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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水淳未料到她那么直接，怔了一下，缓缓道：“正想问爱妃。”
甄璃笑着道：“李妃说海棠春坞始终春意盎然，我便想索性做个锦上添花，免得此等稀罕品种在我这里凋谢。”
朱水淳一时解不出她这句话的意思。
是贤惠大方？还是拈酸吃醋？
但是甄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表情狡黠，到让他心里一动。他挥退下人，上前一步揽着甄璃的腰，贴耳道：“前天晚上，又是谁将本王赶出新房的？”
甄璃克制住紧张，仍是笑道：“妾身不敢争宠。”
朱水淳抬起她的下巴道：“爱妃何出此言？你我新婚燕尔，浓情蜜意实属应当。何来争宠之说。”
甄璃轻轻挣脱朱水淳怀抱，冲朱水淳行了一礼道：“王爷先恕妾身胡言乱语之罪，妾身才敢禀明。”
朱水淳见她说得慎重，微一沉吟，在榻上坐下，道：“你说。”
甄璃道：“妾身在家时，就已听说过王爷风……呃……”她顿了一下，改口道：“怜香惜玉的名声……”
朱水淳见她说得含蓄，不禁莞尔，道：“原来本王名声已传到闺阁之内，难怪爱妃……”他猛然停住。
甄璃抬头看他。
两人视线相撞，甄璃一瞬间露出了然之色。
朱水淳必然是觉得她行止古怪，已派人去打听过，知道她婚前自杀未遂。虽然甄老太太严令消息不许走漏，但甄府人多嘴杂，哪里防得住。
这倒也好，省得她多说一桩事。
朱水淳却是惊讶于甄璃的灵敏。不过只言片语一个眼神，已明白他未说完的话。
向来他看女人，女人看他，眼波流转不过为了调笑传情，从来没在这种无关风月之事上不言自明。
他看着甄璃了然一笑的样子，一时有些茫然。
甄璃道：“王爷既已知道，我也无需隐瞒。我这人自小有一种痴处，故长辈们都不喜。”
朱水淳闻言诧异地道：“什么？”
甄璃道：“我襁褓丧母，未得一日疼爱。虽有奶妈丫头伺候长大，总欺我无母又是庶出，不过为着对老太太有交代，才表面上应付。然而越是如此，我越不肯讨好，偏要真心待我的人，才肯相交。老爷妻妾成群子女众多，对我并不上心，我在老爷面前便不肯多言。太太对我也不算太苛，但我知她心里不喜我，便不肯讨好于她。兄弟姊妹、丫头媳妇，若不过为着亲戚情面，为着小姐身份与我来往，我也疏懒应酬。王爷想必也知道了，我在家里素来不管不闻不问。因我知道，统无一人可交，无一人可诉，无一事可争。”
甄璃故意说得凄苦，也不知道朱水淳听不听得进去，便停了一下，抬眼看朱水淳反应。
朱水淳表情莫测，半晌才道：“你这个性子倒是古怪了些。”
甄璃揣摩他意思，并不是很不耐烦，才继续道：“但做姑娘不过一时，可忍便忍。嫁人却是一世。因此听说王爷……多情，我便想这一世不过如此了，不如一了百了。”
朱水淳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被视作宁死不嫁的对象，虽然对自己的风评心里有数，也难免恼羞成怒。
甄璃见他变了脸色，忙又语气慎重地道：“我被救起之后，也明白人各有命，姻缘或许自有天定。及嫁入王府，昨日王爷在太妃面前维护，臣妾感恩不尽。王爷身份贵重，万不敢奢求王爷一心一意，但只求王爷对甄璃有一分真心，甄璃便无有不从，万死不辞了。如若王爷不能，甄璃也不敢怪王爷，只求王爷不闻不问，甄璃自不求不争。”
她说着便跪了下去，一副凛然就义的姿态。
朱水淳一时没说话。
甄璃有些忐忑。
她算着一来这个世界的男人应该没什么机会听女性大段心里剖白，哪怕为着新鲜都会忍下来；二来朱水淳对她有种未知缘由的维护和温存，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至少应该暂时不会对她下狠手。
但世事无绝对，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这把一定就能博对。
屋里一时静默无声，只有外头北风凄厉。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水淳伸手将她扶起，语气略带嗔怪地道：“璃儿何以就觉得本王不是真心待你？”
甄璃一颗心落下，这才觉得背后已出了一层冷汗。
她缓一缓神，看着朱水淳，认真地道：“我既不知王爷，王爷亦不知我，王爷何以真心待我？”
朱水淳没料到她说出这样的话，不由一怔。
甄璃继续道：“比如王爷交友，必先查其品性，知其喜好，然后才是倾心相交。我到王府不过两日，与王爷所见不过数面，王爷尚不知我性情如何，品德如何，王爷如何就真心待我？又岂知不会真心错付？”
朱水淳被她一段又一段意料之外闻所未闻的言论砸得有点头晕，沉吟半晌道：“那依璃儿的意思？”
甄璃道：“我与王爷天长日久，何须急于一时。王爷日常操劳，若心烦时妾身陪王爷说说话不好？”
她就差直接说让我们从朋友做起吧！
也不知道这应付相亲男的招数用在朱水淳身上有没有用。
但起码的，朱水淳尚未对她动怒，她的人生安全目前来看还是比较有保障。这让她对朱水淳的戒心又降了几分。
朱水淳觉得今日之事简直匪夷所思。这些话说出来实在不成体统，不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但是又不能不说是新鲜有趣，别开生面。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携着甄璃的手道：“不意在闺房中竟还得了璃儿这样一个知己。”
甄璃索性把姿态做足，道：“能不能做王爷的知己，还待王爷来日再做定语。若是王爷觉得臣妾不配真心相待，便弃若敝屣，臣妾也绝无怨言。”
朱水淳看她十足认真的表情，忍不住问道：“你因何来这许多的……怪念头？”
甄璃垂下眼帘，故作伤感地道：“正是我这人古怪的地方，所以长辈们都不喜。难得王爷不怪罪。”
朱水淳握着她的手，半晌叹了一句：“爱妃真是，与别不同。”
此时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北风刮得一阵紧过一阵。室内烛火昏昏，映得人影飘忽不定。
甄璃握着朱水淳的手站着，在这残梦似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一点安稳的感觉。
她穿来五日了。
身边急哄哄忙乱乱，从甄府到王府，一个一个出场人物应接不暇。似梦却还清醒，非梦又觉荒诞。她何尝不累，何尝不怕。只是这王府深宅里，她无处可躲，无处可藏。必须要一点支持才能走下去。
她看着朱水淳，她名义上的夫君，她在这深宅里唯一可靠有力的支撑，不自觉脸上流露出一丝向往依赖之情。
这是她最终选择的盟友。愿她没看错，愿她没选错。
朱水淳见她数次，都觉她透着古怪，周身是谜。今日听她一番自剖，却更觉如坠迷雾。直至此刻见到甄璃露出一点彷徨无依之态，才有了几分实感。
他不由握紧甄璃的手，生出几分保护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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