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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秦画晴辗转反侧,不知该不该去寻魏正则。
这样冒冒失失的过去,实在于理不合。就算魏正则看起来很随和,她却控制不住拘谨慎行、小心翼翼,可能是因为知道他以后会飞黄腾达,心下总带着几分讨好和忌惮。
不去问这件事也没什么,但秦画晴到底忧心父亲,怕他铸错太狠,必须事事操心,以防万一。
这辈子,自己就是来补篓子的吧。
秦画晴叹气,抱着被子迷迷糊糊睡去。
次日一早,秦画晴便向张氏说自己要去铺子查账,张氏疑惑道:“你父亲才去上朝呢,天还没亮,这么早去作甚?”
秦画晴认真的说:“就怕天亮店里来了人,做几单生意帐也不好清算了,一个月就早这么一天,左右闲来无事。”
张氏见她这些日子忙里忙外,前段日子又遭了那样的事儿,人都瘦了一圈,心疼极了。
她伸手摸了摸秦画晴的头发:“不要太累着自己。你啊……好像从落水后,突然就长大了似得。”
秦画晴心里一紧,面上却笑意盈盈:“母亲难道不喜欢吗?”
“不管你什么样儿,母亲都喜欢得紧。”
张氏到底没有怀疑,只叮嘱她早些回来。
秦画晴和锦玉装模作样去成衣铺和粮油店晃了一圈,将一帮护卫留下,悄悄从后门坐上马车,往城郊驶去。
毕竟起太早,秦画晴有些犯困,她靠在马车的软垫上,闭着眼问:“锦玉,确定是魏大人府上么?”
“小姐,你放心,我都打听好了,魏大人今日休沐。”说到此处,她语气一顿,“前些日子张……张家新置的宅子也在那边。”
秦画晴睁开眼睛,蹙眉道:“可别让他们发现了。”
锦玉点头:“郊区地广,所隔甚远,不用担心被熟人碰见。”
秦画晴“嗯”了一声,索性不去理会,就算被发现,她也有法子搪塞过去。
马车辚辚,走了近半个时辰才到城郊魏府。
秦画晴挑开车帘,极目眺望,但见茂密绿树掩映着一座灰墙青瓦的朴素宅子,还没有秦府一个院子大。
锦玉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焦道:“这天又闷又阴,估摸是要落雨了。”她转过身,说,“小姐,不如我们今日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访?”
天边乌云翻滚,聚集在一起越来越低暗,四周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暴雨将至。
秦画晴虽想归家,可今日好不容易撒谎出来,她又不想放弃。更何况当今官员十日才一休沐,若要拜访,又得等十天,倒是麻烦。
思忖再三,她蹙眉道:“我去问问魏府的下人。”
锦玉想说她去便可,但秦画晴已经弯腰下车,径直来到魏府门前。
大门上朱漆斑驳,扣门的铜环染上苔痕,秦画晴心道莫不是走错了?狐疑的敲了敲门。
连敲三下,也没人来开。
锦玉皱了皱眉,直接上前“咚咚”拍门,秦画晴连忙拉住她手腕,摇摇头:“不能无礼。”
她话音刚落,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一名身穿青布袍、年龄约莫六十上下的老伯,正疑惑的看着她们。
“二位姑娘找谁?”
秦画晴朝他微微一笑,礼数周全的问:“老伯,请问魏大人在府上吗?”
那老伯倒也没搪塞,直言道:“天不亮就去莲塘钓鱼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钓鱼?”秦画晴一愣,“莲塘在哪儿?”
老伯随手指向西南方:“随着这条小路过去便是。”
秦画晴朝他道了声“多谢”。
主仆二人刚走到马车边,就听天边“轰隆”一声炸雷,雨说来就来。
霎时骤雨倾盆,墨云虬结,树叶被雨点砸的叭叭作响。锦玉一手挡着秦画晴头发,一手飞快从马车上取出一柄绘冬月腊梅的油纸伞。
“小姐,这雨太大了,要不我们回去吧?”锦玉和秦画晴共撑着伞,却都淋湿了肩膀,一柄伞根本遮不住。
四周仿佛挂着无形的珠帘,迷蒙蒙一片。
秦画晴擦了把额上滴下的雨水,让锦玉先上马车,随即道:“你在车上等着,我找到魏大人便回。”
锦玉急道:“小姐,不可!”
“你连我的吩咐都不听了?”已经都这一步了,下次再拿什么借口出来?难道遇到一点风风雨雨就被阻挠吗?
豆大的雨点砸在油纸伞上,秦画晴说话声音很大,锦玉被她训斥,当即便不再阻止,而是叮嘱秦画晴小心,有事情便大声叫她,她一定会赶来。
秦画晴心一暖,又叮嘱车夫照顾好她,这才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莲塘去。
雨势太大,秦画晴半截裙子都被濡湿,绣鞋上满是泥泞草叶,可这副脏兮兮的样子她也顾不得了。
她提着裙子,顺着木屑小路走了片刻,绕过一排种着牵牛花的矮墙,跳入眼帘的便是无穷无尽的碧绿荷叶,夹杂着数朵白白纷纷的莲花,一股淡淡的荷香夹杂着泥土雨水的味道扑鼻而来。
落雨纷纷,斜打在莲塘水面上,溅起一层朦胧缥缈白雾。
塘心停着一叶小舟,舟尾坐着人,身披绿蓑,头戴斗笠,手持钓竿岿然不动,寂寥伶仃,仿佛天地间只他一人而已。
秦画晴抬手擦拭飘进眼中的雨水,将伞往后倾斜,右手拢在嘴边,大声喊道:“魏大人——”
声音在暴雨中艰难的传去,那人钓竿一晃,似乎看见了雨中相侯的她,撑篙驾舟靠岸。
“上船避雨。”
秦画晴早就被淋得浑身难受,听见这话,立刻提着裙摆跳上船,小舟轻微晃动,将她吓了一跳。
但很快手臂就被人扶住。
她羞窘的抬眼,便见魏正则一脸责备却无奈的神情。
收伞进得船蓬,他才问:“雨这般大,你偷跑过来做甚么?”
秦画晴不好意思的搅着手指,小声说道:“来时……不知会下雨。”
魏正则见她裙摆、袖口都被淋湿,雨水顺着她耳边垂下的几缕发丝滴滴答答落在脚面,狼狈不掩昭秀。明明是一副乖巧柔顺的模样,却始终不听教。
“我上次说的话,你是不是转眼就忘了?”
“没忘。”
秦画晴回答的很快,她从衣袖中取出一沓洒金宣纸呈给魏正则看,言语间颇有讨好的意味:“魏大人,你罚我抄的《弟子规》,我已经抄好啦。”
魏正则看着那沓被雨水淋湿大半、墨迹渲染成一团团的东西,哑然失笑。
——
魏正则取下斗笠蓑衣,同钓竿放在一旁,竹篓里几尾鱼不时弹跳。
他身上着一件茶色圆领窄袖袍衫,衣边些微湿润,皮质的革带上依然压着那块镂空墨玉,儒雅温和。
秦画晴低着首,目光不敢乱瞟,盯着墨玉半晌,看出那是辅首衔环的椒图。
魏正则翻阅了几张秦画晴誊抄的《弟子规》,墨迹晕染,依稀可辨认字迹,乃极为工整的簪花小楷。
他倒是没想到秦画晴会当真,不禁道:“写得很好。”
秦画晴这才如释重负的抬头,微微一笑:“多谢魏大人夸奖。”他是大儒张素最得意的门生,张素死后,他教过的七名门生皆受文人墨客推崇,其中最负盛名的便是魏正则,而自家父亲因为风评欠佳,那些自诩风骨的文人反不愿与他结交。
秦获灵提起魏正则便十分崇拜,而今魏正则竟然夸她字写的好,倘若秦获灵得知此事,会是一副什么表情?
想到自家弟弟,秦画晴便忍不住笑。
她倒也没有忘了正事,看向魏正则,问道:“魏大人,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问。”
魏正则看她一眼,“你冒雨前来,必然事出有因,说罢。”
秦画晴被他看穿心思,都已经习惯了。
她想了想,便说:“这几天,家父每日心情颇佳,言谈间似乎有关项大人?”
“嗯。”魏正则已然知道她的想法,“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项大人家中有远亲在朝中任从六品同事舍人,名叫项思德。这人品行尔尔,但脾气火爆。郑党让几名小官故意将其惹怒,项思德当晚便带上一群人,将有过节的官员祖坟通通给挖了,名曰毁坏风水。”
秦画晴不由笑了笑,追问:“那这事被圣上知道了?”
魏正则颔首:“卢思焕上奏,说项思德目无法纪,借项大人官威胡作非为,扰乱朝野风气,请圣上严惩不贷,以儆效尤。恰逢圣上前夜做了一个梦,梦见昭陵失窃,先帝尸骨横陈,诉苦之音不绝于耳。当即郑海端等人便以此火烧浇油,龙颜震怒,要将项思德等人斩首示众。然,此罪就算再严重,惩处不过削官为庶民,项大人极力保全,据理力争,却被圣上勒令不许任何人求情,否则同罪。”
秦画晴脱口而出:“真是昏君!”她随即反应过来,飞快的捂住嘴巴,心虚的看向魏正则。
魏正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语气却十分严肃:“这话不许再说。”
“是。”秦画晴低头,“那……那项思德死了吗?”
“快死了。”魏正则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变换,长长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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