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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吧？”素馨一字一句地嗤笑着，却并不显得激动，反而愈发冷漠，“难道，黛染是爱上大王了吗？”
“绝对不是！”黛染几乎不作思考便立即否认！
“若黛染不是爱上了大王，岂会轻易说出‘算了吧’这种话语？！”素馨眼神复杂地注视着黛染，悲愤交缠地追问：“黛染竟这般轻易便移情大王？！难道黛染当真忘却，夫君对黛染是何等情深？难道黛染当真忘却，静芙是谁的骨肉血脉？若夫君得知黛染如此负心，夫君在九泉之下将会是如何痛心？！”
“我并没有爱上夏侯衍！”黛染始终矢口否认……尽管黛染与夏侯衍经已朝夕相对两年有余，尽管夏侯衍在这两年有余里对黛染宠爱有加，尽管若黛染当真爱上了夏侯衍也绝对称不上是‘轻易’……但面对素馨的质问，黛染仍是只能坚决否认。黛染甚至有些惊慌失措地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我深陷仇恨的沼泽而已……”
“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啊！”素馨紧咬下唇，眼泪汪汪，愤怒满腔，“我再问你一次！难道你当真忘记夫君是如何惨死的了吗？！难道你当真忘记萨释国的亡国之恨了吗？！”
“我不曾忘记……”这两年有余，素馨曾无数次向黛染提起这些种种仇恨……如此这般，黛染如何能忘，黛染如何敢忘？
“若黛染当真不曾忘记……”素馨忽而悲戚地注视黛染，“那便是因为黛染心中的仇恨淡去了，所以黛染便不欲再继续报仇了……是这样吗？”
或许是吧……
黛染在心底这般想着，却绝对不敢将这种想法宣之于口。
“凌霄他们，连同所有的曼罗门贵族，全部都已经死了。”素馨突然幽幽地说。
“你说什么？！”黛染猛然瞪圆双目，惊诧又惊恐地问：“你在说些什么！？什么凌霄他们全部都已经死了？！什么所有曼罗门贵族全部都已经死了？！这是你何时得知的消息？！不是说我们派去的人，都完全查不到有关曼罗门贵族的任何消息吗？！”
“他们全部都已经死了，我们派去的人必然是查不到任何消息的……”素馨悲戚地哽咽道。
“既然都查不到消息，你如何得知他们已死？！”黛染忽而猛然摇头，“这一定是谣传！一定是谣传而已！”
“素馨新近笼络了一名四品侍卫，该名四品侍卫曾追随乾军远征我们萨释国……”素馨哽咽着娓娓道来，“在素馨的多番央求之下，该名侍卫才终于开口告知素馨……原来，当日大王之所以不直接下令将曼罗门贵族全数斩杀，而是下令将曼罗门贵族全数流放到荒芜之地，根本就只是想要制造一个仁政的假象而已！”素馨越说越激动，“大王根本一直都忌惮曼罗门贵族！大王根本就害怕曼罗门贵族会卷土重来！因而，被流放的曼罗门贵族才刚走出封陵城不久，负责遣送的乾兵便将泯灭人性地所有的曼罗门贵族，全都活埋在封陵城郊的野岭里面……”
“不可能！”黛染不住地摇头，不住不住地摇头，不住不住地摇头否认：“这一定不是真的……”
“素馨也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这一切确实都是事实！”素馨逼视黛染，强迫黛染面对事实，“无论是黛染的姨母鸢萝皇后，还是素馨的父亲母亲，就连凌霄，离落，离恋，离梵，甚至连同身怀六甲将要生产的婳蓉与施蓉，全都被活生生地埋葬在那荒郊野岭之中了！”
“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相信……”眼泪一滴一行地从黛染的脸庞划过，悲哀，欲绝。
“无论你相信与否，这都已然是事实。”素馨陪同黛染一同流下了悲恸的眼泪，素馨用她冰凉的手握紧黛染冰冷的手，“夏侯衍根本就不值得你的爱！夏侯衍根本就不值得你的心软！夏侯衍根本就是一只罪大恶极的衣冠禽兽！为了这天下，为了这江山，为了这权势，夏侯衍甚至不惜心狠手辣地草菅人命至此！相比之下，你我杀几个罪有应得之徒，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
“夏侯衍！”滚烫的眼泪落在黛染冰冷的手背，冰冷的寒瞬间化作愤怒的火，“我从来不曾爱过夏侯衍！我也从来不曾想过要对夏侯衍心慈手软！夏侯衍竟狠毒至此……夏侯衍竟凶残至此……我要杀了他！我必定要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黛染悲愤交缠地咬着牙。
****
黛染恨透了夏侯衍。
黛染将她所有的恨，全数灌注在每日亲手为夏侯衍做的莲子羹内。
二十日，三十日……
七十日，八十日……
眼见，向来健硕结实的夏侯衍越发形容憔悴。耳听，从不生病的夏侯衍从偶尔传出一两声咳嗽到常常咳嗽不休……黛染知道，大仇得报的日子经已渐渐逼近。
上官沫与东方玥皆为夏侯衍经常咳嗽不休而担忧不已，她们更是不约而同地将夏侯衍的咳嗽归结为过于操劳。上官沫与东方玥多番劝说夏侯衍多加歇息，夏侯衍对此却都充耳不闻。为此，上官沫与东方玥唯能转而求助于黛染，希望黛染能够帮助她们劝说夏侯衍，好让夏侯衍多加歇息保重身体。
但黛染始终只在口头上答应她们会去劝说夏侯衍，实际上却宁愿夏侯衍一直留在肃穆殿内批阅奏折……因为黛染根本不欲夏侯衍再到她的杏苑里来，因为夏侯衍早已注定要死！
说到底，面对上官沫与东方玥，黛染不是没有悔疚。
但是，黛染不允许自己悔疚！
因为，黛染认为这一切都是夏侯衍罪有应得！
黛染只恨，为何这百日休必须要等待一百日，才能使夏侯衍一命呜呼！？这慢慢消磨的一百日，除却是在折磨夏侯衍，更是在折磨黛染本人……每当夜阑人静之际，黛染甚至有冲动想要直接将匕首扎进夏侯衍的喉咙之中……如此那般，她与夏侯衍便都能得到痛快的解脱了！
第九十日，夜里。
坐在杏苑小厅内，看着夏侯衍将白瓷汤盅之内的莲子羹吃得一滴不剩，黛染只感到一种莫名的痛与快。
就要解脱了！
黛染的双手，无意识地哆嗦着。
静芙于此时爬到夏侯衍的大腿之上，面对夏侯衍颤巍巍地站着，顽皮地伸手捏揉着夏侯衍的鼻子嘴巴与耳朵……夏侯衍明明想要咳嗽，却又碍于静芙就在眼前，所以只能一直强忍着……直将一张脸憋得通红。黛染冷漠地别过眼去，装作什么都不曾看见，却听到静芙与夏侯衍说——
“爹爹是否仍是身子不适？爹爹要乖乖地早点歇息！”静芙向来稚嫩快乐的声音竟带着几分担忧。
“静芙乖。静芙先行歇息，等爹爹批阅完奏折，自然便会歇息的……”终是憋不住了，夏侯衍唯能别过脸去，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才又将余下的咳嗽猛力咽进喉咙内。
“爹爹不许！爹爹不许！”静芙径直搂住了夏侯衍的脖子，整个人像是小猴子般挂在了夏侯衍的身上，“静芙要爹爹早作歇息！静芙要爹爹今夜陪静芙睡！静芙要看着爹爹睡！”
“静芙乖。”夏侯衍用仍是厚实的大掌抚摸着静芙有些凌乱的长发，“爹爹身子不适，不能陪静芙睡。”
“静芙不管！静芙要爹爹歇息！”静芙紧紧地搂住夏侯衍，奶声奶气却又不折不挠地不断央求着。
实在拗不过静芙，又怕过于用力会伤着静芙，夏侯衍唯能转头看向一直别过脸去的黛染，低唤道：“夫人。”
听到夏侯衍的低唤，黛染这方不情愿地回眼瞥了夏侯衍一下，冷漠地问：“叫我何事？”
夏侯衍咳嗽了两声，“让奶娘将静芙抱回寝室歇息……”夏侯衍忍不住又再接连咳嗽了好几声，“若让静芙这般纠缠下去，本王怕是会传染静芙的。”
黛染恶狠狠地瞪了夏侯衍一眼，“为何要唤我？难道你自己不会唤奶娘吗？”说着，黛染径直伸手便要抱走静芙，静芙却猛然用小手拍开了黛染伸过来的大手，连带还小小地瞪了黛染一眼。
静芙的眼眸之内，竟饱含着厌恶！
黛染当即怔住了！
夏侯衍用大掌猛力握住静芙的双手，低沉严厉地斥责道：“静芙竟对娘亲如此无礼，快向娘亲道歉！”
静芙扁着嘴，挣脱着又再搂住夏侯衍的脖子，委屈地说：“不是静芙无礼，是娘亲不乖！爹爹病了！娘亲不关心！娘亲对爹爹不好！静芙讨厌这样的娘亲！”
静芙讨厌这样的娘亲……
黛染当即感到万箭穿心。
居然连一个一岁多的小孩都能察觉她对夏侯衍漠不关心……其余人等，自然更是不必多说了！黛染怔怔地移目看向夏侯衍，夏侯衍却只是定睛看着静芙，慈爱而又严厉地对静芙说：“静芙错怪娘亲了。娘亲对爹爹很好，娘亲还每日亲手给爹爹做莲子羹。”
静芙蹙着稚嫩的眉目问：“娘亲当真对爹爹好吗？爹爹没有骗静芙吗？”
夏侯衍坚定地点头回答：“爹爹没有骗静芙。娘亲确实对爹爹很好。”
静芙忽然抬起一双小手捧住夏侯衍的脸庞，随即更在夏侯衍的左脸颊上印下一个大大的口水印，“静芙最爱爹爹了！若娘亲对爹爹好，静芙也最爱娘亲！若娘亲对爹爹不好，静芙就不爱娘亲！”
夏侯衍感动却也严厉，“娘亲当年可是历经千辛万难才生下静芙来的。无论如何，静芙都要爱娘亲。无论如何，静芙都要孝顺娘亲，知道吗？”
静芙懵懂地笑着点头道：“那静芙便与爹爹一同孝顺娘亲。”
夏侯衍失笑地捏了捏静芙的脸蛋，一脸慈爱的宠溺……突然感觉一阵汹涌的咳嗽袭来，夏侯衍当即将静芙交到黛染手中，随即大步走出杏苑向肃穆殿走去……咳嗽之声随着夏侯衍的离去而渐行渐远，却也随着夏侯衍的渐行渐远而越来越大声。
黛染紧紧抱着静芙，失神地看着夏侯衍离去的背影。
曾经那般健硕伟大的背影，如今虽然仍是健硕伟大，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萎靡……黛染知道，夏侯衍离大去之期不远矣。
静芙突然哽咽着问黛染：“娘亲，爹爹会死吗？”
黛染猛然转头瞪着静芙，“你在说些什么？是谁教你说这种话的！”
静芙不禁低头啜泣，道：“小兔兔从前很爱与静芙玩的……突然，小兔兔就不爱与静芙玩了……昨天，小兔兔死了……大哥说，小兔兔以后便要睡在地下，再也不能与静芙玩了！静芙害怕爹爹以后也要睡在地下……静芙害怕以后爹爹会不再与静芙玩……静芙害怕……静芙要爹爹……”
黛染抱紧静芙，低声安抚道：“静芙乖……静芙不怕……”
静芙当真比一般小孩早熟太多，敏感太多……幸亏，夏侯衍根本就不是静芙的亲爹。然而，静芙却深深地爱着夏侯衍这个爹爹……十日之后，若夏侯衍当真衰极而亡，静芙该会如何痛心？黛染重重地叹了口气……所幸静芙还小，静芙应该很快便会遗忘伤心的，静芙应该很快便会遗忘夏侯衍这个爹爹的。
尽管静芙的啜泣让黛染心疼非常……但是无论如何，黛染经已下定决定不会对夏侯衍心软，因为这一切全都是夏侯衍应得的报应！
这一夜。
夏侯衍没有到杏苑留宿。
黛染知道，夏侯衍是害怕他的整夜咳嗽会影响黛染与静芙歇息，所以夏侯衍才会不到杏苑来留宿的。
黛染独自一人躺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纵使明白自己为何会辗转反侧，纵使知道自己为何会心如刀绞，但她始终努力地让脑袋空空的，什么都不想……尽管如此，眼泪却仍是不争气地往下流，往下流，往下流……
秋日的阳光。
金黄，微凉。
黛染坐在杏苑小厅之内，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窗外渐渐枯萎的荷塘……突然想起，两年之前，她初到大乾王宫的时候，夏侯衍每到夜里便会在那片荷塘的池心亭里偷偷地注视着她。
那时候的他真的很傻……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却又猛然凝固在唇边。
他可是她的仇人！
他不值得她的笑！
他只值得她的恨！
可是……
恨一个人当真很累……
恨一个人当真很痛……
黛染一手捂住剧痛的心脏，一手撑住沉重的额头，紧紧地闭上眼，绝不让眼泪脱框而出……
还有五日……
还有五日，她与夏侯衍之间的爱恨情仇便能一刀了断了。
还有五日，她与夏侯衍的爱恨纠缠便能尘归尘土归土了。
只有五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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