难明。
那车焜达达,闻得美人唤了自己,心中暗喜,顿时一股英雄热血涌上肺腑,忙不迭地高声应道:“捉!自是要捉!”
而那江栾,却是微微蹙眉,开口打断道:“捉是不捉,当由将军定夺。先将陈氏押入监中,明日交由将军问审。”他稍稍一顿,又冷然道:“此女所言,乃一面之词,不足为信,或为讹言谎语,夸大其实。明日严审取供,公堂对簿,自会水落而石出!”
车焜闻言一怔,也跟着反应过来,连忙改口附和道:“江祭酒所言在理。当由将军主持公道!”
他话音刚落,忽地闻得吱呀一声,眼前门扇骤然大开,门内女子秉烛而立,眉眼艳绝,虽是个杨柳腰芙蓉貌的美人,却生了一双暗藏刀锋的媚眼儿。
那满头小辫儿的异族少年猝不及防,骤然被那“刀子”一剜,竟也不觉得痛,只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一时竟有些痴了。
至于江栾,则是负袖而立,阖了阖目,方才抬首,淡淡望向门内的周桃萼。
周桃萼并不将那浑蛋车焜放在眼中,只轻飘飘地扫了这少年一眼,便飞也似地掠了过去,转而将视线投在了江栾身上。她红唇轻勾,不发一言,上下扫量着这位军师祭酒,来来回回瞧了半晌,蓦地一笑,缓缓说道:
“好,就依着江祭酒所言,由将军主持公道。”
却说这男女之间,你来我往,便好似两军鏖战,一攻一防。你进一步,我便退一寸,几个回合下来,大局将定,彼此的脾性便也全然摸清了。
周桃萼如今也琢磨透了,那姓袁的狗贼,风月久惯,嘴刁得很——太软了,他嫌腻味;太硬了,他嫌硌牙。这软硬之间的分寸,须得费些心神,拿捏妥当了。既刚且柔,既冷又媚,才能勾得他颠倒神魂。
便好似方才,她偏要留在药局,看病治人,先稍稍拿话儿一刺,再拿媚眼儿一勾,骂他忘恩负义,却又说自己绝不后悔,软硬兼施,这姓袁的狗贼便立时招架不住,挣扎良久,仍是允了她留下看诊。
若是换作往常,她可懒得费神琢磨袁骠骑的脾性,但如今,这狗贼奸计迭出,将她逼得无所傍身、走投无路,那她非要忍着恶心,耐下性子,跟他玩玩这驯兽的把戏——且看看最后,是谁驯伏了谁!
却道这夜里头,恰逢子时前后,忽地来了阵急雷狂风,引来一场滂沱大雨。
归义军营之中,袁骠骑议政罢了,闻得急雨声声,好似飞雹箭簇,煞甚惊人,不由搁笔抬眼,沉思不语。便是此时,忽有一人掀帐入内,来者面貌俊秀,白衣清冷,虽被雨水打湿了大半个身子,却不见分毫狼狈,正是那在橘井药局看守陶二的江栾。
袁骠骑见他入帐,眼前不由浮现出了那狡狐的娇容,这满腹心机,立时便从那铁马金戈,换作了软玉温香。男人唇角微勾,闲闲抬手解了铠甲,靠于椅上,沉沉笑道:“知乔来了。狡狐今日可还老实?”
江栾眉头蹙了一下,这才神色恭肃,缓缓出言,但将白日陈泼三之事,一一如实禀报。
袁骠骑垂眸,听得桃萼之言,说是全凭将军定夺,不由勾唇哂笑,竟自心底深处,漫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白日里尚还恼着她、恨着她,只想折磨她、欺辱她;待到入夜,却又忍不住渴着她、念着她,只想将美人儿搂抱在怀,强压身下,一慰白日军政辛劳。
袁宗道微微阖目,默然不语,轻轻把玩着案上镇尺,良久过后,终是按捺不下,倏然睁开双眼,缓缓掀摆而起,口中沉声道:“吩咐备马。”
江栾见此情形,眉头紧皱,心上一沉,立时阻拦他道:“将军,此刻夜深,大雨阻道,陈氏之事亦不紧急,不若明日得空再议!”
袁骠骑不以为然,抬手戴上箬笠,披上羽氅,挑眉笑言:“有何妨碍!”
此言落罢,他又吩咐江栾待在营中,接着唤来三五将士围随,这便攀鞍上马,冒着大雨,急急赶往西街药局。江栾薄唇紧抿,负袖立于帐下,眼望得马嘶尘哄,急雨堕瓦,心中不由甚为焦灼忧虑。
白日里,他与车焜一同,在橘井药局里看管那陶二娘子,已然领教过了这“狡狐”的迷魂阵法。且不说将军被迷得痴云腻雨,亦不必提那车焜达达少年气盛,被迷得神魂颠倒,便连他江栾,向来清高自矜,将美貌娇娇全都看作臭淤粪土,今日都有些心浮意乱,几番难以自持。
如此祸水,若是不除,必是纵虎归山,贻害无穷!
为了家国天下、苍苍烝民,纵然因此触了将军逆鳞,他也非要杀了这妖狐不可!
江栾面色阴沉,眸中杀意乍显。
谋士要杀美人,将军却是不知不晓。
此时的袁骠骑已然是十分急色,及至药局门首,便飞身下马,穿廊过道,踏着军靴来到了桃萼所在的小院。那车焜达达,此时正叼着一根青草,怀拥长剑,盘腿坐于檐下观雨,如今见得将军前来,不由眸中微亮,立时起身来迎。
雨打寒窗,烛烬香残。
夜已是十分的深沉。小院偏室之中,周桃萼尚还不曾入睡,仍与众女围坐席上,你一言、我一语,讲着平生喜事、乐事、快活事,至于余下的不如意,谁也不曾提起。
烛火微弱,她抱膝而坐,靠着琵琶娘子瘦削的肩,半眯着眼儿,听着帘外风雨,兀自沉思不语。可谁知便在此时,自那嘈杂风雨声之间,她忽地听得有一阵脚步声,沉着有力,愈行愈近……
袁骠骑!
周桃萼一个寒颤,立时清醒过来。
众女原还笑语盈盈,此时亦遽然而止。
周桃萼心下一沉,蛾眉深蹙,唯恐牵连了一众娘子,正欲起身离去,孰料那琵琶娘子眸光微闪,猝然抬手,将她身子按下。
周桃萼不解其意,抬眼望去,却见昏沉沉烛火之中,那琵琶娘子凤眼微眯,勾唇一笑,面带决绝之色,轻轻说道:
“陶神仙,你是神仙,不该受这般折辱。妾是个婊/子,贱命一条,到底是死不足惜。更不必说,咱这几个姐妹,又都得了‘七日绝’,迟早都要送命。”
周桃萼一惊,隐隐有些不祥预感,接着便见那琵琶娘子神色一厉,皓腕一翻,纤纤玉指之间,乍然现出一根琵琶软弦。
此时帘外轰雷乍起,照得琵琶娘子面上颈上,一片惨白,凄哀难尽。周桃萼怔楞无言,便听得身旁其余女子,细声细气,含笑说道:“这琵琶弦,用来杀人,倒也算是轻巧。”
“反正奴几个也活不长了,就替娘子杀个奸贼,也算是死得其所!”另一娘子快活笑道。
“从前有句诗曰:琵琶弦上说相思。今夜这琵琶弦上,不说相思,只想他死!”有一妇人温声笑言。
雨夜萧萧,小娘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哀鸟如歌,意气激昂。周桃萼听入耳中,记在心间,顷刻间大为动容,睫羽微颤,几欲泪下。
只是事到如今,纵然袁骠骑死了,葛叶也仍然受制于人,裴大亦是生死不明,此时杀他,又有何用?更何况,她纵是有心杀那狗贼,也断不会牺牲这些无辜女子,定会亲力亲为,手刃奸贼。
周桃萼红唇紧抿,摇了摇头,正欲开言,却忽地听得门外脚步声骤然止住,紧接着,便有一人,声音似近似远,透着威压,闲闲笑道:“小狐狸,老实出来,莫要逃了。”
周桃萼闻言,面色沉冷,遽然夺走那琵琶娘子手中细弦,匆匆缠至玉腕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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