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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坤从来就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原来是如此缤纷灿烂,锦簇非凡。原来世界并不仅仅有自己所知晓的那些颜色。不过,虽然他现在完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眼前看到的色彩,但是在他心里,却觉得这些色彩的存在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些不能描绘的色彩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自己在此之前都看不见而已。
但是黄坤现在看到了,不仅看到了,甚至发现,对面的李成素不仅身体发散出来的颜色绚烂万分,而且每一个动作都会让身体上的颜色产生更多变化。
李成素现在就想用手中的桃木剑,对准黄坤已经变得长长的脖颈,劈斩下来。但是他在做出这个举动之前,黄坤清清楚楚地看到,李成素头脑里迸发了一点细微的光芒,当然这个光芒的颜色,与世间所有能看见的颜色是不同的。
黄坤立即发现,这细微的光芒瞬间传递到了李成素的胳膊上,接着光芒牵动李成素胳膊上的神经,神经又牵动肌肉,肌肉收缩,李成素准备抬起桃木剑。然后神经上的光芒变了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颜色,肌肉张弛,李成素的桃木剑狠狠地砍了下来。
黄坤已经从这种诡异的颜色中,预知到了李成素的招数,他提前避开了。虽然反应的时间很短,但是对于黄坤来说,已经完全足够。
黄坤又看到李成素的脑袋里迸发出几种光芒,这些细微的光芒,有的传导在他的胳膊上,有的传导在他的腿部,黄坤预知到李成素准备逃跑。他立即移动到李成素身后两步,李成素转身时,迎面碰到了黄坤吐着信子盯着自己。
黄坤已经明白蛇属的厉害,他的大学没白念,立即通过现象发现了本质。其实道理很简单——蛇属能看到比人类更多的光线反射。这是一种超出人类感官极限的体验。
现在黄坤已经窥探到了蛇属的本领。虽然他只掌握了其中最基本的能力,但也仍让他的本领顿时提升了一个层次。现在黄坤与普通人的差距,就是普通人与盲人的差距。其实这个比喻用在黄坤和李成素之间也并不恰当,因为实际上,黄坤的能力已经远远超过了这个范畴。
李成素更加惊慌了,他越是惊慌,脑袋里控制身体的微弱光芒,就越容易被黄坤探知,当李成素在慌乱中再次举起桃木剑时,黄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原来,光芒的颜色出卖了李成素的动作。李成素要劈砍黄坤,和李成素要逃跑离开控制腿部肌肉的神经光芒,颜色并不一致。因为李成素的动作重复,黄坤敏锐地发现了控制不同肌肉的光芒是有区别的,并且十分有规律。
这个规律是绝对无法伪装的身体本能。现在李成素在黄坤眼里,简直成了一个婴孩都不如的可怜虫。他的所有动作,都将非常轻易地被黄坤探知到。
李成素的桃木剑当然是已经劈斩不到黄坤了——毕竟一个被对手连细节都提前预知的人,还有什么攻击能力?
李成素的套路开始混乱,黄坤看到李成素身体里的各种控制肌肉的光芒,开始前后矛盾,相互干扰。能够对黄坤有一点威胁的招式,也被黄坤轻易避过。
最后,黄坤看见,李成素的头脑里一个灰暗的光芒慢慢散开,这个光芒笼罩了李成素的全身。传递到李成素手指上的肌肉,他的手指肌肉松弛,两柄桃木剑掉落在地。但是李成素自己茫然无知,只是愣愣地看着黄坤。
黄坤面对的威胁已经全部消失,现在他就是把脑袋伸到李成素的面前,让李成素捡起桃木剑劈砍,李成素也没有这个胆量了。即便他会攻击,那些念头产生的细微光芒,被黄坤探知,黄坤也有充裕的时间躲避,并且反击。
不过,黄坤知道,自己根本不用反击,李成素自己已经垮掉了。
黄坤恢复成原来的样子,那些来源于四周环境、百倍于七彩的光芒,全部消失。现在黄坤回到了普通人的感觉。但是他并不惊慌,现在,他已经知道如何把身体里的蛇属调动出来,这是师父徐云风交给他的最大的法术,一旦他觉得有巨大的危险,蛇属就会从身体里醒转。
也许当年师父,也经历过这样一个过程吧。只是当年的情形,师父从来没有说起过。如果还有机会,黄坤真的很想问问师父当年的境遇。
李成素已经完全放弃了,在黄坤面前彻底拜服。他长叹一口气,说道:“我终于见识到了《蛇经》的厉害,虽然输在你的手上,这辈子也不枉了。”
“我也没想到蛇属有这么厉害的本事。”黄坤诚恳地说,“我师父什么时候教我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张真人太瞧得起我了。”李成素说,“竟然把我派来对付你。”
黄坤听了心中难免骄傲,李成素是龙门的“职高攻”,在道教里身份十分崇高。不想在蛇属面前,简直弱小得仿若虫蚁。
李成素继续说:“看来七星阵法里,天璇星位才是最强的一个,偏偏就被我遇到了。”
黄坤对李成素说:“你本来就是来给张元天做说客的,他并没有让你来跟我比拼法术。现在你打也打不过我,也不用浪费口舌。你走吧,回去告诉张元天,我黄坤,在天璇等着准备真正动手的术士过来。”
李成素心服口服:“是的,我的本事不够,在张真人看来,也就是只能动动嘴的小人物而已。王鲲鹏当今豪杰,是唯一能与张真人平分秋色的人物,我这种小角色,能见识一下镇守天璇的黄家,已经是这辈子最大的机遇。”
“把你召雷的木剑留下。”黄坤已经自信心大增,“你走吧。”
事情到了这步,李成素已经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资格,老老实实地把桃木剑整齐地摆在黄坤面前,“桃木剑不能碰到水,否则就毁了这个难得的法器……唉,不过,你怎么会在乎这个无用的小法器呢……告辞了。”
李成素走了几步,还是心中难耐好奇,转头问黄坤:“王鲲鹏连《蛇经》都传授给你,他自己的能力到底有多厉害?”
“我师父的本事,我连十分之一都没看到。”黄坤当然不会吐露王鲲鹏和徐云风的秘密。
李成素苦笑,不断地摇头,慢慢走下覆舟山。
黄坤站在原地,心中回想着刚才蛇属给自己带来的突破极限的感受。如同突然得到了一笔挥霍不尽的财富一般。
过了很久,黄坤捡起李成素的两柄桃木剑,慢慢走下山,来到铁塔前。
黄溪此时正扶着铁塔,身体虚弱,刘陈策和陈秋凌两人十分紧张。刘陈策跑到黄坤面前,狠狠地用拳头打了黄坤肩膀一下,“刚才看见那个道士一个人下山走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黄坤微笑着把两柄桃木剑递给黄溪。
黄溪接过桃木剑,并不说话,只是用桃木剑轻轻敲击铁塔。木剑碰击到铁塔上,发出“噗噗”的声音。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在寺院里的宽一和尚已经听见。宽一和尚走到寺庙里的钟楼,用撞木狠狠地敲击大钟,大钟的声音远远地传出去。
天璇,胜了第二场。
长阳龙舟坪的江心半岛,徐云风正躺在躺椅上,悠闲地坐着。他已经坐了很久,一直在用听弦计算身边的所有动静。而秦晓敏蹲在他身边,玩弄那个布偶。
徐云风突然一跃而起,对着七眼泉方向说:“王八,老子这次说得没错吧。”然后,他在地上用螟蛉画出了第二个“×”。
七眼泉的湖心小岛,王鲲鹏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黄坤赢了这一场,胜负倒在其次,最让王鲲鹏欣喜的是,黄坤并没有如自己担忧的那样,被张元天拉拢过去。他一直觉得徐云风太冒险了,竟然把蛇属都传给了黄坤。一旦黄坤反水,后果不堪设想……不是,是根本就没有后果!
但是这个担忧已经过去了。疯子赌赢了。
“不赌一把,你连与张元天交手的资格都没有!他忍隐了几十年,布置了这么久,敢用全部底牌跟你对赌,你为什么就没有这个胆量!”
这是徐云风看见黄坤后,私下对王鲲鹏说过的一句话,就是这句话,让王鲲鹏下定决心,让徐云风做黄坤的师父。
天璇黄坤应对了龙门派“职高攻”李成素的试探,王鲲鹏最担忧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王鲲鹏把视线转向猇亭方向,嘴角撇了一下,现在轮到疯子担心了——王鲲鹏在布置七星阵法之前,徐云风和王鲲鹏之间,为天玑星位的镇守者争执过一次。
天玑星位的人选,徐云风认为应该由金仲来镇守,而非交给油嘴滑舌、毫不靠谱的邓瞳。但是这个提议被王鲲鹏否决。
徐云风当时就怒了,认为王鲲鹏是因为和金仲之前的龃龉,所以对金仲一直抱有偏见。
“诡道的传人不能镇守星位。”王鲲鹏向徐云风解释。
徐云风笑起来,“可是我却要替钟家守着摇光。”
王鲲鹏听了徐云风的挤兑,只能沉默。
“也没错。”徐云风讪讪地说,“我不是正宗的诡道传人,我只是个挂名。”
王鲲鹏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徐云风更加激动,“黄坤是我徒弟,所以也算不上是你们诡道的人,对不对?”
“黄坤是以秀山黄家的身份入阵的。”王鲲鹏耐心解释,“七星阵法之后,他愿意秉承诡道,还是振兴黄家,要由他自己选。”
“邓瞳是你的徒弟。”徐云风说,“那又怎么说?”
“邓瞳的祖先邓药识,开创了荆州春茂恒。”王鲲鹏的回答滴水不漏,“邓瞳代表邓药识后人来入阵。”
“阵法之后——”徐云风想了想,“你觉得他会做诡道的传人吗?”
“我不知道。”王鲲鹏诚实地回答,“不过以他的性格,他应该会继续干他邓家的老本行。”
“可邓瞳不能和黄坤比。”徐云风反驳,“他身上没带本事。”
“我也是天生不带本事的。”王鲲鹏轻声回答。
“你他妈的现在牛×了,在我面前显摆吗?”徐云风盯着王鲲鹏,“邓瞳那一身贱骨头,连我都看不下去,他添的乱还少吗?”
“你当年捣的乱,可比他多了去了。”王鲲鹏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张元天当年可是你放走的。”
“你现在又在怪我坏你和老严的事了!”徐云风更加愤怒,“我顾不了这么多,你既然让我帮你,那么你就去把金老二给找回来入阵。什么诡道传人不能入阵,都是你一句话的事情。”
“没时间了。”王鲲鹏摊摊手,“你当年在古道下,金仲在古道上,我已经让他带着长房的弟子离开,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活该我们都给诡道垫背。”徐云风其实知道王鲲鹏当年劝走金仲的理由,“便宜金老二继续逍遥自在了。”
“总要有人把诡道传承下去,无论是我师父,还是师伯金旋子,都希望这样的。当年金旋子拉拢你做诡道挂名,你不也是答应了。”
“邓瞳的二十几个干爹干妈,都是江湖骗子。”徐云风摇着头说,“你就指望他们吧,这些人,你也靠得住?”
“我认为邓瞳靠得住。”王鲲鹏说,“他能行。”
“你到底有什么信心?”
王鲲鹏笑着说,“邓药识从一个药僮,凭借一个鬼药方,创立了春茂恒。春茂恒延续几百年不倒,说明他们邓家的后人,一定有过人之处。”
徐云风听到王鲲鹏说到这个份上,知道他心意已决,最终勉强同意王鲲鹏安排邓瞳镇守天玑。
徐云风押注的黄坤,赢了。
现在轮到徐云风担心邓瞳的表现了。虽然徐云风觉得邓瞳实在太不靠谱,但是王鲲鹏既然已经决定,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徐云风的担心是对的。
七星阵法相互感应,当邓瞳知道黄坤击败了第一拨对手后,他在溶洞里再也待不下去了。
柳涛如往常几天一样,给邓瞳送饭,却发现邓瞳并不在栅栏之后。他对着栅栏喊了很久,邓瞳也没有回应,这才察觉到有问题。他打开栅栏,走进溶洞,发现邓瞳已经不见,只留下他休息的床垫和生活用具。灭荆宝剑,也不见了。
柳涛心里暗自叫苦,按照王鲲鹏的计算,天璇之后,张元天下一个目标,就是天玑。
但是事到临头,邓瞳这小子竟然脚底抹油——跑了。跑了也就罢了,还带走了灭荆宝剑。
柳涛立即拿着应急灯,进入溶洞深处。他对溶洞每一寸部位都十分熟悉,确定邓瞳没有躲在溶洞里的偏僻地方睡觉。推测邓瞳很有可能是涉险从地下河勉强游泳跑了,想到这里,柳涛忙把应急灯放在烧毁的码头处,也从溶洞后方的地下河游了出去。
不过,当柳涛游到溶洞出口时,却发现邓瞳并不是从此处离开。因为这个风景区已经多年没有营业,一直没有来过正经的游客,所以柳涛自己也很久没有到这个出口了。此处的溶洞出口并不大,已经布满了蜘蛛网,挂着稀稀落落的昆虫尸体。
柳涛看了蜘蛛网,又看了看地下河出口的地方。出口处还有一个水闸,但水闸年久失修,已无法打开,所以邓瞳不可能从水闸下游泳离开。可如果从上面溜走,那么一定会撕破蜘蛛网。蜘蛛网没有被撕开的迹象,说明邓瞳应该还在溶洞里。
柳涛叹口气,心里暗骂邓瞳这小屁孩实在是太不让人省心了,无奈折返,又游回到溶洞内部,在溶洞里再找一遍。
柳涛心想即便邓瞳真的临阵脱逃,自己也要抱着决一死战的信念,保护冉遗灵脉。可镇守天玑的灭荆宝剑不见了,他又该怎么镇守此处呢?
柳涛顺着地下河往溶洞内的码头游过去,游到一半的时候,发现码头方向一片漆黑,没有了灯光。不过,柳涛对溶洞方位熟记于心,还是很顺利地摸索着游到了损毁的码头上,上岸后摸索起地上的应急灯。
多年前,溶洞旅游开发施工,溶洞里本来布置有照明系统,柳涛作为电工亲自架设和布线。但是由于牵头施工的人员中途撤资跑了,风景区欠了电力公司几万元的电费,电力公司于是拉了闸。两年前开始,溶洞里再也没有照明。不过,当年施工的时候,留下了一批应急灯,现在就作为进入溶洞的照明工具。
柳涛心里也疑惑,自己进洞之前,这个应急灯是充满了电的,应该能坚持六个小时。可是现在连一个小时都没到,怎么就没电了。这么想着,他的手没有停,还在地上慢慢摸索着。可是,他把能摸到的地方都找过了一遍,应急灯还是没找到。
柳涛立即站直身体,对着黑暗大喊:“邓瞳,你干什么啊?”
声音在溶洞里回响,邓瞳并没有回应,柳涛埋怨起来:“都什么时候了,别捣乱了。你师父交代过,天璇之后,就是到我们这啦。”
邓瞳仍旧没有回应,如果不是碍于王鲲鹏和自己的交情,柳涛现在就要破口大骂了,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邓瞳竟然还跟自己玩捉迷藏。
当然,柳涛也明白,骂人并不能解决问题,他只能慢慢在溶洞里继续寻找。亏得他对溶洞内十分熟悉,于是凭着记忆在黑漆漆的溶洞里边慢慢摸索着行走,边喊着邓瞳的名字。
柳涛一路走回了入口的栅栏处,太阳正直直地照射下来,柳涛的眼睛被光线刺得十分难受。这一路走过来,他的眼睛习惯了黑暗,突然到了强烈的日光下,非常不适应。
柳涛走到溶洞入口的木屋,准备给王鲲鹏打电话。拿起了手机,突然叹口气,又把电话放下,现在这种状况,告诉了王鲲鹏也于事无补,还不如不给他添乱。
柳涛想了想,看到一个村民正在溶洞入口处不远的地方放羊,于是招呼那个老头过来,给了他一盒“黄鹤楼”,请他守在入口处。并嘱咐老头,如果有年轻人出来,一定要把他给拦住。老头反正就是放羊,听了柳涛的嘱咐,就坐在溶洞入口休息。
柳涛再次打开栅栏门,这一次,他带了两个应急灯,盘算着如果坏了一个,还有一个备用的。他提着应急灯,一点点地往里面走,这次他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他不信邓瞳真的能钻到溶洞的岩壁里面去。
可是再走这一圈时,柳涛总觉得和以往进来时有点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
柳涛又走到了邓瞳平时睡觉的床垫旁边,检查着邓瞳留下的可乐瓶子、饼干袋子、方便面盒子……方便面盒子里的面条只吃了一半,味道还残留着,柳涛赶快打开保暖瓶,发现瓶里的热水也还是温热的。
邓瞳这小子到底干吗去了,柳涛完全无法理解邓瞳到底要干什么。
这时候,柳涛突然明白了这个溶洞到底怎么不一样了,原来他一直的感觉是对的。
是声音,溶洞里的声音跟以往不一样了!
将邓瞳锁在溶洞里时,邓瞳要求一定要睡在这个地方,他说闲着无事,可以数溶洞石壁上的蝙蝠玩。这一片石壁,是一个巨大的蝙蝠栖息地,每天到了傍晚,蝙蝠就呼啦啦黑烟一样飞出去,白天成千上万只蝙蝠就挂在石壁上休息。
这么多的蝙蝠,就是睡觉也不会安静,会在石壁上挤来挤去,叽叽喳喳。可是现在,溶洞里却没有任何嘈杂的声响,非常安静。
柳涛慢慢把应急灯照射到头顶的石壁上,发现石壁上空空如也,一只蝙蝠也没有看见。
蝙蝠也和邓瞳一样,消失在溶洞里了。
柳涛这才隐隐觉得,此事并非是邓瞳在跟自己闹着玩。邓瞳和蝙蝠同时消失,绝对是溶洞里出了问题。
柳涛无从应对,只能继续慢慢行走,但是不再高声呼唤邓瞳了。
正走着,柳涛突然觉得自己的脸上痒痒的,他用手摸了摸,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走到溶洞的中段,柳涛仍旧没有找到邓瞳的踪迹。
可就在这时,柳涛发现脚边的地下河里,一条巴掌大的冉遗,跳出了水面。令他感到吃惊的是,冉遗跃起后,并没有掉入水里,而是漂浮在水面上方,身体不住地扭曲挣扎。
柳涛看傻了,他慢慢抬头,看向溶洞石壁上方。只见溶洞的上方石壁仍旧挂着石钟乳,在应急灯照射下,黑乎乎的一片。不过,他发现,在小冉遗的上方,那根钟乳石与其他的钟乳石不太一样。
如果是其他地方,柳涛就还罢了,毕竟溶洞太大,他不可能记住所有钟乳石方位。但是这片钟乳石是溶洞里当年的一个景点,名叫“三花聚顶”。就是有三根荷花模样的钟乳石,垂直向下,距离人头顶几米上方。而且钟乳石贴近石壁的地方,还有几大块鼓出来的石头,就跟荷叶一样。
现在,柳涛看到的钟乳石,却有四根!
多出来的那根钟乳石,正在不停挣扎的小冉遗的正上方。
柳涛的手在微微颤抖,他完全确认了溶洞出事了,并不是邓瞳和蝙蝠消失,而是有东西进来了。他马上将应急灯关掉,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他慢慢移动步伐,朝着冉遗的灵脉——梧桐树的方向一点点走过去。
柳涛的步伐缓慢,内心却已翻江倒海,急迫到了极点。终于走到了进入灵脉梧桐树上方的石厅,柳涛用手摸着石壁,查看有没有什么东西靠近。正在慢慢摸索时,突然柳涛的胳膊,被一只手狠狠地拽住。柳涛正要挥手打过去,对方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我、是我,你他妈的别动!”邓瞳急切地声音传出来。
柳涛顿时不作声,也不动了。邓瞳松开手,两人安静很久,邓瞳才轻声说:“千万别开灯啊,虽然他眼睛不好使,但是还是能看得见光。不过他好像没耳朵,应该是个聋子。”
“你说的到底什么东西?”柳涛也轻声问,“你怎么躲在这里,我竟然没发现。”
“你来来去去两三遍了。”邓瞳说,“第一遍进来的时候开着灯,我看见啦。你回来的时候是摸黑的,我也听见啦。”
“那你为什么不出声?”柳涛问,“我急死了,到处找你!”
“溶洞来东西了,妈的好像还很厉害。”邓瞳说,“不过你运气好,竟然没被它给吃了。”
“吃人的东西!不是术士?”柳涛顿时全身警惕,随即又问,“不是人?你出个声提醒我一下不行吗?”
“我都被吓死了,怎么敢出声?”邓瞳说话的声音也很紧张,“我能肯定那不是人,世界上哪有能在溶洞石壁顶上爬的人。”
柳涛顿时想起了那条还在空中挣扎的小冉遗,“这世界上真的有隔空取物的动物?”
“我他妈的哪知道呀,根本不能确定那是什么。”邓瞳说,“我直觉觉得不妙,就跑到这里来躲着啦。这里的石壁是软的,人可以陷进去。上次你不是带着我进来过吗?”
柳涛一听,差点没气死,“你都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东西,就急吼吼地往梧桐树这边跑。万一对方看得见你,故意看着你进去,找到了灵脉的方位,岂不是坏了大事!”
“我他妈的不是没进去吗!”邓瞳焦急地说,“进不去,也出不来,我、我、我被卡在石头里了。”
“活该!”柳涛气不打一处来,“你以为你跟我一样,说进去就能进去吗?”
“我们现在进去。”邓瞳焦急地说,“别在这里耗着了,那个东西肯定吃人。”
“你脑袋有毛病吗?想都别想。”
邓瞳无奈,轻声说:“那我们逃出去,我在黑暗里看不见,你带着我慢慢走,千万别再开应急灯啦。”
“我刚才的应急灯是不是你故意给弄灭了?”柳涛问。
“我他妈的一直被卡在这。都说了那玩意儿就是耳朵不灵便,眼睛还是看得到光线的!你的应急灯一定是他弄没了。”
柳涛现在情绪慌乱,没了主意,只好听从邓瞳,慢慢地向溶洞的入口处移动。邓瞳牵着柳涛的衣服,一步步跟着。走过“三花聚顶”的位置时,柳涛听见冉遗发出“嗤嗤”的声音,随即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两人在黑暗中慢慢行走,终于走到了洞口。邓瞳一看见洞口的光亮,立即扔开柳涛,飞快地往外跑,可是到了门口,却又停住,直愣愣地看着栅栏。
柳涛也走到了栅栏门口,正准备和邓瞳一起走出去。可是他也愣住了,栅栏门布满了丝网,丝网上缠绕着无数的昆虫,还有几十只蝙蝠和小鸟。两人巡视一周,发现不仅是栅栏,连整个洞口都被丝网封住了。
柳涛一阵心惊,这个情况,与溶洞出口一模一样。
邓瞳回头看着柳涛,“还愣着干吗?把栅栏打开啊。”
“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有锁。”
邓瞳听了,立即要用手去推栅栏门,突然发现栅栏上趴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蜘蛛。再仔细看,栅栏其他部位,也有好多蜘蛛在爬动,而且颜色各异,大小也不同。透过栅栏,柳涛发现有更多的蜘蛛正在从洞外的灌木丛里爬过来……
邓瞳回头一看柳涛,“我×,你的脸怎么啦?”
柳涛用手抹了一下脸,刚才他就觉得脸上有东西,现在摸下来一看,全部是细细的丝网,而丝网很黏,抹也抹不完。
“你也一样!”在光亮下,柳涛看到邓瞳全身都是丝网,头顶更甚,缠绕了密密一层灰白色的丝网。他知道自己应该也和邓瞳一样。
两人相互撕扯对方身上的丝网,但是丝网好像无穷无尽,怎么都扯不干净。
这时,柳涛和邓瞳交谈的声音,惊动了守在洞口的那个放羊的老头。老头叼着烟,慢慢走过来。柳涛看到老头拴在洞口的山羊,突然直挺挺地摔倒在草丛里。
老头走到栅栏外,看着柳涛说:“柳主任,你身上怎么挂了这么多丝网子啊?”
“快跑!”柳涛对老头大喊,“告诉我舅舅,说溶洞出事了,赶快让他叫人过来!”
“什么?”老头偏着脑袋,他没听清楚,“找你舅舅……”
“没错!”柳涛焦急地说,“我舅舅杨泽万,告诉杨泽万,溶洞出事了!”
“哦。”老头这次听明白了,可是并不走,而是看着邓瞳和柳涛,眼神呆滞。
“老家伙,你聋了吗?”邓瞳焦急地说,“让你去叫人来,把这些蜘蛛都弄走,放我们出去。”
可是老头子仍然没有回答,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邓瞳和柳涛。这样被盯了十几秒的时间,柳涛和邓瞳才明白,他看的并不是他们两人,而是他们身后……
老头跟触电一样,飞快地转身跑了。跑的时候跌跌撞撞,根本没顾上他的山羊倒在草丛中,顺着道路瞬间就没了影。
邓瞳和柳涛听到身后发出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立即又消失了。
“你、你听、听到了吗?”邓瞳问柳涛,有点结巴。
柳涛缓慢地点点头。
两人相互对望,却都没有胆量向后看。但是两人心里都明白,那个东西把一个活了几十年的老头都给吓跑了,说明那是老头从来没有见识过的可怕东西。
柳涛和邓瞳两人慢慢转身,向后方看去。一个巨大的黑影悬挂在溶洞的石壁顶上,由于现在靠近洞口,邓瞳和柳涛都能看得清楚,这是一只跟人体差不多大的蜘蛛。
柳涛立即明白了在溶洞中部“三花聚顶”处发现的多出来的一块莲花石是什么。原来当时这只蜘蛛就安静地趴在溶洞顶上,用蛛丝把水中的冉遗钓了起来。
邓瞳慌张地说:“原来是蜘蛛,可是蜘蛛怎么能长这么大!”
柳涛也心中发毛,这只蜘蛛即便不计算腿长,仅身体的直径都已经跟人的身高等长。蜘蛛腹部五彩斑斓,条纹如同一朵绽放的花。难怪刚才在溶洞里,柳涛看见的和莲花石一样。
邓瞳和柳涛本能地走到溶洞中的阴暗处。
“他眼神不好。”邓瞳轻声提醒,“只能看见强光。”
“你怎么知道的?”柳涛悄悄地问。
“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邓瞳懊恼地说,“我躺在床垫上数蝙蝠,数着数着,蝙蝠就少了,就看见蝙蝠都呼啦啦地飞起来,然后全部都固定在空中……”
当时邓瞳就觉得奇怪,但还不知道害怕,于是用应急灯在溶洞中照射那些已经不能移动的蝙蝠。蝙蝠都在挣扎,这时邓瞳突然觉得自己也慢慢地没了力气。
邓瞳感到不妙,就在这时,手上的应急灯被一股力量卷走。他看到应急灯在空中晃动几下后,逐渐没了灯光。邓瞳当时立即意识到溶洞里有东西,但是这个东西,感觉不是太灵敏。因为蝙蝠发出的声音很嘈杂,它并没有太大反应。而应急灯发出的强烈光线它看见了。
邓瞳猜测,很可能这东西听力不太好,但是对强光线比较敏感。邓瞳庆幸自己刚刚没有吓得尖叫,所以没有受到攻击。他急急忙忙地跑到栅栏处,可是栅栏已经被柳涛锁上。他叫了一声柳涛,想让他把自己放出去,可柳涛当时不在。但就在他叫柳涛的时候,有个声音从溶洞内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邓瞳知道不妙,不敢再出声。他也看不清洞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敢造次,决定找个地方躲起来。他慢慢地走向溶洞中部,记得当初柳涛带他进入梧桐树的那个石厅,于是就想通过那个柔软的石壁,逃到梧桐树的部位。
好在邓瞳机灵,在溶洞里待的时间也够久了,真的摸黑走到了溶洞中段的石厅,还摸到了柔软的石壁。他照着柳涛的样子钻进去,结果钻了一半就被石壁卡住,进出不能。
邓瞳也不敢呼救,只能先安静地等着,在等到柳涛第一次进来之前,他听见了溶洞里不断发出声音,而声音绝对不是人发出来的,只是当时还没意识到那是一只巨大的蜘蛛。邓瞳看见柳涛拿着应急灯走进来,听见他摸黑走来走去两遍,直到他走到自己的跟前,才一把将柳涛给抓住。
“你说我为什么就没有黄坤运气好呢。”邓瞳说完,开始埋怨起来,“你们这个溶洞,怎么这么招奇怪的动物啊?我的对手都还没来……”
“你傻吗?”柳涛忍不住说,“你觉得刚才那个怪物,是碰巧进来的吗?那就是来破阵的东西。”
“妈的,为什么不是一个术士,偏偏来这么一个怪物。”邓瞳更加愤愤不平,“我要跟人比试,弄这种东西来,是什么意思?”
“别人要来溶洞对付我们,难道还由着你来挑选对手啊。”柳涛已经对邓瞳这个傻缺无语了。
两人絮絮叨叨这半天,那只大蜘蛛都没有来攻击他们,邓瞳觉得自己的推测果然没错。这只蜘蛛眼神不好,听力也比不上人类,所以只要避开强光线,他跟柳涛就相对是安全的。
邓瞳的这个推测没错,不过,几分钟之后,他就会发现,自己还是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过于轻敌。
溶洞里的这只大蜘蛛,是天下瘟神之一少都符的贴身毒虫之一,名叫“蛈母”。它的确听不见、也看不见邓瞳他们,但这无所谓,因为它根本就不需要敏锐的听觉和视觉,它有更厉害的本事——无死角探测身边环境。
当年王鲲鹏和徐云风、方浊进入武当山玉真宫的地下,去寻找少都符,遇到的是少都符的另一贴身毒虫,让王鲲鹏和徐云风、方浊差点丧命的两只大蜥蜴——“螭龙”。
少都符是瘟神之一,几乎位列仙班,当然这只是道教的说法。实际情况没那么夸张,不然少都符也不会栽在王鲲鹏的手上,被老严封印。
但是少都符比起天下一般的术士,能力也强大到了无法抵挡的地步。他擅养毒虫,螭龙当年的厉害,让王鲲鹏和徐云风、方浊都心惊胆寒。至于为什么当年,王鲲鹏、徐云风、方浊三人只遇到了螭龙,而没有遇到蛈母,是因为少都符从岭南到湖北,散布阴瘟,蛈母留在了岭南。
而在神农架的大鲵村,少都符身边的毒虫是一条巨大的娃娃鱼,名叫“烛啼”,因为娃娃鱼的油膏能够作为长明灯的燃料,娃娃鱼叫声类似婴儿而得名。
王鲲鹏和徐云风分别在大鲵村和玉真宫,对付了少都符的烛啼和螭龙,但是少都符的蛈母,却没有了消息。王鲲鹏和徐云风、方浊以为少都符的事情就了结了。但是老严知道,少都符还有一只厉害的毒虫蛈母,应该就留在了岭南散阴瘟,后来被张元天养了起来。不过这件事,老严没说,王鲲鹏、徐云风、方浊也并不知道。
邓瞳和柳涛别说不知道蛈母的由来,就是连螭龙、烛啼,甚至少都符的事情都没有听王鲲鹏和徐云风提起过,当然不知道蛈母的厉害。他们更不知道的是——当然这一点连老严都不知道,烛啼只有一条,螭龙有两条。而蛈母……没人知道它有多少只。
邓瞳和柳涛两人,站在溶洞的阴暗处,看着溶洞的洞口,发现照射进溶洞的光线越来越黯淡。
“现在几点啊?”邓瞳问,“应该是午饭后不久吧,怎么这么快就天黑了。”
“乌云压下来了。”柳涛推测,“可能是要下大雨了。”
“放屁!”邓瞳说,“刚才明明还有大太阳。现在又不是夏天,暴雨哪能说来就来。”
柳涛也觉得自己的分析有问题,他在溶洞附近几乎生活了一辈子,知道现在的季节,绝无可能瞬间出现大暴雨。
两人慢慢探出身体,紧张地看着溶洞入口。
“我舅舅怎么还不来。”柳涛有点焦急,“那个老头子是不是在半路上出事了。”
“谁知道是不是摔死在路边的河沟里了。”邓瞳张嘴就没好话,“你的本事也一般,我看你舅舅来了也不见得能把我们弄出去,那么多蜘蛛……我靠!”
邓瞳最后一声发出的“我靠”,倒不是在鄙视柳涛和他的舅舅杨泽万,而是他现在看见了,让溶洞入口的光线越来越暗淡的原因。
蜘蛛网。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蜘蛛网。更准确地说,并非是规则的蜘蛛网,而是横七竖八充斥在溶洞中的无数丝网。
就在他们躲避的这几分钟,溶洞栅栏已经被蜘蛛丝网全部缠绕,并且沿着溶洞,已经密布得严严实实。
邓瞳和柳涛两人相互又看了一眼,都目瞪口呆。
“邓瞳,邓瞳……”邓瞳听见柳涛在不停地叫自己,对柳涛说:“我就在你身边,你叫个毛……毛……”
邓瞳说不下去了,因为柳涛的嘴巴根本就没有动,而是跟自己一样,紧闭嘴唇,一脸惊诧。
“邓瞳,邓瞳,你干什么啊?”现在两人都听见了,这个声音是从溶洞石壁顶上传来的,但是无法分辨声音的具体来源。
邓瞳用手指了指柳涛的嘴,示意他们听到的这个声音和语调,和柳涛的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柳涛就在自己面前,他一定就认为是柳涛在叫自己了。
柳涛的声音又传来了:“都什么时候了,别捣乱了。你师父交代过,天璇之后,就到我们这啦。”
邓瞳和柳涛两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声音完全无法分辨真伪。
“邓瞳、邓瞳……”
“柳涛”的声音又在溶洞里叫唤了一会儿,才慢慢安静下来,没有了声息。无论是看着柳涛就在面前活生生站着的邓瞳,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溶洞里萦绕的柳涛,都被这个诡异恐怖的声音吓得毛骨悚然。
溶洞里终于没有柳涛呼叫邓瞳的声音了。可隔了一会儿,又传来了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声音很大,一直传到了溶洞之外。接着,几只喜鹊欲从溶洞入口飞进来,它们疯狂地撞到栅栏的蜘蛛网上,挣扎几下,然后就一动不动。
“这东西在学发情的鸟叫。”柳涛把嘴凑近邓瞳的耳边,“这是它诱捕食物的方式。”
“妈的,怎么比人都聪明。”邓瞳满头大汗,“幸亏它看不见,也听不见。”
两人正在说话,突然看见他们和溶洞入口之间,好像弥漫出一片雾气,但是雾气很快就消失,然后凝结成一段蛛丝。
雾气过一段时间就出现一次,不一会儿又凝结出一段蛛丝,溶洞内的蛛丝越来越多,也离邓瞳和柳涛越来越近。
凝结的蛛丝距离邓瞳二人不到两米的时候,一只小冉遗从地下河里慢慢出来,在地面上慢慢爬动,开始追逐一只虫豸。冉遗触碰到了凝结的丝网,邓瞳和柳涛清晰地看到,丝网轻轻地弹动了一下。接着,一只枯硬的长爪,瞬间从空中伸下来。坚硬的末端,将冉遗的身体贯穿。
邓瞳和柳涛看得十分清楚,长爪上长着尖锐的倒刺,然后迅速收回。接着另一只长爪伸过来,两只布满倒刺的长爪,飞快地交错转动,在长爪末端的冉遗,立即被蛛网裹得严严实实。
长爪收回后,邓瞳和柳涛并不知道大蜘蛛将它们收到了哪里。不过他们已经明白,这只蜘蛛,它在溶洞里布满蛛丝,任何移动的事物,只要轻轻触碰到蛛丝,它就会根据蛛丝的细微颤动,瞬间抓捕猎物。
有这个本事,真的不需要什么听觉和视觉了。
蛛丝在邓瞳和柳涛的面前凝固,两人知道,一旦触碰到蛛丝,就是灭顶之灾。没有办法,两人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溶洞深处移动。但是按照蜘蛛布置蛛丝的速度,最多几个小时,整个溶洞就会被蛛丝填满。柳涛的舅舅还没有带着人来营救他们,两人也只能躲一时算一时。
柳涛和邓瞳摸黑又到了溶洞的中段,柳涛拉着邓瞳继续行走,“我们游出去。”
“游个屁。”邓瞳拒绝了,“我水性不好,你就想扔下我,自己一个人逃命。”
“王鲲鹏怎么会有你这种徒弟?”柳涛急了,“白瞎了他这么一号大人物。”
“我他妈的又没有黄坤的避水符!”邓瞳被触碰到痛处,“老子水性不好,招你惹你啦!”
柳涛都懒得跟邓瞳再啰唆了,拽着邓瞳来到了废弃的码头,就要下水。突然邓瞳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然后摸索着捡起来,“好像是一个应急灯呢。”
“啊。”柳涛也听见了塑料壳子和石壁碰撞的声音。
邓瞳用手摸索,“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啊?”
“你他妈的别开灯……”可是晚了,柳涛的话没说完,两人的眼前一亮,邓瞳已经把应急灯打开了。
柳涛恨不得把邓瞳给吃掉。
可是邓瞳比柳涛更加愤怒,“都说了我不会游泳,你带我来这里!”
柳涛没有理会邓瞳,因为他看到了灯光照着的地下河水面的上方,也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蛛丝,并且上面挂满了巴掌大的冉遗。
“打死我也不下水……”邓瞳还没说完,柳涛一把将应急灯夺过来关了,然后在黑暗里沮丧地说:“现在就是想游出去,也没机会了,我们不下水了,往回走吧,先躲起来。”
“你在玩我,是不是!”邓瞳恼怒地说,“不是说好了游泳出去吗?”
“你是真傻,还是故意跟我捣乱?”柳涛的声音十分绝望。
“往哪里躲?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跟你游出去。”邓瞳还在不依不饶。
“你眼睛长着喘气的是不是?”柳涛已经被这个傻缺闹得心烦意乱,也开始骂人了,“你自己刚才没看见吗,溶洞的入口和出口,同时被蜘蛛丝给封住了。”
“他妈的一只蜘蛛,还能分身吗?”邓瞳说,“你别糊弄我,我告诉你,我没那么好骗。你自己要一个人跑就明着说。我留下来,我他妈的不怕。”
“两只,有两只!”柳涛强行压抑心中的怒火,“一加一等于二,傻×。”
现在柳涛已经大致明白了自己面对的威胁,至少有两只巨大蜘蛛。不过他不知道这蜘蛛是从前少都符豢养的蛈母。
蛈母十分适应黑暗的地下环境,听觉和视觉退化,这是地下黑暗生物的共性。当年王鲲鹏和徐云风遇到的烛啼和螭龙都是如此。
烛啼是少都符最贴身的宠物,眼睛能看透阴阳。螭龙一雄一雌,几乎是瞎子,但是听觉灵敏,因为是蜥蜴炼化,所以有保护色,能与周边的环境融为一体。
与螭龙和烛啼一样,蛈母虽然普通的感官退化,但是进化出了超出普通生物的强大能力。现在进入溶洞的蛈母,最厉害的就是触觉。蛈母在溶洞里布满蛛丝,任何细微的触动,都会被蛈母从蛛丝上感知到,然后迅速确定猎物的位置。现在蛈母正在溶洞中布网,即将把整个溶洞的所有空间都覆盖。
“你他妈的怎么不早说。”邓瞳骂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么一个瞎破烂的洞子,真他妈的多事。”
柳涛实在是无法跟邓瞳交谈下去了,现在他自己也没有办法了,只能带着邓瞳去通往梧桐树的石厅躲避。
邓瞳一把抓住柳涛的衣服,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
两人到了石厅,邓瞳对柳涛说:“在没有想到办法之前,我们还是先躲到梧桐树那里去吧。”柳涛面露不悦,他作为冉遗的守护传人,最本能的反应就是,避免有外人侵袭进入冉遗的心脉。现在蜘蛛丝还没有过来,他还在期待舅舅杨泽万带着村人来解救自己。
柳涛还在犹豫,邓瞳却开始焦躁,如果对手是人,也就罢了,他跟对方死磕就行。可是现在溶洞里的威胁是至少两只巨型蜘蛛,对付这种东西,他和柳涛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而且邓瞳和普通人一样,对这种恐怖的生物十分惧怕。
柳涛静立不动,邓瞳现在也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如果再触怒柳涛,柳涛一个人钻进去,自己卡在石壁中将必死无疑。
溶洞里发出细微的“嗤嗤”的声音,很明显,蜘蛛布网越来越近了。它一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柳涛心里也在盘算,他焦急地等待着救兵。
突然,溶洞里又发出了人的声音,这次却不是柳涛的声音了。
“妈的什么破地方!”
柳涛实在是听不下去邓瞳的抱怨了,于是对着邓瞳狠狠地打了一拳,“你骂我可以,别再侮辱我们村的风水。”
邓瞳被打了,嘴巴里咸咸的,他一把将柳涛的拳头给抓住,并不放松。
“把我天天关着,妈的,老子厉害了,第一件事就弄几吨炸药过来,把洞给炸了。”
柳涛另一只拳头打了过去,不过这次邓瞳有了准备,用手护着自己的嘴巴,可是柳涛的拳头还是打在了他的鼻梁上。
邓瞳鼻梁酸痛,眼泪直流,“不是我说的。”
“明明是你的声音。”柳涛已经怒不可遏。
“不是我现在说的。”邓瞳鼻血流到了嘴巴里,声音含糊,“我承认我说过,但不是现在。”说完他把攥着柳涛的手,贴在了自己的嘴巴上。
“太没劲了,我还是数蝙蝠吧,上次数到多少只,陈秋凌才出来的……”
柳涛立即醒悟,现在他听到的邓瞳的声音,的确不是邓瞳说的。跟刚才自己的声音出现一样,是那个溶洞里的怪物,在模仿人的声音。刚才是模仿自己,现在是在模仿邓瞳。
这个怪物,能模仿一切曾经听到过的声音。
“他听到过我的声音。”柳涛把手收回来,“在之前,也听到过你的声音……为什么当时他不弄死我们?”
“你问我啊?”邓瞳问道。
“是啊。”
“我是傻×啊。”邓瞳挤兑柳涛,“傻×能知道这么高深的问题吗,一加一等于几?”
柳涛因为误会,连续打了邓瞳两拳,心里有点愧疚,也就不再跟邓瞳计较了。他自己分析道:“很可能是因为他那时候还没有能力弄死我们,原因我不知道,但是只有这种可能。他的听觉比我们想象的要强……现在他认为有本事能弄死我们了,于是用声音来诱惑我们。”
“什么都是你说的对。”邓瞳说,“你继续。”
“别说话了。”柳涛说,“他要过来了,我们都闭嘴。”
邓瞳哼哼两声,终于不再发出声音。柳涛和邓瞳就在黑暗里静静地等待着,听着“嗤嗤”的细微声音,越来越近。
“邓瞳”的声音靠得更近了,“第一百三十二……我靠,陈秋凌大妹子啊,你怎么不穿衣服……”
邓瞳身体所有的鲜血都涌到了脸皮上,现在他十分庆幸没有灯光,不然柳涛会看见他的脸红得跟猪肝一样。
“哎,策策,你也来了,来了正好……”
柳涛是没有看过动漫,如果看过了,他一定觉得自己此时已是满头的黑线。
“策策是谁?”柳涛轻声问,“陈秋凌是你女朋友?”
“不是说不能说话吗?”邓瞳说,“闭嘴。”
“张月,你怎么也在?”
邓瞳此时真想一头撞死在石壁上。
“慢慢脱。妈的都说了慢慢脱……”
“这溶洞真好,还有这个福利,早知道就提前几天进来了……”
“我先说明白啊,我决定娶策策啦,你们两个是什么来着,对,红颜知己……”
柳涛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但是绝不是因为害怕。
“好吧,一起来就一起来,策策你不要见怪啊,我心里只有你……”
柳涛的眼泪流下来了,但也不是因为害怕。
“身材真不错……跟着我多好,干吗围着黄坤那个穷小子转悠……”
柳涛的肚子肌肉开始痉挛,仍旧不是因为害怕。
邓瞳伸出手,摸到柳涛的脑袋,把柳涛的两只耳朵死死地捂住。但是有什么用呢,声音依然从邓瞳指缝中透过,传到柳涛的耳朵里。
“都说了别急,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妈的……纸呢……明明放在枕头旁边……我靠……纸呢……”
邓瞳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恨不得那只大蜘蛛立即过来,把自己给吃掉。他一直看不起这个一辈子守在溶洞的柳村长,没想到却偏偏在他面前出了这么大的一个丑。
黑暗中,邓瞳和柳涛听见两只蛈母吐丝的声音,分别从两个方向靠近,听起来很快就要汇合,而汇合的位置,就在他们的藏身之处。柳涛心里十分焦急,为什么舅舅杨泽万还没有带着村人过来?
现在,蛈母模仿人说话的声音不再出现,因为已经没有必要蛊惑猎物了,一旦它们把蛛丝布满溶洞,洞里任何细微的触动,都逃不过它们的感知。而且它们在蜘蛛网上移动的速度十分迅速,体型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柳涛和邓瞳在几乎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半分胜算。
邓瞳已经开始想象,自己被蜘蛛丝缠绕,然后被蜘蛛吸干血肉的场面了。他自觉在柳涛面前丢了颜面,现在也不好意思催促柳涛带他进入冉遗的心脉。
突然柳涛意识到了什么,大声对邓瞳说:“我们马上进去!”
邓瞳认为是柳涛和自己想的一样,也意识到大蜘蛛在黑暗中的巨大危险了。可是柳涛却喊道:“蝙蝠!蝙蝠!”
“你在说什么?”邓瞳张口就问,然后发现身上黏黏的,于是大喊,“他妈的他们听到我们的声音了,蛛丝喷过来啦……”
柳涛带着邓瞳嵌入柔软的石壁,片刻之后,邓瞳和柳涛来到了梧桐树旁。
“果然是这样。”柳涛腿一软慢慢坐在地上,委顿不堪。
不用柳涛解释,邓瞳也知道了柳涛为什么突然不再犹豫,而是立即进入到梧桐树这里,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蝙蝠,蝙蝠……”
原来,柳涛在外部溶洞发现两只大蜘蛛已经把整个溶洞都布满蛛丝,突然想起,无数蝙蝠绝不可能自己消失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进入到溶洞里的蜘蛛,早已发现了梧桐树,并把蝙蝠都带到了这里。
果然,溶洞里几千上万只蝙蝠并不是消失了,现在全部在邓瞳和柳涛的面前。所有的蝙蝠都挂在梧桐树上,但是并非靠着自己的爪子倒吊着——这些蝙蝠都死了,身上包裹着一层灰白色的蛛丝,被蛛丝悬挂在树枝上。
邓瞳也发现,这个地下空间里的光线不再是上次来时看到的通彻炫目的碧绿光芒,而是减弱了很多,显得灰蒙蒙的。原来,整棵梧桐树已被灰色的蜘蛛网覆盖,绿色的光芒在蛛丝的掩盖下,已失去了往日的颜色。
柳涛在地上坐了一会儿,猛然一跃而起,冲到梧桐树的跟前,用力撕扯树上的蜘蛛网,打算把吊在梧桐树上的蝙蝠尸体都拽下来。但是这个动作是徒劳的,因为蛛网十分黏稠,柳涛越是动作剧烈,蛛丝反而缠绕的越来越多。柳涛的身体也开始被蛛丝缠绕,他的力气越来越小,嘴里还在不停愤怒地呼喝。邓瞳眼看着柳涛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最后精疲力竭,身体完全被包裹在蛛网里,不再动弹。
邓瞳愣愣地看着这一切,无计可施。接着,他看到梧桐树的上方,一部分树枝和树叶慢慢变化了颜色,碧绿色越来越深,从透明渐渐变得不透明。
邓瞳终于看清楚了,这也是一只巨大的蜘蛛,在抓到猎物之后,褪去了自己的伪装颜色。接着,在这只蜘蛛的左侧,那片碧绿的树枝和树叶,也慢慢开始变得模糊,褪去了透明和碧绿,身体变成暗灰。几根扭曲交错的树枝开始伸缩舒展,恢复到了蜘蛛的样子。
邓瞳感觉自己的腿开始发软,他又发现梧桐树的顶端也显现出来一只巨大的蜘蛛,不仅如此,四周的石壁上、石壁的顶上……到处都是,一只又一只,仿佛幽灵一般,显现出恐怖的身躯。没有一只蜘蛛的身躯直径低于一米!
原来这些怪物,早就占据了溶洞里的核心部位。
邓瞳慢慢抽出王鲲鹏留给他的灭荆宝剑——现在也只有这柄宝剑,能让他心里有点底气。可是,当他把宝剑慢慢举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无比艰难,寸许的移动,都要耗费巨大的气力。他看向自己的胳膊,发现上面已经缠绕了无数细微的蛛丝。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大腿,果然已经被蛛丝缠满。现在他已跟柳涛一样,被蛛丝全部包裹起来。
地下空间里所有的蜘蛛都开始移动起来,其中一只爬到了柳涛的头顶上,伸出两只触手,飞快地转动柳涛,不多时,柳涛就已经被卷成了一个虫茧,只能勉强分辨出人体的轮廓。
而邓瞳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升高,他勉强抬头看了看头顶,正对着他的是一只五彩斑斓的蜘蛛的腹部。
其余的蜘蛛都围绕在梧桐树上,邓瞳知道,自己和柳涛根本就不是他们要对付的目标。这些蜘蛛进入溶洞唯一的目的,就是要把冉遗的心脏——这棵梧桐树蒙蔽起来。
蜘蛛刚才因为柳涛和邓瞳突然闯入,身体变色,伪装起来。现在已经把两人控制住,都恢复为本来的身体颜色,继续执行它们的任务,缓慢地在梧桐树上吐丝。一层一层,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梧桐树的光芒已经越来越弱。树枝开始枯萎,颜色慢慢变成黑色。
邓瞳和柳涛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里变成蜘蛛的巢穴。等着张元天派遣的道士来驱动已经被控制的冉遗。
天玑星位,王鲲鹏布置的最为弱小的星位,邓瞳来镇守的星位,眼看就要被蛈母全部攻破。如果张元天在暗中看到这一切,应该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王鲲鹏的弱点——邓瞳,天玑星位应该很容易就攻破了。
溶洞开始发出剧烈的抖动,石壁上方纷纷掉下碎石,地下河开始翻腾,从溶洞的下方涌上来,蔓延到了梧桐树的石厅。溶洞贯彻着一声剧烈的轰鸣声。包裹柳涛的虫茧里,传出了尖锐的竹笛声音——张元天还是失算了,因为天玑星位抵抗外敌第一轮的镇守者,并不是邓瞳。
柳涛在虫茧里拼命地对邓瞳大喊:“挺住!我舅舅来了!”
杨泽万来了,带领着冉遗守护者的后代,秉承着世世代代延续的使命,来保护冉遗了。几千年来,他们第一次要真正地唤醒冉遗,然后对抗窥觑冉遗的对手了。
杨泽万带着村民在溶洞上方的山上,开始了唤醒冉遗的祭祀。
仍旧是那个破烂的巨鼓,两个上身赤裸的村民大汉,听着杨泽万高声唱歌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巨鼓。
杨泽万的声音停下了,天空聚集起了乌云。雷声从乌云中轰隆隆传来,但是十分低沉。
杨泽万杵着拐棍——他在牢房里身体状况恶化,因此保外就医,站在鼓边,看着几十个村民。咳嗽了几声,然后点头,“回来了,你们回来就好。”
这些村民都看着杨泽万,脸色严肃。他们都是前段日子,从全国各地接到了柳涛的电话,临时回来保护家乡的村民。
冉遗自李冰治水始,一直以来都平静地睡在这片土地上。冉遗是李冰治水神兽中唯一一个未被封印,而是选择沉睡的神兽。
两千多年来,冉遗的身体与土地河流山脉渐渐生长在一起,由于体型巨大,占据了方圆几百平方米的地域。
杨泽万和柳涛就是守护冉遗的家族传人。延续着给冉遗祭祀的传统,每年都给冉遗供奉。而冉遗也用自身的灵力,护佑这一方风水。其他地方的旱涝灾害,都不会影响到冉遗附近的村落。
只是随着世界的变化,耕作良田和种植柑橘也不能改善村人的生活,村人于是纷纷出外打工。
当王鲲鹏带着邓瞳来投奔柳涛,告诉他有术士要驱使冉遗,请柳涛联系村民回来时,柳涛还曾担心,那些外出打工的村民,会不会已经忘了守护冉遗的使命。但是柳涛想错了,村民们无论身在何处的,接到柳涛的求助电话后,都义无反顾地买了票回到了家乡。没有一个人拒绝柳涛的请求,也没有一个人表示犹豫。
杨泽万虽然卧病在床几年,但是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当柳涛让报信的老头跑到杨泽万家里的时候,杨泽万立即通过村广播通知了所有的祭祀村民。
现在杨泽万和村民一起来到了溶洞上方,大家都安静地看着这里。冉遗对于当年来窥觑的商人来说,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对于术士来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是有着巨大能量的神兽;而对于杨泽万,对于村民来说,冉遗是他们坚守的家园。
第一轮鼓声,乌云弥漫到了山顶上方。滚滚雷声后,一道霹雳劈下来。
杨泽万把手里的拐棍扔掉,挺直身体,站立起来,不再是刚才那个病恹恹的老者,而是露出了坚定的气概。他开始唱歌,唱词谁也听不懂,甚至包括杨泽万自己也听不懂,这个唱词,就是世世代代流传下来,一辈人一辈人口口相传的语言,与现代汉语已经迥异。
杨泽万唱完这一段,两个击鼓的大汉开始连续敲打鼓声。暴雨倾盆而下,然后又是一个雷电劈下。
大地开始晃动,雨水越来越大,开始冲刷土地表面的一层泥土,露出了坚硬的岩石。
冉遗开始苏醒了。
四周的河流小溪,在暴雨下迅速汇集洪水,从四面八方涌到冉遗溶洞。水势继续上涨,很快就漫过溶洞的入口。洪水越来越大,把整个溶洞附近全部淹没,只剩下杨泽万和村民所在的整个山顶。
而山顶震动的也越来越厉害,冉遗是一条搁浅后沉睡的大鱼,现在这条大鱼,被洪水浸泡,被雷声惊动,两千多年来,它第一次从沉睡中渐渐醒转过来了。
杨泽万又唱了一段歌词,祭祀的村民连续敲击着大鼓,鼓声不断地刺激冉遗。击鼓的村民在连续敲击下,全身脱力,倒在地上。随即两个接替的村民,把鼓槌拾起来,继续敲击大鼓。
鼓声和雷声交替,震动着每一个人的心脏。声音穿透地表,一直传递到了溶洞之中。邓瞳和柳涛在溶洞中已经听到了头顶上方传来激烈的鼓声。
溶洞在晃动,每一个角落都在震荡。已经被蜘蛛丝网全部蒙盖的梧桐树突然发出了强烈的光芒,绿色的光芒,射到邓瞳的眼睛,他感觉一阵刺痛。正当他不明所以的时候,身体突然狠狠地摔在地上,这才发现缠绕着自己的蛛丝已经断裂。
空间里有无数的细微的蛛丝在漂浮,邓瞳不再犹豫,东倒西歪地走到柳涛面前,用力撕扯把柳涛包裹起来虫茧。虫茧很厚,但是在碧绿强光的照射下,变得十分松脆,柳涛从虫茧里掉出来,勉强从震动的地面上站立起来。
柳涛看着四周发生的一切,激动地对邓瞳说:“我舅舅把冉遗叫醒了!把冉遗叫醒了!”
邓瞳大喊:“你看看脚下!”
脚下的水面已经淹没到了柳涛和邓瞳的脚踝,而且河水正在快速地涌入。
“我们会不会淹死在这里?”邓瞳焦急地询问柳涛。
“你急什么。”柳涛轻松地回答,“当年我和王鲲鹏被洪水围困在这里,就是我带着他逃出生天的。”
邓瞳长出一口气。现在他看着空间里几十只蛈母,都变得十分慌乱。看来张元天失算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王鲲鹏会让柳涛和杨泽万不惜唤醒冉遗来对抗他放过来的蛈母。
蛈母已顾不上邓瞳和柳涛,它们毕竟只是少都符在隋末唐初才开始豢养的毒虫。如果冉遗始终保持着沉睡,他们可以慢慢地蒙蔽冉遗的灵脉,然后等着那个能够驱使神兽的道士过来。可是冉遗一旦醒来,它们在上古神兽面前,将不堪一击。
梧桐树的颜色变得越来越碧绿,所有的蛈母,在绿光的照射下,一动不动,在蛛丝撕裂的那一刻,趴在石壁上方的蛈母直愣愣地摔下来。靠近梧桐树的蛈母,八条长腿飞快地移动,朝着远离梧桐树的方向退却开来。缠绕着梧桐树的蛛丝终于无法掩盖绿色的光芒,蛛丝从内而外被绿光撕裂。
柳涛对邓瞳大喊:“闭上眼睛!”
邓瞳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柳涛把眼睛闭上,并且用手遮盖在眼前。邓瞳看到梧桐树的光芒如同火焰一样,把整个空间里的蛛网全部摧毁。而且光芒如同利剑一样刺入每只蛈母的眼睛,蛈母疼痛难忍发出了巨大的啸声,邓瞳推测,这些大蜘蛛本来就不灵敏的眼睛已经全部被刺瞎。
几十只蛈母相互碰撞,胡乱地爬动,完全没有了方向感。碧绿的光芒还在加强,慢慢变成淡蓝色,光线把蛈母的身体照射得透明。
邓瞳好奇地看着每只蛈母身体中跳动的心脏和腹中没有产出的虫卵。接下来的情形,让邓瞳几乎要呕吐出来。一只较大的蛈母身体的皮肤崩裂了,无数虫卵爆裂出体外,那些虫卵一离开母虫的身体,立即破卵而出,变成一只只小蜘蛛,数目无法计算——也许学会算沙的黄坤才能一眼看出这到底有多少只小蜘蛛。
小蛈母刚刚出生,就被强烈的光线烧灼而死。
接着是第二只蛈母,身体崩裂,然后是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所有的蛈母都被梧桐树的强光烧死了,地上全部是蛈母的尸体。
梧桐树发出的光线已经变成了湛蓝,接着又变成了橙色。邓瞳已经目瞪口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梧桐树开始变化。
梧桐树的树枝,在飞快地生长,树枝伸入四周的石壁当中,然后如同藤蔓一样在石壁上快速蔓延。梧桐树主干在慢慢变短,但是越来越粗。主干下的根须,在邓瞳脚下蔓延。主干变成了一个圆形的心脏,而原来的根茎和树枝,变成了心脏与石壁连接的血管,在整个空间里纵横交错。心脏又从橙色变成了赤红色。红光慢慢减弱,终于不再刺眼。
邓瞳对柳涛说:“你别用手遮着眼睛了,没事的。”
柳涛把眼睛睁开,突然大喊一声,又把眼睛闭上。邓瞳清晰地看到柳涛紧闭的眼睛,流出了两道鲜血。
邓瞳连忙跑过去把柳涛扶起来,“你眼睛怎么了,我不是故意的,被刺瞎了吗?”
柳涛虚弱地说:“你一直没闭眼对不对?”
“是啊。”邓瞳连忙说,“你眼睛瞎了,千万可别赖上我。”
“跟你无关。”柳涛说,“我带你离开。冉遗已经活了,他的心脏是不能被人看见的,看见的人一定会瞎。”
“可是我明明看得见……”邓瞳突然发现河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梧桐树后方的石壁有一道缝隙……”
“没有梧桐树了。”邓瞳插嘴,“已经变成了心脏,正在跳动。”
“哦。”柳涛说,“从心脏后方走,那里有一道缝隙。”
邓瞳搀扶起柳涛,走到那一道缝隙里,回头看了冉遗的心脏一眼。心脏已经在开始剧烈地收缩。冉遗活了,邓瞳十分明白。
柳涛对邓瞳说:“苏醒过来的冉遗,心脏的光芒十分强烈,会刺瞎人的眼睛,对于长期生活在黑暗里的生物来说,也是致命的武器。”
邓瞳最后看了冉遗的心脏一眼之后,然后跟着柳涛,进入缝隙里……
邓瞳和柳涛爬到了山顶上,看见山头的四周都是洪水,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四周站了几十个汉子。两个赤裸上身的大汉,正在没命地敲击一面大鼓,鼓声震人心魄。还有八个大汉已经躺在大鼓的四周,不知道死活。
一个五十岁模样的老者,站立在大雨中,两手伸开,仰头对着天空。
邓瞳对柳涛说:“你把眼睛睁开,快看看瞎了没有。”
柳涛睁开眼,但是一脸茫然。邓瞳心里抽动了一下,因为他看见柳涛的眼眸,已经变成了灰白色。
“我真的不是故意让你睁开眼睛的。”邓瞳想撇清关系,“我一直都没闭眼。”
“我知道……”柳涛说,“是我自己想看一眼,我也看到了。”
邓瞳不再说话了,心想柳涛这人眼睛突然瞎了,心里承受不了,现在已经傻了。
“舅舅,舅舅!”柳涛对着前方大喊,“我看到土龙的心脏了,土龙醒了。我这辈子没白活!”
“哪一个是你舅舅?”邓瞳摇头,看来柳涛真的傻了。
“我舅舅,我舅舅一定在这里啊。”柳涛大声喊,“没有他主持祭祀,土龙怎么能够苏醒。”
邓瞳看着那个张开双臂一动不动的老者说:“是不是头发、眉毛掉光的那个人?”
“没错。”柳涛说,“他化疗后头发都掉光了。”
邓瞳把柳涛搀扶到杨泽万的面前,这才觉得不对劲,这个老者已经保持这个动作很久了。
柳涛大声问:“我舅舅是不是就在我面前?”
邓瞳拉了杨泽万一下,杨泽万保持伸开双臂的姿势,向前扑倒,结结实实地摔在柳涛面前的泥水里。
柳涛听见了声音,跪下来把杨泽万的头颅抱住。
过了很久,邓瞳才意识到,杨泽万已经死去好一会儿了。
两个击鼓的大汉因为脱力又倒下,接着两个人,捡起鼓槌,继续敲击大鼓。但是鼓点已经混乱,山头靠近入口的悬崖处,开始滑坡,露出了整片岩石。
邓瞳忍不住伸头看了看那片岩石,发现岩石是一片片的鳞甲,其中几片鳞甲在慢慢翻动,接着一只巨大的眼睛显露了出来。
“眼睛!”邓瞳惊呼,“眼睛出来了。”
其余的大汉看到岩壁上的眼睛,纷纷跪倒在地。两个击鼓的村民似乎无法再继续打击大鼓,茫然地把鼓槌举在半空。
雷声更加猛烈,整个山头都在剧烈震动。柳涛放开怀里的杨泽万,慢慢站立起来,对邓瞳说:“扶着我。”
邓瞳已经被眼前看到的场面震住,听了柳涛的话再没有顶嘴。
柳涛在邓瞳的搀扶下挺直身体,张开双臂,用所有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开始大声唱歌。他的声音沙哑,并且十分刺耳。邓瞳听得恨不得把耳朵堵上。但是打鼓的两个汉子却找到了节奏,原本停止的鼓声,又开始延续起来。
暴雨立即停止。
洪水将整个山头都围住。
邓瞳踮起脚,看着四周。发现冉遗溶洞入口所在的地域,相对附近的地势最低,这个很好理解,不然一条溪流也不会流入溶洞里成为地下河。溶洞出口——地下河流出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湖泊,邓瞳没想到,这个湖泊的蓄水能力如此强大,洪水慢慢地聚集到那里。
冉遗身体所在范围之外的农田和民居,都没有受到洪水的影响。现在暴雨停歇了,湖泊开始慢慢吐纳山洪,也没有满溢。
柳涛停止唱词,手摆了摆,敲鼓的两个大汉停止了敲击。
邓瞳看到附近的山头上,已经有一些村民站立其上,接着,他看到越来越多的村民爬上来。这些人是附近灵宝村、车站村、文畈村、付家堡和高家村的村民,他们应该都是被雷暴和鼓声惊动,所以到高处来看个究竟。
又是一阵狂风吹过来,把山头悬崖方向的树木和草连根拔起,带着泥土卷到空中,冉遗的另一只眼睛也睁开了。
冉遗的两只巨大的眼睛,慢慢地转动,如同两块巨大的水晶石,泛出湛蓝的光芒。随着冉遗眼球慢慢转动,附近山头上的村民都发出了一阵惊呼。
已经眼盲的柳涛,对着所有人大喊:“我柳涛,作为土龙侍奉的传人,现在请大家都听我安排……开始祭祀!”
“什么祭祀?”邓瞳对着柳涛喊道。
“土龙抬头!”
柳涛的话音刚落,他们所在的山头慢慢向上晃动了一下。邓瞳发现,果然是冉遗的脑袋稍稍抬了一点。
除了刚才因为击鼓而脱力躺倒的十个大汉,其余的村民纷纷站到柳涛的面前,摆出了一个奇怪形状的列队。其中四人,把放在一边的一张八仙桌摆到柳涛的面前。接着又在八仙桌上摆放了一个巨大的香炉。又有一个村民,把一捆塑料布打开,拿出了十几只粗大的高香。柳涛在村民的帮助下,点燃了高香,全部插在香炉里。一个村民又从旁边牵来了一只羊和两头猪。
邓瞳看到这些,大声问柳涛:“你们早就准备好了吗?到底是你镇守星位,还是我镇守星位!”
“星位是你的。”柳涛闭着眼睛回答,“土龙是我们的。”
“说了跟没说一样。”邓瞳刚刚说完,面前的一个满脸虬髯,十分凶恶的村民从腰间拔出一把锋利的杀猪刀。
邓瞳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到悬崖下的洪水中。
不过拔出杀猪刀的村民,走向了山羊。两个村民已经把山羊的四肢捆缚起来,面目凶恶的村民,将杀猪刀从山羊的脖子捅进去,一直捅到了山羊的心脏。
山羊的身体在地上扭曲,鲜血汩汩流出来。两个村民并不迟疑,前后抓起山羊的前后蹄,晃动两下,狠狠地将其扔到了溶洞前的洪水里。
山羊在洪水中沉浮几下后,猛然被一股暗流吸入到水下。
柳涛把香炉里的高香抽出一只,扔到了洪水里,大喊道:“东方龙来,青木以介。”
这两句唱词和刚才不同,邓瞳能够听懂了。
接下来,村民如法炮制,用同样的方法,杀了两头猪,把正在汩汩流血的猪推到了洪水中。柳涛又抓了两根高香扔到了洪水里,接着高唱:“猗与漆沮,潜有多鱼。以享以祀,黄龙永昌。”
两头猪漂浮在洪水中,一时半会儿未死,在水中拼命号叫挣扎,洪水中一个小浪涌过来,把两头猪卷入。猪的号叫声戛然而止。
柳涛摸索着从八仙桌祭台的后方走到村民跟前,“上船。”
村民一时间哪里能弄条船出来?邓瞳正在好奇,却见村民变戏法一样抬出来一艘平日在堰塘里打鱼的小船。他们绕到山头的左方,把船慢慢放入水中,然后搀扶着柳涛上船。接着,又有一个村民把杨泽万的尸体,也抬到了船上。
邓瞳诧异地看着小船上,上面只有柳涛和一个村民,另外就是杨泽万的尸体。
小船在洪水中慢慢旋转,邓瞳亲眼看见柳涛和那个村民,把杨泽万的尸身推到了洪水中。
与刚才的猪羊一样,杨泽万的尸体也被卷入洪水之中。邓瞳才知道,原来柳涛要进行的祭祀,是要把杨泽万也供奉给冉遗。
冉遗是需要人来供奉的神兽。想到这里,邓瞳不禁毛骨悚然。
柳涛的祭祀还在进行,洪水慢慢变得平静,柳涛所在的小船在村民的划动下,靠到了山头边,接应的几个村民把柳涛背到了山头上。
洪水慢慢退去,而冉遗溶洞所在的大地,开始一阵阵震动。
“土龙开始抬头了。”村民都大声喊起来。
附近村落过来看热闹的村民,都清晰地看见了大地在颤动,开始惊慌逃窜。果然山头再一次抬升了一段,邓瞳和所有村民一样,都开始站立不稳。
柳涛对村民说:“土龙醒了,用我们的老规矩来。”
“你的眼睛看不见了……”一个村民劝道,“我来吧。”
柳涛摇头,“我舅舅死了,这事归我来做。”
村民见柳涛已经决定,也没有时间再相劝,于是把八仙桌上的香炉倒扣,将香灰全部倒出来,然后把香炉递给了柳涛。村民接过刚才屠夫的杀猪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了一下,鲜血滴入到香炉里。几十个村民紧跟在第一个村民身后,排成了长队。
他们一句话都不说,一个又一个用杀猪刀把自己的胳膊割开,把鲜血滴入到香炉里。柳涛抱着香炉,脑袋慢慢地转动,用耳朵听着四周环境的震动。
终于,最后一个村民把鲜血滴入香炉里,然后把杀猪刀反转,递给了柳涛。柳涛伸出左手,用杀猪刀狠狠地在手心割开了一个口子。接着把手掌向下,平伸在香炉上。
一个村民走过来,把一条绳索系在柳涛的腰间,柳涛右臂将香炉环抱,七八个村民拉着绳索,把他从悬崖边放下去。
柳涛抱着香炉到了冉遗左侧的眼睛处——这是一块巨大的水晶。他将手掌平放入香炉里沾满了鲜血,再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水晶上。水晶的表面,顿时被鲜血模糊。
柳涛慢慢地涂抹,直到将整块水晶全部蒙上了鲜血,拉着柳涛的大汉们,又把他移动到冉遗右侧的眼睛处。柳涛如法炮制,把冉遗右侧的眼睛也用鲜血蒙住。
冉遗的眼睛再也没有了湛蓝的光芒,全部被鲜血覆盖。
山头不再抖动了,渐渐恢复成最初的平静。洪水也全部涌入到溶洞出口处的湖泊里,湖泊的水面上升了很多,并且范围扩大了一倍。
柳涛的祭祀终于完成。村民都散去,邓瞳搀扶着柳涛回到了溶洞入口处的小屋旁,现在这里全部是淤泥和树枝,还有无数的垃圾,到处都是塑料袋。
邓瞳从下方看着溶洞入口,看见冉遗的眼睛已经凸显的十分明显,只是蒙上了一层红色的鲜血。但是溶洞入口的这一片悬崖已经扩大了很多,原因是入口处的山头在刚才的地震中,抬高了二十几米。
相反,溶洞的入口变小了,并且入口已经距离地面好几米。没人能进入溶洞了,当然也没人再愿意走进去。
“龙抬头——”邓瞳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柳涛,“我听说过一个说法,龙抬头,死舅舅……”
柳涛对邓瞳说:“你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
邓瞳伸了伸舌头。
过了一会儿,十几个村民去而折返,带来了一个村卫生所的医生。医生仔细查看了柳涛的眼睛,用碘伏给他的眼睛消了毒,然后叹息着说:“眼睛已经坏了,这辈子都看不见了。”
柳涛摆了摆手,“看不见就看不见吧,我这辈子反正是永远不能离开这里的。”
邓瞳一直以来看不起柳涛,可是经过刚才的惨烈祭祀——杨泽万用自己的生命唤醒了冉遗,柳涛在眼盲之后,还能接过舅舅的身份,继续祭祀,稳住冉遗。他再也不敢对柳涛有任何不敬。
“铁匠来了没有?”柳涛问村民,“我没听见……”
“磨盘才有铁匠,也已经是老头子了。”一个村民说,“现在几乎没人打铁了。我们去船厂请人过来……”
医生劝说柳涛回家休养。柳涛拒绝:“我要等着铁匠过来。”
邓瞳和柳涛在铁匠到来之前,就这么等着,一直等到了天黑,然后又等了一夜。邓瞳再也没有说话激怒柳涛,柳涛也没有说话,他反而看起来比眼睛没瞎的时候轻松多了。
终于,第二天的中午,几个铁匠坐着一辆小农用车到了溶洞的门口。柳涛听见了声音,对着来人拱手,“辛苦几位师傅了。”
邓瞳看见这些人,把农用车后的工具搬下来,然后立即开始搭建熔炉。
“他们要做什么?”邓瞳问柳涛。
“你看见悬崖上的一块石头没有?”柳涛回答,“我们要用铁链把那块石头给穿起来。”
“穿起来干吗?”
“留给你。”柳涛低声说,“我要做的事情已经都完成了。铁链打造完毕,这个地方,就留给你了。你别给你师父丢脸。”
邓瞳用手狠狠地拍了柳涛一下,“你去养伤吧,总算是轮到我啦!”
不过,柳涛并没离开,他一直等着,等那些铁匠将打造好的铁链,穿过溶洞入口上方的岩石之后,亲手把铁链交给了邓瞳之后,才带着所有村民离开了。留下邓瞳一个人站在原地。
邓瞳抬头看看冉遗的头颅,又看看已经远远离开的村民。那些村民想背着柳涛走,被柳涛拒绝。
现在邓瞳知道自己已经被禁锢在溶洞前了,面前悬崖上悬挂下来的铁链,不仅是拴住了冉遗,也把自己绑在了天玑星位。
杨泽万和柳涛已经成功地把冉遗唤醒,并且把冉遗留给了邓瞳。邓瞳得意地把灭荆宝剑拿出来比画两下,突然宝剑紧紧地贴在了铁链上,怎么都无法分开。
邓瞳费尽了气力,也是枉然,只好恶狠狠地看着铁链和已经吸附在铁链上的灭荆。
现在连柳涛都走了,再也没人能帮助他了。
邓瞳摊着手,无奈地看着宝剑。一直看到天黑,灭荆都没有脱落的迹象。
邓瞳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铁链和宝剑上,他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已经站满了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这些身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王鲲鹏虽然把自己的“御鬼术”散掉,但是在散掉之前,他已把“御鬼”的法术传给了邓瞳。
冉遗苏醒,柳涛承诺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王鲲鹏在七眼泉的孤岛上,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把斧头放下,抬起头,远远地看着北方,虽然他不能看到北方刚刚发生的一切细节,但是七星阵法里的每一个星位,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杨泽万死了,王鲲鹏心里明白。柳涛说过,杨泽万的身体已经无法进行下一次祭祀,更何况是唤醒冉遗的祭祀。
王鲲鹏叹口气,用手中的斧头一下又一下地砍着面前的一棵松树。他心里想着,只要杨泽万还有一口气,就不会把祭祀交给柳涛,这是他们的规矩。几千年来都不容一丝改变。只要是族长还在,那么祭祀的任务,就要落在族长身上,无论族长是重病在床,还是离家千里,都得由他回来主持。
所以当柳涛告诉王鲲鹏,杨泽万已经是癌症晚期,王鲲鹏心中十分愧疚,他没有想到,七星阵法中第一个要去世的参与者,竟然是杨泽万这个并非直接进入阵法的核心人物。
松树倒下来,王鲲鹏开始用斧头削掉松树的树枝。
王鲲鹏知道道教的阵法既然布置了,那就一定会有人牺牲,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杨泽万,王鲲鹏仔细回想起他当年的样子,那时,他还是一个表面木讷,眼神中闪耀着精明的村主任。在当年王鲲鹏看来,他就是一个混迹在村里的老农——一个一有发财机会,就尽量去获取最大利益的狡诈老农。
可就是这个自己从内心里鄙视的农民,为了冉遗不被外来的术士驱使,提前将它唤醒,不惜用自己奄奄一息的生命来护佑冉遗的风水。
王鲲鹏的心中一热,手中劈砍树枝的速度加快。最后把这棵松树,修成了一根两米长的木桩。
人不可貌相,王鲲鹏反思自己对杨泽万的想法,他并不是神,并不知道柳涛为了冉遗,也毁了一双眼睛。
王鲲鹏把木桩扛上肩头,慢慢走到了湖水里。湖水中漂浮着十几根两米长的木桩,王鲲鹏在七眼泉的孤岛上没有闲着,他一直在砍树。红水阵需要四十九根木桩。现在这个工作已完成三分之二。
下一个星位是玉衡了,清静派的方浊和寻蝉——两个女子。
王鲲鹏并非瞧不起女人,寻蝉嘴冷心热。与她相反,方浊的性格柔弱。可是偏偏她们镇守的玉衡星位,需要非同小可的力量来镇守。
张元天会派遣谁来对付方浊和寻蝉呢,王鲲鹏无法预知。他只能知道,玉衡星位是极难运转的枢纽,既然张元天要对付玉衡,那么过去的术士,一定是一个力大无穷的人物。而道家术士里,力量最大的门派,叫作“开山”。
开山力士,力量大到了无法想象。
王鲲鹏暗自祈祷,开山派已经消失很多年,民国时期曾经有开山力士出现过,随即就杳无音讯了。他真心希望开山派不要和张元天有什么渊源。
如果开山力士真的到了玉衡星位,真不知道寻蝉和方浊能不能守住。毕竟,方浊的力气在减弱,虽然她没说,但是他从北京把她接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有所察觉。而这个情况,疯子其实也看出来了。疯子在看方浊的时候,眼光一直游移不定,王鲲鹏知道,他在心疼方浊。可是疯子并没向自己主动提起过这件事情,三人对此都心照不宣。
箭已经架到了弓弦上,没有回头的道理了。
王鲲鹏清点了一下水中的桓木,然后走向孤岛中部,提起斧头,开始砍下一棵松树。
长阳龙舟坪,清江里的半岛上。徐云风在脚下画了第三个“×”,与王鲲鹏不同的是,徐云风不仅知道杨泽万去世,他还知道柳涛眼睛也瞎了。
因为柳涛现在就站在徐云风身边。
柳涛把冉遗交给了邓瞳之后,并没有回到家中休养,而是直接让村民把他送到了长阳。猇亭与红花套一江之隔,红花套距离长阳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
徐云风和王鲲鹏不同,王鲲鹏和杨泽万、柳涛并没有太深的私人交情。可徐云风和柳涛当年在溶洞风景区开发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寝室里住了几个月。
徐云风把柳涛慢慢搀扶到清江边的石头上坐下来,看着对岸县城的灯火,心里黯然,柳涛却看不见了。
“当年我是个电工。”柳涛说,“你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技术员,我一直觉得你脑袋缺根弦,挺傻的,什么都不会,没想到最后竟然阻止了我舅舅。”
“嗯,那时候我的确是什么都不会。”徐云风也回想起了当年在风景区工作时候的往事,“如果我不是凭着老田的身份过来,那个浙江的经理,早就把我开除了。”
“是啊。”柳涛笑着说,“你工作了一个星期后,施工经理专门把我叫过去,提起你的时候,用手指了指他的脑袋。”
“我脑袋不好使。”徐云风说摇着头说,“他怎么会看不出来。”
“你和王鲲鹏后来的事情,我也零零碎碎听说过一些。”柳涛停顿了很久,然后才把脑袋偏了偏,“其实……我很羡慕你们。”
“羡慕什么呀。”徐云风说,“我和王八的日子并不好过。”
“多好啊,能看见那么多奇怪的事情,能接触到那么多奇怪的人物。”柳涛说,“而我,却只能在大山里待着,待一辈子。”
“但是你现在解脱了。”徐云风安慰柳涛,“冉遗不用你来守护,你们村民都不需要继续坚守这个责任了。”
“我是最后一任了。”柳涛说,“可是我真的放下了,心里却空荡荡的。”
“冉遗在你们村子睡了两千多年,既然醒了,也该回长江里了。”
“是啊。”柳涛说,“世道变了,我们村子再也不需要冉遗的风水了。反正现在也没人种田,年轻人都走了,留下老人和小孩,村里的田地,荒废了大半。再过十几二十年,老人们都死了,谁还会种田。都去城市里了,都走了。”
“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徐云风对柳涛说,“谢谢你。”
“不用。”柳涛说,“其实我舅舅要淹死那些人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想阻止他,可是我没勇气……你比我有勇气。”
“你小子当年瞒得我好苦。”徐云风笑着说,“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是杨泽万的外甥。”
“你脑袋不好使嘛。”柳涛笑起来,“但是我看见你站在大雨里,对着我舅舅大喊大叫,阻拦我舅舅祭祀的时候,才觉得你虽然很笨,但是能做常人不能做的事情。所以你才能在那种完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扭转了局面。”
“是啊。”徐云风叹口气,“这个世界很无趣,不去反抗,老老实实多活几十年,多没劲。”
“这就是我和你们之间的区别吧。”柳涛认命了,“我只是一个守护土龙的土包子,你和王鲲鹏是可以跟天下术士对抗的硬骨头。”
徐云风听了,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对柳涛说:“其实吧,世间的道理都一样,就拿你的眼睛来说,瞎了,也不见得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柳涛欣喜了一下,旋即低落,“神仙也治不好我的眼睛了。”
“神仙……哈哈,哪里有什么神仙。”徐云风说,“但是我真的知道有人曾经治好过。”
“我只是眼睛瞎了,脑袋没瞎。”柳涛无谓地说,“你不用糊弄我,哄我开心。”
“曾经有个人,真的有本事让眼睛复明。”徐云风说,“只是后来这个方子被人偷走。所以这个技艺才失传。”
“你说得跟真的一样。”柳涛摆摆手。
“而且,会这个手艺的人,跟你有那么一点点交情。”徐云风轻松地说。
“王鲲鹏吗?”柳涛觉得徐云风真的不是在安慰他,“我只跟你和他有交情。”
“不是他。”徐云风笑着说,“你再想想,跟你有交情的术士还有谁?”
柳涛想了很久,突然笑起来,“我还真没把邓瞳当术士。”
“是的,有些人一站在你面前,你就觉得他肯定是法术高强的术士,比如王鲲鹏。”徐云风说,“但是还有一些术士,你怎么看他都是一个傻×,比如我,比如邓瞳……”
“我的眼睛真的能复明?”柳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邓瞳有这个本事。”徐云风说,“相信我,虽然他自己都还不知道。”
“他要用一个自己不知道的本事来治好我的眼睛?”柳涛随即黯然。
“再过几天,也许是五天,也许是七天,谁知道呢,妈的,我懒得去算了,这是王八该操心的事情。”徐云风烦躁地说,“张元天真正动手的时候,可能其他六个星位都扛不住。”
“扛不住?”柳涛叹口气,“真的是天外有天,我以为你和王鲲鹏已经是最厉害的术士了。”
“单打独斗来说,张元天之下,没有人是我和王八的对手了。”徐云风迟疑一会儿,“至少我没有对手了,除了张元天。因为他比我更早几十年参透了八寒地狱……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不知道天高地厚?”
徐云风讪讪地笑着。
“我相信,你别不好意思。”柳涛闭着眼睛,“真想和你们一样啊,可惜我的命就这样了,我只能做个普通人,在旁边看着你们。”
“如果是从前,我会跟你说,我们要是能交换就好了,可惜现在觉得这么说才是矫情。”徐云风把话题又拉回来,“其他六个星位,论单打独斗,胜过张元天手下的机会很小,但是王八的七星阵法,最大作用就是,能够相互弥补弱点,那时候王八就会驱动阵法,让每个星位都相互照应。”
“其实跟打仗一样。”柳涛说,“阵法不就打仗吗?”
“冥战。”徐云风解释,“王八驱动阵法的时候,需要一个旌旗,那个旌旗的来历,你一定听说过。”
“你别绕弯子了。”柳涛催促,“我眼睛到底能治不能治?”
“那个旌旗,叫作阴阳四辨骷髅。”徐云风说,“魏瞎子用那张人皮,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可是他也没有用这东西把自己眼睛治好。”柳涛叹口气,“魏瞎子在磨盘,我在高湖,只相隔几里路,我见过他不止一次。”
“他用人皮治不好,不等于邓瞳用人皮治不好。”徐云风解释,“王八一旦运用阴阳四辨骷髅驱动阵法,邓瞳就能得到人皮的指点。他有鬼方,他用祖先邓药识留下来的鬼方,治你的眼睛,完全没有问题。”
“我的眼睛瞳孔已经烧坏了。”柳涛说,“怎么治?”
“你的眼睛是被冉遗心脏发出的光芒刺瞎了瞳仁,对不对?”徐云风说,“可是邓瞳为什么没有被刺瞎。”
“他有鬼方!”柳涛终于明白了徐云风的意思,“难不成他瞬间拿出鬼方,根据方子治好了自己的眼睛?”
“谁说鬼方是写在纸上的药方了?”徐云风笑着说,“鬼方是‘鬼’,不是药方。阴阳四辨骷髅是会说话,而鬼方是依附在邓瞳的身上的。”
“哦——”柳涛长叹一声,“就算是治不好,我也不后悔,梧桐树即将变成心脏的时候,真的很美,是我一辈子都没见过的景象。”
“你放心吧。”徐云风笑着说,“其实我挺开心的,冉遗的光芒刺了你的眼睛,却让这个世界多了一个记得我的人。”
“你倒是不顾旁人的死活,只顾自己开心。”柳涛苦笑着说,“不过在我之前的记忆里,我真得一直以为是我阻止了我舅舅。”
那年的正月二十六,“雨水”。溶洞外的水坝边,大地在震动。杨泽万正在唤醒冉遗,让冉遗享受祭祀的牺牲品。洞里的人,就是这次祭祀的牺牲品。
天空一个炸雷,把一棵松树拦腰劈断。杨泽万狂笑起来,歌声更加疯狂。
水坝即将溃坝,洪水会灌入溶洞。
柳涛抱着杨泽万大声喊道:“现在不是旧社会了,不能这么做事了。舅舅,杀人的罪很大,你会被枪毙的!”
“那是他们活该。”杨泽万狠狠地说。
柳涛没有时间劝告了,转身跑进了溶洞。
杨泽万阻止村民:“你们别砸,等等……他是我外甥呐……涛伢子,快回来……”
柳涛在溶洞里一路狂奔,把自己当作人质,让舅舅投鼠忌器。
杨泽万在水坝上大喊:“赶快填土,不要让水坝溃堤,让我外甥有时间逃出来,他知道怎么逃……”
“这是我的记忆。”柳涛闭着眼睛,“没有你,真不好意思啊,我的记忆里从来就没有你。直到我的眼睛被梧桐树的光芒刺得剧痛,然后我的记忆中,你就凭空跳出来了,你站在我舅舅面前。”
瓢泼大雨中,徐云风对杨泽万大喊:“十几条人命在里面,你快把水闸打开。不论怎样,杀人绝对不是办法。”杨泽万并不理会,而是继续进行着祭祀。
徐云风走到柳涛身边,“你们这是要杀人吗?”柳涛听见徐云风的喊声,却无动于衷。
徐云风揪着柳涛的衣领,“我们得想办法阻止杨泽万杀人。你快去公司打电话,叫警察来,他们就不敢这么干了。”
柳涛说:“他是我舅舅……”
徐云风无法劝解了,向着溶洞入口跑去,边跑边喊:“柳涛,你愿意跟他们一起糊涂吗?走了这步,一辈子就回不了头了……娟娟也在里面呢……”
柳涛终于下定了决心,跟着徐云风跑进了溶洞。
杨泽万在喊:“你们别砸,等等……他是我外甥呐……涛伢子,快回来……”
“然后我就想起来了。”柳涛笑着说,“想起当年一个傻不愣登的笨蛋,冻得瑟瑟发抖,鼻涕流出来都不知道,提着行李,问把东西放在哪个房间,然后我说,你跟我住同一间屋子。你都不知道,我当年简直烦透你了。你半夜打呼噜,还磨牙,那磨牙的声音……我靠,你绝对不知道有多么响……”
“哈哈。”徐云风笑起来,“冉遗不会忘记我,他能探取人的心灵,挖掘人内心中最隐秘的潜意识。”
“你打呼噜、磨牙倒还罢了。”柳涛笑着说,“我都想起来了,有天半夜,我上厕所,突然发现你不在床上了,然后看见你一个人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坐在阳台上。月光照射在你身上,当时我一泡尿差点没撒在裤子里……”
徐云风无所谓地笑着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接受了。”说完把一顶草帽戴在头上,“你看是不是我现在的这个样子?”
柳涛笑:“你欺负我瞎了吗?”
徐云风吐吐舌头,“好久没有和记得我的人这么聊天了。我都忘记了你瞎了……你不知道,有人能记得我,我有多开心。”
“冉遗记得你的恩惠。”柳涛说,“你在溶洞里保护了他的心脉,他记得你。”
“是啊,冉遗把对我的记忆传递给了你。”徐云风说,“冉遗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知道我当时喜欢谁,于是用幻象来满足我,变了一个假的董玲来跟我开玩笑。冉遗其实比很多人更有人性啊,你说,是不是?”
柳涛听到这里,突然忍不住大笑起来,但是脸上的肌肉抽动,牵动了眼睛,立即又疼得咝咝吸气。
“有这么好笑吗?”徐云风说,“你当时不是也喜欢一个女孩,那个出纳,叫什么来着,娟娟,对,就是娟娟。”
“邓瞳可比你有野心……哈哈。”柳涛摆手,“不说了,给小孩子留点颜面。王鲲鹏有这么一个徒弟……哈哈。”
徐云风忍不住要去探知柳涛的心思,不过,他根本不需要用太多的注意力,因为柳涛对邓瞳犯二的事情,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解了邓瞳的所作所为,徐云风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我很久没这么开心了。”徐云风把手拍在柳涛的肩膀上,“谢谢你一想起我,就马上过来看我。”
“我把冉遗交给了邓瞳。”柳涛说,“第一时间就问了邓瞳你镇守的星位。当邓瞳说真的有你徐云风这号人的时候,我当然是马上来印证啊。却没想到,你能告诉我治好我眼睛的办法。”
“真希望我们能赢。”徐云风说,“我现在又怕死了。看来记得我的人越多,我就越牵挂这个世界。”
“你不是说过你已经是除了张元天之外,最厉害的术士了吗?”柳涛见徐云风的情绪又变得失落,“还有你说参悟了什么地狱……”
“八寒地狱。”徐云风不笑了,“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为什么是我,让我知道这个我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不是很好?”柳涛说,“战无不胜,世间独你一人,有什么不好的。”
“你不理解。”徐云风说,“王八也不理解,谁都不理解。不过好笑的是,唯一理解的人,却是我们要跟他拼命的对头,张元天。”
“有人说,眼睛看不见了,但是脑袋会变得灵光点。”柳涛安慰徐云风,“你不妨说给我听听,也许我能理解呢。”
“干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徐云风躺到石头上,看着天空,开始说起来。
从前,有个人,是古代的啊。很穷很穷,没有亲人,没有老婆,也没有朋友,一文钱都没有,靠砍柴为生。有天呢,他在山林砍柴,捡到了一个葫芦。他把葫芦打开,没想到葫芦里冒出一股青烟,一个白胡子老头出现了。白胡子老头就对穷小子说,小伙子,我是一个神仙,无所不能,你把我从葫芦封印里给解救出来,我一定要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这个小伙子当然非常开心,于是对着神仙磕头,并告诉神仙,他要做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就是最有钱、最有势、什么都不缺,什么都能得到的人。
神仙对小伙子说,我满足你的愿望,你把葫芦埋在你站的脚下,等你哪天要是觉得后悔了,就回到这里找我,找到葫芦了,我就会出来。
小伙子笑着说:“怎么可能会后悔呢?”神仙没有说话就消失了。小伙子把葫芦埋到地下后,无事可做,便回到破烂的家中,躺下来睡觉。在床上,他看着破烂的四壁,听着肚子饿得咕咕叫,回想着遇到的那个神仙,只觉得那是自己做的一个白日梦。
第二天一早,几个兵卒来到他家,将他抓走。原来国家和他国爆发了战争,正在征召全国所有的年轻人。
小伙子被抓去当兵,和北方的邻国打仗。战争很残酷,而且打了很久,他身边的战友死了一拨又一拨,他则从一个最低级的士兵,成为伍长,后来又从伍长,成为百夫长。因为他的战友陆陆续续都死了,所以活下来的全部升官。他带领新兵继续抗击外敌,新兵变成老兵,老兵死了,他仍活着,于是就继续升官。
在战场上,弓箭从小伙子的身边掠过,永远伤不到他。敌人用大刀砍他的时候,刀柄就会断裂。敌人用剑刺他的时候,剑则会折断。他几次被无数敌人包围,可总能等到援兵赶来。有一次,他是真的被敌人逼迫到了绝境,可没想到的是,敌营的营帐却无故起火,把敌人全部烧死。他背着一个受伤的同僚回到了营帐,却没想到那个受伤的同僚,竟然是大将军。
大将军为了报答他,立即封他做了副将。大将军在下一场战役中,被流矢击中而亡。于是小伙子做了主帅。
他虽然做了主帅,却不懂兵法,就在他不知道如何带兵迎敌的时候,敌国的军队突然发生了兵变,新的将领向小伙子投降,然后两军合力,一举把敌国全部占领。
小伙子作为战胜敌国的主帅回到了祖国,成为英雄。国王也很器重他,于是把公主嫁给了他。小伙子从主帅又变成了驸马。公主十分美貌,他过得十分幸福。
国王没有儿子,小伙子做了两年驸马,国王死了。由于驸马爷战功卓著,深得百姓的爱戴,于是满朝大臣拥护驸马爷当了国王。
他虽然做了国王,国家却并不需他费心治理,因为大臣们都对他忠心耿耿、鞠躬尽瘁,国家风调雨顺、歌舞升平,百姓安居乐业,邻国也纷纷臣服于他,不再有兵戈相见。
他每天都过着幸福的生活,而这一切,都因为他打开了一个葫芦。
就这样,他作为国王生活了十年,终于觉得累了,无趣了。因为他想吃熊掌,马上就有猎人给他进献熊掌,他想吃鲜鱼,立即就有渔民进献最鲜美的河鱼。他吃遍了山珍海味,他的妻子永远美貌,他有用不尽的财富,所有的人都为他拼死效命。他去打猎,弓箭还没射出去,兔子和羚羊就已经被毒蛇咬死,倒在地上。他和大臣赌博,他永远洒出的是六点。
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已经一百五十岁了,结发妻子在百年前就已经死掉,但是总有更爱他的妻子做他的王后,现在他已经娶了四任妻子。但是一百五十岁的他,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变老,仍然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他从不生病,精力永远充沛。但是无论什么食物,他都已经尝遍,他的四任妻子,都是全国最美貌的女子。他冬天穿的是最珍稀的白狐腋下的皮毛缝制的皮袍。夏天穿的是冰蚕丝编织的缕衣。他走遍了能到达的所有地方,无论去哪里,都有无数人迎接他,对着他欢呼,给他最高规格的待遇。
小伙子活到了两百岁的那年,终于明白了老神仙对他说的话。于是他扔下了国人,回到了当初埋下葫芦的地方。
可是他发现这个地方,已经长出了一棵巨大的藤蔓,方圆几百里,到处长满了葫芦。于是他慢慢地去寻找当年的葫芦。
他找到一个,不是,接着找下一个。当他用一年的时间,找了一半葫芦的时候,发现摘下的葫芦的藤蔓,又长出了更多的葫芦。
小伙子崩溃了,于是拔出宝剑自刎,可是宝剑刚接触到他的脖子,就折断了。他又去跳崖,却每次都被悬崖上的树枝挡住。他去投水,每次昏迷后,都被水浪推到岸边。他吞服毒药,可是毒药每次都失效……
他彻底绝望了,他回到当年他遇到神仙的地方,一年一年,十年十年,百年百年,就一直坐在那里等待着,一动不动。砍柴的樵夫,还有森林里的野兽飞鸟,都把他当作石头。但是他仍旧不能死,只能坐着,永远地坐着。
虽然他知道只要自己站起来,回到王国的都城,百姓会重新迎接他,爱戴他——其实他真的这么做过,但是很快就又逃离了。
他又回到遇到神仙的地方,他再也找不到那个葫芦了,也再也碰不到那个神仙了。
他只能这么坐着,永远,永永远远地坐着……
看着日出日落,看着风起云涌,看着沧海桑田……
他就这么坐着、看着……
徐云风说到这里,对着柳涛问:“现在你懂得八寒地狱有多么恐怖了吗?”
柳涛闭着眼睛,用手扶着地面,也慢慢躺倒,然后轻声说:“如果我说我懂了,你相信吗?”
“不相信。”徐云风摇头,“从来没人能理解。”
柳涛说:“那个小伙子,获得了永生的能力,于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他面前消失了,世界也渐渐的荒芜,飞鸟走兽也消亡了,大海没了,森林没了,高山也没了,他孤单地坐在这个空无一切的星球上,后来太阳也没有了,星空也湮灭了,他会多久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星球也没有了?”
“你问倒我了。”徐云风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不过我相信你懂了。”
“因为这个故事,我听人说起过。”柳涛说,“很小的时候有人对我讲过。不过那个人没有给我说过结局。”
“我给你把结局圆上吧。”徐云风说,“那个小伙子,实在是无法再忍受了,于是他开始欺骗自己,开始幻想,幻想着从前的世界,从前的生活,从前的人类,从前的高山大海,从前的飞鸟走兽,他乐此不疲,终于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进入到了自己的梦境里……最后他得偿所愿,忘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这个我就真的听不懂了。”柳涛伸起手,指着天空,“现在应该有很多星星吧?”
“错了。”徐云风否认,“今天是阴天。月亮都看不见。”
“哦。”柳涛点头。他看不见徐云风双手搁在后脑勺上,看着漫天的星辰,星河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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