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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午饭时间,位于体校西区的宿舍楼很安静。
一道白色身影拐进宿舍楼,一步跨两梯火急火燎冲到顶楼,撞开了603虚掩的门。
边慈忙着收拾行李,被撞门声吓了一跳,抬眼看见是室友周见萱才长舒一口气,叹道:“轻点儿,这门年纪比你还大。”
周见萱喘着气,死死盯着边慈,以及她脚边塞满东西的行李箱。
“你真的要转学。”周见萱缓缓走近边慈,神色复杂,句句逼问:“年底的冬训不参加了?国家队也不进了?”
边慈手上的动作稍顿,随后继续,语速不急不缓:“医生说我至少要休养半年,何教练让我听医生的话。”
上个月国家女子体操队教练到各大省队考察,结果边慈训练过度导致腰上旧伤复发,住院一个月,连国家队教练的面都没见着。
不怪周见萱着急,九月开学他们就高三了,错过这次,高考前进国家队的机会只剩下年底的冬训。
按照规定,每年冬训的时候除了本来的队员外,还会从各个省队召集一些队员在国家队训练,表现优异的就会被留下。
体特生每年保送名额就那么几个,自然优先考虑国家队成员,同届学生都在为冬训拼了命训练,最有实力的边慈反而往后退。
周见萱听到边慈这么事不关己的回答,一把抢过她手上的衣服,说:“别跟我扯什么医生教练,你自己什么想法。”
“我觉得他们说得对。”
边慈继续叠下一件衣服,刚拿起又被周见萱抢走,重复了好几轮,她算是被打败了。
“萱萱,我两点约了房东太太看房。”
周见萱死死抓着手上的衣物,咬牙道:“你拼了十多年,眼看要拼进国家队了,你居然放弃了?边慈,你住院把脑子住傻了吧!”
“身体不听话,我也没办法嘛。”边慈从周见萱怀里抽走衣服,笑着说,“等高考结束我腰伤好了,再努力争取进国家队。”
周见萱冷眼瞧她:“说得容易,运动员能有几年职业生涯。”
“不差这一年,这样,你先进国家队等我。”说着,边慈分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周见萱,“擦擦汗,风吹了容易感冒。”
怎么听怎么像哄小孩的话。
边慈表现得过于轻松,轻松得反而显得很不轻松。
周见萱跟边慈同窗多年,深知她性格,既然套不出多余的信息,她只好问点能说的:“何教练给你转去哪了?”
边慈果然回答得很爽快:“五中。”
周见萱皱眉:“你能跟上省重点的进度吗?”
边慈在体校的文化课成绩名列前茅,但也仅仅是体校,要是放在重点高中,也就是个普通一本上线的水平。
边慈合上行李箱,拍了拍手,脸上不见愁容:“不知道,试试呗,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周见萱:“……”
边慈看了眼手表,时间差不多,她背上书包,抽起行李箱拉杆,对周见萱说:“我走了,你吃饭去吧,不用送我。”
周见萱嗯嗯啊啊一通答应,抢过行李箱,还是把边慈送到了校门口。
等车的间隙,她突然想起一茬,问:“赵维津知道你转学的事情吗?”
边慈摇头,并叮嘱:“你也别告诉他,何教练都没跟他说。”
周见萱“啧”了声,感叹:“真是亲妈,不过他迟早会知道,知道了绝对要闹。”
边慈将烫手山芋甩给周见萱:“那你替我拦着点。”
公交车从前方驶来,边慈接过周见萱手里的行李箱,跟她拥抱了一下,临了,在她耳边轻说:“我等你进国家队的好消息。”
周见萱闷闷地“嗯”了声,像是要哭,最后硬生生给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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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了两趟车,换乘三条地铁线,横跨大半个城市,边慈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午后太阳毒辣,边慈拖着行李在没有遮蔽物的平地上走了十来分钟,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
根据房东太太的描述,房子位于五中附近一个叫老街的地方。老街里面胡同四通八达,像个迷宫,边慈初来乍到,成功迷路。
边慈走到路边树下站着,掏出手机给房东太太打电话。响了五六下,那边接起,伴随麻将声。
听见电话那头“喂”了一声,边慈才开口:“徐婆婆,我到了。”
“欸!三条,我要碰。”又是半分钟过去,徐婆婆胡了牌才问,“同学你到哪了?我就在楼下打牌,没看见有人来啊。”
边慈用手掌扇风,看了看四周的低矮建筑,眼神茫然,模棱两可地说:“我也不太清楚,这里有棵大树,对面有家卖灌汤包的店,叫……额,看不清楚,招牌褪色了……”
没头没脑没特征的描述,没想到徐婆婆还能一秒定位,当即就说:“哎呀,你走岔路了,原地等着,我来接你。”
这敢情好,边慈忙说谢谢。
酷暑难耐,边慈瞥见旁边有小卖部,走过去买了一根冰棍,用箱子当板凳,杵店旁边坐着,蹭从塑料门帘里钻出来的空调冷气。
这一带最高的建筑不超过七层楼,抬头各种电线交错分布,外墙风吹日晒不见本色,透着老旧的气息。
边慈吃着冰棍,想到四位数的房租,默默将老旧二字改成了复古。
同样是学区,体校和省重点高中的房价真是天差地别啊。
解决完冰棍,徐婆婆也到了。之前都是电话联系,边慈第一次看见真人,老太太步履轻快,半白短卷发上顶着个渔夫帽,还挺洋气。
边慈从行李箱上跳下来,主动叫人:“徐婆婆你好,我是边慈。”
徐婆婆摘下墨镜,视觉变亮。
眼前个子不高的小姑娘站得笔直,圆领白T,衣角扎进裤腰,短裤下一双细长腿白得晃眼,短棉袜帆布鞋,脚踝骨突出。
五官精致,眉眼生得干净,文文静静的,瞧着就乖巧懂事。
若非要说哪里不好,那就是太瘦了。身形单薄得像一张纸,让老太太平白心软,恨不得唠叨她多吃点饭。
徐婆婆把墨镜挂在衣领口,笑意盈盈地说:“好好好,你一个人来的?”
“对。”
“行,那走吧,先去看看房。”
“好。”
徐婆婆为人热情,但不似一般老年人多嘴,交流起来没有压力,边慈嘴上跟她闲聊,心里暗暗记着路,省得以后再麻烦别人。
七拐八绕来到租房处。这里跟外面的景象略微不同,一眼望不到头,很长,但中间的街道只够过一辆小轿车,两侧都是商铺,大到邮局小到面摊,各色小本买卖应有尽有。
建筑是一个又一个边角圆润的方块,类似车厢,楼高不过三层,每个车厢大概有三到五个门面,从车厢之间的空隙地带穿过去,后面是红砖外墙的居民楼,楼下都是麻将馆。
有序归整却逼仄,宛如被强制排列组合过的小村落。
边慈租的房子不在居民楼里,在一家叫麦麦文具店的商铺楼上。
“这一片叫火车坊,你以后上学可以抄近道。这条街走到头右拐,进小胡同,胡同走到底左转,爬楼梯上个小坡再向左,走三分钟就是五中校门口了。”
徐婆婆说完,见边慈听得两眼发懵,笑起来,又补充:“你记不住没关系,明天我买菜带你走一圈。”
边慈心怀感激:“谢谢徐婆婆。”
“不客气。”
徐婆婆用钥匙开锁,商铺是卷帘门,边慈上前搭了一把手,两人联手把门推了上去。
店里面积很大,占了四个商铺的位置,除了文具还有教辅资料,从小学到高中一应俱全。
“我小女儿一家旅游去了,这几天没开店。”
徐婆婆打开过道的灯,引着边慈往二楼走,顺便介绍:“店里四个房间,楼下那个是我小女儿他们一家人住的。二楼有三个,一个库房,一个杂物间,剩下那间就是你的,有独卫和阳台。晾衣服上楼顶,厨房在楼下,都是公用,对了,”徐婆婆停顿两秒,转而问,“晚上你自己住二楼不会害怕吧?”
听到最后,边慈一愣,可能是徐婆婆长相慈祥,也可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却以关心收尾,在这人生地不熟的新环境,她竟感受到一丝温暖。
“不害怕。”边慈轻声说。
徐婆婆走在前头絮叨:“不用害怕,别看咱们这边旧,但是学生多,治安好得很。你晚自习下课回来,街边路灯都通亮,不存在夜路,放心住。”
边慈笑着说好。
到了二楼,库房和杂物间都在左侧,出租房跟上顶楼的楼梯在右侧,采光很好。
徐婆婆打开房门,侧身让边慈先进:“进来看看,很久没住人了,灰尘有点重。”
边慈留下行李箱在门口,只身进屋。
进门左手边是卫生间,前面从近到远依次是客厅、卧室和阳台,客厅跟卧室之间做了小隔断,沙发前面放着衣柜,床尾有一张木质书桌,瞧着有些年代感,家具都用防尘白布盖着……除了沙发。
沙发的防尘白布被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屋内一片白,明黄色的布艺沙发很扎眼。
更扎眼的是上面还躺着一个人。
少年的右手腕搭在眼睛上,腕骨突出,指节细长,客厅的暖黄灯光打下来,给他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边。
听见屋内动静,他睁眼看过来,睡眼惺忪:“边慈?”待看清眼前人的脸,然后是笃定的语气,“是你。”
边慈听得一怔,对他没有丝毫印象,奇怪地问:“你认识我?”
“……不认识。”
他坐起来,起身快步离开,外套被风掀得翻起一片。
人从边慈身边走过时,她闻到一丝清淡的洗衣液香味。
徐婆婆站在门边,叫住往楼下跑的人,大喊:“给我站住臭小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死人了!”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更急促、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徐婆婆急得直跺脚,回头冲边慈说:“那个,边慈啊,你先随便看看,我一会儿来找你。”
边慈说了声好,接着随口问道:“那个人是?”
“我外孙。”
徐婆婆抬腿追下楼,嘴上叨叨:“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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