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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算沙部

作品: 大宗师 |作者:蛇从革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1-08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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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无忌的后人与魏易欣的后人世世代代都是异姓兄弟,魏家与何家后来也同为湘西赶尸家族。这就是何重黎与魏如喜之间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仍然同宗相承的道理。

何重黎在钟家五兄弟离开之后,继续照看三十七具尸体,检查每一盏长明灯,其中有十一盏长明灯的灯芯垂落,何重黎仔细地用银针挑好,最后看着所有的长明灯都恢复了光芒,心里才安顿下来。

何重黎走到了石林的最下方,忽然看见石林位于门户的两扇石门上,一边挂了一个锄头,一边挂了一把钉耙。

何重黎心里一阵感动,钟家人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私下把犁头巫家的标识挂在了开阳星位。

这表明,任何来开阳星位找何重黎麻烦的术士,同时也就得罪了犁头巫家。犁头巫家的钟家虽然不比从前鼎盛,但是修习犁头巫术的术士遍布天下,也不是随便能够得罪的势力。

钟家用这种方式表达了对魏家的支持。当年魏家老祖宗魏易欣和钟家的老祖宗钟秉钧之间的交情非同一般,过了几百年,这个交情,又回来了。

申德旭已经知道了开阳星应对了第一拨对手,现在轮到他了。七个星位,只剩下他的天权、苗家的天枢两个星位没有遇到对手。

申德旭知道原因,张元天早已是一代宗师,绝不会一上来就全力以赴。他很清楚,只要找准最弱的星位,瓦解一个,七星阵法就会全部溃败。

现在按照顺序,前面五个星位张元天都派出人手,先礼后兵,逐步试探,期望用最小的力量瓦解星位。只是张元天认为第一个摇光星位是最弱的钟家,这一点他失算了。

钟家最多只有一个人傀,强撑着镇守摇光能力有限。而且钟家的双头人傀为张元天续命五十年,也许在张元天心里,根本就是鄙视钟家的,他认为钟家后人的能力根本无法驱使人傀,还有被反噬的危险。

张元天这个想法是对的,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镇守摇光星位的是徐云风,徐云风的能力在宇文蝠面前如同壮汉戏耍小孩一般。第一场摇光胜得如此轻松,对其他的星位来说,确实振奋人心,令士气大增。

王鲲鹏的算计,暂时超出了张元天的谋划。

但是现在五个星位已经出手,张元天派来对付天权星位的人,绝不会再是宇文蝠这种能力一般的术士。

不过这也是王鲲鹏算计之中的事情,现在剩下的天权、天枢,申德旭和宋银花,都是成名多年,实力强大的术士。

申德旭有两个身份:一个是长江水文的高级工程师,一个是白丹派的传人。是长江三峡地区,官方私下授权的治水最高级领导。白丹派是道教流传到如今,唯一秉承原始的炼丹术的道派。

申德旭无论从哪一个身份来讲,都已到了天下术士终身难以企及的层面。而且申德旭还是老严布置多年的棋子,站在张元天的角度看,申德旭是最接近于老严嫡传的人,张元天会安排一个什么样的人过来呢?

申德旭站立在烟囱的顶上,看着南津关峡口通往姜家庙的小路,自己也在猜测,到底会是谁?

作为外丹传承的唯一道派,申德旭从在烟囱之下点火开始,就不能离开丹炉半步。而且每六个时辰,他就得爬到烟囱顶上,吐纳一个时辰。

申德旭卯时登上烟囱,辰时,看见东方的一轮红日升起,就要顺着烟囱的扶梯再爬下,他爬得并不快,毕竟年纪不小了,已经过了人生中精力最旺盛的时期。现在每天要爬上烟囱两次,实在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

申德旭养尊处优已久,最开攀爬,爬到烟囱顶上,几乎累得脱力,但是爬了这么多天之后,身体渐渐又开始适应。

申德旭知道自己老了,人生已经过去了大半,炼外丹的道士并不是如同常人想的那样,都能高寿的。刚好相反,他们很少能活过七十岁。而炼内丹的道士,多数能活到九十岁之上。

中国道教炼丹,分为外丹和内丹。当今之世,无论是全真、正一、武当,还是青城、崂山都是修炼内丹的宗派。外丹已经不是道教的主流。

可是道教的初始,一直是外丹为主,修炼外丹的流派甚至可以追溯到西汉初期的刘安,也就是著《淮南子》的太极真人。

晋朝又出了一个影响道教的葛洪,葛洪与刘安一样,都是修炼外丹的道教宗师。但是在晋朝外丹鼎盛时期之后,道教出现了内丹修炼,并且渐渐和外丹并驾齐驱。

隋末唐初的铲截之争后,道教内丹高手终于占据了主流。而白丹派的众多教众,为躲避道教内部的相互残杀倾轧,便隐身于制造豆腐的行业里。白丹派的门人,在皈依门派的时候,师门告诫门人,刘安发明了豆腐,但是从来没有把豆腐用于食用,豆腐只是外丹派一个修炼方术而已。

修炼外丹的道士,被内丹道士不断排挤,慢慢地从正统的传承上被否认。如果不是明朝时期的几个皇帝窥觑外丹之术,也许外丹派别就已经失传了。

嘉靖时期,朝纲混乱,严嵩把持朝政。但是嘉靖最宠幸的人,并非严嵩,而是蓝道行。很侥幸的是,蓝道行就是外丹高手,而且他秉承的流派非常古老,正是传承自西汉初期刘安一系。蓝道行与徐阶共同扳倒了首辅严嵩,徐阶当政之后,给予了蓝道行道教最高国师的身份。

蓝道行开始在民见寻访道教的外丹术士,终于把流落在民间的外丹道士全部收拢,重新振兴了外丹道派。蓝道行自封为外丹派的祖师。这一派终于流传下来,也就是申德旭如今率领的白丹派。

不过,白丹派历经明清两朝,又重新归于末道,隐藏到了民间。由于外丹派势微多年,这个最正宗的道派,反而被道教鄙视为末道。全真、正一的道士,提起白丹派的时候,都鄙夷地称他们为豆腐教。而白丹派的名声,已经渐渐消失。

申德旭一步一步地顺着扶梯爬下来,远方的朝阳始终保持在东方的山头之上。他想起自己当年自水利水电大学毕业,跟随水文单位到了湖北,参与建设葛洲坝水利工程前期勘测。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一天,自己走到了这座小城里的古老的民居小巷里,小巷的名字叫墨池巷,四周都是民居。就在这条没有了墨池的墨池巷里,他遇到了一个老者——一个走街串巷挑着担子卖豆腐的人,老者与他交谈很久。

申德旭想着自己当年才二十出头,却和老者相谈甚欢。申德旭对长江水文各种的奇闻逸事已经有所耳闻,与老者无所不谈。就这样连续见面好几次,终于有一天,老者突然向他询问:“你知道中国的道教有一宗派别是专门修炼外丹的白丹派吗?”

从这句话开始,申德旭的命运发生了改变。是啊,那时候他还年轻,非常的年轻,却做了白丹派的司掌。

葛洲坝工程截流之后,国家开始筹备三峡大坝工程,而申德旭作为前期水文勘测人员,开始了在三峡地区的勘测工作。他的直系领导孙拂尘是一个寡言寡语的人,但是孙拂尘的能力,让他折服。

申德旭跟随孙拂尘在三峡库区安抚当地的所有端公巫师,打下了无数的深桩,他也知道这些深桩叫入地扦,他知道孙拂尘来自一个古老的道教家族——孛星家族。他甚至和孙拂尘一起在中堡岛的地下发现了那艘巨大的船舶——承载一个江心洲的地下船舶。

发现船舶的时候,国家立即调配军队封锁,申德旭跟着孙拂尘仔细地勘测了这条大船。然后来了一个神秘的人,带了很多术士——是的,就是术士,申德旭十分确定,几天之后,当他再次来到中堡岛的地下深坑的时候,那艘巨大的地下船舶,消失得无影无踪。申德旭知道,地下的这艘船被那个神秘人带领的术士和军队化整为零,在几天之内悄悄地运走了。

申德旭一直记得这件事情,当然对于这件事,他当年也签了保密协议,十几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守着这个秘密。但是他知道,他这辈子一定会再见到那艘大船,这是他的命运,他心里一直很清楚。

申德旭终于爬到了烟囱之下,看了看丹炉的火焰,他十分满意,作为白丹派的传人,他为外丹流派正名的机会来了,王鲲鹏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必须要帮王鲲鹏,因为王鲲鹏是老严的部下,而老严,就是当年带走中堡岛地下船舶的神秘人。

三峡地质勘探的工作,在孙拂尘和申德旭的共同努力下完成了,然后孙拂尘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申德旭不知道孙拂尘是否知晓他是白丹派的门人。但是那个神秘人又出现了,申德旭知道了他姓严,所有人都只敢称呼他为老严,或者严所长,从来没人敢说出他的名字。也许跟自己是白丹派司掌的身份一样,老严的名字也是一个秘密吧。

只是老严的到来,让申德旭明白,他白丹派司掌的身份,早就被国家知道,不仅调查清楚,而且就是因为这个身份才让他从三十几个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孙拂尘的副手。但是这个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定的内情,他从来就不知道。

老严告诉他,当初在选择孙拂尘副手的会议上,是孙拂尘力排众议,点名要白丹派的申德旭作为自己的副手。

申德旭看着老严沉静如水的脸色,知道自己的命运,早就被一群不相干的人决定了。

老严也没有向申德旭透露孙拂尘的下落,他只是给了申德旭两个选择:

一,撤销申德旭的一切公职,将他调动到二滩水电站做一名水文监测技术员。

二,顶替孙拂尘的一切职务,做长江三峡地区水文高级工程师,并且处理一切长江上发生的突发事件。代价是,必须无条件听从老严的指挥。

申德旭接受了第二个安排。从头至尾,老严都没有提起过白丹派的事情。当申德旭遇到了王鲲鹏之后,突然无端地揣测,也许当年那个墨池巷里的卖豆腐的老者,也是孙拂尘和老严的安排。

可是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孙拂尘和老严要选中自己,他们之间一定是有过商量,甚至有过争执,而选择自己绝对是妥协的结果。可是他们为什么要选中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技术员,接替孙拂尘的位置?

申德旭始终没有想明白。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情了,他的对头已经来了。

来的是一辆货车,货车上装载着整整一车白磷。申德旭嗅到了空气中细微的硫黄、白磷的味道。

正当申德旭在想着对手要用什么方式来对付自己的丹炉的时候,他看见那辆货车把一整车白磷倾倒在了下牢溪的溪水中。

片刻之后,溪水里漂浮起无数的鱼类,申德旭震惊之下不忘从背后抽出那柄和泉守鉴定,飞奔到货车之前,拉开货车的驾驶门,却发现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倾倒的白磷在溪水里发出嗤嗤的声音,冒出了蓝色的火光。水火交融。

申德旭的身体立即紧张起来,张元天果然派来了一个和自己同样路数的人,这是一个十分擅长炼丹的术士。

申德旭立即跑回到丹炉,一个瘦小的术士正在看着烟囱下的炉膛,术士年龄很小,炉膛的火光映射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

术士把脸朝向申德旭,说道:“你炼的丹,缺一种材料。”

申德旭更加警惕,对方说得不错,丹炉里缺一种东西——水银。

丹砂在熔炼的过程中,能分离出水银。但是申德旭的炼丹术,没有丹砂。

申德旭炼的鹿矫丹术,是道教外丹里最难炼的一种法术,就是因为太难炼成,所以失传已久。

炼丹就是一个排除错误方式的过程,几千年来流传的炼丹术,都需要道士从几万种炼丹方术里挑选出大部分不能使用的方术后,才能确认哪些是可以成功的,于是能够成功的方术就流传下来。

而鹿矫不同,鹿矫炼丹的方术之所以失传,并非因为方术是错的,而是炼鹿矫外丹,过程实在是极为复杂,而且时间很短。最关键之处在于,不是每一个外丹道士都能够炼。

申德旭能炼,是因为他的体质与众不同。

申德旭看着那个来对付自己的术士,一言不发。手掌一直没有离开和泉守鉴定的刀柄。

术士现在又看向丹炉,看了很久,才把视线又放到申德旭身上,“2006年,江苏射阳,正一的几个道士在化工厂里偷偷用一条生产线,差点就炼出了鹿矫……”

申德旭听对方这么说,很快明白此人的来路。于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马鞍山那次也是我。”

申德旭说:“看来是老规矩了。”

“肇焱。”来人说,“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你是白丹派嘛。”

“知道。”申德旭说,“2004年滨海的那次是你吗?”

“不是。”肇焱说,“是我师父。”

申德旭问:“你年纪不大,为什么是你过来,而不是你师父?”

肇焱轻声地笑了两声,“因为,2004年滨海那次,我师父自己也被炸死了。”

“怪不得。”申德旭说,“那恭喜你了。”

“谢了。”肇焱拱了拱手,“我命好而已。”

申德旭心里虽然早有准备,但是真的看到了肇焱出现在自己的丹炉旁边,心里一直悬着的担忧终于落下了。

落下的心情并非是解脱,而是面对最坏的结果不用再去揣测。果然现在来的是申德旭最忌惮的对手,或者是申德旭最想逃避的对手。

“肇焱,明辉,斗四元,镰焕……”申德旭对这些名字实在是太熟悉了,“明辉就是你师父吧?”

“没错,明辉就是我师父。”肇焱点头,“现在轮到我肇焱了。”

申德旭哼了一声,对头终于来了。是白丹派最为忌惮的对手。而且是他十分熟悉,但是并未谋面的对手。一旦这种对手与炼丹术士见面,就是一场灾难。

天下有炼外丹的门派,也就有破外丹的门派道士。

比如肇焱。

炼丹是吸取天地精华,逆周天的方术。所以炼丹的门派,从一开始就被另一个道派视为死敌。从两千年前有了炼丹的方术开始,就有了破丹的术士,破丹术士源于墨家。墨家有一支派系叫作“非攻”,不过在西汉开始没落。西汉武帝之后大规模的战争慢慢变少,非攻支系的后人一部分转入儒家,一部分则开始贴近黄老道术,而研究黄老道术这一支人数很少,却偏偏和炼丹术较上了劲,以破坏炼丹为门派的目标。因为他们认为炼丹术是违背天道循环的方术,所以用一切方式制止炼丹。

当年刘安炼丹,即将飞仙,一个叫雷被的告密术士带着张汤来逼困刘安,而雷被就是第一个被史书记载的破丹术士。

无论之后外丹派如何兴盛和萧条,破丹术士都如影随形,始终是白丹派的最大对手。不过,白丹派炼外丹的法术十分高明和隐蔽,所以多年来,破丹术士倒也很难对白丹派有实质上的威胁。可是天下炼外丹的并非白丹派一家。有很多道士,暗中都用炼丹的典籍找机会炼丹。1949年后,全国修建了大量的化工厂,于是一些道士看到了机会,暗中潜入化工厂里,利用化工厂的车间生产线和锅炉炼丹。

炼丹当然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而且这些炼丹道士与白丹派传人不同,他们半路出家,并不知道有破丹术士的存在。破丹术士可以很轻松地端掉炼丹人的丹炉。肇焱刚才说的“射阳”和“马鞍山”,都是化工厂爆炸事件的代称,是肇焱的“杰作”,从他的语气来看,他的确也对自己的作为感到十分得意。

破丹术士到了现代,人数越发稀少,都是一个师父带一个徒弟,师父死了,徒弟出师。不过,虽然人丁不旺,但是破丹术士却拥有普通术士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那就是巨量的黄金财富。这个门派拥有不可估量的黄金储备,但因为这个门派不允许结婚生子,且门派的传承必须是外姓弟子,所以财富不会被某个门人私自遗留给自己的子孙后代。至于靠什么约束这些黄金不会被门人私吞,留给后代,并非是靠着道德约束,而是他们破丹术中有法术的制约。

这些规矩白丹派的申德旭都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恭喜肇焱,意思就是对方得了一笔巨大的财富。破丹术士除了不能结婚生子,几乎没有什么戒律,所以破丹术士一辈子都过着养尊处优,无比奢华的生活。

而破丹术士这么多年只是在破坏一些零散的道士炼丹行为,对白丹派无计可施,这也是申德旭做了司掌之后,处处提防他们的缘由。

现在申德旭要在天权星位摆上这么一个炼丹炉炼鹿矫,果然就把肇焱给吸引过来了。这也是申德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破丹术士相斗。申德旭绝对不能怠慢。

肇焱倾倒了一车白磷在溪水里,溪水变为废水,申德旭不能再引导溪水炼丹。这个招数是釜底抽薪的做法,很恶毒,但是有效。

申德旭仔细看着肇焱,他全身一尘不染,身着的衣服材料十分考究,并都不是市面上的名牌,而是专门找老裁缝私人量身定做。如果不是他自报家门是一个术士,任谁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不为生活发愁的“富二代”。

当然实际上,肇焱的财富只会比传说中的数量更多,几乎有挥霍不尽的黄金。这一点,申德旭非常清楚。

因为申德旭所在的白丹派也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白丹派拥有的黄金是肇焱这个破丹术士的百倍以上。

事实上,破丹术士在汉朝之后,之所以要不停地针对炼丹术士,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黄金。

汉朝时期黄金突然消失了三分之一,这些黄金不是凭空就没有了(主流历史学者认为汉朝的黄金实际上为黄铜,但这个说法经不起考证),而是落到了当时的炼丹术士的囊中。

白丹派是炼丹术中最大一支门派,两千年来一直都默默无闻,门人多以贩卖豆腐掩饰身份。所以白丹派拥有汉朝消失黄金的事情,一直被隐藏。

当年汉朝炼丹的术士在汉朝历代皇帝的支持下收集黄金,为皇帝炼丹。直到西汉末年,天下三分之一的黄金,都落到了为皇帝炼丹的术士手上。王莽篡位后,这些隐藏在宫廷里的炼丹术士却突然失踪了。更让王莽心惊的是,不仅术士失踪,而且数量巨大的黄金也跟着消失了。

王莽于是在全国内到处抓捕炼丹术士,结果一无所获,大量的黄金消失,也让王莽的新朝无法维持政权的运转。王莽很快身败名裂而死。国家陷入混乱。

刘秀建立东汉政权之后,再也没有人去追究这一笔黄金到底流向何方,甚至刘秀本人也认为这笔黄金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笔黄金渐渐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不再有人惦记,除了破丹术士。他们一直在跟炼丹术士纠缠,不断寻找当年参与过汉朝炼丹的术士后代,一个又一个地破坏他们的丹炉,击败他们的门派,掠夺他们的黄金。

到了现代,破丹术士已经从炼丹术士手中获取了很大一部分黄金。但是破丹术士两千年来夺取的黄金,只有当年消失黄金数量的十分之一。这是破丹术士和炼丹术士之间的秘密,破丹术士与炼丹术士之间的争斗,实际早已偏离了汉初非攻一派的初衷,演变为了黄金的争夺,而破丹术士的手段极其凶险,为了获取黄金,会不惜一切代价破坏炼丹。

那些持有黄金的炼丹术士,慢慢地归附到一个炼丹的门派,也就是白丹派的前身。到了明清时期,白丹派已经几乎收拢了所有的炼丹术士,也就相当于把当年消失的黄金都集中起来。

白丹派富可敌国,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所以说申德旭是天下最有钱的术士,这一点毫不夸张。但是申德旭的白丹派却在当年定下了一个绝不能够动摇的规矩,那就是门派的黄金,只能用于炼丹。

现在破丹术士肇焱终于和申德旭碰面了,现在破丹术士已经来到了申德旭的面前,破丹术士是天下最为贪婪的术士,为了那笔黄金,肇焱会使出他所有的手段。

“为了一个阵法,你不惜暴露自己的身份。”肇焱十分不解,看着申德旭,“值得吗?”

申德旭无法回答肇焱的问题,破丹术士一般都为人刻薄,薄情寡义,投身门派就要脱离俗家的一切身份,绝六亲。进入师门之后,师徒之间的情谊也十分淡薄,他们的眼中只有黄金,他们不在乎世间一切。

申德旭知道,不论告诉肇焱自己是为了当年的承诺,还是说被王鲲鹏背水一战的豪情折服,这两种理由,在他看来应该都十分可笑。

申德旭靠近丹炉,这是他本能的动作,肇焱看到申德旭在慢慢移动,傲慢地说:“你已经隐藏自己的身份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好好做一个长江上的治水高手,却露出了这么大一个破绽……如果我以不破坏这个丹炉为交换,我有可能知道你们门派的黄金下落吗?”

“我不会让你破坏丹炉。”申德旭镇定地回答,“也不会把黄金拱手相送。”

肇焱从怀里拿出一个木制的盒子——申德旭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却发现他只是从木盒里拿出一根雪茄。肇焱只是把雪茄含在嘴里,丹炉的炉壁却突然破裂了,一股青色的火焰从裂口处如同长舌一样冒了出来,点燃了肇焱的雪茄。

申德旭心里一沉,破丹术士的确掌握着对付他的方术。炼丹是一件需千分小心、万分谨慎的方术,绝不能受一点干扰,这也是炼丹术士一般都在极为偏僻的地方炼丹的原因。那些在化工厂炼丹的术士,都是冒着极大风险的亡命之徒。

炼丹术需要避免无数种可能出现的差池,而破丹术,却有更多的方法来破坏。刚才肇焱轻松地从丹炉引出火苗,就是在告诉申德旭,他要破坏丹炉,实在是轻而易举。

申德旭面色铁青,现在他处在一个绝对两难的境地,他不能告知黄金的下落,这是他白丹派的立派根本,但也不能让鹿矫炼丹就此半途而废。炼成鹿矫是王鲲鹏七星阵法中极为关键的一环,绝不能让王鲲鹏因此而功亏一篑。

肇焱,这个二十多岁但是心思极为险恶的破丹术士,似乎十分享受申德旭的内心焦虑。他干脆悠闲地抽起雪茄,然后又拿出一支递给申德旭,“不便宜,但是在你看来,这也是微不足道的小钱而已。”

申德旭沉声说:“我不抽烟。”

“我有个提议——”肇焱说,“我没有我师父还有那些老辈那么贪心……”

申德旭轻声地哼了一声。

肇焱继续说:“我只要三成,你们白丹派仍旧是最富有的道家门派。其实有什么区别呢,对你来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这么一笔巨大的黄金,花十辈子和花五辈子有什么区别,人只能活几十年而已,对不对?”

“那些黄金不是用来花的。”申德旭说,“对于我来说,那些黄金不是钱财。”

“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肇焱把雪茄扔到地上,“我只能破了你这个鹿矫的丹炉,然后再去慢慢找,我相信,张真人会帮我找到的。”

申德旭一直看着肇焱,“我在长江水文这么多年,也交了不少朋友,虽然几乎都是工作往来,但是总有一些朋友,会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帮衬一下。”

肇焱看了看四周,发现溪水边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你的帮手?”

“是的。”申德旭说,“作为炼丹术士,我对付不了你,但是作为治水的术士,我不会让你为所欲为。”

肇焱笑着说:“你守着丹炉炼丹,治水的本事怎么施展?”

溪水边站着的人,慢慢走到了申德旭的身边,对肇焱视若无睹,“我能让这片溪水停止流动,可以坚持六个小时,你还有六个小时去通知环保局和水务管理处,你还要去联系最近的化工厂,调用六百升硫酸铜,应该够了……”

肇焱听见来者所言十分专业,于是问:“这就是你的治水帮手?”

来人把身体转向肇焱,申德旭吐出一口气,慢慢地说:“萧雪鑫,黄河局水务工程师。我的老同事。”

肇焱并不知道萧雪鑫和申德旭在业内的名声是“南申北萧”。一个是长江三峡水文的高级工程师,一个是××黄河工程局的水务工程师,两人都有一个相同的另类身份——治水高手。

黄河泛滥,一直是北方的大患,所以在治水的地位上,黄河局一直排名在长江水文之前,只是到了要建设三峡大坝工程,三峡水文的地位才后来居上,与黄河局并驾齐驱。

当年孙拂尘在业内的身份无人可及,申德旭接替了孙拂尘的位置之后,与黄河局的萧雪鑫私交甚好。而萧雪鑫,就是黄河上有名的治水术士。

申德旭把萧雪鑫请来,就是凭着十几年的交情。

萧雪鑫身材魁梧,一张国字脸上长着络腮胡须。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肇焱,目光如利刃一样在肇焱的脸上掠过。

肇焱偷偷瞟了萧雪鑫的手掌一眼,心里忐忑不安,他虽然没有听说过萧雪鑫的名号,但是他至少知道一件事情,治水的高手中,有些古老的传承门人,手掌之间有蹼。

而萧雪鑫的手掌,五指张开,之间就有一层薄薄的蹼膜。

“你知道我最痛恨什么人吗?”萧雪鑫问肇焱。

肇焱故作轻松地问:“什么人?”

“当年我用一个月时间强行让淮河边的十六家造纸厂停工。”萧雪鑫说,“我让这些厂长,亲自去喝他们偷排的污水,如果喝了没事,我就放过他们。”

肇焱看了看溪水,知道面前的这个嫉恶如仇的汉子,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果然萧雪鑫说:“老规矩,你去喝一升溪水,我就让你离开。”

肇焱避开萧雪鑫的眼光,而是把眼睛转向了丹炉。

萧雪鑫说:“看来你是不肯了。”

萧雪鑫有办法让溪水里的白磷毒性减弱,肇焱想用水质破坏申德旭炼丹的计划落空。而且申德旭咬死了不会屈服,只是肇焱怎么都没有想到,申德旭竟然会让其他人介入。

肇焱觉得,自己有巨额财富,当然是尽量不让旁人知道,实际上他也是这么做的,破丹术士掠夺来的黄金也不少,可他宁愿一个人生活,也不想结交任何朋友。在他看来,任何接近他的人,都是为了他的黄金。

他对所有的人都抱有戒心,也认为其他人跟他一样。所以他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因为他怎么都没想到申德旭会找帮手,也不担心其他人抢自己的黄金。

萧雪鑫名字好听,但是和他的身材性格毫不相干,他本名是“学新”,只是在黄河上做了治水术士,师父给了他“雪鑫”的赐名。所以这么一个一米八几的大汉,性格粗犷,脾气暴躁,却愣是用上的这么一个文艺的名字。

萧雪鑫当然知道面前的这个装模作样的年轻人不会真的喝溪水,于是也懒得啰唆了,对申德旭交代:“你去处理你的事情。赶快去联系相关的人员。”

“丹炉就交给兄弟了。”申德旭看了看丹炉。

“你废什么话啊!”萧雪鑫不耐烦了,“这个二尾子要是能接近丹炉三步之内,我把命赔给你。”

肇焱听到萧雪鑫已经开始骂自己是二尾子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是他还真的心存忌惮。破丹术士的法术就是专门针对炼丹术的,对其他的道教和术士门派反而没什么绝对胜算的攻击性。所以白丹派的申德旭忌惮他,而在根本和炼丹术没有关系的萧雪鑫面前,肇焱还真没任何准备。

肇焱也知道谈不拢了,强行朝着丹炉走去,肇焱身上携带着电石,接近丹炉后,丹炉就会炸裂。只需小小一块电石就行。

萧雪鑫伸开胳膊,他身材高大,粗壮的长胳膊跟一段木头一样,横在肇焱的面前,肇焱不理会萧雪鑫,就要把手中的电石扔进丹炉的炉门。

结果电石在空中就被萧雪鑫捏住。萧雪鑫手掌紧握,再伸开的时候,电石已经化为粉末。

肇焱心惊的倒不是萧雪鑫的惊人掌力,而是电石受到碰撞和挤压就会炸裂,萧雪鑫让电石化为齑粉,却没有爆裂,这才是他的本事。

肇焱对萧雪鑫说:“你知道我多少种办法毁了这个丹炉吗?我不信你每种都能替白丹派出头解决。”

萧雪鑫粗着嗓门说:“我当然没有那么多办法一一应对你的破丹法术,但是我对付你的办法却有很多。”

肇焱听萧雪鑫这么一说,立即警觉,就要后退,可是他的个子相对萧雪鑫矮小很多,萧雪鑫踏出一步,就把肇焱提了起来,在空中抡了一圈,将肇焱狠狠地掼到地上。

萧雪鑫并未出手使用法术,只是用这种几乎与街头无赖斗殴无二的方式,就把肇焱摔得七荤八素。肇焱哪里知道,萧雪鑫在拜师治水之前,曾经是街头的霸王,脾气火爆,与人争执都是凭拳头说话。

肇焱勉强想用胳膊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萧雪鑫并未给他机会,走上前用脚把肇焱的脑袋直接踩在脚下。本来风度优雅的肇焱,现在脸贴着地面,闻着泥土腥味,狼狈不堪。

不过,也是肇焱自己作死,在溪水里倾倒白磷,确实惹怒了萧雪鑫,萧雪鑫脾气上来,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术士之间的规矩斗法,只想用拳脚殴打肇焱。

肇焱不断地挣扎,身上掉落一些贵重的玉石和珠宝,都被萧雪鑫用脚踢到旁边的草丛里,踢得远的都踢到了溪水中。

肇焱嘴里含混大喊:“你疯了吗?”

萧雪鑫对肇焱说:“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有钱,我他妈的在黄河里捡到的宝贝多了去了,狗头金都见过不下三个!”

现在肇焱才明白,为什么申德旭不介意让萧雪鑫参与。黄河是中国文明的发源地,改道无数,河道里,几千年来,不知道多少宝贝沉在河底。萧雪鑫早就见惯了,而且他在黄河局里的地位很高,根本就不为衣食住行和生活发愁,哪里在乎什么黄金钱财。

肇焱知道自己不仅小瞧了萧雪鑫的法术,也错估了萧雪鑫对钱财的渴望。别无他法,肇焱只好也动用蛮力,双手把萧雪鑫的小腿抱住,似乎想把萧雪鑫掀翻在地,可是他的力气哪里能够撼动这个大汉。当然,肇焱的目的也并非如此,他只是要把身体腾挪一下,把手掌按在地上就足够了。

萧雪鑫看着肇焱的动作,嘴角撇了一下。

肇焱手掌周围的泥土瞬间变成了白色,野草上挂上了白霜。而且白霜在地面上不断地蔓延,就要接近到丹炉。这是破丹术士用寒冰术让丹炉外壁瞬间降温的方法,丹炉温度极高,一冷一热,丹炉的炉壁就会瞬间崩裂。

申德旭就害怕这种防不胜防的招数。

可是萧雪鑫不是申德旭,他是黄河治水术士高手。跟他自己承诺的一样,白霜虽然飞快地蔓延,但是却不能接近丹炉一丈之内。

丹炉一丈的半径,瞬间出现了一道半圆形的弧线,弧线之外寒冰凝霜,而弧线之内仍旧保持着普通的颜色。

萧雪鑫是故意让肇焱使出寒冰术的,因为他破解寒冰术实在是太轻而易举。黄河与长江不同,黄河在北方,河套地区冬季的时候,下游北方的高纬度河段结冰成凌,而上游低纬度的河段还是汹涌河水,河水被冰凌阻隔,就会淹没土地。这就是黄河的凌汛。作为黄河的治水术士,学习到的第一个治水术,就是破凌。作为黄河治水术士,冬季破凌的法术,不过是最基础的一课。萧雪鑫当然是个中高手。

萧雪鑫将手向肇焱的怀里掏去,掏出了一些试管、电阻、二极管、继电器,还有各种体积很小的零碎事物,都狠狠地扔到一边。最后,萧雪鑫从肇焱身上拿出一沓银行卡。

萧雪鑫拿着看了很久,肇焱在他的脚下拼命挣扎,“把东西还给我,我不掺和了,以后就当没有我这号人,让白丹派心安理得地去炼丹吧……我倒是要看看他能炼出什么大罗金丹出来……鹿矫,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信什么鹿矫的鬼话。”

萧雪鑫松开脚,肇焱从地上爬起来,“把东西还给我,我现在就走。”

萧雪鑫看了看手中的银行卡,然后把一沓银行卡向肇焱递过去。肇焱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接,可要接到银行卡的时候,萧雪鑫却用力捏住,然后用手指把银行卡弹开了。

肇焱的眼神紧盯着在空中飞舞旋转的十几张银行卡,如同秋日在空中盘旋的落叶一样,散落着飞到了溪水的深处。

“我说过,如果你喝一口溪水,我就放过你。”萧雪鑫的口气一点都没有在开玩笑,“我说到做到。”

肇焱根本就没有理会萧雪鑫在说什么,当银行卡落入溪水中的一刻,他飞奔着扑向了溪水,整个身体潜入溪水中,在溪水之下寻找那些银行卡。但是银行卡这么小的东西落入几米深的溪水中,怎么可能随便就找上来。肇焱从溪水中冒出头,换了一口气,接着又潜下去。

申德旭回来了,萧雪鑫问:“通知好了吗?”

“我让我水文的一个老同事来处理了。”申德旭说,“他很有经验。”

申德旭也看到了肇焱在溪水中不停地上下潜伏,身上已经沾满了白磷。

萧雪鑫对申德旭说:“天下没有破丹术士了,你的白丹派最大的威胁不存在了。”

“你把他的什么东西扔到水里了?”申德旭看着肇焱没命地在水里摸索,几乎癫狂的样子,不免愕然。

萧雪鑫冷冷地说:“破丹术士没有黄金了,一两都没有了。”

申德旭看到肇焱从水里探出头来,手里慌慌张张地把一张卡片塞进自己的怀中,然后再一次潜入水中。

“他已经把黄金对兑换成了钱……”申德旭明白了,“可是没有卡,他也能从银行里挂失后取出来啊,为什么会要这样?”

“他的黄金来路不正。”萧雪鑫说,“他不敢用自己的真名开户。”

“哦。”申德旭点头,“是的,我们白丹派在银行托管的黄金也都不是我的名字,不然这么大数目的财产,很容易被查出来。”

两人说着话,肇焱在水下又摸索出了两张卡,他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份悠闲,一脸的惊慌,每一张银行卡都像是他的性命,绝不能让它们沉浸在溪水之下。

肇焱已经精疲力竭,站在浅水中瑟瑟发抖。

别说他喝一口水,几十口水都喝了。

“嘿!”萧雪鑫对肇焱喊,“我说小子,你再不吃点解毒的丹药,就要死在水里了。”

肇焱颤巍巍地走到岸上,回到萧雪鑫和申德旭面前,两手在地上摸索,刚才萧雪鑫把他随身的物事扔了一地,其中就有他携带的解毒用的药物。毕竟他是破丹术士,有破解各种丹毒的解药。

肇焱捡起了一个小玻璃瓶子,手筛糠一般把瓶盖拧开,然后放到嘴边,一仰脖子全部吞下去。

肇焱身上的溪水渐渐地干了,他也知道自己无法把银行卡再打捞出来,接着捞下去,不被淹死,也被毒死了。肇焱死死盯着申德旭和萧雪鑫,眼中全是怨毒。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萧雪鑫冷漠地说,“再说了,这些钱本来就不是你的,你为了这些钱把你师父都炸死在滨海的那家化工厂……哦,话说回来,我也一样看不起你的师父,他落在我手上,我更不会客气。”

肇焱看看申德旭,眼神更加怨毒。

申德旭摆了摆手,“我不能永远躲着你们,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怕你,当然我要是不这么躲着你,你也不会主动来找我是不是?”

肇焱慢慢地点头,“我真的佩服你们,论心机,我自愧不如。”

“过奖了。”萧雪鑫扭过头,对申德旭说,“果然是他主动过来,你赌赢了,我欠你十块钱。”

申德旭说:“不是我猜的,是王鲲鹏算准了。”

“不管怎样,我总算是替滨海的那几个老哥们出了一口气。”萧雪鑫说。

肇焱见两人已经不看自己一眼,视自己为无物,于是慢慢转身走了。

“小子!”萧雪鑫在肇焱的身后大喊,“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去下游干净的溪水里去。”

肇焱没有回答,他已经被这两人折辱到了极点,只想离开得越快越好。但是走了几步之后,他突然明白萧雪鑫为什么要这么说了。

突然,肇焱的身上窜出了一层火焰。

他的衣服在太阳的照射下,已经干了,而沾染的白磷在干燥的空气中,开始自燃。

肇焱拼命撕扯衣物,猛地跳入下游溪水。

当他从溪水里出来,洗净了身上的白磷之后,又慢慢走到申德旭和萧雪鑫面前。

肇焱的衣衫破烂不堪,萧雪鑫哼了一声,脱下自己的外套,扔给肇焱。

而肇焱的手里,拿着刚才好不容易从溪水里打捞起来的银行卡,绝望地看着银行卡已经融化扭曲。肇焱抬起头,一声不吭,披上了衣物,蹒跚着离开。他的身体已经多处烧伤,皮肤表面也吸收了部分白磷。他接下来所有的精力,都要去慢慢化解身体里的毒素,再也没有能力与申德旭作对。

萧雪鑫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的忙,就帮到这里了。你好自为之。”

申德旭拱手,“这次之后,我就也打算退休,跟长江打了一辈子交道,我想去没有大江大河的地方住一段时间。”

“那就去西北吧。”萧雪鑫说,“听说那里一年都难得下一场雨。”

申德旭走到丹炉旁,用手掌贴上炉壁,然后嘴里念念有词,计算温度和时刻。

萧雪鑫说:“鹿矫,失传了这么久的方子,你有把握吗?”

申德旭回答说:“有!”

“你后面的日子不好过。”萧雪鑫摆手,“可惜我帮不了你了。”

“我这辈子见过两个人,他们能在旁人觉得绝无可能的情况下,把事情做成了,一个是我当年的领导孙拂尘,他的厌胜术能够瞒天过海。”申德旭佩服地说。

萧雪鑫“嗯”了一声,然后说道,“另一个就是王鲲鹏了。”

“是啊。”申德旭回答,“这两人在我看来都一样,他们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能做成。”

“我先去青海了。”萧雪鑫向申德旭告辞,“希望你能活着过来,我们都老了,没事应该钓钓鱼,下下棋什么的……保重。”

萧雪鑫临时到了湖北,对付了肇焱,给申德旭帮了一个大忙。可是申德旭下一轮的对手,萧雪鑫无法再助拳了。

炼丹到了一定的境界,丹炉里的药石开始融合,炼化出元丹雏形的时候,会有无数幻象出现,会招引无数妖魅来吞食,从而冲破渡劫这一关。

炼丹术,不单是要提防破丹术士来破坏,还要保护丹药不被偷走,最重要的是,申德旭必须要面对自己内心中幻化出的各种幻境和妖邪。最关键的是,申德旭如何去甄别真实和幻象。他的困难还没有真正开始。这就是萧雪鑫说的帮不了他的原因。

申德旭要炼的鹿矫,对王鲲鹏非常重要。不过申德旭十分有信心,他知道有王鲲鹏的帮衬,他一定能够做到。

长阳的半岛上,徐云风在脚下的泥土上,用徐夫人剑画了一个“O”形。跟王鲲鹏预测的一样,申德旭绝非一般的术士,否则当年也不会被孙拂尘看中,作为他的副手。

徐云风想着申德旭要炼就的鹿矫,不禁摇头,希望王鲲鹏是有道理的。历史上那么多人吃了什么仙丹,以为要飞仙,结果立即七窍流血,浑身燥热,中了丹毒而死。

王鲲鹏太想成功了,什么方式他都要去尝试。已经超出了他自身的极限。炼丹术,药石配方、温度、火候、时间……各种因素都不能有一丝一毫偏差,否则就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谁知道申德旭炼出来的鹿矫,到底是金丹,还是一团硫化汞。申德旭白瞎了几百两黄金也就罢了。但是把王鲲鹏给药死了,这事就会变成一个大笑话。

诡道的司掌,一代术士宗师王抱阳,因为吞服金丹而死,这事听起来,怎么都是一场让人哭笑不得闹剧。徐云风把徐夫人剑收起来,心里想着,申德旭你这个老狐狸,千万别出乱子,一定好好地看好你的丹炉。

七眼泉上,王鲲鹏在地上画了一个棋盘,在去位五六路画了一个圆圈。然后换了一个位子,在平位一八路上摁下一个圆坑。

整个棋局相互胶着,无法分出胜负。王鲲鹏在跟自己下棋,他每下一子,就把自己刚才的思路全部忘却,然后回到对手的状态,继续思考下棋。

王鲲鹏看了看棋盘,叹口气,一把将棋盘全部抹掉。他不是徐云风,徐云风可以做到分身两人与自己下棋。他自诩比徐云风聪明,却无法做到。但是王鲲鹏没有放弃,他重新画了纵横十九道,然后在上位四六路摁了一个圆坑,接着又坐在对面,在入位四四路画了圆圈。

可下了几手之后,王鲲鹏变得烦躁不安,再次把棋盘抹掉,把双手放到面前,左手拇指点在小指头上,右手拇指点在食指上。然后拇指飞快地在指头上按着相反的顺序划动,可惜片刻之后,两个手指的动作归于统一。

“这是入门的办法。”王鲲鹏想起读书的时候,徐云风两只手掌的拇指不停地点着相对的指头,得意地对王鲲鹏说,“你看,双手每个指头相碰,都不是同步的,你做到了,我再教你可以一手画圆,一手画方,跟郭靖一样。”

“这个傻子……”王鲲鹏摇头,“为什么他就能轻松地做到。”

王鲲鹏停止了动作,他听到有人从湖水上过来了。

王鲲鹏知道是谁来了。他走到岸边,看着一个中年道士,稳稳地漂浮在湖面上。等看得仔细了,发现中年道士的脚下垫着一块木头,手里挽着一根细细的绳索,而绳索的另一头,已经缠绕在湖心小岛岸边的一棵树上。

王鲲鹏看了看绳索的尽头,再看看天空,一只乌鸦落在树枝上。他顿时明白了,自己在下棋的时候,有人玩了这么一个小动作。

熊浩比起三年前老了很多,头顶偏右一绺头发全部变白,而且蓄了三缕胡须。比起当年初出茅庐的年轻道士,现在漂在湖面上的人,已有了些许仙风道骨的模样。

熊浩走上岸,向着王鲲鹏作了一个揖,“王兄,我们又见面了。”

王鲲鹏看见熊浩脚下的布鞋,连一丁点都没有打湿,不免佩服。他的本事长进了很多。

王鲲鹏回礼,“我记得我们当年说过,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敌人了。”

熊浩笑起来,“你是我最尊敬的人,做你的敌人,运气不太好。”

“我还以为你最尊敬的人是张真人。”王鲲鹏反驳,“我可担当不起。”

“张真人是我的长辈。”熊浩说,“不能相提并论。”

王鲲鹏看着心平气和的熊浩,不免想起当年,也是在脚下这片土地,那时候七眼泉这里还不是湖泊,而是大片的耕地……红水阵启动了,熊浩和他共同对付宇文发陈启动的阵法……时间过得真快。

都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现在才过了三年,七眼泉变成了湖泊,王鲲鹏和熊浩从一起对敌,变成了敌人。

熊浩还是那么一副与人无争的模样。而王鲲鹏却如临大敌,对熊浩十分忌惮。

熊浩看出了王鲲鹏的心思,拍了拍身上,“我什么都没带,以王抱阳的本事,也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一个人过来的。”

王鲲鹏知道熊浩没有说假话。

“我大老远地跑来——”熊浩摊着手,“你就打算让我跟你一直这么站着吗?”

王鲲鹏伸出手,比画着树林里,“没什么好招待,只有石头能坐。”

熊浩走到了树林中,坐到了青石上,看见了刚才王鲲鹏没有抹尽的棋盘,“都说寂寞英雄独饮,没听说过独自下棋的。”

王鲲鹏摇头,“弄不了。”

熊浩看了看地下,“其实我也喜欢下棋,但是下棋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啊。”

王鲲鹏问:“下个棋而已,随便在地上画十九道格子,就行了,我师父师伯,连画格子都免了。你难道还要讲究让人在旁边给你端茶倒水才肯下棋?”

“我没资格跟你下。”熊浩语速越来越慢,“但是要跟你下棋的人,需要棋盘……”

王鲲鹏听了这话,看着地面,头并不抬起来,熊浩是来跟自己下最后的通牒。七星阵法第一轮的对手已经差不多过去了。除了天枢的宋银花,张元天在第一轮已经全部失算。

现在熊浩巴巴地跑到了七眼泉,当然不是来跟王鲲鹏叙旧的,果然打了招呼之后,就直入正题。

“棋盘被我藏起来了。”王鲲鹏说,“张真人要来找棋盘,就凭本事来拿。”

“四大家族的魏家、苗家、钟家和你们诡道都是西南外道,黄家跟你们诡道渊源很深,清静派方浊是老严给你留下来的,炼外丹的申德旭是当年孙拂尘的副手,你还找了一个徒弟邓瞳。”熊浩扳着指头,一个一个把七个星位都说了,“也难为你临时凑齐了这几个镇守星位的家族和人选。”

“我知道在张真人的眼中,他一定看不起我们这些道教外道的。”王鲲鹏说,“可是我既然把他们都请来了,而且他们都愿意给我帮忙,我没有理由半途而废。”

熊浩到这里来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受了张元天的指派,过来向王鲲鹏询问棋盘的下落。

而棋盘,就是长江里被申德旭发现的那块巨大的铁板。

那块巨大的铁板,被赑屃和傲天一直守护着,隐藏在浩浩长江之中。三峡古道其余的入口已经全部被封闭,只剩下了赑屃和傲天守护的入口,而这个入口,必须由棋盘来开启。

王鲲鹏和张元天都在暗中留意棋盘的下落。没想到无意中被打捞铁锚的非法打捞者在长江里捞到。

万幸中的万幸,申德旭立即接手了这块棋盘,并且请来了长江上的治水人,还第一时间通知了王鲲鹏。

如果申德旭通知王鲲鹏的时间晚两天,张元天就能得到消息并抢在王鲲鹏之前把申德旭控制,得到棋盘,然后根据棋盘进入古道。元天就能够直接面对梵天孙六壬了。

但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申德旭请来了王鲲鹏,王鲲鹏在张元天赶来抢夺棋盘之前,把棋盘重新放入了长江里的某个地方。

但是隐藏在江底的千古棋盘已经重见天日,张元天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王鲲鹏隐藏了棋盘之后,知道张元天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把棋盘从长江里找出来,他被逼到了绝境,只能布置七星阵法阻拦张元天抢夺棋盘。

这些事情,熊浩当然也是十分清楚,熊浩叹口气,“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我就想不明白,你到底是图个什么?”

“因为我不能让张元天进入古道,再去面对孙六壬。”王鲲鹏摇头,“这是我绝不能允许的。”

“你有没有想过……”熊浩说,“如果你做的这一切是错的呢?”

“梵天的能力太强大。”王鲲鹏说,“这个位置,不能给一个想改变规则的人。”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熊浩逼问,“难道你接触过梵天?”

“是的!”王鲲鹏不可能把徐云风吐露出来,只是说,“我见过。”

“原来如此。”熊浩明白了,“可是你竟然没有答应,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也不知道原因。”王鲲鹏开始掩饰,“也许我当时变傻了吧。这个世界上总有人脑袋缺一根筋。”

“我真的想不明白。”熊浩说,“你如果真的有机会接触到这个层面,你一定不会拒绝。你既然拒绝,就绝不会摆下这个七星阵法……你现在一定非常后悔当初的决定。”

“是的,我后悔了。”王鲲鹏抬起头,“可,那又怎样?”

熊浩沉默很久,对王鲲鹏说:“我以为我很理解你,看来我错了。”

王鲲鹏恨恨地说:“你知道我现在每天要骂多少遍吗,当初那个傻×,竟然放弃了这个选择,如果我当时不犯傻,现在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熊浩和王鲲鹏对视,“我自己本事一般,但是我看人的眼界很高,天下道门众多,术士无数,真的能让我敬佩的,除了张真人,就只有你。”

“谢了。”王鲲鹏拱拱手,他知道到了这种境地,熊浩说的一定是肺腑之言。

熊浩摇头,“如果不是因为棋盘的事情,我一定和你是最好的朋友。”

“不敢当。”王鲲鹏警惕起来,“希望这句话,不是张真人授意你跟我说的。”

“你这么说,就是瞧不起人了。”熊浩笑起来,“就不是我敬佩的王鲲鹏。”

“对不起。”王鲲鹏见熊浩如此坦荡,“很可惜,这就是命了,我们之间只可能是对手,而非朋友。”

突然,王鲲鹏暴起,一把将熊浩的衣领提起来,“你扯了这么多闲话,现在跟我说什么朋友,你他妈的配做我的朋友吗?”

熊浩猝不及防,瞳孔瞬间放大,王鲲鹏并不松手,另一只手将熊浩两眼之间的印堂穴摁住,“你真的以为这种蛊惑人的手段能用在我身上?”

熊浩挣脱了王鲲鹏的手,退开两步,与王鲲鹏对峙,“你说翻脸就翻脸?”

“我没拜师之前,学过催眠。”王鲲鹏说,“虽然本事不大,但是至少明白一点路数。你从一开始就跟我套近乎,让我回想和你之间的交情,借由此将我的这种情绪放大,希望我就此放弃……我说错了没有?”

熊浩的目的被王鲲鹏揭穿,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

“张元天要棋盘是吧?”王鲲鹏走到一棵树边折了一根树枝,飞快地用树枝在地下画了纵横十九道,“我先跟你较量一下。”

“我知道你是业余四段。”熊浩说,“很不巧,我从小也跟着我师父学下棋。”

王鲲鹏伸了伸手,“别废话,我先提醒你一句,你的那套对我不管用。”

熊浩在王鲲鹏对面坐下来,在平位四四路摁了一个坑,“我是客人,我先下不坏规矩吧?”

“不坏规矩。”王鲲鹏随即画圆圈,落了一子,“你知道我们诡道的规矩是什么吗?”

熊浩顿时呆住,手指摁向去位四四路的时候,他的手指在颤抖。

王鲲鹏把一把并不锋利的开山斧扔到了棋盘边,斧头与地面的石头发出了“哐啷”的碰撞声。

王鲲鹏又落了一子,然后把画圈的手掌伸到熊浩的面前,熊浩看得清清楚楚,王鲲鹏的手掌只有四根半指头,最末端的小拇指只有短短的一截。

熊浩的额头开始冒汗,王鲲鹏却气定神闲。

五个小时之后,熊浩脸色苍白,手掌缠绕了一层厚厚的棉布,棉布是从他身上的道袍上割下来的。

王鲲鹏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明明棋力不如我。”熊浩虚弱地说,“却从最开始就跟我发力搏杀,哪有你这样下棋的,跟刚学棋的新手一样死缠烂打。”

“你在意的是你的手指头。”王鲲鹏说,“我在意的是我的一条命。”

熊浩明白,原来玩心眼,用气势压倒对方,自己根本就不是王鲲鹏的对手。现在两人已经分出了胜负,明明自己的棋力高出对方一截,但还是输了,再比拼法术,多半也是自取其辱。

熊浩颓丧转身,走到湖水边,犹豫着怎么离开。

王鲲鹏在熊浩身后说:“其实……你从来没有跟人动过手,对不对?”

熊浩点头。

“所以这就是张真人和老严的区别。”王鲲鹏说,“老严在把我推到这个位置之前,把我往死里整了不知道多少回,我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从来没有想过寻求老严的帮助。可是你呢……张元天舍不得让他身边的人送死,结果培养出的接班人,就是你这样的废物。”

“这就是你敢跟张真人叫板的理由?”熊浩不断地摇头,“你真的认为你和张真人处在同样的地位了吗?”

王鲲鹏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是的,他没有达到这个层面,还有疯子,现在他确定了,张元天不知道疯子的存在。孙六壬为疯子付出了太多,厌胜术——能蒙蔽天运的厌胜术,蒙蔽张元天当然是不在话下。

熊浩的气势已经弱了,无法跟过来的时候那样踏水而行。王鲲鹏指点熊浩:“还记得三年前水闸的位置吗?”

“当然不会忘记。”熊浩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按照当年的布置,在湖水下钉下了木桩。”王鲲鹏说,“你按照水闸的方位,就可以走过去。”

“你疯了吗?七星阵法还不够!”熊浩把身体转过来,“你真的开启了红水阵!你忘记了当年宇文发陈的下场?”

“我上了七眼泉,就没有想着能活着离开,当年宇文发陈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吧。”王鲲鹏说,“如果刚刚的对弈,你赢了,我会切掉自己的一根指头,但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我还有八根指头,指头没了,还有脚趾,脚趾没了,还有耳朵和眼睛,你觉得你是抱着这个决心跟我下棋的吗?”

熊浩心若死灰,王鲲鹏说的没错,法术也许真的不是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他慢慢地踏上了水下的木桩,一步步走着,然后对王鲲鹏说:“王兄,你的本事和毅力我见识了,但是你能确定七个星位的帮手都能跟你一样吗?七星阵法牵一线而动全局,任何星位出了闪失,你就全盘皆输。”

“尽管放马过来。”王鲲鹏哼了一声,“我们在这里等着。”

“天枢的宋银花要面对的人,是祝由科的方巍。”熊浩说,“他昨天就已经到了官庄。”

王鲲鹏不再说话,他当然知道熊浩的意思。祝由科的法术是苗家放蛊的克星,祝由十三科,全部靠禳邪治病,苗家放蛊在祝由科面前,处处受掣肘。

祝由科与湘西的魏家不同,魏家是明代之后的后起之秀家族,而祝由科是中土流传已久的传承,是道教在湘西的一个重要的教派。

祝由科很少与外道交往,他们从不与魏家、钟家为伍,并且祝由科的法术处处针对苗家。而方巍,就是祝由科一派中最声名显赫的传人。他出手针对天枢,宋银花的确是毫无胜算。

王鲲鹏看着熊浩已经离开,慢慢坐下来,看着地面上的一小滩血迹,鼻翼抽动。他在担忧一件事情——

如果宋银花不肯原谅当年何欢、何跃两兄弟与苗家之间的恩怨,即便魏如喜到了官庄,宋银花不愿意接受魏如喜的帮助,那么她无论如何是对付不了方巍的。

王鲲鹏暗自期盼,魏如喜老爷子一定要能做到,绝不能看着方巍击败宋银花!

王鲲鹏把阴阳四辨骷髅拿到手中,嘴里默念:就差最后一个星位了,就差一点,一定要扛过去。

暗星魏如喜不镇守开阳,这是王鲲鹏行的一个险招。

徐云风还记得当年王鲲鹏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暗星必须要守护开阳!”

可是事到临头,王八用行动否定了自己亲口说的话。

徐云风躺在清江半岛的草坪上,看着天空中的星辰。在漫天星斗中,徐云风只能辨认出那个大勺子。就跟当年一样,也是这样躺在操场上,他嘴里嚼着草根,从中午躺到下午。

球场上踢球的学生,都知道徐云风是个傻子,一个喜欢犯浑的傻子。他们对徐云风满腹的怨气,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好尽量不把足球踢到徐云风这边。

按照规律,徐云风会躺到晚上熄灯,才站起身回到寝室。然后上床睡觉。

徐云风就这么躺着,躺了一个星期。

“你还要这么躺多久?”王鲲鹏站到徐云风身边,点燃一支烟,递给他。

徐云风不说话,把烟拿过来,叼在嘴里。

“你有多久没有说话了?”王鲲鹏又问,“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徐云风一声不吭。

“多大点屁事!”王鲲鹏说,“不就是被女人甩了吗?”

徐云风懒得理会王鲲鹏,继续跟一具死尸一样躺着,只是嘴里的烟头一明一暗。

“你已经这么多天没上课了。”王鲲鹏说,“每次点名都是我替你回应的,你他妈的是不是打算退学了?”

“我已经有四门功课挂科了……”徐云风终于说话了,“补考挂科,我看了学校的规则,三门补考挂科,就要退学。”

王鲲鹏瞪了一眼徐云风,“补考就是走个形式,老师都把答案提前给你了,你还考不过,怨得了谁?”

“我连题目都看不懂……”徐云风叹口气,“我还留在学校里干吗,又被女朋友甩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笑话我吧。”

“她跟你本来就不相配。”王鲲鹏说,“说句不中听的,我一开始就不看好你们。”

“你就直接说我又丑又傻呗。”徐云风说,“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呢。”

王鲲鹏坐下来,指着天空,“你看见北斗七星没有?”

“全都是星星。”徐云风没好气地说,“我哪里认得出来!”

王鲲鹏说:“你看,那七颗星星,如同一把勺子,就是北斗七星。他们的斗柄永远指着远处的那颗最亮的星星——北极星。”

“滚!”徐云风说,“我没心情跟你学这些没用的玩意儿。”

“当然有用。”王鲲鹏说,“你想想啊,你这人脑筋不好使,我估计你毕业后,也很难找到工作。所以你得学点东西,有一技傍身,就饿不死了。”

“我没心情跟你学什么算命、骗人的把戏。”徐云风把烟头捻灭在草丛里,“再给我一支。”

王鲲鹏把一盒烟都给了徐云风,“我没说让你去算命,我看见你在誊抄《黄帝内经》,你难道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做一个医生?”

“医生个屁啊!”徐云风说,“医院最差也要收医专的学生,我们的学校是化工好吗!”

王鲲鹏解释:“到时候你没饭吃,我们可以到街上,你替人看病,我替人算命,总是能吃上饭的。”

“你别恶心我了!”徐云风不屑地说,“我不像你,你有个好爹好妈。”

“那就是没得谈了?”王鲲鹏笑起来,“那你就这么躺着吧。”

“借我五十块!”徐云风见王鲲鹏要走了,“我运气不好,上星期打麻将把生活费都输完了。”

“原来你是没钱了才躺在这里。”

“那你说呢?”徐云风说,“只有躺着才能节省体力,我他妈的现在每天只吃一顿饭,都一个星期了。”

王鲲鹏把五十块扔到徐云风的胸前,“你看着北斗七星啊,这七颗星星,在中国的道教里有无比崇高的地位,能够衍生出十分厉害的阵法。”

“听说过。”徐云风说,“我看过武侠小说,七星阵法嘛,就是七颗星星而已。”

“不对,我告诉你没有听说过的——”王鲲鹏说,“当年汉初张良摆布了九颗星星,七明二暗,还有两颗暗星十分重要。”

“暗星在哪里?”徐云风说,“看都看不见,有个什么用?”

“用处大了!”王鲲鹏说,“如果今后,我成为一个术士……”

“神棍。”

“好吧,神棍。”王鲲鹏继续说,“如果我今后成为一个神棍,但是是一个很牛×的神棍,我会把最强的力量放在暗星上,因为暗星有两个好处,第一,暗星不会被对手发现,第二,暗星可以随意走动。不过呢,开阳星位旁的那颗暗星不能动,一定要守着开阳。”

徐云风拿了钱,“你等会儿啊,我去食堂买几个包子。”

“今天食堂没有夜宵。”王鲲鹏说,“等会儿我们翻墙出去吃包面。”

“你最好是快点儿!”徐云风有了钱,说话就好听多了,“我他妈的饿了好多天了。”

“好,我快点儿说,如果我有一天能摆布七星阵法——”王鲲鹏接着刚才的话头,“就把暗星放在开阳不移动,因为开阳星在道教的说法是武曲星。但是开阳星的亮度不够,自古至刚至勇都不可长久,所以开阳星位较为暗淡,必须要由暗星在一旁帮衬。”

“如果暗星离开了怎么办?”徐云风跟王鲲鹏较真,“比如暗星必须要离开开阳星位。”

“那么开阳星位就只能示弱……”王鲲鹏挠了脑袋,“就跟你现在一样装死。”

“然后死而复生?”徐云风跳起来,踢了王鲲鹏一脚,“就跟我现在一样。对不对?”

王鲲鹏骂起来,“你他妈的真的有病。”

“我等不及了。”徐云风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我要去买包面。”

徐云风回忆起当年的对话,深深地叹口气,然后慢慢坐起来。魏如喜已经过来了,正在亭子里照看秦晓敏。魏如喜来到摇光星位,没来得及跟徐云风说话,就一直打探着这个人傀。

现在魏如喜回到了徐云风的身边。

“她睡了吗?”

“睡了。”魏如喜说,“宋银花对付不了方巍。她也不可能接受我的帮助。我得向你借一个东西。”

“我知道你来借什么。”徐云风把徐夫人剑递给魏如喜,“你一把年纪了,一夜之间要从土城跑到长阳,又要从长阳跑到官庄,你这把老骨头扛得住吗?”

“走点路算什么?”魏如喜说,“大麻烦还在后面。”

“我倒是担心你,没跟人动手,自己就先累死在路上。”徐云风摇头,“王八这人,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不能动的偏偏要动。”

“七明二暗。”魏如喜说,“还有一个暗星没有到位,这种事情,就该我来多承担一点了……”

“你说什么?”徐云风说,“还有一颗暗星?我想起来了,当年王八的确告诉过我。那为什么到现在只有你来承担暗星?难道王八布置上出了问题?”

“你觉得王鲲鹏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误吗?”魏如喜随即又说,“但是也的确是奇怪了,难道他自己准备担当暗星?”

“怎么可能?”徐云风摆手,“他一定背着我们所有人,找到了帮手。”

“对,一定就是这样。”魏如喜说,“王鲲鹏虽然是诡道出身,但是他现在一身的法术差不多都来源于老严,早已经脱离坤道,他自己绝对不合适。”

徐云风看了看天色,“你还是早点动身去官庄吧,别操心这些事情了,把那个姓方的祝由科传人给解决了……那人本事到底如何?”

“很厉害,跟你们一样都是少年出道。”魏如喜说,“更厉害的是,他是祝由科里的转世判官,按照祝由科的说法,他拥有十世积累的道行。”

“哪有什么转世?”徐云风笑起来,“可惜我不能离开摇光,不然真想跟他比试一下,还有人说我是黄裳转世呢。”

“天下道门宗派千万,每一家都有自己的传承。”魏如喜说,“祝由科一直都有这种说法,并且坚信不疑。”

徐云风向魏如喜拱手,“那多担待了。”

魏如喜告辞,拿着徐夫人剑离开。

徐云风再次躺下来,看着天空的星星,心里想着:还有一个帮手要承担另一颗暗星?很显然,这颗暗星比魏如喜镇守的更加重要,重要到了王鲲鹏要向所有人隐瞒,甚至包括自己。

徐云风脑海里不断回忆和思考,想猜测出这被王鲲鹏隐藏的人到底是谁,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但是他很快就放弃了。

王鲲鹏在大鲵村,跟随了老严,之后与徐云风的关系再也不似当年那般密切,不再相互坦诚,徐云风也向王鲲鹏隐瞒过很多事情。所以王鲲鹏这些年结交过什么人,徐云风当然也不可能全认识。比如申德旭,徐云风就不认识。

徐云风本就是个不喜欢动脑筋的人,既然想不出来,也便不愿意再想。左右都是王鲲鹏在主动承担这一切,那么自己就老老实实地等着王鲲鹏,让他一个人折腾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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